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
　　听到简茗的发言，众人陷入了失语。简茗见众人是这样的反应，心寒到绝望道：“那是一条人命啊。”依旧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一个人看着彼此，众人都只是低下眼睛看着其他东西。叶子峰再次一口喝光杯里的咖啡，冷静道：“我们不是警察，做好自己的份内事更切合实际。”
　　简茗质问道：“那你在派出所里发生的事情呢，也不打算跟我们说，就打算一个人扛着？现在连姜柏也被带走了，难道你们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跟陈嘉熙的死有没有关系？我们跟陈嘉熙的死有没有关系？难道就没人在意吗？”
　　夏宁悦起身安慰简茗的情绪道：“好了好了，那不是话题的起头就是公司的事吗。我们也只是顺着说下去，那件事肯定要讨论的。”
　　“对不起，这件事一直压着我，我受不了了……”简茗平复心情后，用纸巾擦去泪痕，抽泣着道歉，“陈嘉熙的爸妈要我还回他们的女儿，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害死了她，如果我们当初什么都不做，或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听着简茗的话，铃铛、夏宁悦、何柳嫣也随着流下了眼泪。而男生们都沉默着，不忍去看简茗。许久，叶子峰才打破了房间里的平静，道：“那这段时间大家也都放放假吧，等这件事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我们再说后面的事。”
　　几天后，陈嘉熙遇害一案尘埃落定，千厦市电视台普法栏目也专就此案做了详细报道，总结如下：
　　被害人陈某某，女，20岁，千厦市桥东区人，千厦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大二在读。2019年4月7日，酒店服务员上门服务时，叫门多次及总台电话呼叫多次均无回应后，服务员用房卡开启房门遂发现被害人遗体。
　　凶手张某，男，30岁，千厦市梁泳镇人，千厦集团宗世文化总经理助理。
　　2019年2月1日，张某在其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盗取千厦酒店赠予其总经理——罗某的会员卡，并多次凭借此卡与其他社会女子至酒店开房。2019年4月5日，张某于网络平台中结识意象传媒旗下主播——姜某，并从姜某处购买到意象传媒旗下艺人的联系方式。2019年4月7日，姜某将被害人约至酒店同张某会面。当夜，张某向被害人提出发生性关系遭拒，遂同姜某以致昏迷药物掩住被害人口鼻，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致被害人死亡。2019年4月9日凌晨，张某投案自首。
　　凶手姜某，男，22岁，千厦市边镇人，千厦大学文学系大四在读。
　　2019年3月20日，姜某与意象传媒签订劳务合同成为其旗下艺人。直播过程中，因多次与粉丝谈论公司艺人隐私，受到张某关注。后，姜某多次将艺人联系方式高价卖与张某。2019年4月7日，姜某以同品牌商见面为由，诱被害人至千厦酒店与张某见面。当夜，因被害人拒绝与张某发生关系，姜某遂同张某以致昏迷药物掩住被害人口鼻，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致被害人死亡。
　　后，二人伪造被害人自杀现场。因不满工资过低，姜某用被害人手机中的文档软件伪造遗言，诬陷意象传媒有限责任公司执行董事——叶某某利用旗下艺人进行钱色交易。被害人室友——蒙某，在帮被害人上传课程作业时，于同步文档中发现名为“救我”的文档，将其打开后看到了姜某伪造的遗言内容，遂有实名举报一事。
　　2019年4月9日7点，警方根据张某自首后的供词将姜某抓捕归案。
　　经法医鉴定，被害人陈某某死于吸入型麻醉药物吸食过多而导致的呼吸和循环功能抑制，被害人体内均发现了张某、姜某与其发生性关系后留下的体液。张某、姜某对诱骗被害人致酒店、购买麻醉药物、侵犯被害人等罪行供认不讳……
　　（二）
　　读完警方的调查结果，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透过文字，活着的人都无法感同身受死去之人的经历。他们成为了走进那个房间的人，品味着陈嘉熙被扼住脖颈、被迫吸下药物的无助和死前遭受侵犯时的绝望与挣扎，在简茗的抽泣中感受陈嘉熙之死自己应负的罪责。当审判长宣读审判结果的声音和法槌敲下的回响传荡在整个法院，每个人都如姜柏一样被判了刑。然而这起案件引发的关于意象传媒的争论仍在媒体世界中发酵，这只是这个世界微小的一环，但身处其中的人，无法阻挡其来势汹汹：
　　拔苗助长的管培生制度是否可以继续留存？企业应如何承担由此“教育”引发的恶果？
　　强力突破原生家庭的认知局限，是否真能取代当下的大学教育——由叶子峰看企业大学生管培生培训
　　育以认知之刃，还社会以刀锋——由叶子峰看企业大学生管培生培训带来的弊端
　　严于教，而疏于管。大学何以育人？——法制、道德观念应植入大学教育的根本
　　多数人？少数人？牺牲众生平等换取少数人的利益，是否真可谓成长与成功？
　　……
　　当下发生的一切，似乎正应了当初王泽那句“是否要将此事做到引发争论的地步”的谶语，也似乎正应了简茗“此事是否可为”的箴言。然而，当批评和反对声汹涌而来的时候，理解和支持者也在发声：
　　当校园只着重于培养研究理论的学者时，缺失的生存教育又由谁来补缺？
　　将他人的过错转嫁给另一个人，强词抨击一个为大学生提供认知环境的平台，可否谓之以恰当？
　　优胜劣汰本为共识，二八定律永为常态。若说叶子峰做错了什么，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大学生。
　　若法律允许，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批评一个为数千乃至上万大学生解决了就业问题的人？
　　……
　　究竟孰对孰错呢？但现在纠结这些似乎都没有意义了。简茗不堪忍受对陈嘉熙之死的负罪，亦承受不住自己身处这场论战的核心，最终退出了意象。或许，她早该退出了。在意象七人的世界里，她是孤独的。她因想看清叶子峰是什么人，而错会了爱情本该的简单，也便错失了追求叶子峰的时机。尽管七人间存在不可磨灭的友谊，但每当社会的质问和内心的疑惑共鸣，她的苦闷无处可诉、疑惑无人可解。叶子峰所说的道理，在字面上任何人都可以理解，但理解之后，她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偏是这样的。
　　简茗找不到答案，曾经的好友，或者说她自己大概能有让她去寻找答案的底气，但随着她眼中如叶子峰和王泽这样的“青年标杆”也不免染尘，入洪流的急湍中化作一滴激扬在石头上空的水滴，短暂接受阳光获得一瞬的闪耀后，也不得不归于沧海的一粟，简茗终于劝自己放下对爱情、友情的执着，坚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由她去做那个思考者，在文学、哲学、心理学、社会学的领域去理解自己和他们的一生。
　　王泽和夏宁悦赴美留学申请通过后，二人也即将赴美开始新的生活。
　　（三）
　　在决定各自去留的晚宴上，当简茗将自己的打算和好友们详说后，众人都知道简茗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把他们这群好友挨个骂个遍了。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
　　铃铛道：“太可怕了，我都能想象到，以后茗儿拿着个录音笔，泰然自若地问我：‘请问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是出于人性的毁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众人被铃铛的话逗笑。王泽说：“不管怎么样，希望简茗一切顺利。”
　　夏宁悦道：“能不顺利吗？到时候把我们这帮人挨个写一遍、挨个‘骂’一遍，简茗就成名家了。”
　　何柳嫣道：“最糟糕的是，我们还要免费给她提供素材和采访，她名利双收。”
　　面对众人的调侃，简茗也没有计较，道：“你们把我拉下水了，就得对我负责到底。要是哪天混不下去了，我还得来投奔你们呢。只盼各位不要计较我怎么‘骂’过你们，赏口剩饭。”
　　铃铛道：“你安心读书，探讨你感兴趣的，你的资金交给我运作，大富大贵不敢说，保你这辈子不愁吃喝玩乐。”
　　简茗笑道：“借你吉言咯。”
　　夏宁悦朝铃铛说道：“别忘了还有我啊，我的股份也交给你代理咯。”
　　铃铛白了夏宁悦一眼，道：“你就算了吧，你男人可比我有钱。”
　　夏宁悦道：“他有他的，我有我的，再说了，两个人的钱分开打理，就不担心以后出事被一锅端了。”
　　铃铛笑道：“你还真是想得远。”
　　王泽笑着，再次提起意象传媒的前路：“那我们要走的人已经定下来了，你们留下来的人打算怎么办？要试着东山再起吗？”
　　叶子峰摇头道：“很难，先暂时停业吧，想想别的出路。”
　　众人没想到这个想法会率先从叶子峰的口中说出，互相对视起来。王泽问：“你认真的？”
　　叶子峰道：“当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意象传媒已经保不住了。舆论会渐渐势退，但这件事的印记已经形成，一旦我们尝试着挣扎，卷土重来的就不只是我们的人，还有那些对我们不利的言论，所以不如另起炉灶。”
　　孙昊问：“可还有不少人愿意跟我们干呢，要放弃吗？”
　　叶子峰答：“愿意留下的人当然要吸收，毕竟培养他们也花了时间，只是我们不能再凑成一堆了。”
　　夏宁悦问：“为什么？大家配合得不是很默契吗？”
　　叶子峰答：“我们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运营模式，也就脱离了需要扎堆探索的时期，这不是这次事件后心灰意冷做出的悲观决策，而是即便意象传媒没有风波也要面对的现实。意象阶段，我们每个人虽然分管不同的部门，但实际上其他部门的业务我们也无比熟悉，大家不可能永远停在那个位置上。我相信这也不符合大家对自己的预期，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啊。”
　　见叶子峰说着笑了起来，众人也笑笑，没有说话。叶子峰继续道：“所以，不如现在就做自己想做的事。”
　　孙昊道：“好啊，既然你开诚布公了，那还矫情什么，不过话说在前头，你得过来帮我一段时间。”
　　叶子峰道：“没问题，正好我还没想好出路，给你打工挣点生活费。”
　　何柳嫣对孙昊说：“以后你就是带货一哥了。”
　　孙昊微笑不答。
　　夏宁悦问铃铛：“铃铛呢，你打算干点什么？”
　　铃铛答：“我随我爹的脾气，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意象传媒不管改成什么名字，我都还是最大的股东，只要这个行业还有的赚，那就继续做。所以哥，你可以去帮猴子，但别忘了我这边才是你的主业。柳丫头虽然不能直播了，但经验还在，也过来帮我培养新人。”
　　孙昊道：“你还真是，就这么怕我把人给你带走了？嘴巴这么快？”
　　铃铛道：“那是，求财就得求才，有人有天下嘛。”
　　孙昊微笑道：“不如这样吧，不管意象改名叫什么，我都暂时不从公司脱离，‘大师兄’直播间依旧算公司的项目推进，这样省得疯子两头跑。”
　　铃铛笑道：“你小子会打算啊。”
　　孙昊亦不掩饰道：“我自己单干确实是心里没底，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吧，我这儿一旦忙起来，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铃铛道：“好说好说。”
　　“好啊，反正大家都有打算，那我就放心了，来来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众人在王泽的提议下，举起酒杯碰到一处，只是各人的心思，在酒杯碰撞出声的瞬间，随杯中酒摇晃了一下……饭后，王泽、夏宁悦、简茗返回学校。叶子峰以陪孙昊走市场为由与何柳嫣道别，等孙昊将车停在千厦大学东门停车场，二人又上了铃铛的车。铃铛看着坐在后排的叶子峰，道：“行了，他们的退路不用咱们担心了，是时候开始了。不过我爸已经开始反击了，你有必要插手吗？”
　　孙昊说：“陈嘉熙跟我们没什么交情。姜柏落到这个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你何必呢？要是弄不好，可要出事的。”
　　叶子峰道：“且看且行吧，实在不行再跑咯。”
　　孙昊问：“图什么？”
　　叶子峰道：“为了房间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