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是我的家

　　一
　　
　　杜大伟最近心情又十分低落，由于预制场效益不好，歇了整整半年。从种上麦子以后，每天就给向阳准时做好三顿饭，其他时间基本没事，真正成了家庭煮夫。有时翻翻林静的日记本和以前没手机时写的信，也有一阵阵暖意和心酸袭上心头。他知道老婆嫁给自己太委屈，也深感自愧不如，但男人的自尊心又不许他服软。所以她尽量把猪养好，把地种好，心里也好得以平衡，起码吵架时有一点儿底气。其实看到儿子向阳这么争气，老婆也这么能干，他也感到自己很幸福。然而同时，在闲的发闷时那种空虚感，还有一直跟随自己的自卑感，也会时常包围上来，总是想喝点闷酒。这久而久之眼见着自己烟瘾和酒瘾又越来越大，他只有忍不住去赌半天，驱赶开那种挫败感和无聊。
　　
　　即便是林静回来也不再管他，他反倒也会自觉的收敛些，不过也只是自律三两天而已。这两天他看着老婆里里外外忙碌着，千方百计想帮上点儿忙，趁机搂一下亲一下。而过去这两三天，就越看越不顺眼。对于杜大伟的翻脸比翻书都快，林静也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只要他不就地爆炸，自己也就可忽略不计，她明白自己回来根本不是为了他。夫妻俩这几年中的斗智斗勇，也让生活里多了些许烟火气。渐渐地她也深有体会：生而为人，没有百分百满意的处境，总会有点儿遗憾是无法弥补的！所有过结到了中年一般也都已释怀，所有的情非得已，也都悄然变成了顺其自然的接受。无论有多少感觉过不去的，也懂得了如何去坦然面对，或者放下，不卑不亢中已活出精彩，也散发出自身的光芒，撑起了生命的力量。
　　
　　二
　　
　　林静在家一星期了，但却没有想走的意思。只是每天想着法的在做好吃的，你还到学校里拜访了班主任，问向阳的学习情况。杜大伟正要旁敲侧击让她返京，她又开始了走娘家，串亲戚。母子俩正商量趁星期天要到姥姥家，看向阳今天也比较高兴，杜大伟也不敢扫了儿子的兴。向阳在忙着换衣服，照镜子，刷鞋子。林静也对杜大伟说：“你也去吧，在家也没啥事儿了。”
　　他张嘴就揶揄着说：“哟，我去老丈人不还得破费半斤酒呀。”
　　林静却认真地说：“那咱们多买点东西不就行啦？”
　　“行了，你也就是假嘘嘘我，快点走吧，晚上早点回来。”他还想再说什么，看向阳推着自行车下台阶，就闭上了嘴。
　　“俺俩今儿不回来了。”林静说着，从儿子手里去推车把。儿子却不给，说：“妈，我现在比你有劲，我带你。”说着出了大门就跨上了自行车，让妈妈坐上，吹着口哨就跑了。
　　杜大伟失落地锁了大门，又去找赌场去了。
　　
　　三
　　
　　六十岁的爸爸，牙齿都已开始脱落了好几颗，头发也白了三分之一，吃饭的时候只吃馒头。林静看着父母十分心酸，更下定了要留在家里的决心。以前在村子里最漂亮的妈妈，如今也已经皮肤粗糙、头发稀疏。她把想法说给爸妈听，然而妈妈马上就忧郁地说：“你出去打工这几年，我们心里很放心。你只要一在家保准又开始了天天鸡犬不宁的日子。”
　　“姥姥，那我妈也不能在外面一辈子呀?他也是个人，他也只有一个头。我长大了，他要再跟以前那样对我妈，看我咋整他。”向阳大声说着说着攥起了拳头。
　　“妈，为了能照顾你们和阳阳，我必须留在家里。我不想一辈子都委屈着自己。”林静颤抖着声音对妈妈说。
　　“俺们不需要你照顾，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应该照顾公公婆婆。”
　　“妈，您还是以前的思想，现在男女平等，儿子女儿都得尽孝。你从嫁进个家受我爷爷奶奶的气，受我叔叔、我姑姑的欺负，一辈子都没有挺起腰杆儿活过。现在我们做儿女的再不孝敬你，您不觉得这辈子活的亏啊?”林静毫不避讳地刺激妈妈。长期以来妈妈总是活的很憋屈，而且还总是教育两个女儿要老老实实做人。林静此时想点醒妈妈，也是想让妈妈觉醒，以后不再总给儿女灌输以往那种旧思想。她觉得自己以前总是杜大伟一味的忍让，大多都是来自妈妈的劝慰，而这种劝慰很大程度上让她混沌无知，让她胆小怕事，也更让对方肆无忌惮。
　　
　　四
　　
　　星期日下午，娘儿俩高高兴兴的回到家。刚跨进院门，就听杜大伟劈头盖脸的骂起来：“你她娘的还真住那了，这家你从来没当我过家。”
　　“咋了，你不也在家歇着吗?”林静也提高了嗓门问。
　　“我歇着了吗?我刚从猪圈出来。我中午都没吃饭，你看看这熊猪又都不吃食儿了。”杜大伟指着一圈大猪说。
　　“你测测体温，病了咱就去给它看。你冲我发啥邪火，我在家里都拉着它生病了?”林静一边安慰他，一边给他讲道理。听他说还没吃饭，就忙去到压井边洗手，去厨房给他做饭。
　　“都是你娘的扫把星，你没回来猪都好好的，你一回来就有病了。”杜大伟追到厨房里骂。林静拿着面瓢，正想给和面，见他骂着进屋，就也忍不住说：“你是不是嫌我在家住久了，你又想找事儿?我给你我以后就不出去了。我先给你做面条吃，你出去等着消消气，等你吃完了咱再说。”
　　“说你娘的x呀。”没想到杜大伟火气更大，扬手把面瓢打翻了。林静满身是面，而且迷住了眼，气得大声骂起来：“杜大伟，别给你脸不要脸。我给你做着饭，你都把面弄翻了，吃你娘的头。”杜大伟听到林静骂他，挥拳就要打上来。闻声跑过来的向阳大声喊道：“爸，你敢打我妈，我就敢打你。”
　　杜大伟看见向阳跑过来，就放下了拳头，又听儿子这样说，气的满脸通红，气呼呼地说道：“你小子，他娘的没一点儿良心。”
　　“你们俩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向阳双手叉着腰，站在他们俩中间，大声问道。
　　“俺俩天生就犯相，你劝你妈赶快走，走了就相安无事。”杜大伟气呼呼地说。
　　“你的目的就是让我走，我告诉你，这次想瞎你的眼。老娘不是你挣钱的机器，这个家是你的也是我的，不想跟我一起呆在家里，你就滚出去。”
　　“好，好，我看谁滚出去。”杜大伟顺手操起门边的扫把，绕过向阳就当头打来。向阳看妈妈挨了打，上前扬手一巴掌扇在爸爸脸上。杜大伟眼冒金星愣了一下，红着眼睛一手抓起向阳的领子，一手举拳就打在儿子眼睛上。林静跑到门外拿起顶大门的大棍就跑过来，见打红了眼的杜大伟已把向阳打得鼻子流血，抡起了棍打了下去。杜大伟应声放开向阳，抱头蹲在地上，从头发下流出了一道血，但嘴里还在污言秽语的骂着林静。母子俩见此情景也吓傻了，连忙都蹲下身去搀他坐起。林静顺手取下绳子上搭的擦脸毛巾给他捂上，并说：“你把向阳打成这样，我不是急了嘛。用不用上医院?”
　　“你他娘的，最毒妇人心啊，你就想一下子打死我。滚滚滚，你赶紧滚了啥事儿没有。”
　　一家三口打成一锅粥，左邻右舍早就跑过来在大门外听着呢。还有人跑去叫来了向阳奶奶，老太太大步流星地跨进大门，就高声嚷嚷着：“你真长本事了林静，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每次一回来就吵架一回来就吵架，现在还动手打上了，你上天呢你。”
　　林静在厨房里，一边切土豆片给向阳敷在青紫浮肿的脸上，一边说：“妈，你问问清楚因为啥再说话好吗?我打你儿子你看见了，你儿子打了孩子老婆多少次你没看见过吗?”
　　“你瞅瞅哪个女人年轻时候不挨打呀，现在翅膀硬了不就是因为出去挣钱了吗?”老太太边说着，边拉个椅子坐在儿子身边。杜大伟也在不停地骂着：“你快点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死你外边。”
　　“不行，不能让她再出去了，她再出去回来就更不得了了。”老太太嚷嚷着对儿子说。听到她的话大门口看笑话的人都小声笑起来。
　　“一个打着让我妈出去，一个不让出去，你们娘儿俩什么玩意儿。别操心了，我妈想出去就出去，不想出去就在家里，她自己说了算。”向阳走到院子中间，环顾着众人说道。
　　“妈，以前我们俩生了那么多次气，你也没管过，现在也不用你管。这家是我的，不是他不想让我在家我就走，也不是你不让我出去了，我就得挨死这儿。我们家的事我们俩商量，您请便吧。”
　　“林静，你还把老人看在眼里吗？这房是我盖的，我想在这儿就在这儿。”老太太说完就躺在了地上。
　　如果是以前，林静可能又会六神无主，被气的哭起来。但是今天她只是对这种撒泼打滚行为不屑的轻蔑一笑，拉儿子走进了堂屋。
　　
　　五
　　
　　第二天，杜大伟从爹娘家回来了。显然，有了爹娘和哥嫂的挑拨，合计，已经有了主意。进的屋来，径直去拉开柜子，一阵扒拉，翻了翻出了自己春秋和夏天穿的衣服。向阳没有去上学，正在看书，听见动静就和妈妈一起走出房间。杜大伟头都没抬，一边装着自己的衣服，一边高声说：“阳阳，我出去打工了，一会儿就走，爸昨天不该打你，给你道个歉。”
　　林静和向阳都听的真切，但母子俩对视了一下，没有吭声。杜大伟却真的背起了提包，走出了门。母子俩跑出来，向阳追上去，拉着他说：“爸，你别赌气了。”
　　“我不是赌气，你妈在家，我就不在家。”他阴沉着脸说。
　　向阳一听，松开了手，说：“你那意思就是有你无她，有她无你是吗?你俩有不共戴天之仇是吗？行，那你走吧。”说完，转身回去了。杜大伟愣愣地站在那，看着向阳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转过墙角。牙一咬，硬着头皮走了。
　　林静在大门口等看见儿子一个人回来，问他怎么没把爸爸追回来。向阳只气愤地说：“他爱走就走，离了他咱一样过。”
　　“那哪行啊，马上就该种春花生了，下个月还要收麦。”林静焦急地说。然而向阳却说：“他种花生能叫来我姥姥我姥爷，你都叫不来吗而且从今年开始不能再让我姥姥爷来给咱帮忙了，我去找同学帮忙。”
　　林静也是每次想到爸妈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来帮忙干活，而心痛。听向阳这么说她也高兴了，想想像这么大的孩子来几个人，一天也就轻松的边玩边干了。至于收麦子用联合收割机，也挺快，只要天好，连晒两天也就行了。有了儿子的鼓励，她倒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了。
　　
　　六
　　
　　杜大伟和他坚强的后盾、强大的亲友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不过他的老母亲倒是有几分欣喜。
　　硬着头皮只能出来的他，此时坐在县城火车站的侯车室里，一时五味杂陈。他后悔起了自己的冲动，也不由埋怨爹娘的损招，家里这么多地还有两圈猪，林静哪能干得完？眼下猪还有病，儿子被自己打的得好几天上不了学，自己家的事自己揪心，哥哥弟弟谁也不会操这份心！他眼睛看着手机，希望这时候林静能打来电话，但是一直没有。
　　他按照哥哥的预谋，要到武汉去找邻村几个建高速路的人，看那里还要不要人。因为领头的人认识，也打听到了那个人的电话，他觉得也只能去上那里干个劳力活儿了。再不行，也干十天半个月，也算为难为难一下林静，等他回来就不用再费吹灰之力了。他想到这儿，也觉得有些得意，但同时也觉得良心有愧，毕竟一大家子人合伙算计一个女人。况且，这个女人只是想在家陪孩子，也是为了他们老杜家的传宗接代人。他想到这儿，更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怎么就和家人一起来对付自己的老婆来了呢?他想到这儿，忍不住往侯车大厅的入口张望去。
　　他就这样独自盼望着，等待着，纠结着，自责着，甚至想到急不可待地想给林静打过去。但男子汉的自尊心又马上阻止了他的冲动，他也想退票直接回去，但又立即摇头作罢。直到检票进站，他还在一步三回头地往候车室的门口看，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出现。
　　而在家里，林静也一样牵挂着他，对向阳说：“不知道你爸身上有多少钱，不知道他是南下还是北上，也不知道他干啥活儿，你也不问清楚。”
　　“哎呀妈，你就让他出去受点磨难，磨磨性子，锻炼锻炼吧。你再牵挂也不落好。”
　　儿子的话也不无道理，林静这样想着也放下了心。想到猪都不吃食，就赶快去请兽医。
　　村里的情报所——小集，男人一堆儿推牌九，女人一片传闲话。没有什么事能瞒过这些人鹰一样的眼睛的，一看见林静骑着自行车过来，都行注目礼一般齐刷刷看过来。林静也老远就往这边看了一眼，人堆里显然有张菊香和马蓉这两个女魔头级的人物。但这又是必经之路，也没处躲啊！她转念想，我干嘛要躲，我又不是干了啥丢脸的事儿，所以径直骑过去。
　　“干嘛去啊？林静。”张菊香大声问。
　　“怎么啦，婶。”林静边说着，边下了自行车，“看见你，我倒想起一件事儿，那年给你打架那个老花又到三八公司找话儿去了。过去几年的事了公司就忘了，你也可以再去啊。”
　　“嗨，不去不去了。”张菊香的脸有点扭曲的表情，一时让人理解不了。而林静只瞟了她一眼，又骑上车子，甩了一下头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