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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作品名称:夜曲      作者:夜郎      发布时间:2024-02-25 08:30:26      字数:6246

  (一)
  4月20日清晨,何来在工作室收拾好行李后便准备去享受叶子峰给他的三天假期了,在他准备锁门的时候,一个男子朝他走了过来并伸手道:“你好,林析先生,我叫陈刚。”
  “陈刚?”何来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同时也疑惑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道,“我不认识你。”
  “哦,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想见见你。”对方身材高大魁梧,说话却显得十分礼貌,何来点头,便见陈刚从西装的内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照片。见照片中的人是付馨,何来便警惕道:“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陈刚道:“不要误会,我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只是有话跟你说。”
  何来道:“是叶子峰吗?”
  “是。”
  何来无奈道:“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里。”陈刚做出“请”的动作,二人便一前一后进入了工作室中。
  何来坐在沙发上,没有和陈刚对话,用手机点了两份烫菜。待外卖送达,何来打开一份米饭推到陈刚的面前,继而打开自己那一份自顾着吃起来。陈刚不动手,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何来做着这一切。在吃过饭后,何来又沏来一壶茶,同样将一个茶杯放在陈刚的面前,然后将其注满,最后他像是完成了某个特定的仪式,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一根一根地抽烟。在连续燃过了一包烟后,何来感到连呼吸都被异物卡住了喉咙,整个胸膛似被烤焦了一般。他不打算再等了,便站起身来。
  陈刚见状也一同起身。
  何来沙哑着嗓子,道:“我想写点东西。”
  陈刚看眼办公桌的方向,继而摊出右手,再次做出“请”的动作。
  何来整整衣衫,在办公桌前坐下,从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支黑色钢笔,铺好纸张后打开笔盖开始书写,却只在空白的纸上留下了一道道刮痕。他嘴角微扬,似有些无奈,深呼吸后从桌面的右上角取来墨水将钢笔的墨胆吸满,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墨水淹没墨胆内部的凝墨。何来抽纸擦净钢笔拧紧笔身,在稿纸上胡乱画着,直到笔尖出墨均匀。做完了这些,何来重新点燃一支烟,在新的稿纸上快速书写道:
  “叶子峰:
  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见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做的事,我再挣扎,或再掩饰什么,也没有意思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这样还能坦荡一次。
  “我知道,你没将我直接送到警局,是因为你还对我保留了希望,或者说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劝说我什么。你甚至会替我想,我终于可以不同于上次,不必再为需要隐瞒什么去表演,因欺骗了谁而内疚了。但很遗憾,这一次,我又要让你失望了。从我的嘴里,你什么都不会得到!哪怕我的死,于结果而言改变不了你将这件事情翻出来。
  “我说过,我不是在寻欢,无需向谁重复展现自己的赤裸,所以也绝不会让同一个人反复看、反复脱。你所谓的给机会,于我,其本质是劝娼从良,做与不做,取决于你为我谈了怎样的价钱。可最后给你想要的结果的、脱光了去卖的人不还是我吗?醒醒吧,我不是你的朋友,更不是你意象传媒的任一个员工,不会甘心做你的棋子,受你摆布。哪怕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在某天成为被你,被世人看尽后,遮掩羞处从咽喉挤出的一声尖叫或呻吟。
  ”你尽可以用你所坚持的来评价我、审判我,但我不服,也做好了为此去死的准备!
  “知道吗?我曾为我设计了无数种死法,但我从来没想过,我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的文字,竟是这样一封绝命书。
  “这怎能让人甘心呢?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说得很对,我不过是在那年那天,偶尔有了些许成就后便将其当作可以傲视他人的天分、与世界对抗的资本。可是,我想你回答,有谁不是活在自己的认知中,在其所擅长的领域里作茧自缚?体面的、卑微的……除非意外,有哪一个能逃过看着自己死去的命运?所以我挣扎,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趟出一条路来,可是我同你一样,在这样就可以、那样就可以的声音中穷尽了所有的才能和手段,为什么到头来获得的人只有你?难道仅仅是因为你所做的是这个世界需要的吗?那么我呢?我这样的人如果活该失败,那又何必来到这个世界上?我这样的认知如果是错的、没有价值的,又何必让我领悟?
  “就这样吧。其他的话在那天见面的时候已说尽了。
  “今天,我死了,但你会活着,你们都会活着,而且会活得很好。这样就很好。”
  何来将笔放下,把写好的东西折放入信封,在信封上写下叶子峰的名字;随后又打开右手侧的柜子,从中取出一万块钱和一部旧手机后,将它们放进一个新的信封,并在信封上写下孙昊的名字,把它们一起放在桌面的右上角。
  “这样就可以”。何来在稿纸上写下这五个字,再次点燃了一支烟。
  陈刚在一旁看着,虽不知道何来写下了什么,但也见证了何来在写下这些文字时情绪的起伏,他的任务是保证叶子峰、孙昊来之前何来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当他在这个人的动作中感受到某种仪式的力量后,双目也开始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在想什么呢?
  陈刚这样想着。眼前这个人,正盯着钢笔的笔尖一动不动,或许,他还有什么未说的话,或许他还想留下些什么……就在陈刚的注视下,何来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他咬紧牙,面部肌肉也发生了变化,然后抓过桌上还未合盖的钢笔,重重插入了自己的脖子!
  陈刚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住了,但阻止已来不及,他只能在旁看着。看何来挣扎,看血液从钢笔插进去的地方向外喷射,看他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用力咬住上下牙齿的表情,嘴角流出鲜血,伸手去触摸刚写好的那封信,转头面向自己开口,但却没有清楚地表达出一个字,便倒在了桌面上。
  (二)
  另一头,在林析被陈刚带回工作室的那段时间里,叶子峰和孙昊已经来到了付馨家所在的小区楼下。
  付馨从家中出来,正坐上车扭动钥匙,一只手便搭放在了车窗处。她转头看向车窗,见来人是叶子峰,便惊讶道:“叶子峰?”
  叶子峰微笑道:“上班?”
  付馨左右看了一圈,问:“你怎么白天来找我?”
  叶子峰轻松道:“结束了,不用担心梁飞鸿了。”
  付馨直直地看着叶子峰,似明白了什么,道:“难道就是今天?你怎么不事先通知我?”
  “我怕你跑了。”
  “开什么玩笑?”付馨微笑着看着叶子峰,下文在看到他手里那份摊开的结婚证后止住,表情也逐渐僵硬了,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叶子峰将结婚证收起来,道:“不打算邀我上车再说?”
  付馨再次看向周围,道:“你现在可是残废,不怕我对你动手?”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叶子峰说完,向着远处招了招手。付馨对面,三辆车亮起前灯闪烁了两下。孙昊驾驶着一辆出租车来到付馨车前。
  付馨在驾驶座上静坐了片刻,打开驾驶室车门,下车后坐到孙昊车辆后排。叶子峰坐到付馨身边。一辆车先行驶出小区,孙昊紧随其后,另外一辆车尾随孙昊,同头车将孙昊、叶子峰所坐的车辆护在中间。
  车辆沿着海边公路行驶得很慢,阳光从右前方斜射入车内,正好落在付馨的身上。叶子峰不问付馨什么,先解释道:“一开始,我对你给予了百分之百的信任,因为我也有过师父,知道这份情谊的重量,也能体会到你做出背叛举动的不易。而你也恰到好处地处理着我们关系的远近,提供信息的分寸拿捏得当,理由也足够充分。但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调查这事的不只我一个,把你的谎言看穿的人也不是我,是铃铛。”
  付馨惊讶道:“铃铛?怎么可能?我见过她,她不可能想到这么多!”
  叶子峰道:“你太小看她了。在想到你和梁飞鸿之间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后,铃铛通过她父亲了解到了过去跟你们有过同事之谊的人,王泽通过他那边的关系发现,你背叛的不是师父,是爱人。”
  “你们就这样怀疑帮助你们的人?”
  “是,你不是我们的一份子,就必须要做好随时接受其他人考验的准备。想必你也明白,我们之间没有这最基本的信任,所以你认为给我的信息越惊人、越接近真相,我们就越会信你。但反过来想一下,你想让我们信任你就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又凭什么相信我能调找到真相?你又凭什么敢借几个大学生的能力去实现你的目的?”叶子峰自问自答道,“当然是你告诉我们的,都是你想告诉我们的!”
  付馨看着叶子峰的侧脸,道:“可这些都只是推测。”
  “没错。但验证推测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没有发现其他证据证明你有问题,我们当然不会抓着你不放。”
  “那验证的证据就是你手里的结婚证?”
  “是,我们在林析在他姐姐的住处发现的。”
  付馨笑道:“我早就说过这件事不能做。”
  “所以他才放在我们几乎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那你是怎么找到的?”
  “靠我当然是不行的,其他人有门路。”
  付馨苦笑道:“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你们的了解太少了。上次,我才说过梁那边的人只因为你们是大学生就轻敌了,没想到我自己也犯了这样的错误。”
  叶子峰继续道:“你已足够小心了,但你错会了一件事。不论什么时候,我们这群人不是事事都听我安排的,他们才是聪明人,我也只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做些事而已。”
  “原来如此。”
  见付馨似乎没有问题了,叶子峰道:“能说一说吗?你的故事。”
  付馨没有拒绝,轻声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当然,我们会慢慢开,绕着千厦市走几圈,你也好好看看吧,下次看到它,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叶子峰从兜里拿出一盒没开封的烟和一个打火机递给付馨,道,“上次见面的时候,看你抽的是这款烟。慢慢想,慢慢说。”
  付馨接过烟,拆封后点燃一支看向车窗外,缓缓道:“我和梁飞鸿是大学时认识的,他长我两届,那时在学生会,他是最为耀眼的异性。我不知不觉被他吸引着,暗恋着,以至于即便他毕业了很久,我也没办法再喜欢上别人。毕业后,我进了他创办的公司,凭着曾经的相熟,成了他的私人助理,也成了他的女人。后来,他为了进入千厦集团,同集团一位负责海外项目的老总搭上线,并在这位老总的暗示下跟他的情人结为夫妇,再用这位老总的钱,在海外购置一套房产,记在这位情人的名下。自此,这位老总跟他的情人在国外有了交欢的温床,梁飞鸿在这位贵人的扶持下也得以进入集团,逐渐成为最年轻的高管。”
  叶子峰没想到付馨在说起过去时会这样平静,亦轻声问道:“你没有反对吗?”
  “没有。”付馨回答得很干脆,仿佛哪怕那件事发生在当下,她依旧会做这样的决定,“你知道吗?当他把这事跟我说起时,我甚至都没有考虑,只说了句你想好了就可以,然后他就做了。”
  “后悔吗?”
  “至少当时没有后悔。我爱他,当然也以为他爱我,即便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但睡在他身边的人也还是我,这就足够了。”
  叶子峰不解:“既已利用梁飞鸿给这情人置办了房产,那为什么不离婚呢?离婚协议上做一些手脚,财产分割清楚些也不是难事吧?”
  付馨笑着看向叶子峰,那种眼神像一个师者,在看自己刚刚问出幼稚问题的学生。
  叶子峰问:“我说的不对吗?”
  付馨反问道:“那孩子算谁的呢?难道同样的把戏,还要在其他人身上耍一次?为了找个爹,特意再结一次婚?”
  “可从法律关系上来说,孩子只能算是梁飞鸿的吧?”
  “那样不是更好吗?老总图身体,情人图钱财。当然,没有一个做情人的不在意自己终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所以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有的人会逼着金主离婚为自己正位,有的人会趁着年轻赶紧找一个人接盘。而老总的高明处在于给了这位情人所有的保障,这样就可以享受、压榨那具身体给到他的最后一份激情。分开不是因为该走了,而是真正厌弃了,把她走后可能怀念的味道也尝尽了。至于孩子嘛,叫谁不是爹?难道他缺孩子吗?更何况,他给这孩子找的爹,除了是个王八,其他方面也不差嘛。”
  叶子峰在付馨的解释和讥笑下闭了嘴。付馨继续道:“从他决定去当王八时,我跟他就不可能再成为夫妻了。倒不是我嫌弃他,恨他,而是他必须在千厦集团内部站稳脚跟,在钱权上能抗衡那位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人,否则他就只能永远缩在龟壳里。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付馨再次点燃一只烟,轻轻吸食一口后缓缓将烟雾吐向窗外道:“事定之后,在过渡到集团的时间段内,知道我们那段关系的人被各种各样的理由辞退,或者在带到集团后被调离总部去到海外,所以,你们在千厦市总部是无法调查到我和他曾是恋人这段关系的。那之后,我跟他保持着情人的关系,直到他遇到了艾佳。其实我早应该明白,他在大学时喜欢的就是艾佳那种自诩才华、美貌、身材于一身的,一字一句都在挑拨性的人。当我听到我们的房间里传来艾佳的叫声时,他们已经维持那样的关系数月了。而我,却又再一次选择了隐忍。我总觉得他会看到我,看到爱和激情的区别,但后来才明白自己多么的幼稚。”
  “他让我帮他看住艾佳,我做了。所以你知道吗?就在我每次到达艾佳别墅脚下的时候,我都知道,梁飞鸿正在那里享受那具身体带给他的激情。或是出于愧疚吧,梁飞鸿给了我很多价值不菲的艺术品,让我得到了购置这套房子的资金,得以在千厦定居。但从那以后,梁飞鸿看我的眼神变了,他觉得我对他的爱,是一种索求,是金钱的、物质的,唯独不是情感的。这就是男人,一面要你接受他送的东西,一面要你什么都不图。随后,他们的身边多了一个宠物,也就是林析。你或许会想,梁飞鸿难道不介意吗?是的,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乐在其中。”
  叶子峰道:“我原打算让林析亲口说给我听,但你既然提到了,那就说说吧,林析怎么跟你们搭上关系的?”
  “捡的。”付馨道,“林析独特的地方在于诗画都懂一些,再加上他新艺派诗人的背景,且不说水平到底怎样,至少在自诩以艺术为生的年轻一代里还算是个能炒作的东西。那时候的他自负才华,就觉得没有机会,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梁飞鸿给了他这个机会,帮他出诗集、办画展,让他的作品在拍卖会上至少能值几个钱。”
  “林析是捞不到多少油水的,因为我们推出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我们带他出了海,能不能坐到游轮上还得看他本事。不过,他确实够让人失望,灵感枯竭的速度大于我们造势的速度,他除了被淘汰之外没有其他的出路。但林析已经把梁飞鸿当成了神,他害怕这个帮自己成就价值的‘伯乐’对他失望,把为这个‘伯乐’创造价值当成了自己的追求。”
  “那跪地求人告诉他该怎么做的样子,引起了艾佳的兴趣。正如上次跟你说过的,艾佳目睹了母亲婚姻生活的不幸,但她不明白她的母亲为什么还对她的父亲那么依赖。慢慢的,对爱情、对男人、对性,她的认知开始变得跟常人不同。不过梁飞鸿不会配合她完成这些奇怪的嗜好,林析这种肚子里有点文化的,就成了她施虐的对象。这,就是林析的生存方式。”
  听到这里,孙昊驾驶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通过后视镜观察付馨的神态。叶子峰倒吸一口气,已不知该如何面对何来。付馨明显注意到了车内两个男孩情绪的变化,笑道:“听着自己室友的故事,感慨良多吧?后来,林析对我产生了感情,而我也渐渐产生了离开梁飞鸿的想法,便利用林析帮我收集梁飞鸿的料,以便离开时能拿到更多的利益。在你们将意象传媒推到顶峰后,我策划了夺取意象市场的计划,而梁飞鸿也计划着对抗对手,所以就两件事并在一起筹划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梁飞鸿决定把这条线作为送给艾佳的礼物。林析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没有去找梁飞鸿理论什么,只在心里做了个决定,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毁了他。”
  付馨说到最后,语气也变得狠绝起来,但不知为何叶子峰感受到的是无尽的爱与不甘。
  付馨继续道:“利用性交易丑闻抹黑意象传媒,要实现这一步轻而易举。同时,在千厦酒店这样高规格的地方出事,可信度自然会高很多。毕竟在出事之前,你女朋友借助千厦集团的力量镶金边是事实,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从一个工薪阶层的孩子成为千厦市独一份的带货一姐也是事实。谁会不好奇这样一个女孩,在没有血缘、没有背景的条件下能成为一场直播收益以千万计的主播背后,是不是跟支持她的人都上了床呢?”
  付馨笑看叶子峰,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看不出情绪有任何的变化。她又笑了笑,嘲讽自己后半段话的多余,道:“你真的不像这个岁数的人,一会儿能不能说说你的故事?”
  叶子峰道:“没什么好说的,不值一提。”
  付馨把手支撑在车门上,手掌扶着头看叶子峰,道;“不,你很有意思,至少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你是最特别的。”
  叶子峰嘴角微微上扬,说:“还是继续说说你们吧,事情还没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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