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新启程遇贵人

　　一
　　
　　幸亏有奋强和雅静及时来，才帮姐姐种完了几亩玉米，否则可真要让母子二人作难了。纵然林静已经会学开车那也只能仅限于在平地上，这四轮车犁地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操控。
　　地种完了，本可以闲下来几天，但一圈大猪也可以出栏了。正在林静联系收猪的人时，杜大伟却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出外两个多月，不但没有衣锦还乡，而且是邋邋遢遢。林静一看他那个狼狈相又生气又心疼，忙问他上哪去了干的什么活儿?他也不好意思的说，是去找了邻村的老史去建了高速公路。看到两圈猪都被林静喂的膘肥体壮，又见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更觉得愧对老婆。
　　进得屋来，“扑嗵”跪地，扯着哭腔说：“静，我不是人，我打了你还听俺娘的话为难你。在外边我想起来都扇自己耳光。”说着说着还流出了眼泪。林静对他的这一操作也已司空见惯，知道他认错是真、能改不可能，这就是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呗。
　　“哎，你起来吧，我还得谢谢你的无情无义呢，不然我还没勇气学开四轮。”林静一边使劲给他手洗着脏得要命的衣服，一边平静地说。
　　“咋?你学会开四轮了?谁教你的?”杜大伟听闻此言，赶紧爬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和你一个师傅啊。”
　　“玉德?你你你真行你。”杜大伟手指指着林静，原地打个两个转儿。林静看他那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忍住不理他，依然低头头揉搓着衣服。杜大伟看她那么沉着冷静，也忍着脾气蹲下，低声问，“他没有摸你手吧，静?”
　　“你说呢?”林静依然很平静，反问道。
　　杜大伟又突一下站起身，大叫道：“摸了?肯定摸了，不摸怎么能教你呢?”林静冷笑一下，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这更让摸不着头脑的杜大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火急火燎。林静想起他的混蛋做法，自己这几个月做的难，又忍不住加把火，说：“对呀不摸怎么教我呀？不但摸了手，还搂了腰。”
　　“嗨哟，他妈的玉德这小子，我操他主宗。”一边说一边飞跑出去。林静没料到他反应这么激烈，见他跑出门去，才站起身在后边喊，但他也充耳不闻，只管怒气冲冲大步疾走。
　　林静见拦不住他，索性就不拦了，心想反正没事不怕鬼叫门。让他去碰碰壁，让玉德两口子治治他，也未尝不是给自己出出气。
　　
　　二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小卖部的人很少。杜大伟径直走到玉德小卖部里面，柜台里边的玉德看见他刚开口叫了他一声，他便一把上前抓起玉德衣服，披脸扇了一巴掌。玉德用力一推他，大声骂道：“你这个疯狗，今儿又咋啦？”随即，超市里的两三个人围了上来。玉德媳妇也闻声从里屋跑过来，抓起一个啤酒瓶子就劈头朝他打来。他躲闪不及只好双手抱头，好在玉德媳妇也没有使太大劲，酒瓶子没有碎。他赶紧说：“弟妹，你不知道昨回事儿，这小子不怀好意，教林静学车。”
　　“我不知道咋回事儿?我比你知道咋回事，我让他去教嫂子的。你们家的人都啥玩意儿，种花生找你爹你娘不去帮忙。想学车找你哥教你哥不教。这也就是林静嫂子心眼软，要是我早不在你们家过了。你他妈的几股绳拧人家一股绳，现在还这样怀疑人家。”玉德媳妇一边骂一边说。
　　见打起了架路过的人都纷纷围在门口，放学回家路过的向阳，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上前看热闹。一看是爸爸，又听见玉德婶说的话，就想到了事情的起因。上前拉起爸爸就说：“你又瞎闹啥?活儿都干完了你回来了。走回家，要问你回去问俺奶。俺玉德婶说的都是真的，请俺爷和俺大爷帮忙，都是我跟我妈在一起的。”向阳说完又给玉德两口子道了歉，拉着爸爸的胳膊回家，一路上又把妈妈这个多月的辛苦劳累说给爸爸。
　　“爸，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应该扛起来这个家，想出去农闲的时候出去。”向阳最后掷地有声地告诫爸爸。
　　“阳阳，别说了，我知道我错了。我那天在候车室都一直想回来，这两个多月我天天都不放心家里。好几次想打电话也没勇气打。”杜大伟支支吾吾，蔫不出溜地说。
　　
　　三
　　
　　杜大伟老老实实承认了错误，林静也不再生气。第二天卖了一圈大猪，四千多元钱，他倒是爽快的直接给了林静。林静也毫不含糊的接过钱，说去镇上的银行存起来，并定定地看着杜大伟说：“我这两个多月的成绩在这呢，你的呢?”
　　他明白，这是要他这两个月在外的工资呢。然而他笑笑推迟说还没结账呢，自己等不及就先一步回来了。林静也好像信了他的话，就骑着车子去存钱，回来买了肉和几种菜，还给他买了一瓶酒。两个人一个锅上一个锅下，合作愉快地把一顿丰盛的饭做好了，儿子一放学就开饭。
　　三杯酒下肚，杜大伟的老毛病又犯了，嘟嘟噜噜的话多了，又带出了哭腔呜呜咽咽。母子两个不露声色地听他委委屈屈的说出了自己干的窝囊事儿。建筑工地的人，白天都干活，一到晚上和下雨天就赌博。本来就爱赌的他禁不住人家一叫二劝，一坐上场儿就由不得了自己，三下五去二输的一塌涂地。一晚上进去了上千块，不甘心就借支，赢个小的输个大的，又赢个小的再输个大的，就这样两个多月全是给人家干的活儿。
　　“我对不起你们哪，要不是我想你们俩我就死到外边了。”他直哭鼻子眼泪一起俱下，拿起碗来往头上砸。对于他这一招林静也已经习惯，每次都是去赌之前拦他死不服气，输完了哭着跪地认错。曾经，林静跟他一起哭，他也一次次发誓不在赌，但过不了几天就忘了。
　　林静听完只管收桌子刷碗，向阳听完只管去上学走，留下他嘟嘟囔囔还在认错，没一个人在旁边听。但是林静也想到了：一个夏天什么活也没有，要不了几天他又去赌了。两个人都在家又不少打架吵架，既然他不出去了，那自己还是得北上。
　　这个决定当然会得到杜大伟双手赞成，向阳也知道妈妈终究不能在家闲着，而且他也怕两个人要不了几天又会生气。于是，她又怀着几分不舍几分激动辞别了父母，踏上了那列熟悉的绿皮火车。
　　
　　四
　　
　　林静这次又是非常顺利的上户了，照顾一个独居的老奶奶。她说不清为什么要选择照顾老人，也许与吴奶奶好像是前辈子注定的缘分，两个人无论谈什么都有一样的看法。吴奶奶还亲昵地叫她小静，军干所里的老首长们也都跟着叫小静。每天清晨，祖孙俩儿会准时出现在干休所的小花园，她总面带笑容双手扶着奶奶，并低着头，弯腰耐心地听着奶奶说话。两个人慢慢地往前走，边走边说，边说边笑。所长看见了说：这是所里一道温馨而靓丽的风景线。
　　奶奶告诉林静：她以前是清华大学的中文系教授，又嫁了一个科学家，自然是一辈子风风光光，但是自己出身却很苦。老家是安徽桐城县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子，穷的上顿不接下顿。最惨的是，在她五岁那年母亲就病死了。爹嗜烟如命，八岁的哥哥因受不了他的毒打跑出去找不到了。她记得自己，冬天光着小脚丫冻的像胡萝卜一样红。在冰窖一样的屋子里坐着，外边下着大雪一尺多厚，门都打不开。那爹出去赌博两三天也不回来一次，不管她的死活。一年到头光着脚，被刺和石头无数次的扎伤划伤。有一年夏天，割草时被蛇咬了，差点送了小命儿。
　　奶奶慢慢的走着讲着，她的进述把两个人的情绪都带到了那个悲惨的年代。极富画面感的讲述，让林静潸然泪下，她好像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小的小女孩儿，绻缩在黑漆漆低矮的茅草屋里。在她脑海里的这个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而若隐若现中，被代入的可怜孩子有时就是她的宝贝儿向阳。
　　奶奶也会讲高兴的事：在她十三岁时，父亲娶了后妈。后妈对她也不好，于是她就偷着上附近有钱人的私塾去偷学文化。十五岁时，父亲让她嫁人，她的条件是夫家必须要送她上女子学校。公公不同意，但是大她五岁的丈夫同意，所以她感谢她的丈夫对她的支持。两个人相濡以沫一辈子，文革期间丈夫关了牛棚，她去看望几次，偷偷给他带吃的。还暗自下决心：如果丈夫在里面被折磨死了，自己也和他一块儿去。
　　奶奶讲到伤心处常会掉眼泪，林静就会为她轻轻擦去眼泪并百般安慰。还会总结一下，从奶奶的故事中得到的启发。奶奶感激地说感觉小静亲切的就像女儿，而林静也觉得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一样，眼前这位老人没有一点陌生感。而且时时处处都在教她做人，可谓是自己的命中贵人。
　　
　　五
　　
　　两个人的生活平静而幸福。人年纪大了总是有怀旧情结，奶奶看见一个小物件或者一张照片，都能勾起她一段或悲伤或快乐的回忆。奶奶断断续续地，把自己所有的经历和心里话都讲给林静听。林静也是最好的倾听者，她总是听着听着就有了想记录下来的冲动。从奶奶成长的故事中，她总结出了不少人生经验。
　　有一天午休后，奶奶拿出了一串钥匙，让林静打开一个老红木箱子。原来木箱子里全是军装。奶奶说是一家人的军装，这么多年穿旧的其他衣服都扔了，但是穿旧的军装都留着。她告诉林静，现在还想穿军装，想一直穿到死，但是因为身材变矮了瘦了所以不合身了。林静听后说：“奶奶，如果您不嫌弃，我可以给您改一身，改短点儿瘦点儿。”
　　“好啊，好啊，这是我多年的愿望了，女儿拿出去过，裁缝都显费劲不给改。”奶奶喜出望外，高兴的像个孩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给林静找剪刀，针线，圈尺。林静没想到，自己学的裁剪技术在这里竟然也能派上用场。她马上认认真真地给奶奶量体，奶奶听话的配合着站直、伸胳膊。然后到书房，去完成她的书画作业去了。
　　军干所每个星期四下午有两个小时的书法或绘画课，吴奶奶作为课代表，不但听课认真而且总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作业。今天径直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林静刚准备好的书桌前，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了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和谐致祥。
　　
　　六
　　
　　林静真是心灵手巧，半天时间连剪裁带穿针引线竟做好一身像模像样的军装。奶奶穿上甭提多高兴了，一个劲儿夸。林静谦虚地说：“只是改小了，瘦了点儿，一点儿都不费劲儿。”再看已经穿烂的领子，已经翻了过来，熨斗熨过跟崭新的一样。奶奶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你这个小同志啊，怎么还这么聪明。”祖孙俩笑着看着，引得阳台的鸟儿都上下不停地欢跳着。
　　林静决定改出三套军装，让奶奶夏季，春秋和冬季都能有穿的。说干就干，第二天午休后先把奶奶送去上书法课了，自己就着手改春秋的套装。她拿小凳坐在阳台上，目不转睛地做着针线活儿。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不温不火的落在她的身上，显得那么静谧和谐。倘若人生活通透，此生孤独又何妨？独自优雅比华众取宠的女人，似乎更有与世俗对抗的底蕴。
　　时间已经到了九月的中旬，她不会忘记自己又已经来京三个月了。每次母子通电话儿子都说家里一切都好，自己学习好，爸爸也老实。所以她的心中异常的平静和踏实，来这里也一切都顺顺利利，与奶奶相处的非常好。这让她在感恩奶奶和上苍的同时，有点受宠若惊。甚至还有点诚惶诚恐，以前留下的心里阴影，让她一直不敢有过高的期望。她觉得，在她的内心深处盼望这种岁月静好的日子，已经盼了好久好久，也盼的好苦好苦了。现在，她庆幸自己：无论是在万劫不复的低谷，还是在那些迷茫的人生至暗时期，始终都没有丧失生活的信念。这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让她感觉无比幸福的同时也懂得倍加珍惜。
　　
　　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林静马上去开门。是司机小韩，站门外慌张地说：“林姐，奶奶上课突然头晕然后就吐了，所里已经派我送她去医院，并有保健医跟着。您快点儿带几件奶奶的衣服和日用品，跟我们一起去。”林静顾不得多想，匆匆带些奶奶的衣服与日用品，就跑下了楼。
　　车里，司机小韩、保健医张医生和奶奶都已经坐好在等她了。她赶紧坐在奶奶旁边，右手拉着奶奶的右手按着内关穴。左手搂着奶奶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坐在副驾驶的张医生，看到这一切笑着说：“看来小林照顾老人有一套嘛。”林静只是笑了笑说：“没，只是学了点皮毛。”
　　到了解放军三0六医院，一阵检查之后也不出张医生所料还是脑血管引起的头晕。于是就办理了住院手续。等给奶奶输上液，林静终于可以坐在床边休息一下了。奶奶的状态也好多了，林静握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自责：“奶奶对不起，都是我的命不好，没福份享受风平浪静的日子，连累您好好的就突然病了。”
　　“傻丫头，你是不是吓傻了？我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原来就有脑血管病、高血压，每天吃这些药你不知道呀？”经奶奶这么一说，林静也为自己愚蠢的想法感到可笑了。
　　不一会儿，俩首长儿子也都带着媳妇儿还有两个俊朗的大孙子来了。奶奶看到几个人，从床上坐起说笑着，病也完全好了一样。大家都说自从小林来了，奶奶胖了、脸红润了、眼也有光了。有了小林在这里陪护奶奶，他们都放心了，让林静心里一阵阵感到温暖。
　　
　　八
　　
　　林静做梦也想不到，几乎是和奶奶同时，她的妈妈因胆结石病又犯了，也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奋强要给大姐打电话，又被妈妈拦住了，还说女儿找一个好雇主不容易，不想让她因为回来丢失了这份工作。医生建议做手术，可是妈妈仍不愿意做，说输点液止住疼就好了。但是奋强一定要让妈妈取出结石，不然就麻烦大了，妈妈便勉强同意了，但是要求千万不要告诉林静。
　　好在，手术还算顺利，医生说早该摘除了，奋强怪妈妈有时候也太固执了，差点酿成大错。就说这个肾结石的病吧，早几年就查出来了，可就是不当回事儿。疼了，吃点止疼药，不疼了还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每年都要疼很多次，医生开排石融石的药让不间断吃，但因为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总是只要不疼就停药了。这样一直拖了这么多年，现在都这么严重了，这次不得不做手术了。
　　二女儿雅静要留医院照顾妈妈，儿子和儿媳两人则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送饭买东西跑前跑后。爸爸在家干活，给孙女儿做饭，一切倒也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九
　　
　　每天的同一时间，林静也在北京三O六医院和家里人一样，忙碌在病房与检查室之间。住院三天吴奶奶一次大便都没有，这可愁坏了每天清早按时排便的老人家。林静一会儿端着水哄着劝着让喝一点儿，一会又让吃香蕉，一会儿又按摩，这才终于有了点儿便意。去厕所蹲了半天也没出来，眼看奶奶脸通红，血压想必也在攀升。林静不再等待，不顾奶奶的不好意思戴上手套，挤上开塞露，就下手把竖硬的宿便给轻轻地抠了出来。
　　为此，吴奶奶又感激又心疼，逢人便夸。林静一个劲儿的不让她再跟别人讲了，并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她认为奶奶有悲惨的童年时期，自己有失意的青年时期，现在有幸遇到一起是老天爷的安排。是奶奶让她有了如今的幸福时光，自己就得知恩感恩，让奶奶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奶奶躺了四天，就心烦气燥起来，林静就给她揉肩搓背。奶奶还总挑剔医院的饭不好吃，早上怪小米粥熬的欠火候不软了不粘了，中午说红烧排骨不烂，青菜也太咸。下午就让林静回家给她做饭，然后拿来吃。此后每天趁她午休时，林静就乘地铁回家，给她做饭。
　　她知道，奶奶喜欢吃的还是这种家常饭。路过小区外边小远的小菜店，就顺便买了一条鲫鱼和一小块豆腐，两个土豆。进了家上厨房把鲫鱼麻利地收拾干净，在油锅里煎至金黄倒水炖上。又赶紧洗了土豆削皮，用刷子刷成了细丝，拌上面和盐又淋上油上锅蒸。趁这会儿，她把豆腐洗洗，又切成小块儿，放入汤中。饭盒洗净准备好，又赶紧去擦地。把时间统筹的严丝合缝，工作做到精益求精，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她觉得这样才不愧是奶奶培养出来的勤务兵。
　　最普通的食材经过简单的制作，奶奶大口吃着，乐开了花，对漂亮的小护士说这是最绿色健康的食物，这比山珍海味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