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女人四十不迷茫

　　一
　　
　　这是个五口之家：小两口上班，外孙子上学，老两口这么年轻也不用过多照顾，工作倒是很轻松，主要就是家务和做饭。真正的老北京人，其实吃饭也很简单，北方菜一半面食一半米。林静听完阿姨说话，用商量的口吻问道：“阿姨，咱们每天一顿米饭一顿面食，行吗？”
　　姥爷则边看电视，边用一副官腔说：“你别问她，我来给你安排。”
　　姥爷稳稳地坐在客厅主位上，林静站在一侧，洗耳恭听他的吩咐：“我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吃肉，红烧肉，糖醋排骨，红烧鱼这些都行。上午就我们三个，再配两个素菜，吃面食，炒面，炸酱面，炒饼丝都爱吃。晚上呢，他们三个都回来，一般主食都是吃米饭，四菜一汤即可。我们一般早上喝粥吃个凉拌菜，要求自己做馒头、花卷或烙饼，当然花样多了更好。”
　　林静一字一句地听着，记着，觉得这种家庭的要求，自己绝对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干好。主要就是看家中成员，好不好相处。
　　有自己的小房间，床头桌上还放着几本菜谱。室内没有衣柜，林静换上居家服，把行李包推到小木床下。她永远不会忘记，在用户家把手机调成静音，以免在不恰当的时候，听到有电话打来干扰了用户。然后，她来就到厨房打开冰箱，查看有什么菜，做好早计划、巧搭配，开始准备六个人的晚餐。吃米饭肯定要荤素搭配，有绿叶菜，有根茎类，还要有蔬果类，汤可搭配菌菇，这样的饭菜，现在对于她来说已经易如反掌。
　　
　　二
　　
　　秋媛每天到处在周边小区跑着，宣传她的公司，招揽用户。小玲和她几个老乡则每天在店里守望，坐累了就躺在凳子上。转眼林静上户已经四天了，也不见人影回来，这让秋媛坐卧不安，并为之十分生气。她打了两次电话，林静也没接听。于是她就按照合同上的地址，找到了用户家门口。
　　她抬手按了门铃儿，是姥姥开门出来。秋媛忙古灵精怪地撒谎说；“阿姨好，我今天正好到小区宣传，路过这里，就过来回访一下，看看林静干的怎么样。”
　　姥姥笑着说；“很好很好，做的面食非常好吃。”
　　“哦，那您满意就好，那这个服务员对你们的服务态度怎么样？人品各方面怎么样啊？”
　　“挺好的，服务态度很好，尊老爱幼，人品也不错。”姥姥依然笑呵呵地说。
　　“那我想再问问她，对你们满意不满意？”秋媛一直见不到林静，都快耐不住性子了。
　　“哦，她在里边卫生间搞卫生呢，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她搞完了我让她出来见你。”姥姥依然平静的说完话，并上关了门。秋媛被这当面的拒之门外弄得面红耳赤，自尊心受挫的尴尬感也让她恼羞成怒。
　　林静搞完卫生，听姥姥说公司老师在门外等侯，她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是秋媛。打开门，秋媛就怒不可遏地迎面过来，伸手一把拉出她带上了门，劈头就是一通邪火臭骂。
　　“我告诉你三天就走，你怎么还不慌不忙地在这儿？咋不接我电话？我在这家门口说了半天话也不让进屋，这老东西就不是个玩意儿。”秋媛面色通红，尽量压低声音，却是一副打架的气势。
　　“姐，这个活儿我真的非常满意！他们对我也满意。我手机放在房间而且静音了。你别生气，被用户拒之门外也有情可原，应该理解。”林静拉着秋媛气得冰凉的手，柔声解释并劝说道。
　　“那不行，你不走怎么流动得开？那几个傻逼女人，要形象没形象、要文化没文化。小玲也就是个花架子油嘴滑舌，又懒又奸。再说你们两个还得上公司带新人过来呢。你走了我再说服用户，安排一个过来。”
　　秋媛还想继续说，门打开了，老两口都阴沉着脸。
　　
　　三
　　
　　“两个保姆，他妈的嘀咕了半天，也不讲事儿做饭啦。”老爷子骂道。林静闻声赶快要进屋，被秋媛一把拉住。
　　“哦哦，对不起叔叔，她说她要走，干不了。”秋媛那淡定的表情，让林静一时不知所措，低下头不敢看老爷子。
　　“她不想干没听她说，她自己没嘴吗？你他妈的别给我来这一套，我看出来了你那个店，就是指望她来引新用户的。下一步就是再一个一个来糊弄我们是吧？老子商海混了一辈子什么套路拆不穿？”闻听此言，秋媛也一时想不出对策，低下头示意林静说话。无论如何林静也得给好朋友面子，于是她抬起头给老爷子陪着笑脸，边想边说：“叔叔您别生气，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今天早上吧，突然腰疼，还没有顾上给您说呢。这不公司来上门回访，才刚对老师说。”林静说完低着头。
　　既然林静亲自这样说了，人家也不再强留。老爷子骂骂咧咧地算清了几天工资，阴沉着脸递给她。
　　秋媛满脸陪笑的说：“叔叔阿姨别生气，我回头亲自把那个又年轻又漂亮的阿姨给您送过来，她不但做饭好吃，身体也特别好。”
　　老爷子却摇着头说：“不要了，把我们的钱退了，否则我让你在这片混不下去。”
　　秋媛一看遇上了茬子家了，也不敢硬来，忙红着脸色说：“那我现在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钱，下午我就给您送来。”
　　老爷子让林静进屋收拾自己的东西，林静便慌慌张张，低着头进屋。去把洗漱用品、毛巾、衣服等，乱七八糟的一股脑地扔进提包，提着行李狼狈地走出门。点头告辞时，老爷子只摆摆手，让她们快点消失，两个人便急急忙忙、灰不溜秋的下了楼。
　　
　　四
　　
　　虽说林静有种被绑架的感觉，但事情好像也只能这样。但是秋媛不甘心第一份中介费就原路返回，下午就又硬带着小玲去了格林小镇。按照秋媛的指示，林静又厚着脸皮去了公司。黄昏时分，居然也领回来了两个河南小老乡。还好，秋媛以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用户，把小玲留下了。
　　今天散发小广告，居然又联系到了两个新用户，明天就可以来面试五个服务员。公司会渐渐热闹热来，这也让每个人都有了笑脸。
　　秋媛怕林静又被人一眼看中回不来，这次先提前明确不让林静参加面试。并交代她说：“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休息来公司玩儿的服务员。”林静也笑了笑，点头答应。三个陕西老乡也为少了一个强大的竟争对手而高兴。
　　晚饭林静做了西红柿茄丁打卤面，秋媛为明天的事情感到异常兴奋，就骑车跑到街角小卖部，买了两个凉菜和几瓶啤酒回来。
　　席间，秋媛频频举杯：“姐妹们，为我们的家政公司大展宏图再干一杯，希望你们打电话让更多的姐妹加入我们的队伍。在我这里不上户时吃住全免费，而且谁领来一个人我奖励十块钱。”此话一出，博得了林静带头一阵掌声和欢呼，当场就有人给老乡打起了电话。
　　林静欣然佩服秋媛的领导才能，同时她也感到了一种不再用自己去挖公司墙角的解脱。她的内心深处，衷心希望朋友秋媛的小公司以后能蓬勃向上地发展，并且能永远强大。她也不得不允许秋媛或任何人去三八公司挖人，使各种招术去竟争。但是，她却不允许自己做对不起母亲公司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情。她觉得做人一定是要有底线的，不能让自己的良心受到灵魂谴责而处于煎熬的挣扎中。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愧对雅婷，想了想打电话过去。如实告诉雅婷说现在正在给朋友帮忙开家政公司，等有空时上门去看望几位老人。雅婷虽说略有失望，但也表示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并支持她大胆去闯出美好人生，并说如果她安心做一辈子保姆还真屈才。
　　虽说林静对未来仍是一片迷茫，但听了雅婷的这番话，也一阵温暖的热血沸腾。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多么出色，但也不甘心一生一事无成。只是生活总有太多不得不让人低头，太多无可奈何，让你不由得俯首帖耳的听天由命，哪怕真的心有不甘也需暂且隐藏。这种有些信奉宿命的想法，其实也是来源于内心深处的善良和柔软，因为很多东西不能放弃，很多东西又不忍舍弃，很多东西也不可背弃。人生承载的东西太多，牢记的事太多，惦念的人也太多，需背负的责任也太多。如此这般，还有几人能活的不累！
　　
　　五
　　
　　刚吃完早饭用户就来了，第一家用户两口子很顺利的挑中了一个河南服务员，并签了单。赢得公司内一片欢呼，这让其他姐妹也更信心满满。
　　而第二家用户却姗姗来迟，在几个人无比担心和焦虑中。这对颇有范儿的老夫少妻依然扫视了一遍几个服务员后，摇摇头，男主傲慢地提出了几个条件：“我们家找人，主要带一个两岁多的小公主，要求保姆一定要有高中以上文化，并特别喜欢孩子，有责任心。要带孩子睡觉，给孩子洗澡，教孩子一些知识，所以要四十岁以下，年轻点儿的。”
　　秋媛一听，就知道林静再合适不过了，但是她极力推荐这四个人，又说是初中毕业又说是优秀服务员，还有以前用户奖励的锦旗。怎奈用户马上拿出一张报纸让读篇文章，几个人连连后退，说毕业后没空看书，字全忘完了。这到嘴边的肥肉，秋媛无论如何不能让飞了，只得过去叫躲在马路对面打电话的林静过来。
　　林静却红着眼圈儿告诉她：“刚听我妈说，俺大姨今天早上五点的时候走了，我得马上回家去。”
　　秋媛一下子又急了：“你才来几天呀？来回给火车揩油呢？别感情用事了，快去给我把这富婆拿下，等回家去坟上好多给咱姨烧些纸钱。”因为刚刚也商量半天，亲人也都不让她再来回跑，说明天上午就要下葬了。再说秋媛又苦口婆心的说，用户夫妻也都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着往这边张望。于是，她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杜大伟，让他代表自己去吊孝。
　　秋媛就拉着她回来与用户洽谈，她也只能强忍悲痛，一一回答对方的查询。然后又经过了读报，写字，查验各种证书、身份证，最终双方签了单，交了款。
　　秋媛把今天上午到手的一千二百元钱塞进钱包，一手拉着林静，一手提着包，送她上车。到车门旁，林静转身，拿着合同的手向她挥了挥，说：“我这以后就不能老下户啦。许总，您多保重，祝你以后大展宏图。”
　　秋媛明白，林静是话里有话，但她仍是难掩兴奋，红着脸，点点头。也挥挥手，依依不舍地向林静告别。
　　疾驰的车内，是劲歌飞扬，林静却充耳不闻。她只平静地坐着，看窗处道路两边落英缤纷，不知不觉间，春风已让绿树成荫。牡丹经过一年中长期的沉淀已蓄势待放，大气绚烂的华美也颇露雍容，令人期待。
　　林静怀念着大姨，想着此时亲人悲痛的场面，也感叹着自己。忙忙碌碌，甚至是跌跌撞撞了这么久，似乎只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然而，尽管有所无可奈何，此时却也踏实了许多。心宛若游逸在时光绵延的隧道里，舒缓柔软中书写着一纸墨香，随风飘散而又余香扑面。这种清浅的平淡里，可描绘一抹瑰丽，让彩霞漫天，甚至夕阳无限。
　　
　　六
　　
　　这里也是大兴区，南五环外，是典型的别墅小区，每户一座三层小洋楼，有小院，用铁栅栏隔开，院子东南角都栽了一棵柿子树。院子里儿童滑梯，吊床，沙坑，蹦床一字排开，这是孩子的乐园。几十盆花草刚从室内搬出来，井井有条地靠边罗列。一阵春风吹过，洁白的海棠花轻轻摇曳，林静顿觉清心明目。院子西南角有一米见方的鱼池，红黄白三色锦鲤悠闲自在，令人艳羡。
　　林静每天忙完一切事务，喜欢独自坐在院子里看书。美好的时光总是感觉过得很快，转眼已在这里四年了！小公主西西今年秋天就可以上学啦。这让林静充满了自豪感——小学还没上，认识一千多个字，都能自己读书看报了。拼音不但会读，会写，还能看汉字注拼音。数学是简单的加减乘除都难不住，圆周率背得滚瓜烂熟，这可把她董事长老爸高兴坏了。人人都说西西可直接上三年级了，每当别人夸奖林静教育有方的时候，她总说是小公主太聪明了。还说早就听说爸爸比妈妈大的多的孩子聪明，看来是真话，这让小三儿上位的女主甚是喜欢。虽然她有传统思想不喜欢小三，但是为了碎银几两也不得不唯命是从，而久之也便见怪不怪了。况且西西妈确实对她也好，买了很多菜谱书让她看，技能是突飞猛进。
　　她感到这几年在西西家，和母女两个过得非常充实，幸福。西西爸爸公司在外地，常年不在家，而妈妈也不常管教女儿，所以西西从小就是她一手带大也特别乖巧听话。由于家庭条件比较好，一家人每年都要出去旅游几次，而西西没有阿姨在身边就不愿跟爸爸妈妈一起去，所以不管到哪儿林静也都要随同。心怀感恩地把工作做好，也更深得用户信任与好评。把善良根植于内心，笑容时常扬在她的脸上，所到之处也终结善缘。
　　虽说是在大兴区，离门头沟区较远，但是她会两三个月去雅婷家一次。小梦涵每年过生日，她都会送上礼物。每次去和大家一起聊聊天儿，帮葛姐做顿饭，好像这里每个人就是自己的亲人一样。齐大姐还连续两年被评为公司优秀服务员，而且一直对林静心怀感恩之情。
　　
　　七
　　
　　近几年，家政公司也如雨后春笋般频频涌现，大兴区也相继出现了三八和爱侬两大公司的多个分店。秋媛的小公司虽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经营，但也最终因口碑不良，被排挤出局，她也只得愤愤不平地又重操旧业。之前的傲慢也被打磨殆尽，但却又凭着美貌与那不安份的性情，很快又傍了个工地包工头一起厮混。林静听桂清说了之后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她已懂得出来混社会，每个人所有的行为都取决于这个人的价值观，这是别人改变不了的。三观不同的人，注定早晚都会渐行渐远，对别人的事不过问、不评论，免得麻烦。大家休息时还是回三八公司，林静偶而也会遇见打扮靓丽的秋媛，一般也只是打个招呼客套几句完事儿。她记得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但人生的聚散真让人无奈，同时也明白有些人只需看透而勿需说透。桂清也早已被若云辞退，还在不停的打着游击战。
　　春霞这几年已经成了家政业的领军人物，先是随大使馆的用户出国了一年，回来又自学考取了会计证，并学习了电脑使用和英语，并学会了开车。今年又被公司推荐去了瑞典从事涉外家政服务。玉凤在刘阿姨家四年，已评为金牌服务员，林静深深为好姐妹们感到高兴。而她虽说当初是从秋媛的公司上户，脱离了三八公司几年，而公司也依然欢迎她随时回家。她曾给西西的爸妈商量可否从三八公司签合同?然而夫妻俩不同意，说已经非常信任她，不必要再去公司扔钱，并对她说不要在乎什么金牌银牌。自己做的开心，付出得可用户认可，能挣到钱，才是最靠谱最实在的。
　　林静也越来越感到，不把有些人看那么重，就不会被人道德绑架，受的伤害也会减轻。所以偶尔到公司，遇到聊的来的就聊会儿天，遇不到就看看书，写点东西。四年间，利用休息去书店看书，写作，在报刊上发表了十几篇文章。她看书，记笔记，喜欢在扉页上写段名人名言。她特别喜欢杨绛先生的一段话：终不是那八面玲珑的女子，讨不得四海八荒的喜，只落得围一炉寂静的烟火，与独处相安，与万事言和与文字，与音乐与花香浅草，与温暖纯良！
　　中年人的成长至成熟，大多和经历的事、看过的书分不开，而身边的人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每一个人走过我们的人生，都会带给我们一些影响。看淡了一些事，看懂了人性，就不会那么纠结。从而也会有了思考，就会少了许多迷茫和苦恼。人生还很长，不容彷徨也不必慌张，正是奋力爬坡期，稳稳前行是必须；四十岁，儿子读初二，需要倾注更多的耐心，去支持与鼓励。因为，他的前途，就是家庭的前途；他的未来，也是这个家庭的未来。中年人生，从来没有轻松的，任重而道远。
　　
　　（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