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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作品名称:往事如盐      作者:淮海盐夫      发布时间:2024-02-29 10:57:23      字数:4703

  第二天,丧棚按照父亲的要求,就搭在了海边上。母亲停放在丧棚里。龚家儿女在丧棚里商议要去涟城给小姑报丧和接回弟弟龚肇康的事。
  中午的时候,父亲仍然坐在海滩上,他已经坐了一个上午了。父亲默默地抽着黄铜烟锅子看着渐落的夕阳,遥望前方的大海,回想与母亲一起生活的事情,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可越捋越乱,事情常常岔得乱七八糟,让他愤怒。
  丧棚的边上一堆盐蒿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海风一会儿东一会西地吹着火焰,四骡子不时地往火堆上添加着二骡子捡来的盐蒿。这时,父亲突然想到了那个藏起来的五色盐根,他要把它让母亲一起带回大海,不能再留着了,于是便匆匆赶了回圩子。
  谁知,当父亲推开家门的时候,竟发现三骡子正举着油灯在屋里乱翻着,在寻找什么。父亲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三骡子惊慌地抬起头来,看到父亲顿时手足无措。
  三骡子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始终找不到机会。母亲在屋里床上躺着,大嫂和二嫂还有四弟媳妇她们每天轮流在家里照顾着娘,三骡子虽然天天来家里看望母亲,可一直无从下手寻找赤丹盐根,几个月的等待已经让三骡子按捺不住焦急烦躁的心了。三骡子中午趁丧棚搭好后,就悄悄地跑了回来。
  父亲怎么也想不明白,家里都是些破破烂烂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三骡子怎么会不顾亲娘放在海滩上,尸骨未寒,就跑回家来乱翻找东西?这在父亲的眼里,现在三骡子的行为就是个贼,是大逆不道的,禽兽不如,是不可原谅的。三骡子到底在找什么呢?父亲猛然警觉地想到了五色盐根,这让他感到吃惊和害怕。三骡子是怎么知道家里藏着盐根的?其他三个儿子都知道了吗?父亲慢慢走近三骡子,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子怒吼道:“你到底在找什么?是不是在找盐根?”父亲的话很直接,三骡子恐惧地望着父亲,以为父亲已经全都知道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找什么呀。”说着,一把推开父亲,夺门而逃。父亲被三骡子推了一个趔趄,这就更加确定他的猜想了。
  三骡子冲出屋子,就往盐滩上跑去,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小时候兄弟四人每次犯了错,父亲都是要打他们,兄弟四人无一不是逃到盐滩上去的,母亲在后面呼喊着,父亲一般也就不再追了。然而,这一次,父亲像是发了疯一样,提着扁担也冲出了屋子,边追边骂道:“你个小炮子,给我站住。”三骡子像受了惊吓的野狗一样,怆惶鼠窜。
  父母打小鬏子是圩子里司空见惯的事情。这时,一个邻居出来劝拦说:“三骡子都成家了,是个大人了,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打他?你家还有丧事要办呢,消消气,有话好好说。”父亲一甩手,气道:“你不懂,这个小炮子要偷家里的东西,今天非打死他不可。”邻居说:“家里能有什么好偷的?偷点咸鱼什么的也不至于要打吧?”父亲感觉自己说漏嘴了,忙喊道:“滚,偷咸鱼也不中。”
  其实,父亲是想追上三骡子要狠狠抽他的耳光子,要给他一个警告,要把五色盐根的事情跟他讲清楚了。母亲的死让父亲知道圩子里老人传下来的避邪办法是不管用的。父亲要让三骡子记住,那盐根是万万碰不得的,千万不要再动那盐根的念头了,他娘的死肯定跟那盐根是有关系的。他现在就要把那盐根扔进大海里去,免得再祸害家里人。父亲不但想要让三骡子死了这条心,还要问清楚他的兄弟们到底知不知道家里藏有盐根。父亲不可能,也不敢直接去问那三个儿子知不知道,如果儿子们不知道,反而会把事情给败露了。父亲因为担心和害怕而变得异常愤怒,让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父亲已经失去了母亲,他不能再失去儿子了。这种愤怒里包含着对自己当时执意要留下盐根的憎恨。
  愤怒让父亲的脚步变得凌乱不稳,他跑在盐田的格堰上,左摇右晃。父亲眼看着三骡子越跑越远了,他气急败坏地将手里的扁担掷了出去,哪知一脚踩空了,一头栽倒在了盐田里。一股橘红色的卤水瞬间猛地灌进了父亲的喉腔里,齁得他嗓子紧缩在了一起,喘不过气来。盐田里的卤水只有脚脖子深,可父亲却在拼命地乱蹬着,想要把头抬起来,可他感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摁住了一样,让他动弹不得。他的双手因窒息难受而深深地插进了盐田的咸土里。就在父亲作最后的挣扎时,他在卤水里突然看到了母亲。母亲还是穿着成亲时的那件大红袄,把脸映得像红辣椒一样,稚嫩的脸上满是羞涩的微笑在看着他。父亲叫了一声:“海丫头……”
  卤水翻出一阵气泡,父亲紧绷着的双腿渐渐软了下来。
  
  当三骡子回过头来时,发现父亲不见了。他四下望了望,并未见到父亲的踪影,他觉得父亲要是回圩子里也没有这快。于是三骡子就往回走,却发现父亲脸朝下趴在了盐田里。三骡子慌忙将父亲从卤水里拉了上来。此时父亲已经没了呼吸,三骡子被惊吓得跌坐在格堰上,手脚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三骡子才渐渐恢复过来,他知道自己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祸了。
  三骡子慌忙将父亲扛在肩上,头朝下,在盐田的格堰上狂奔着,想把父亲肚子里的卤水倒出来,这是圩子里抢救淹死人的常用办法。三骡子边跑边说:“爹,我真的什么都没偷啊,我就是听张瞎子说那个叫什么赤丹盐根的,才想要把它找出来看看的……爹啊,你千万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跟他们说啊……”父亲的头软塌塌地在三骡子的后背上左右晃动着,一点生还的迹像都没有。
  三骡子跑了一阵后,实在是跑不动了,最后累倒在了格堰上。望着怀里抱着的父亲,三骡子在问自己,爹死了吗?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不应该啊……这时,三骡子的头顶上传来一阵野鸭子的“嘎嘎”叫声,一群野鸭子是从圩子方向飞过来的。三骡子能清晰地听到野鸭子“呼呼……”扇动翅膀的声音。三骡子知道这群野鸭子是要西去落滩的。
  三骡子伤心而绝望地把父亲背回了圩子。
  老龚家两天死了两个人,这在邻居的眼里是不吉利的。他们不敢再靠近老龚家的丁头舍子了。
  
  龚家儿女不敢相信他们的父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而且还面带微笑,很诡异。
  那个曾经劝拦父亲的邻居出来证明父亲是因为三骡子偷了家里的东西,父亲才追上盐滩去的。圩子里没有人相信三骡子说父亲是自己跌倒掉进卤水里淹死的,连他老婆心里都不相信。
  三骡子一点也没有挣扎,被兄弟三个捆了起来,拖到了大海边,跪在海滩上。三骡子的老婆搂着儿子在一旁哭天呼地苦苦地哀求着。二骡子上前一脚将三骡子踹倒在地上,说:“你这话说给鬼都不信,盐田里的卤水只有脚脖子深,怎么可能会淹死人呢?就算是掉到盐田里喝下一口卤,爹是什么人?一口卤就能把他给淹死了?爹就是你杀的。”龚家的两个闺娘哭喊着撕打着三骡子,要他让抵命。三骡子眼神散乱,辫子也已经散了开来,嘴角流着被两个妹妹打出来的血。三骡子抬头望着天空,魂像是已经没了一样,脑子里空荡荡的,任凭打骂,没有一丁点反应。
  四骡子拳打脚踢三骡子一阵后,问:“大哥,是活埋了他还是送官?”三骡子老婆一听,跪在地上拽住四骡子的裤子叫道:“老四,他可是你三哥啊,不管是把你三哥埋了还是送官,我们这家子就算是完了。”四骡子一脚将她踢开,吼道:“你男人他是个贼,是恶人,他杀了我爹,他就得抵命。”大骡子头脑乱哄哄的,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是好。他问三骡子:“老三,你跑回家里要偷什么东西?偷到了没有?拿出来让我看看。”
  三骡子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大海。他现在才相信张瞎子临死前说的话,盐根就是个祸害,可现在他不能说,说什么都晚了,来不及了,爹已经死了。如果他不鬼迷心窍跑回家找盐根,爹就不会追他到盐滩上,也就不会掉盐田里淹死。三骡子在心里承认爹是被他害死的。两天的时间,爹娘全死了,伤心和自责已经把三骡子拖进了十八层地狱。
  然而,让三骡子没有想到的是,大骡子哀伤地说:“不能再死人了,爹娘都不在了,不能再死了兄弟。放了老三吧,他要是死了,他家女人和小鬏子怎么办?老三平时是不爱说话,也不爱跟我们几家子来往,可他跟爹没仇,我不相信他会杀了爹。现在杀了老三是痛快了,那他家小鬏子是你们的亲侄儿,你们谁来管,你们当中要是有人出来承头管,那现在就活埋了老三,我没意见,给爹报仇。”大骡子把三骡子死后的问题提出来了,这是马上就要面对的事情。大骡子知道他的兄弟里没人有这个胆量来承头,二个妹妹嫁人了,是外人,她们更不可能站出来的。
  众人望着大骡子,又看看跪着的三骡子,谁都不吱声了。大骡子又道:“要是把老三杀了,他家没人管,这一家子就真的完了。爹娘在天上也不得安宁,我看,就把他吊起来在爹娘面前打一顿,让他重新做人。”三骡子的老婆听了,“扑嗵”一声给大骡子跪下来磕头,哭叫道:“大哥,以后我们一家子给你三兄弟当牛做马来报答。”谁知,大骡子突然吼了起来,指着三骡子的老婆骂道:“滚,老三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他娘的在后面使的坏。什么便宜你都要占,什么事你都要掐尖,我们老龚家的这几房媳妇你跟哪个没吵过架没打过架?整天闹得鸡飞狗跳,让全圩子的人看笑话,娘活着的时候怎么劝你来着的?老三算是毁在你手里了,你这个丧门星,老二老四,把这个女人也吊起来打一顿,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老三娶了你,我们老龚家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龚家兄妹早就对三骡子老婆一肚子的不满了,但是,彩云彩霞姊妹俩还是觉得大哥有点儿过了,彩云拉了拉大骡子的手,小声说:“大哥,三嫂她……”大骡子一甩手,两眼通红,伸着脖子冲着彩云大叫道:“你亲爹被你三哥害死了,你不知道吗?”大骡子脖子上的血管像是快要暴裂一般突起。
  大骡子不得不这样处置三骡子和他的老婆,如果不这样,两个弟弟是不会轻饶了他的。
  三骡子和老婆被吊在了丧棚的木桩上,大骡子让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轮流去打。二骡子打三骡子时,每打一下都要骂一句,打到三骡子老婆时,二骡子则是骂了句:“贱货!”就丢下棍子走了。而四骡子则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狠狠地抽打着三骡子和他的老婆。三骡子的老婆像杀猪一样惨叫着,而三骡子一声不吭。彩云彩霞都不敢再上前了,哭着跑得远远地躲了起来。
  三骡子确实是不能杀的,只能打一顿算了。不然他死了他家怎么办?后面一大堆烂事怎么办呢?所有的事情还得他当大哥的来扛。大骡子心里清楚。
  大骡子提出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三骡子是该死,龚家兄妹一时确实拿不出一点办法来。
  
  第二天,正当大骡子和二骡子准备前往涟城给姑母报丧时,盐课司衙门的巡检领着四个衙役来到了海边。龚家兄妹见了,就知道三骡子在劫难逃了。衙役们上前将三骡子捆了起来,三骡子没做丝毫的反抗,只是扭头望了一眼躺在海滩上的父亲和母亲。大骡子慌忙上前阻拦,问:“你们凭什么来抓我家老三?”巡检将大骡子推开,说:“三骡子杀人了,你不知道吗?”大骡子道:“老三杀谁了?”巡检叫道:“你他娘的明知故问,杀了你亲爹。”大骡子一把抓住巡检的胳膊,急忙道:“大人,我爹真不是老三杀的,天下哪有儿子杀爹的道理?”巡检的胳膊被大骡子死死地握着,他顿时感到了来自大骡子手上的强劲力道。巡检挣扎了一下,却无法摆脱,他伸出右手指着大骡子的鼻子怒道:“你他娘的给我把手松开,这事你说了不算,再不滚开,老子今天就把你一起拎到重生院去,你信不信?”这时,三骡子扭头说道:“大哥,让我走吧。”大骡子叫道:“不中,这是我龚家的家事,你们衙门管不着。”巡检骂道:“你个狗日的还是个人吗?死的可是你亲爹你懂不懂?再说了,圩子里死人了,衙门能不管吗?滚开。”大骡子慢慢地松开了手。
  三骡子被衙役押走了,他的老婆带着儿子哭嚎着也跟着一起去了。
  龚家兄妹都知道这是圩子里的人去盐课司衙门告的官。圩里的话事人死了,晒盐人不能装不知道。
  而龚家兄妹并不知道另一拨七八个盐课司的衙役正在圩子里踹开了三骡子的家,四处翻找着什么。
  大骡子跪在父母的遗体前,心碎而哀伤地说道:“今年我们老龚家真是倒霉透顶了。”随后,大骡子让四骡子到盐课司衙门去打听消息,让二骡子留在海边守着爹娘,不能爹娘脚下的盐蒿火灭了。自己则要到涟城去给姑母报丧,还要把弟弟龚肇康带回来,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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