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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慧儿      作者:独钓清波      发布时间:2024-03-04 09:11:52      字数:4319

  屯子中心的老榆树中间一侧的树皮,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露出一个向外微微凸起的椭圆形,树皮的边缘又向里卷曲长着,裸露的白色树干圆润光滑。
  人们在树下闲扯的时候,有男人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白花花的树干说,真像怀孩子老娘们的肚皮,你看你看那还有个肚脐眼儿。
  一个女人一边笑一边骂道:“缺德的三小鬼儿,像你们家老娘们的肚皮吧,要不你咋知道那是肚脐眼。”
  旁边一个纳鞋底的女人,伸手打了一下说话那女人的后背,嗤嗤笑着道:“像你家老爷们的屁眼儿。”
  先说话的女人,推了一把纳鞋底的女人笑着道:“像俺家老爷们的屁眼儿?你咋知道的?啊?”说完拍着巴掌哈哈大笑,一下子把那女人弄得张口结舌,其他人都跟着起哄。
  “快别闹了,都不知愁得慌。”一个四十多岁的瘸腿女人大声说道,然后站起身来摸着光滑的树干,“我嫁到这个屯子的时候十八岁,这一晃二十多年了。”
  “瘸婶儿,你记得挺清楚啊。”被叫做三小鬼儿的男人打趣道。
  瘸腿女人打了三小鬼儿一巴掌,骂道:“你个没大没小的死孩伢子,这能记不住吗,那一年正好赶上张福和庆子同一天出生,还是我帮着柳大娘给接的生呢,这不庆子都娶媳妇了吗。”女人说完,看着老榆树的树干接着道:“一辈接一辈,辈辈都这样,羊骨头还是根穷骨头啊,一点儿肉都没长。”
  男人们,女人们互相看着,都不再闹了。
  张福和王庆都成了家,只是王庆家里条件好,比张福早娶媳妇三年。
  也许是为了等张福结婚后一起要孩子,所以一直到第六个年头,在张红莲像老母鸡抱窝一样,一股气儿地生了一男一女俩孩子后,王庆媳妇大翠才生了春生,生完春生后就歇了,再也没有怀过孕。
  王庆对大翠道:“哎,你这咋的,下完蛋还要歇一歇啊,你想歇到哪一年啊?”
  大翠不服气地反驳:“种子不好就别怨庄稼地,要不我到别人家借种子种上,你看看长不长。”
  大翠的话像一口夹生的小米干饭,愣生生地把王庆噎得一愣一愣的,他赶紧陪着笑脸道:“不生就不生,一个更好,金贵。”
  王庆真怕这个敢说敢干的虎娘们,干出虎了吧唧的事儿来。
  不过令王庆没有想到的是,在大翠生完春生的第二年,张红莲像唱戏赶场子一样又生了慧儿,这可把他嫉妒得不行了。
  王庆吃完饭把碗一推,伸手拽过烟笸箩卷了一颗烟点着,一股辛辣的青烟飘向房顶,他看着飘向空中的烟慢慢散去,又看着屋里屋外忙活的大翠,心里想:不应该呀,这体格子能生一个就完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一个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子的老爷们,咋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干不过像个老娘们似的张福呢?是家里这块地不长庄稼,还是自己的种子有问题?他摸不准了。
  别看王庆给牲口看病接生可以,可自己生孩子的事他整不明白。王庆有时就琢磨:难道是自己劁猪骟马做了孽,老天爷惩罚自己?
  今天王庆又想到这事儿,他激灵一下,再仔细想想好像真是他老王家做了孽,因为他自己也是老哥一个,他就是接过父亲劁猪骟马的刀做的兽医。
  想到这,王庆释然了,他把烟掐灭往地上一扔,一养壳儿躺在炕上,嘴里叨咕着:“不生就不生吧,上张福那要一个,省的挨累。”想到这他呵呵笑了。
  “神叨叨地干啥呢,啥事儿这么乐呀?”大翠忙活完进来,正好看见王庆躺在炕上傻笑,就问王庆。
  王庆一骨碌爬起来,把自己的想法对大翠一说,大翠更是乐得一蹦高,让王庆赶紧去说。
  王庆说:“这不行,咱家孩子还小,福子家又是刚生的,现在认干闺女是你帮着看,还是我帮着看啊,过两年再说也不迟。”说完低头沉思了一下,又对大翠说,“你没事儿的时候过去看看,他家要是缺啥告诉我,咱家咋的也比他家强。”
  “嗯,知道了”大翠答道。
  ……
  一晃过了两年,慧儿已经开始满地跑了,只是说话还不太清楚。
  这天傍晚,王庆从公社兽医站办完事儿回来,顺道买了瓶二锅头,一斤猪头肉和半斤杂拌儿糖,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张福家。
  王庆把自行车往院子里的柴火垛一扔,高声大嗓地喊道:“老弟在家吗?”
  “在、在,在仓房里收拾粮囤子呢。”张红莲从屋里出来,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回答,又对着仓房喊道,“福子,大哥来了。”
  “谁来了?”
  “大哥来了,春生他爸!”张红莲提高了嗓门。
  “啊,给大哥拿个凳子,我马上好了。”张福答应了一声。
  张红莲搬个小木墩放到王庆跟前,道:“大哥你先坐会,他一会就出来了,现在他的耳朵越来越背,说话声要是小了都听不见了。”
  “谁听不见,看想不想听。”张福从仓房出来一边拍打身上的灰一边说,然后看着张红莲,“炒个鸡蛋小辣椒,再煮几个咸鸭蛋,我和大哥喝点儿。”
  王庆对张红莲道:“弟妹不用忙活了,我带菜来了。”说完从拎包里掏出酒和菜,见张福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没动,就说,“赶紧搬个桌子啊,也不能拿着喝吧。”
  张福不好意思地一拍脑袋;“我净想着里边是啥好吃的了。”
  酒喝了一会儿了,王庆的脸开始微微泛红,他先是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几个孩子,然后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张福看。
  张福被王庆看蒙了,他摸摸脸,又看看衣服,没啥啊,刚想开口问。
  王庆先开口了:“福子,我跟你商量件事呗。”
  “商量什么,大哥你说什么事就得了,谁和谁呀。”张福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起长大的大哥。
  “我,我想让小慧儿先给我做干姑娘,等长大了再给我家春生当媳妇,你看成吗?”
  张福一拍大腿道:“大哥,看你说的,我姑娘不就是你姑娘嘛,那是没说的,等姑娘长大了我们就做儿女亲家,放心吧。”说完对着张红莲喊道:“老婆子,把慧儿领过来认干爸。”
  张红莲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赶紧一把抓住正在玩耍的慧儿,来到王庆面前。
  张福指着王庆对慧儿小声道:“叫干爸。”
  慧儿乖巧地对着王庆脆生生地喊道:“嘎巴。”
  “不是嘎巴,是干爸。”张福纠正道。
  “嘎巴。”慧儿又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要跑。
  王庆乐得一把抱住慧儿,把一包糖塞进慧儿的小手,道,“嘎巴就嘎巴,拿着姑娘,糖,去和哥哥姐姐吃吧。”说完用胡子啦碴的脸贴了一下慧儿的小嫩脸。
  “嘎巴扎银。”慧儿用小手使劲儿地往外推王庆的脸。
  “哎呦,听听,咱姑娘还会说蒙古话呢。”
  院子里传出一阵阵开心爽朗的笑声。
  悠悠荡荡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村中心的那棵老榆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在露着像女人肚皮的树干上冒出了嫩芽,就连树皮也向里边长了,快要把裸露的地方包起来了。
  每当张福背着柳条从树下经过,都要站在树下看一会儿,嘴里叨咕:“这是枯木逢春老树发新枝啊,是好兆头啊!”
  今天一大早,张福背着从东岗子割的柳条,又站在老榆树下,一边看一边叨叨咕咕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悦耳的车铃声传进张福的耳朵,他知道是大哥王庆来了。
  因为王庆的工作是走街串屯,所以公社给他配了一辆自行车。
  在农村任何谁的自行车都很有特点,就是车轮没有挡泥水的盖子和车闸,刹车全靠鞋底子磨前轮胎,有人调侃骑车人是费鞋费车胎。那是因为农村都是土路,一下雨就和泥,一旦车轮和车闸被泥巴塞满,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扛着走,所以前后车轮的盖子和车闸都被卸掉了。
  张福回头转身,果然看见王庆骑着自行车过来,便问道:“大哥,上班去啊?”
  王庆用脚踩着车轮,鞋底下传出嗤嗤的声音,车子慢慢地停下:“上班,福子你又去割柳条了?”王庆一偏腿从车上下来:“老弟,你在这嘎哈呢?”
  “看树呢。”
  “这有啥好看的。”
  “不是,大哥你看这树身子。”
  “咋的了?”王庆上下打量老榆树没看出啥问题。
  “你看这儿。”张福指着那块没皮的地方。
  “这咋的了?”王庆还是不解。
  “大哥你真是忙,这块树皮都掉好几年了,你不知道啊!”
  “知道啊。”王庆还是不解地看着张福,又玩笑似地问道,“咋的,开花了?”
  张福把背着的柳条放到地上,一溜小碎步地来到树下,用手指着树干道:“大哥,你看这。”
  王庆推着自行车来到树下,看着树干也面露惊奇:“哎,真是的啊,自己又长上了。”
  这时又有好几个男女围了过来,他们围在树下左看看右瞅瞅,没明白王庆和张福说的是什么,等听明白了都哈哈笑起来。
  一个头没梳脸没洗的肥胖女人,手里拿着干苞米杆子,穿着邋遢的黑灰色衣服,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变成黑色的围裙,趿拉着破布鞋,赶着一头大壳郎猪,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
  胖女人听见张福说的话,一撇嘴道;“唉呀妈呀,我寻思这一大早上有啥好事儿呢,闹了半天就为这树啊,这也值得叽格朗的,真是的。”说完在猪身上抽了一下要走。
  张福喊道:“他李婶儿你不懂,这叫枯木逢春,是吉兆,这年景要好了。”
  李婶儿一摆手一撇嘴,道:“那还用你说,全屯子都知道。”说完扭着滚圆的屁股,跟在猪的后面一扭一扭地走了。
  老榆树下的人看着李婶儿和那头猪都笑了。
  王庆大声道:“福子说得对,现在的年景比从前好多了。”说完推起自行车,一偏腿上去叮铃铃地骑走了,没走多远又拐了回来喊道,“哎,福子。”
  “还有啥事儿,大哥?”
  王庆把张福拉到一旁小声地道:“该把孩子们的婚事儿定下来了。”
  “成啊。”张福答应完,一想又不对,赶紧接着道,“可是,咋也得等二丫结完婚才能给他俩办啊。”
  “那二丫有婆家了吗?”
  “有好多家上门提亲,二丫都不同意,不是嫌人家瘦就是嫌人家胖,再不就嫌人家兄弟姐妹多。”张福说到这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啊!”
  “二丫多大了?”王庆问道。
  “比你家春生大一岁。”
  “二十了,是该嫁人了。”
  “可不是吗,这孩子太能挑了。”张福踌躇一下,道,“这样吧大哥,咱哪天先把慧儿和春生的日子定了,到时候二丫还不结婚,那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把春生他俩的婚事儿办了,二丫的事儿再说,你看这样中不。”
  王庆点点头:“嗯,那就这样吧,行了,哪天我回来找个时间,咱俩商量商量,我先走了。”说完掉过自行车跨上骑走了。
  老榆树下的人渐渐散去,张福也背起柳条走了。
  其实不仅仅是老榆树枯木逢春,就连羊骨头屯也多少起了变化。
  首先是屯子头的那条暴土扬场的土路,前两年被修成了砂石路,人们再也不怕下雨出不了门了;通向县城的班车也换了模样,原先破旧不堪屁股冒黑烟,跑起来像喘不上气儿的老爷车,换成了跑起来没声,坐在上边不颠,还有点儿颤悠悠的大客车。
  屯子里经常有骑摩托车来收活鸡活鸭活鹅的,有开着蹦蹦车收鸡蛋的,还有吆喝卖豆腐的。屯子里也有人用板车拉着自家小园子长的青菜,苞米碴子,红小豆什么的去邻村集市上卖,张福也不躲躲闪闪偷摸地卖筐卖篓了。
  不过,羊骨头屯的人感觉生活和过去没啥不一样,觉得日子平常就是这样。但说没变也不对,人家队长家、书记家,还有会计家不是盖了砖房吗,就连窗户都是白色儿塑料大玻璃的,房盖儿是红彤彤的铁皮盖儿,那真是叫气派;还有那两家成分不好的儿子孙子,从前溜墙根见人就点头哈腰赔笑脸,现在走路也是挺胸抬头了,再就是墙上的伟人头像和红色标语没了,换上了蓝色的大字,说是卖家用电器的宣传广告。
  不管墙上画的写的是什么么,羊骨头屯的人们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老天爷的恩赐过生活。
  不过人们还是隐约地觉得日子和从前是不一样了,起码现在养猪养鸡没人管了,还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把地分到了个人手里,说的人心里痒痒的不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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