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
　　见叶子峰已经有了想法，孙昊和铃铛也不再另作建议，叫他小心应对艾佳和付馨便就工作上的事情讨论起来。叶子峰尝试着联系艾佳后，便得知了她次日就要举办聚会的消息。看叶子峰主动要求参加，艾佳也没有拒绝，把举办聚会的时间、地点告诉叶子峰后道了声晚安便不再多说。
　　十七日下午，叶子峰正从校园去往工作室的路上便接到了何来发来的微信，道：“艾佳今晚要举办聚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叶子峰只觉得奇怪，道：“她也邀请我了，我打算晚点过去，你这会儿走？”
　　何来道：“得，我还说你要进文艺圈的话我还能带你去认识一些人呢，白替你操心。”
　　叶子峰见何来没受昨夜二人谈话的影响，心里也放心了些，便道：“那八点我去你工作室接你，咱一块去。”
　　何来却道：“大哥，人七点就开始了，你才从我这儿出发？”
　　叶子峰不免惊讶起来，但很快也明白了，昨夜艾佳明明告知他聚会要在晚上八点才开始，通知何来的时间却提前了一个小时，看来是想故意让他迟到好整蛊他，便只说自己记错了时间，重新约定六点便去接何来。
　　下午六点五十一分，叶子峰与何来便到了鲁湾国际的大门外，叶子峰将车停到停车场，远远的便听到了阵阵尖叫与欢呼声。叶子峰不打算与何来一同出现在聚会上，借口要上厕所便扔下何来去找公厕。何来随叶子峰来到公厕外，站在不远处抽烟等待。叶子峰走了几步，回头见何来正背对着他，便绕过公厕寻路先到了别墅。
　　此时，艾佳身着红色比基尼正与身侧之人在泳池的另一头随音乐的节奏蹦跳狂欢，未注意到叶子峰的到来。这边倒是有几人看到了叶子峰，但或许是互相并不认识便未打招呼。叶子峰自知泳池处的欢愉与他无关，环顾四周，果然见付馨正独坐在二层的露台处，便绕开众人上到露台与付馨同坐。
　　整个露台的装修以白色为主，除了一张圆桌和三张椅子、一把太阳伞之外，露台的边缘还摆了一圈各色鲜花。付馨穿着白色休闲衬衫，白色长裤和一双白色高跟凉鞋，戴着一副紫色渐变墨镜，抬眼见来人是叶子峰，伸出去端果汁的手停在杯上，疑惑道：“也请了你？”
　　叶子峰笑道：“是。”
　　付馨将果汁端到身前，道：“那你怎么穿成这样，太随便了吧？”
　　叶子峰是以日常装扮过来的，坐下道：“能比只穿裤衩的随便？你听这音乐，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高档的外国歌，细细一听，一句一句往外蹦黄词。”
　　“呵”付馨笑道：“你这句话，怕要得罪一帮人。”
　　叶子峰淡淡道：“你不说就好。”
　　付馨环顾一圈不见何来身影，便问道：“何来呢？他不跟你一起来？”
　　叶子峰惊讶道：“你连这都知道？”
　　付馨道：“你们不是同学吗？更何况何来每次都在，这次怎么会缺席，估计是被你扔在哪儿了吧？”
　　叶子峰道：“厕所门口。”
　　付馨笑道：“低级的脱身理由。”
　　“无所谓，跟他一起来太显眼，毕竟是何来老师嘛。”叶子峰道，“我原以为这聚会应是什么艺术交流活动，亲眼一见，不过如此。”
　　付馨饮下果汁，将杯子放回桌面，道：“艺术尚为商业折腰，暂充这群年轻人聚会的理由也无不可。更何况，艺术可没有确定的形式和边界，只要他们觉得肚子里有点艺术的东西，这个聚会不就成立了？”
　　叶子峰似笑非笑道：“用枯腐填充欲壑罢了，踩上去也只会粉身碎骨。”
　　付馨早已领教过叶子峰的毒舌，但仍不解道：“那你来这儿干什么？先站岸上骂几句以示清高，再脱光了跳进去纵情肆欲？”
　　叶子峰道：“毕竟以后就在这个圈子里混了，有的场面也该见一见，所以来了。”
　　闻言，付馨也只是笑了笑，看向泳池边的艾佳不语。
　　（二）
　　何来在厕所外等了近20分钟，迟迟不见叶子峰出来，便打去电话询问。当手机中传来嘈杂的乐音与欢呼声时，何来才知道被叶子峰摆了一道。等到何来行至泳池附近，艾佳便拿起话筒高声道：“买单的人到了，用我们的方式感谢他！”
　　话毕，男男女女簇拥上来将何来举起，抛进了泳池。何来将外衣、裤子和鞋袜脱下抛向空中，露出早换上的泳裤与四下之人水戏。女孩们惊叫着散开，随后又聚拢过来将水拨向何来，其他男子则上前将何来按入水中。何来亦享受着众人对他的欢迎仪式，用手脚在水面上下做出各种动作以回报欢迎他的人。
　　“瞧，你想看的场面！”付馨用下巴指向泳池，道，“光看着就够了吗？不想下去体验一下？用你们搞文学的话来说，这不就是酒池肉林？”
　　叶子峰看着泳池中的何来，苦笑过后将目光看向正前方远处的海面，道：“我这种嘴贱的人站在岸上骂几句就好了。”
　　“这样可写不出好文章，光靠意淫怎么想象得到具体的感受呢？”
　　“你倒是对创作蛮有心得。”
　　叶子峰没有继续。付馨看着他的侧脸，也在等待着下文。两人的闲话已经说得太多了，彼此心知肚明对方都在等待另一个人先开口。最后，叶子峰止住了两人的拉扯，开始试探道：“你刚才说只要肚子里装些艺术的东西就可以来这里，那你呢？你的艺术是什么？”
　　付馨道：“生存的艺术，完成一份与薪水等价的工作。”
　　叶子峰笑道：“这大概不是兼职。”
　　“当然。”付馨道，“确切说，这才是主业。你想问什么？”
　　叶子峰虽想定了不再同付馨继续无用的交谈，但却还未给他的试探找到一个合适的比喻，大脑急转之下脱口道：“想到了卧薪尝胆的故事。”
　　“恰如其分的用典。”付馨道，“人都习惯于将一时失意的自己比作越王。”
　　叶子峰道：“你也是吗？”
　　“相较于越王，我更愿意成为范蠡，毕竟依靠在勾践之下，事成之后也各得其所。你觉得呢？”付馨说着，便端起桌上的酒杯转头直视着叶子峰。叶子峰犹豫片刻，便端起一杯酒与付馨碰到一处。这时，艾佳扶着白色的护栏也上到露台来了，还没等走到叶子峰跟前，便道：“小师弟，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叶子峰道：“付馨姐不也在这儿吗？我们随便聊聊。”
　　“跟她有什么好聊的，每次来都只在旁边看着，你看大家都不跟她说话了。”
　　叶子峰微笑道：“你们玩你们的吧，我在这儿坐着就好了，免得下去什么都不做太煞风景。”
　　“装什么正经。”艾佳露出玩味的表情，道，“你越是这样，越有人想帮你释放天性呢。”
　　艾佳刚说完，回头间便看到一辆警车停到了别墅的门口。警员下车后，叫停了正在狂欢的众人，艾佳脸色大变，赶紧下楼向警员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你是业主吗？”
　　“是。”
　　“接到群众举报和现场测试，你们聚会所产生的的噪音已严重扰民，请你马上降低音量或停止聚会。”
　　“举报？是谁？”
　　“这你不用知道。介于你多次受到举报，警告后依然存在噪音扰民的情况，现对你进行罚款500元，请在三日内完成罚款。现再次警告，若再次受到举报并被核实，警方将对你进行5—15日的行政拘留，请知悉。”
　　“包括今天吗？”
　　“是的。”
　　“知道了！”艾佳转身从警员面前离开回到别墅。见艾佳情绪不佳，众人便要收拾东西离开。艾佳道，“怎么了，被举报了就要走啊！”
　　一个女生接话道：“就算我们继续，那些人还是会继续举报的，我们可不能害你被拘留，否则下次还有谁敢来。”
　　艾佳眼睁睁看着众人离开，在聚会只剩下自己和付馨两个人的时候，将桌上的酒杯全部推倒，发出一声尖叫。付馨只是在旁边看着，等待艾佳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后让保姆进屋打扫。
　　（三）
　　叶子峰根据付馨的指示先到停车场等她，向何来发去消息道：“我有事，就不等你了。”
　　何来不问叶子峰要做什么，只回复了“好”。叶子峰便收起手机，回忆起聚会时看到的其他事。他那时虽一直和付馨交流，但他也时刻注意着艾佳的表现。围绕在她身边的几乎都是女生，泳池中的男性在狂欢，各凭手段吸引异性的注意，但那种极力制造氛围的表现却给人以表演过头的印象。诚然，这或许只是他们吸引异性的方式，但一场宴会，在最靠近主人的地方没有一个异性，这难道不值得注意？而最靠近主人的同性也没有一个人将异性带在身边，这说明她们深谙主人的规则，甚至可能是她们共同的规则。那么，这些参与游戏的男性，拿到的又究竟是部怎样的剧本？诗会时、酒会上何来并没有和艾佳过多交流，起初叶子峰只以为他们并不相熟，但如果真是这样，何来如何能做出才到聚会便脱去衣裤在泳池中狂欢的举动？对于何来，叶子峰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不久，付馨也到了停车场。叶子峰按响喇叭打亮前灯示意付馨，待她上车后将车启动驶出鲁湾国际，问道：“收尾结束了？”
　　付馨道：“大小姐发脾气，习以为常了。”
　　“那你怎么交代呢？”
　　“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而且老板也不会想知道，如果他有精力处理大小姐的坏心情，就不会有这样的聚会了？”
　　闻言，叶子峰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看向车辆前方不语。付馨看了看叶子峰那心事重重的侧脸，道：“碰杯了，有什么事情就可以直接问。我能帮你的程度，取决于你的需求。”见叶子峰仍是不语，付馨道，“看来是要我纳投名状。那就从我的老板和艾佳说起吧。”
　　“他们是在一次文艺活动上认识的，那时候，艾佳还是个大学生，梁飞鸿代表千厦集团列嘉宾席。艾佳不会把低于千厦集团背景的其他嘉宾放在眼里，所以梁飞鸿自然成为了她的目标。而对一个才女的投怀送抱，梁飞鸿也没有拒绝，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梁飞鸿竟然对她动了感情。不过，回想梁飞鸿的爱情经历，你就会觉得他的出轨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我从毕业就跟着梁飞鸿，在这层师徒关系的加持下，也便见证了他的婚姻。他和他的妻子对彼此没有欲望，结婚不久，他妻子便独身旅行去了。”
　　叶子峰问：“那这段婚姻的意义是什么？”
　　付馨道：“当然有好处，彼此有着法定配偶的身份，尽到生儿育女的义务后，便可以不过问彼此的私生活，充分享受各自的自由。这种婚姻你大概见怪不怪了，就不用我详细说到现代人的精神、生活状态了吧？”
　　叶子峰道：“确实不必。”
　　付馨继续道：“你或许会觉得这两人的私生活会很混乱，但恰恰相反，两个人之所以对彼此没有欲望，是因为笃信对方不是自己的另一半，两者的结合就像是过堂。没有了成家的顾虑，各自追求自己的事业、信仰，所以我看到的他们的私生活并没有不堪的一面。直到艾佳的出现。梁飞鸿是个自认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人，向往的爱情是才子佳人和吟诗弄月，艾佳完全符合他在精神上的追求。”
　　“那为什么不彻底地结合？”
　　“因为其婚姻在一开始就被安上了契约的枷锁，一旦提出离婚，他的妻子会就此事掀起一阵舆论的浪潮，鱼死网破后是三个人的身败名裂。但显然，梁飞鸿所要承担的成本更大，他将失去现有的钱权和心爱的女人；另一面，也有艾佳不婚主义的原因。题外一句，她的父亲酗酒，常将事业上的不顺归罪于家庭，女人便成了他的发泄对象。艾佳从小看到了母亲在婚姻生活中的不幸，对婚姻自然也是极其失望的。梁飞鸿对艾佳的爱，是无条件的顺从，或许在他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已婚的身份，玷污了艾佳的纯洁，所以也尊重她的想法。但万事没有绝对的一面，梁飞鸿不允许艾佳跟其他男人接触，艾佳也没有理由拒绝一个男人唯一的请求。于是乎，帮梁飞鸿看着艾佳就成了我的工作。”
　　“说了这么多，我想知道的是，这些跟陈嘉熙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否则我也不用跟你废话了。陈嘉熙那件事说来话长。梁飞鸿自认非凡，又怎么不惦记总裁的位置？你应该已调查过梁飞鸿的背景了，我们也不必兜圈子，不论他所属的罗氏一派在集团是否已经没落，姓罗的都不会任由姓付的一直把握集团的大权，也不会助长梁飞鸿的野心，所以怎么对付罗家人是梁飞鸿计划的最后一步。但这是还没发生的事，你想知道我也说不出来。而在这之前，他需要先逐个击破另外两个派系的对手。孙展城所属的派系虽众，但其在集团内部没有根基，通过正常的商业手段，就可以将其踢出局。但宁宇比他更早进入集团，深得付总的重用，要想搞垮他就需要一件大事。”
　　叶子峰疑惑道：“付成鲁难道连保住宁宇的威信都没有吗？宁宇难道没有自己的人脉？”
　　“付成鲁选择保住宁宇才是自毁威信，这不该是你能问出的问题。”付馨看眼叶子峰，道，“我且当你是随口一问。”
　　叶子峰道：“皇权专制的时代，君主尚抵挡不住群臣对其心腹的弹劾，我还不至于幼稚到这种地步，只是换种方式了解集团内部的情况。”
　　付馨接受了这个解释，继续道：“整个集团不是只有宁宇、梁飞鸿想成为总裁，当宁宇负责的区域出事，不论事情有多大，竞争者们会默契地先联手打垮他，只是衡量一下做到什么地步而已。宁宇出局之后的竞争各凭本事，这都不用谁教。”
　　叶子峰问：“既然是你们集团的内斗，那为什么会扯到意象传媒上？”
　　付馨道：“当然是艾佳的要求，她的艺术没有成本，不论写了多少东西，都有人帮她出版，追名过后，就是逐利。当直播带货火了之后，她开始眼红。其原话是‘只需要露个脸，说几句话，就把钱挣到了，还能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我的存在’。”
　　叶子峰笑道：“她倒是想得简单。”
　　付馨也笑了，道：“不过，她没有底气跟你们公司那个已成名的‘嫣然’竞争，她游走在商业风云人物之间，虽半点本事没有学到，但不至于不懂品牌效应的号召力，所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毁掉你们，然后照搬照套。”
　　叶子峰明白了，这与当初他所设想的大体一致，道：“所以，她找到了梁飞鸿，而梁飞鸿就将两件事组合在一起，一箭双雕。”
　　“没错。”付馨从包里将一个档案袋递给叶子峰，道，“在调查过你们每个人之后，那几个有背景的自然不好惹，你就成了那个目标。”
　　叶子峰摸着厚厚的档案袋，道：“你准备得还挺齐全。”
　　付馨看向叶子峰手中的档案袋，道：“别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从你出现在诗会上时，我就猜到你要干什么了，要不然怎么会去找你呢？”
　　叶子峰道：“那你的老板看到你在酒会上跟我接触，回去就没说你什么？”
　　“当然要被训斥的，不过我借口说打探你来诗会的目的，跟他说你打算回归校园了，他就没再说什么，只道下不为例。”
　　“他这么相信你？”
　　“当然，毕竟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而且除我之外，酒会上那些跟你接触过的商人里，也有梁飞鸿的手下。你倒是聪明，借助自己大学生和诗人的身份装傻示弱，让他们相信了你那段创业成功的经历只不过是站在风口后的昙花一现。”说到这里，付馨忍不住笑道，“说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有意思，他们总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到，别人做到了就用一句运气来掩盖自己的无能。他们觉得自己是靠找靠山上位的，便也觉得别人的成功是靠拍马屁、卖肉、卖笑上去的。”
　　闻言，叶子峰只是简单一笑。他不理解的是，付馨又如何敢相信他能扳倒梁飞鸿呢？听到叶子峰这样问，付馨道：“所以我没有一开始就跟你明着来，如果你过不了我对你的试探，我也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叶子峰不接话，虽然还缺付馨背叛梁飞鸿的理由，但稍后再问也无不可，便打开手中的档案袋快速浏览了一遍。见是意象传媒七个负责人的背景资料，叶子峰不禁后背发寒道：“那我还得感谢他没把目标落在其他人身上，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为什么不彻底将我的罪证坐实？”
　　付馨反问道：“怎么做实呢？你又不是梁飞鸿的人，难道你会承认利用员工进行钱色交易来成全梁飞鸿？这是你第二次问出这么低质的问题。这会动摇我跟你合作的决心。”
　　叶子峰道：“话不能这么说，姜柏难道就是梁飞鸿的人？”
　　“当然不是，但比起你，这个人显然更好利用。你的那几个朋友，也不至于会为了一个姜柏动用任何资源帮他调查真相吧，更何况，这个过程他就是那样参与的，有什么清白可言呢。”
　　闻言，叶子峰看向窗外想起了姜柏，这个不久前还在对自己笑，跟自己说话的人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然而，姜柏早在认罪不久之后便疯了，他是如何一步步从想错到做错，再到犯罪的，而这其中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叶子峰都将无从得知。沉默片刻，叶子峰继续问：“那你在意象这件事上，充当什么角色？”
　　付馨笑道：“很遗憾，我只知道内幕，没有参与其中。从梁飞鸿利用我的忠诚监视艾佳的那一天开始，我的作用也就固化了。”
　　叶子峰正想说什么，又被付馨打断，“心知肚明就好，别把我‘脱光’。”
　　叶子峰便不语，把左手支撑在车门上后将脸靠在手背处，静静地看着车前。付馨背叛梁飞鸿的理由也呼之欲出了。“作用固化”即代表着付馨将永远只能充当一个监视艾佳的傀儡，被梁飞鸿借两人间的师徒情感消耗了她今后可能在千厦集团晋升的途径和利益，挡了她的路。所以，这算是在看到前途无望后，摒弃师徒情谊的背刺吧。从这一点来看，付馨较梁飞鸿这个师父倒是不遑多让。叶子峰道：“扳倒了梁飞鸿，你一个人在集团又能走多远？”
　　付馨道：“各凭本事呗，有机会挣扎，总好过一眼望到头。”
　　“你是他的手下，帮他做过的事应不止这一件吧？能脱身干净？”
　　“这件事我没有直接参与，更何况，只要你不把我帮过你们的事交代出去，梁飞鸿就不会供出我。他背后的人或许会想办法把他捞出来，但会不会帮他东山再起并不好说，他要想出来后还有做事的可能，就得保住自己的根基。你可能觉得我想得太乐观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有机会拼上去，总好过一直停滞不前。”到此，叶子峰也暂时想不到其他问题了，便不再问，将付馨送回她所居住的小区后，两人也约定好不再见面。
　　（四）
　　叶子峰回到工作室时，孙昊和铃铛已等他多时了，他把跟付馨谈话时的录音给二人听了，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饮料静静等他们把从付馨处带来的文件看完。
　　铃铛道：“这梁飞鸿为了对付我们准备得够充分啊。根据我那辆车的车牌查到车主是我爸，猴子、阿泽的家庭背景也查得一清二楚；还分析了对我们每个人动手之后可能出现的后果，最后才把目标放在你们这些没有背景的人身上。”
　　叶子峰道：“最可惜的是陈嘉熙，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错，却死的不明不白。”
　　孙昊咳嗽一声，道：“那现在就简单了，直接报警，付馨就是证人。”
　　铃铛摇头道：“我看不行，付馨背叛梁飞鸿绝非出自正义感，不然她早就报警了。”
　　孙昊道：“那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对手，但付馨不愿作为证人指证梁飞鸿和艾佳。留给我们的难题是，如何让付馨提供的线索发挥作用？哪怕我们把付馨提供的线索原封不动地交给警方，同样在付馨不愿当证人的情况下，我们又怎么解释线索的来源？”
　　叶子峰摇摇头，关于孙昊所说的问题他回来时想了一路也没有答案，看到桌上放着的U盘和档案袋，叶子峰便问道：“这东西从我来就放在这儿了，是什么东西？”
　　孙昊道：“你和林析从他那儿离开后，我找人进了他的工作室。刚洗出来的照片和U盘就在这儿，我们还没看，等你一起。”
　　叶子峰惊讶道：“怎么又想起去调查林析了？他那儿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
　　铃铛道：“昨晚回去后我还是觉得他那什么为天地立心的理由太扯了，可能我们不是一类人，所以理解不了你说的如果我们觉得这世上不该有这种人他的命运会怎么样，就跟孙昊说找人去他那儿搜了搜。”
　　叶子峰道：“那有什么收获吗？”
　　孙昊道：“我找的人进去后拍了些照片，还拷贝了些东西回来。”
　　叶子峰笑道：“你找的人方便给个称谓吗？不然每次都这么叫人家，搞得你像混黑社会的。”
　　孙昊亦笑了，道：“陈刚，化名。我爸的手下，借来用几天。”
　　叶子峰点头，将档案袋里的照片分成三份，三人轮流交替看过后，铃铛道：“贵重的物件没几样，擦伤药倒是不少，林析那身板儿，总不能是打拳的吧？还有啊，一个人的卧室怎么会简单到这种地步？衣柜里也只有当季更换的衣物，这不合理吧？”
　　孙昊道：“林析工作室的注册时间是在半年前，生活了这么久，卧室还这么简单，恐怕这不是他唯一的居所，但是陈刚没有查到他名下还有其他房产。”
　　叶子峰思索片刻，道：“以前不是听他说他姐就在市里打工，其他东西会不会在他姐那儿？”
　　孙昊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回去我让陈刚查一查。”
　　叶子峰拿起桌上的U盘，问：“这里面是什么？”
　　孙昊解释道：“在林析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U盘，藏得很严。陈刚把里面所有的内容都复制过来了。他说，里面的东西会让我们大吃一惊。”
　　“那就打开看看吧。”叶子峰起身将笔记本电脑取到茶几上，插上U盘读取后，发现里面只有两个文件夹，便问孙昊，“这是没复制结束？”
　　孙昊道：“原始U盘就是这样的，陈刚没有做过任何改动。”
　　叶子峰便打开第一个文件夹，映入眼帘的是无数个用日期命名的子文件夹，叶子峰打开第一个名为“20190416”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视频。点击播放后，三人便看到这样的画面：一个长发男子四肢被缚，跪在一个女人的面前。女人手里牵着那根系在男子脖颈处的白色皮带，咬牙切齿地在男子的脸上用力地扇着耳光，并问道：“今天终于让别人知道你是谁了，高兴吗！高兴吗！”
　　男子的脸受力向一边倾斜，却仍不住地点头并回答：“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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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子峰不等看完便重重地合上了电脑，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心里喊着林析的名字，脑海中却是他强调说叫他何来的场景。而视频中的女人正是艾佳。
　　孙昊也深呼吸道：“这里面不会都是这种内容吧？”
　　叶子峰控制着呼吸，待冷静后才道：“看看中间的，再看看最后的，就有定论了。”
　　“那你们先看，我去买点吃的。”铃铛说着，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叶子峰和孙昊待铃铛走后，打开已经合上的电脑，关闭正在播放的视频后，又随机在其他文件夹列表里点开了几个视频。当确定了几个视频的内容如出一辙后，叶子峰和孙昊久久没有说话。办公室里虽亮着灯，但环境已随着他们的心情一同被视频中的昏暗灯光染得压抑了。
　　林析……
　　何来……
　　叶子峰在心里不住地对着那张相同的脸庞叫着不同的名字，只是那个人却只是笑，没有回应。
　　一切又乱了……
　　叶子峰已无瑕顾及林析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了，也无瑕替他去想他强调叫他何来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想着获得成功后迫切地想要跟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视频说明了何来与艾佳之间确实存在着关系，但在陈嘉熙一事中他究竟有没有参与，却不得而知。
　　（五）
　　铃铛隔了很久才回来，把带来的夜宵放到桌上，问起结果。
　　孙昊见叶子峰不说话，深呼吸后说：“都是一样的内容，人，确定是艾佳和林析。”
　　铃铛抿嘴道：“就没其他发现了？”
　　孙昊道：“现在还看不出林析在这件事里充当什么角色。从视频内容来看，他顶多算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连搭上三角恋的关系都不配。”
　　铃铛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道：“那你查了这么多，钱和力气不是都白花了？”
　　叶子峰道：“不一定，至少林析为什么这么做是值得追究的。”
　　“出来卖，不就为钱咯。”铃铛转头向叶子峰问，“难道是为了艺术？我提醒你啊，你要查的是谁在背后搞我们，如果林析跟这件事实在搭不上边儿，就把他抛开。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怎么过是他自己的事儿，你可怜什么？”
　　沉默片刻，叶子峰道：“我去找林析，看他知不知情，如果知情，就让他来当证人。”
　　铃铛反对道：“我刚说的话你都没听见吗？”
　　孙昊亦翻白眼道：“那他跟陈嘉熙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做这件事？你是不是还要给他编个感人的故事？”
　　铃铛讥笑道：“听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忙活了半天，反倒让个出来卖的得了大便宜。”
　　叶子峰看着孙昊，道：“接近林析，让他去做这件事不是让他当英雄。你没有发现我们刚才看到的视频明显不是定点拍摄的吗？”
　　孙昊平复情绪道：“所以在房间里，至少还有一个拿相机的人。”
　　铃铛道：“那这就跟付馨说的对不上了啊，她不是说梁飞鸿不允许其他男人接触艾佳吗？”
　　叶子峰思索道：“这就得看他们怎么看待彼此的关系了。艾佳对林析所做的是戏耍，跟梁飞鸿才存在感情，如果梁飞鸿接受林析作为艾佳宣泄某种情绪的对象，那这就是他们三人的秘密。梁飞鸿有权利让付馨监视，当然也有权利让她在某些时候不在场，所以付馨不知道也正常。所以，林析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毕竟另外两人是情人关系，平时不能明目张胆的频繁见面，那么有些话就只能在独处的时候说，至于林析有没有听到，那就需要问他了。”
　　孙昊仍有顾虑道：“那你打算怎么劝？现在看来我们也没有能让林析回头的东西。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你跟他说你发现了他的秘密，想帮他，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叶子峰道：“他以这种隐秘的方式出卖自己，那便还有通过这个脸面想要维护的东西，所以，我不光会劝他，也会‘打’他，用他最在乎的东西否定他。”
　　孙昊劝道：“万事没有绝对，你这种以艺术观人的方式只适合停留在艺术的表达里，别忘了我们这是在现实。没人知道他在这两年里具体经历了什么，对他产生了多大的影响。非要用你刚才的方式看他，那么在我看来当他自甘作贱到以那种方式谋生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把自己当人了。”
　　铃铛抬手道：“打住，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我支持猴子的看法，既然那个林不可靠，那就不要让他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叶子峰仍劝道：“你们以为我想做的是什么讨论艺术、人性的事情吗？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劝过架，但我记得小时候邻里之间有什么矛盾大打出手时，身边人都会劝：‘兄弟，别冲动’、‘兄弟，别想不开’，我们能对陌生人产生无限的善意，可为什么对认识的人却这么冷淡呢？是，我们现在的社会是分工明确了，好像罪犯只需要交给警察，好像做错事的人忏悔还是一直烂下去都是他自己的事，可我们就光看着吗？我不是说一个人的恶和错社会上的人都有责任，我只是想说如果他遇到了难事，我们能帮的话是不是可以帮一把，更何况他现在是一个极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闻言，孙昊没有答话，他想问叶子峰图什么，但突然就想到了叶子峰那晚所说的，为了房间里的人，便道：“那你就试试吧，不过先试探试探，不要一开口就把我们要做的事告诉他。”
　　叶子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铃铛放心地点点头，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海中出现，虽呼之欲出却欲言又止。见状，叶子峰问道：“怎么了，还有问题？”
　　铃铛抿嘴道：“想到了别的，先等我调查过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