二百四十八

　　司马湘见曹开利沉默不语，似有为难之状，也不想给他出难题：“如果你不出头，估计这次很难逃过下岗的命运，即便侥幸留下来，下次肯定跑不了了。”
　　司马湘的话让曹开利琢磨了半天，如果她真的被裁下来，减少点儿收入倒是小事儿，以他现在的收入，家里的生活水平，在天沽市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全家的生活不仅不会受到影响，还会保持在一个很不错的水平范围内。钱多少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如果真的失去了工作，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每天都去上班，和老同事们在一起的机会，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大伙在一起说说笑笑，打发时间了。一个人留在天沽市，没工作，一天到晚一个人闷在家里，无所事事，孤零零的自己面对自己。一天两天，一个两期两个星期可以，时间长了必然会寂寞难耐，没事儿可干，闷得发慌，一天到晚除了胡思乱想些什么，还会有嘛？长此下去不管是对她精神，还是对她的身体，都会带来不利影响。站在这个角度，这不仅对她不公平，还会在她思想当中造成压力。
　　曹开利思来想去，觉得不如趁着这次下岗主动提出，让她跟着自己到北京，给她找分工作，两个人在一起；离着闺女又近，周末一家人又可热热闹闹的团聚在一起，不仅加深感情，更能享受家庭温暖，对她更有好处。“我看，咱就别费这劲儿了，干脆主动辞掉这份工作得了。”曹开利看着司马湘，“你就是能继续上班，不过就是挣那点死工资。再说了，即便这次侥幸留下，等下一次再裁人的时候还能保证留得下来吗？”他看着司马湘，“不如你主动提出下岗，跟我去北京……”
　　司马湘听后心里一揪，她倒不是心疼这份工作：“我从小就没离开过天沽，亲戚朋友，认识的人都在天沽，到了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我两眼一抹黑，谁谁都不认识，想找个说话的都不知道到哪去找。”司马湘不无担心地说。
　　“人和人之间都有个从不认识到熟悉的过程，到北京呆的时间长了，你慢慢的会认识很多人，她们成了新朋友，慢慢熟悉了就成了老朋友。”
　　“主动下岗就等于没了工作，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说不定会影响到以后的退休金。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在北京给我重新找一份儿工作不是很难，但这主动提出下岗，总归是一件大事，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曹开利不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司马湘的身上。他俩原先在一个单位，自己也是从国企光谱仪器厂出来的人，对国企的那份感情也和司马湘一样很深，突然离开肯定舍不得。让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突然离开与她相伴了几十年的单位，同事，肯定会有很多的不舍，对此他也是感同身受。
　　谁都明白，谁都知道，在企业转型的关键期，全国的企业都在精简裁人，让职工下岗不单是卸掉包袱，更是合理配置资源，是整个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是大势所趋。即便是这次没被裁减，这份工作也不会维持太久，被裁下岗不过是早晚的事。既然早晚都会被裁，又何必非逼着她去主动提出下岗呢。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不得不离开那舍不得的单位，舍不得的同事，到了被逼到死墙角的时候，别无选择，就不得不忍痛割爱，不得不面对，不得不离开了。
　　在是否保住这份工作上，听了曹开利的意见后，司马湘的心里是充满矛盾的。就目前的家庭情况来说，一家三口人各奔东西，分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无法关照，这是让人很痛苦和难熬的事儿。如果能够随着曹开利到北京去，在那找一份工作，不仅夫妻可以团聚，孩子离得也近，周末回家也方便，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又可以回到以前彼此相伴，共享温暖，处处飘荡着家庭温馨，岂不是更好。
　　司马湘一想到自己毕竟不再年轻，人生到了半百，就已经过了大半辈子。都一把岁数的人了，突然到一个新的，陌生的地方，面对两眼一抹黑的陌生环境，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心里就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司马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发怵，她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新的环境和周围的人熟悉起来。她不知道，在一种陌生的环境中生活，该如何去面对。
　　想法是想法，在某种情况下再好的想法也不一定能实现，而现实的改变往往又是在突然间发生，不管你适应与否，都不会随着你的意志为转移。司马湘怀着忐忑的心情到单位上班，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人，只要一开口说话，除了议论裁减，就是会不会下岗。人与人是不同的，担心的焦点却是相同的。不管是谁，只要一开口，就是自己有可能被裁减下来。除此之外根本就听不到别的话题，这让司马湘的心情难以承受，心情一下子跌入到了谷底而不能自拔。
　　裁员下岗对于年轻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年轻人和这些中年人以及接近老年的人来说，具有很多的优势。彼此生长的环境不同，所接受的教育不同，眼下的社会环境较之十几二十年前，有了天壤地别，翻天地覆的大变化，绝对是沧海桑田。这种社会环境中的变化，快的令人瞠目结舌。无论接受的教育，还是思想意识的建立，都是在随着改革开放的形势发展下一步一步形成的，这些年轻人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是随同发展慢慢成熟的，很容易适应当前的这种形式。
　　年轻是什么，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大的资本，无论是脑力上，还是体力上，都具备一生中最大的优势。种种优势相比中年人，或接近老年的人来说已经失去而不再具备了。在人的一生中，失去了自身的优势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年轻人的这种优势是来自自身的，不管承认不承认，它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这些根本就不会把约束放在心上的年轻，别说下岗，辞职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念之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即便是深思熟虑，也不排除冲动后决定。不管是下岗，还是辞职，对年轻人来说都无所谓，不就是再去找份工作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他们的思想中，这第二次就业肯定比第一次还要好。很多招工单位也是对他们敞开大门，找工作也比这些上不粘（坚持一两年就熬到退休）下不靠（在年龄上具备年龄重新就业的优势）的中年人有极大的优势。
　　下岗是社会给这些五零后六零后带来的磨难，甚至是灾难，说的悲观一点儿，可以说是灭顶之灾。这些人初中毕业上山下乡，当他们年轻的时候失去了上学深造的机会，纷纷到农村去锻炼自己，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这批人，高考恢复后失去了上学深造的机会，政策允许后回城找不到工作的也是这批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十分珍惜的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没日没夜工作的还是这批人。改革开放后的全面建设，需要这些人去努力拼搏，社会出现问题，需要一部分人做出牺牲时，被选中的仍然是这一批人。为社会创造更多财富的是这批人，社会因拖累太重被无情甩掉的还是这部分人。
　　这是一批最勤劳，最勇于献身的人，最无私最无畏的人。他们既是改革开放后的建设者，同时又是为改革开放做出牺牲最大的一批人。他们的心事坦荡的，唯一难舍的，就是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下岗离开，是难以割舍的。可以说，勤奋拼搏，付出牺牲，辉煌和苦难都叠加着落在了这批人的肩上。到了中年人，要学历没学历，要体力没体力，灵活更是无从谈起，下岗后重新找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什么幸运的事儿都落在这批人的身上，以后更不会落到他们身上，一旦下岗就意味着失业。失业是什么，意味着失去了经济来源，对这些上有老需要照顾，下有小需要投资培养的人来说，丢掉了那份赖以生存的工作，失去了经济来源，用什么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可回避又不得不认真考虑，严肃对待的大问题。
　　司马湘就是处在这些中间人中的一员，她的丈夫曹开利虽然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收入也不低，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并不困难。问题在于，她这一个不老不小的人就这么窝在家里，还真的有些不甘心。
　　屋漏偏遇连阴雨，船破又遭顶风浪。与中国俗语“怕什么偏来什么”有异曲同工之妙。很多事都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在司马湘忐忑不安，害怕被裁减下来的关键时刻，厂里公布了裁减名单，司马湘三个字赫然在目。心里再不愿意接受，尽管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应被裁减的理由，既然公布了，就再难改变。面对这个极不愿接受的现实，你就是有说下大天来的雄辩口才，都显得苍白无力，而不得不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