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丁花》下部 一、弥补缺席的关爱

　　一
　　
　　林静已有四个春节没有回家了，只在每年春天或秋天回家十来天就赶快回京。开始两年杜大伟还埋怨她春节不回家时，她就说春节忙、走不开，后来也不好意思说了，也为了让她多挣钱。而平时一般她也不再寄钱，回去就先把自己带回来的钱存上定期，只让杜大伟保管存折。
　　杜大伟告诉她，这两年村里去的这几个妇女都比她工资高。她说：“我的工资少点儿，但我的活儿轻松。再则我每天在那儿就有收入，而有的人工资高些却不能干长久，一年干不了半年活儿，还是没我挣得多。”
　　杜大伟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也就实在地说：“你在她家我也放心，东跑西跑不挣钱反倒还多花钱。”想想这几年他在家一边养猪一边在预制厂干，也没少挣，家庭不断在发生着变化。家里买了拖拉机，马车和播种机，收庄稼和种地都快捷省力多了，所以他也不再总是攀着老婆回家干活儿了。
　　林静是光挣钱也不花钱，包吃包住，日用品不用买，衣服穿的也省。去年秋天回家又给他买了手机，说以后爷儿俩就可以随时联系了。这可把个杜大伟高兴坏了，连忙让林静教他怎么拍照片，学会之后就搂着母子俩咔咔咔一通拍。儿子一通白眼，说老爸疯了。林静想起来当时的情景，摸摸自己的脸还有点发烧。
　　和别人家一样，两口子只是偶尔吵吵架、拌拌嘴，林静已很知足，感觉这几年过的很幸福。而更让她感到高兴，甚至有点儿成就感的就是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和自己一样高的大小伙子。她深深感到：这几年自己实现了命运的改变和对人生的跨越。虽然缺失了对儿子的陪伴，但始终没有懈怠对儿子的成长；每一年的三百六十天，西西妈那个任性的小富婆，都会有很多次的情绪波动，而每一次也都是对她耐心和人品的考验。而这个家庭的存在和发展，对她而言也是自己顽强抗击，努力拼搏的结晶。
　　
　　二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一阵阵春寒料峭的凉风也时不时在不经意间袭来。西西妈正在交待过下周末开家庭party的有关事宜，林静的手机就响起来。马上从兜里掏出来看是杜大伟，没接就关了机，但还是被西西妈不咸不淡地骂了一通。
　　俩人交流完了事情，林静才回房间开了机，打过去。那边儿传来了杜大伟咆哮的声音：“你你她妈的咋不接电话？你她妈的还给我关机了？”
　　“啥事儿呀，快说。”林静也想发火。
　　“老师给我打电话，说那小子不在学校。我正一边给你打电话，一边在镇上找哩。”听得出来杜大伟在一边噔噔走路，一边喘着粗气。林静也焦急万分，此时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但她却只能安慰杜大伟：“你别太着急，快去找。”放下了电话，她也心神不定。做着饭她又忍不住打过去，对杜大伟说：“你到学校去，好好问问老师同学，了解一下他这几天的表现。阳阳从小发着烧还要去上学呢，不会无缘无故逃课。我手机放手边，有情况随时给我说，你找到了千万不能打他。”
　　林静做饭打电话已经惹着西西妈生气了，现在这些话也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便气愤地走进厨房说：“一个大男人连个孩子都管不住了吗？屁大点儿事儿就打电话，你把手机先放我这儿。”林静把手机拿给她，边做饭边一个人默默掉眼泪。
　　
　　三
　　
　　一个多小时后，杜大伟终于又打来了电话说：“孩子自己回来了，说是在小河边坐了一下午，不想上学了。”
　　林静听着，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而眼泪也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料到了孩子不会离家出走，更不会轻生，肯定是有心事。这几年，她已经不再为自己的事流泪了，但是今天她又为儿子擦不干了眼泪。她的脑海里一次次晃动着儿子单薄的身影。童年快乐的缺失，少年亲情沟通的缺失，如果学习成绩有一点下降，孩子就会有成就感的缺失。而能导致他学习成绩下降的会是什么事呢？这必定与杜大伟的教育方式和沟通方式有关系。林静在不断琢磨着、猜测着，并想着劝解儿子的办法。
　　九点钟杜大伟又一次打来电话，说儿子不吃饭。西西妈听着就又开始埋怨林静：“你就不应该给他买手机，一会儿一打打电话，这严重干扰我的生活”。林静不说话，但她已不害怕对方辞退自己，而更令她心急如焚的是能给儿子好好聊聊。
　　
　　四
　　
　　在林静柔声的轻轻追问下，向阳才吞吞吐吐告诉妈妈：“自从这学期开学，感觉越来越自卑。开始学校让交今年的意外保险，我爸不给交。班里每一个同学都有几套衣服来回换，而我只有两身很破旧的衣服穿。前两天老师又让交钱买新校服了，我回家给我爸要钱他不给。一连两周考试，我都不是第一名了，所以我有点不想上学也不想在家了。”
　　电话这头的妈妈，一边默默听着儿子哽咽地说着心里话，一边轻轻擦着眼泪。她为自己的失职而自责。是啊！儿子长大了，注意形象了，而自己竟没有想起来回家时给孩子买些衣服。她心怀愧疚劝慰儿子说：“阳阳，都怪我们太粗心大意了，我们的阳阳长成了帅小伙子了，肯定要注意形象。一会儿我对你爸说咱该花的钱就得花，不能太委屈你。不过形象不是第一位的，差不多就可以；名次也不那么重要，你努力争取了就行。重在心态，以后妈妈和你多交流多谈心。现在是你千万不能有退学的想法，要跟以前一样努力学习，达到你从小就立志上清华大学的梦想。”
　　“妈，我也不是一时冲动。施耐庵有一句话你知道吗？是这样说的：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族望留原藉，家贫走他乡。意思就是如果父母很弱原生家庭弱，无法成为孩子能依靠的参天大树，那就去学经商，这样才有可能改变家族命运……”阳阳的话还没有说完，林静这边已经急得想跺脚。
　　“阳阳，你快打消这个念头。要知道出外挣钱不是那么容易，况且你现在还小哪儿都不用童工。上学能拓宽你的视野，提高你的认知，妈妈没指望你当官。而不上学就要被很多职业拒之门外，看问题也有局限性。妈妈不想让你像我和你爸一样，靠卖力气活一辈子，又累又苦。我让你有本事，做一个比我们有用的人，靠脑子活着！”林静说的激动万分，声音颤抖。
　　“妈，我不是油盐不进、执迷不悟，我也想过如果我上，我就算能考上清华，咱们家这样能供得起我吗？如果我现在退学，去学一技之长，说不定能有大不幸中的大幸呢？”林静知道儿子从小头脑就活泛，但没想到他居然想辍学。儿子说长大就长大了，小时候那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已经不太管事。这一对一答的母子倒像辨论赛一样，如果不用心还真说服不了他。
　　她略思忖一下，说：“对，曹雪芹《红楼梦》中说过‘大不幸之中却有大幸’。我赞同这种安命乐道的乐观主义。而大不幸中有大幸，不会是偶然，决不是懵懂无知的撞大运。这种大幸应该是上帝对有本领和有操守的人的眷顾，厚德才能载物嘛。我认为也是一种经过一番努力和抗争后的改变，是与命运博弈后的志在必得。如果你没有丰厚的知识和聪慧的头脑，你又哪来的资本和底气去博弈去抗争呢？考上大学你如果学习好会有奖学金，不然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你现在别顾虑这个，提前焦虑的情绪要不得。记住任何时候直管努力向前。”
　　林静一气比古论今，把儿子说的不再反驳，但也未必是心服口服。所以她依然不太放心，不过也暗自庆幸看过的一些书，以及自己这些年用惨痛经历得到的体会。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儿子像自己一样，活在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无奈与挣扎之中。而与此同时，她也决定继续和儿子一起共同成长，共赴各自的人生与命运共同体的这场漫长的博弈。为母则钢！她觉得现在必须承认：自己是儿子身后唯一的靠山；而自己身后，似乎是空无一人的——所以，自己一直要坚强，努力，学习，无畏。
　　
　　五
　　
　　第二天早上，把西西送去幼儿园，林静就提出职工。西西妈很意外，四年来自己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但是林静一直和颜悦色，她觉得自己昨天说那两句话，也不至于让她生气。就又照例先赔笑脸道歉，又指出她的不对。林静说：“对，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也请您理解我不是圣人，一个当妈的人那时做不到冷静。我现在一定得回家，有考虑不周之处请您多谅解。我非常珍惜咱们四年的感情，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终会有分别的一天。所以咱们都想开了，也没必要为此脸红。”西西妈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也只能同意。为了回报四年的付出，又多给了一百元钱，让她买了明天的票。
　　当晚，林静看着熟睡中的西西，粉嘟嘟的小圆脸儿在小夜灯的映衬下，露出梦呓中甜甜的笑靥。这张小脸儿，自己每天凝望着让她安然入睡，每晚依偎在身旁，随时拥入怀中。四年零一个多月，有一年回家最长时间才十天，其余都是五至七天。她说不清自己真是为了钱，还是图这份安静或优越的条件，以前总也下不了决心告退。就是觉得有一份感情在里面，那就是对西西的不舍。
　　女主知道她家的情况，还想留但是也深知是留不住的。第二天两个人一起送孩子上学，回来时就又表示她的愧意。林静就建议她说：“孩子大了，家里可以只找个小时工搞卫生、做晚饭就行了，以后多陪陪孩子，母女俩一定能建立起感情。”这个每天只操心穿衣打扮，吃喝玩乐的女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有离开保姆的恐慌。
　　林静边教她怎样哄西西睡觉，也着手发面。衣服洗完，搞完卫生，就又蒸了两锅花卷。午饭后又把西西夏天的衣服一一拿出来仔细挑选，有小有瘦需淘汰的衣服又打包收起来。然后到厨房忙活，剁馅，洗菜剁菜，分别包了三种馅儿的馄饨放冰箱冻上。女主虽有万般不舍，但也给她说着话，看她一刻不停地做这一切。烤面包时，就特意让她多烤些，带上些路上吃。
　　晚上十点林静刚坐上车，宝妈打来电话问明早给西西穿什么衣服，鞋子在哪放着。她一手拿着手机说怎么搭配，一手擦着额头的汗和眼角的泪，她听到了大哭的西西在叫着阿姨，但是她忍住不敢叫西西。
　　
　　六
　　
　　向阳如愿以偿的接过爸爸给的四百元钱，去买了两套自己心仪的衣服。他把一套拿回家，穿着其中的一套去上学。好久没有穿新衣服了，他感觉有些不自在。但是就是感觉到神清气爽，夹克上衣轻柔而帅气，紧身的牛仔裤虽说有些长，也正好盖住了新运动鞋，也不至于显得那么张扬。而且他还顾虑，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都没上学，突然穿着新衣服上学会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他突然后悔：忘了穿个旧裤子或旧鞋子。但已经快走到校门了，也不想再回家换耽误时间。
　　当他走过学校门口小卖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回头进去买了两个棒棒糖塞进口袋。
　　他低着头走进教室，害怕有同学发现他。但是他明显感觉到有同学朝他看来，最敏感的是第一组他的前排，前面座位的刘小楠。那双眼睛每次投来的目光里有喜欢、有同情、但更多时侯是佩服。虽说很少说话，但是当她的目光投来的时候，总让人怦怦心跳。以往，当那种朦胧中的美好情愫在心中荡漾，弥漫开来时也不免让人自惭形秽。而今天，取而代之的是坦然和愉悦。都说女为悦己者荣，男人亦是也。
　　刘小楠是第一组的组长，与当数学课代表的向阳会有一些工作交流。在班会上时会有她清澈明亮的发言，但是在人声嘈杂的教室里永远没有她的声音。向阳也发现，她总是一个人在默默看书，那安静专注的样子只撇一眼，就会让人怦然心动。镇上独一家的蛋糕房就是她们家的，所以这也使得她在女同学中有几分优越感。女孩儿白皙的皮肤和靓丽的衣裙，总是引来不少男同学的目光。同个人同村同岁，一路同班到现在，却很少说话了，而且一说话就脸红心跳。
　　这两个棒棒糖，就是给刘小楠买的，因为上周五大扫除，向阳把刘小楠课桌里头遗落的两个棒棒糖，当成了弃物倒进了垃圾桶。那天下夜自习的时候，她离开教室前看左右没人，轻轻地对向阳说：“唉，你赔我的棒棒糖。”向阳抬头看她的时候，四目相对，两个人竟又都羞红了脸。
　　向阳在刘小楠一直偷偷瞄着的目光中坐下来。从小打到大，初中却成了好朋友的李亚海慢悠悠地走过来，搂着他的肩膀挤坐在身边，贴着耳朵问：“哥们儿，有什么情况？”向阳不看他，摇摇头，掏出课本。李亚海竟偷摸地从他口袋里掏出了那两个棒棒糖，猛地举到他眼前一晃说：“哇哈哈，见面分一半啊，俺就不客气啰。”
　　听到他的话，刘小楠回过头，惊诧地看一眼向阳，又突然羞红了脸笑着转过身去。向阳干脆大大方方地对李亚海说：“这是我赔给刘小楠的，我搞卫生时给她扔垃圾桶啦。”李亚海却一边吃着一边眼睛咕噜咕噜的来回扫描着两个人，并露出诡异的坏笑。向阳只能看着刘小楠的背影说：“马上就上课了，下课我再去买，赔给你吧。”
　　下课后，他真又去小卖部买了俩棒棒糖，直接走到刘小楠课桌前放下就走了。
　　当时的男女同学，一到初中就很少说话，只有班干部偶尔开会交流意见。向阳认为这样大大方方的正常交流也无可非议，省得让人疑神疑鬼。他从小也是一个理智的孩子，从刘小楠羞涩但是略带火辣的目光中，已读懂了她的爱慕之情。但是他不想让自己像有的同学一样，陷入早恋影响学习耽误学业。
　　他承认自己喜欢刘小楠，但是他也知道红颜是祸水，耽误大事。他明白这个年纪应该努力学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儿女情长上。他穿上新衣服，更增添了几分自信，对于女同学的目光，更能装做熟视无睹。所以今天，他突然清醒而果断地把这份不断升腾的感情，抑制在萌芽之中，以免让梦想搁浅，也对不起妈妈的希望和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