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
　　正如叶子峰预料的一样，在15号向员工们分发了奖金和放假之后，其他部门负责人都收到了员工的辞职申请。虽然叶子峰强调过不用劝说想要离开的人，但简茗还是做了最后的尝试。当然，结果亦正如叶子峰所说的一样，想走的人留不住。
　　简茗不知道叶子峰是如何预料到这些问题的，但随后，叶子峰和铃铛招人已不再局限于大学生群体，千厦集团也在这期间向意象传媒输入了不少专业对口的管培生人才，这一切让简茗逐渐意识到这个团队也不可避免地向着赚取更多利益的方向转变了。
　　但在每月拿到工资后，在看到每个购物日以百千万计的销售额后，简茗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变了。在每个这样忙碌的夜晚，简茗总是最先看到这些数据的一批人，也便没人比她更清楚在这年结束的股东大会上，每个人能拿到的分红早已超越了他们原始出资的十数倍。她也无心去想有多久没碰放在桌上的专业书了，取而代之的是为了满足当下工作需求而不断学习的财务类书籍和相关的考证资料。那些专业书，就像那晚拿到卖镜子的分红时手中的数万红钞，在见过了更多的金额后，变得轻薄，不值一提。但她有时也会想，十年苦读跻身高等学府、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后的他们得来的知识和一纸证书，到底是证明他们天赋异禀的凭据？还是不过同常人一样用来简以谋生的一技之长？可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与当下无关。一切都在朝着叶子峰当初所说的方向发展，不论是何柳嫣如今动辄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一条的广告费；还是铃铛和孙昊如今对前来合作的人吹毛求疵的行为，亦或是数月间意象传媒的艺人地图点亮全国的布局，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正确。
　　而这些被叶子峰带入行业中的女儿们，无一不是貌若天仙的，若不是亲眼所见，简茗今生都无法想象，原来美，是这么容易就能获得的。她们在视频里的坐立站躺、笑眨挑捂、抚搭抬踢、脱挺蹦舞，也无一不惹人怜。这样的惹人怜爱，不光表现在她们在视频里的一举一动中，更表现在她们拍完视频后的疲态里。在流量还没有汇集到她们身上之前，简茗从没见过一个女孩能从摄影棚中真正笑着走出来。她们用着同样的脚本、做着相同的动作、穿着一样的服饰，争分夺秒地赶在某个话题、穿搭热度消退前推出自己的作品，为昨日今时拍摄的视频能否爆火而担忧。她们会在拍摄结束后第一时间收起笑容，换上清冷、厌世的面庞，用长长的毯子、风衣遮蔽露出的肢体，直到后来似乎习惯了，她们也便不再这样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而何柳嫣，她几乎不用承担这样的焦虑，不必在镜头前做这些事，就凭叶子峰的“借势造势”成为了意象传媒最顶尖的主播。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简茗如何都想不到，她竟是这样读懂这句诗的。然而，当她尝试着跟她们交流的时候，也才发现她们从未动摇过要经短视频领域成名得利的决心，她们众星捧出的那一个“嫣然”已经成为一个信仰，让她们足够相信要到达那个位置，只要这样就可以。如此，简茗更不知道是叶子峰错，是她们错，还是她错了。她只能陪在他们的身边，然后，边走边看。
　　
　　（二）
　　一个普通的晚上，大家又坐在一起聚餐。铃铛向众人提起了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友：“姜柏最近跟你们联系过吗？”
　　叶子峰和孙昊对视一眼，都摇摇头。铃铛道：“他跟我说其他宿舍去招聘会都是一起去，他自己没动力，想加入公司，问我还能不能按照当初的条件让他入股，让他跟咱们一样主管一个部门。”
　　夏宁悦问道：“他怎么找你？要找也是叶子峰和猴子啊。”
　　孙昊笑道：“他喜欢铃铛这么久了，你看不出来吗？”
　　夏宁悦点点头，随后坏笑着问铃铛：“怎么样？要不要给你老情人一个机会？”
　　铃铛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后脑勺，道：“闭嘴。”
　　夏宁悦道：“开个玩笑嘛，来来来，吃块鸡翅。”
　　铃铛推开夏宁悦的手，便向何柳嫣坐紧了些，不理夏宁悦。叶子峰问其他人的看法，孙昊当即严肃拒绝道：“这当然不行了，公司里单拎一个员工出来都比他有钱，用他入股？”
　　简茗疑惑道：“好歹是朋友啊，你们还是室友，就这么拒绝了？”
　　孙昊问简茗道：“你是股东，应该知道他那两千块钱不够入股的标准。且不说钱的事，就凭对他的了解，你觉得他能做什么？”
　　铃铛道：“就是，当初不愿意冒险，现在找工作又不敢去，遇到问题了就想着靠关系，哪有这么好的事？”
　　王泽笑道：“你这会儿‘就是’个没完，别忘了他找的人是你，到时候还不得是你来回复他？”
　　铃铛不悦道：“哎呀，烦死了，你们小两口今天跟我对上了是吧，尽说让人不痛快的事。”
　　夏宁悦揉揉铃铛的后脑勺说：“没办法，谁让人家找你来了。你还是我们的人事部老大，到时候真有机会什么的，还不是你给人家安排。”
　　铃铛扬起脖子道：“那你们说这机会是给不给啊？”
　　何柳嫣不表态。其他人也在等彼此拿主意。叶子峰道：“我想了想，他这人实在没什么长处，长相也不好，实在不知道他过来了能干什么。他要是愿意去运营部写脚本、文案，那就让他过来，或者他要是能给自己找到一条合适的直播赛道那就给他一个直播间，让他玩儿去，他要是能把自己捞上来，那他直播所得就归他自己所有，大家没意见吧？”
　　铃铛和何柳嫣在叶子峰开口后便忍不住笑起来。
　　叶子峰疑惑道：“很好笑吗？”
　　何柳嫣收起笑容，看着叶子峰，道：“采访一下，你是怎么这么客观、冷静地说他没什么长处，长相也不好的？”
　　叶子峰抿嘴道：“真不知道你们关注点都是什么。总之作为朋友，这是我们能给的最好的条件了，至于怎么沟通就交给铃铛。”
　　
　　（三）
　　铃铛比了个“OK”的手势，便给姜柏发去消息道：“我们商量好了，您老那点存款实在达不到我们的入股标准，为了这点事儿还要专门修改我们的股东协议实在不值，就免了啊。”
　　姜柏原以为能等到好消息，看到消息便失落道：“我靠，不能再商量商量？”
　　铃铛道：“为了这点事儿我们商量挺久了，您老就接受现实吧。”
　　“那说好的部门负责人也不让我当了？”
　　“打住！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你能当部门负责人？”
　　“出尔反尔啊，你们都是负责人，我咋成了例外了？”
　　铃铛严肃道：“首先，没有人承诺过让你当部门负责人；其次，我们是我们，你是你。我们商量了一下，你不是学文学的嘛，来我们运营部写文案怎么样？”
　　“那我不低了你们好几级？不成，你们得给我们安排个好位置。”
　　铃铛从姜柏的“语气”中感受到姜柏以为她在开玩笑，便道：“我没跟你开玩笑，这是我们认真商量过后给你的选择，你要是觉得不行那就算了。”
　　姜柏确实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跟铃铛交流的，确切地说，他也觉得铃铛之前一直在逗他，现下他只觉得脸在发热，回复道：“哦！”
　　铃铛接着道：“刚才跟你说的只是一个选择，现在是另一个选择，你可以想一想你有什么特长适合直播。如果你觉得你可以做好，我们给你提供一个直播间，你自己去尝试，如果你能做出成绩，收入什么的都归你自己所有。当然，你也算是公司的员工，我们照常给你发工资，哥姐们能帮你的就是这些了。”
　　姜柏懒懒道：“工资多少啊？”
　　“底薪3500。”
　　“我靠，压榨啊！”
　　“我再重申一遍，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你想想你当初卖镜子的表现，十多天您老挣了1000，按一月30天计，你一个月也挣不到3000，这么看的话，公司这边已经亏了。这不是贬低你，是基于你的能力给出的判断，当然，我们也期待你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你干的好，提成也不低。”
　　“也不是不行。”尽管回复不尽人意，姜柏还是给了一个存在变数的答复，“那我想想啊，诶，你觉得直播养生有人看嘛？就泡茶打坐什么的。”
　　铃铛皱着眉头，说：“你长得是够老，但你专业吗？”
　　“咱主打一个爱好分享，不专业也没事。”
　　“你卖货不需要讲解啊？你想清楚，什么年龄段的看养生节目？科教频道的养生栏目那么专业，你拿什么什么跟人比？年轻人嘴上喊养生，但不就是泡个柠檬、菊花，这还用你教？”
　　“慢慢来嘛，边做边学，哪有人天生就会的？”
　　铃铛再次确定道：“你认真的？这行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做什么事都要专业性。你开个线上语文课，讲讲拼音、作文都比这个强。”
　　姜柏反问道：“你这更不靠谱，上课人学校有老师，课下有辅导班，要我干什么？”
　　铃铛耐心解释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你要想清楚有那么多人做的情况下，你能提供什么新的东西，你想通过它达成什么目的，服务哪些人。就像做养生直播，你专业不行的情况下，你怎么突出重围？再比如我说的开线上语文课，就可以为你开线下辅导班打基础。你看悦儿和阿泽在平台上开的英语课多火，那录制好的课程天天有人下单。现成的模式套过来你不会？非要搞些另类的？”
　　姜柏道：“那多累啊。再说了，夏宁悦是谁！雅思、托福都快满分了，大三就去了美国做交换生，研究生也准备在国外读，我能跟人比？”
　　铃铛还是耐心道：“大哥，挣钱哪有不累的，你当天下人都你爹妈呢？你光知道悦儿专业，你知道她为了考试熬了多少夜、背了多少书？你知道柳丫头为了一场直播要了解多少商品的信息？你知道我和猴子为了找到合适的产品要跑多少个品牌和厂家吗？”
　　姜柏疑惑道：“那当初峰子带我们挣钱那会儿不是帮我们把路都铺好了？怎么现在这么难了？”
　　铃铛笑道：“叶子峰就容易？直属公司运营部的主播都需要他参与制定起号方案，你以为我们每天除了喝茶什么都不干吗？你的想法要是还停留在过去，你可以接着卖镜子去，反正你也全程参与了，该怎么做你也知道。你要是能像柳丫头那么拼，也能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没本钱的话可以找我们借。”
　　姜柏抿抿嘴，说：“太累了，太累了，我觉得还是我这个想法轻松。”
　　铃铛说着说着，也打开了思路，不管姜柏说什么，继续道：“你看这几年传统文化的竞赛类节目多火？诗词类、成语类、汉字书写类的一抓一大把，你耐心用几个月的时间备课、录课，专门教小孩速记这些东西，你不就火起来了。我们这儿设备齐全还免费，你正好是学文科的，说些文学、政治、历史常识不是正好？”
　　“不要，累！”姜柏看着铃铛发来的一长串文字，只觉得头晕。
　　铃铛没了耐心，回复道：“得得得，白帮你想这么多，你要觉得你那条路行得通，你就干去吧，明天来公司报到。”
　　“好勒！”姜柏高兴地把手机一扔，眼看工作有了着落便端起盆去洗漱。
　　
　　（四）
　　铃铛被姜柏气得不轻，对众人道：“烂泥扶不上墙，说了也白说。”接着，把跟姜柏的聊天记录分享到了“意象管理”群里。
　　众人看罢也只能笑笑。简茗道：“怎么说呢，是他的风格。”
　　叶子峰道：“可以啊铃铛，我们这儿想半天没帮他想到有什么出路，你这一聊起来就想到了这么多主意，我觉得是一个可以尝试的方向。你们谁有兴趣？”
　　铃铛道：“谁让我是人事部的，姐也是有点东西的。”
　　夏宁悦咬着筷子，笑把两年前铃铛激她的话语还回去，道：“我看是你心疼他，忍不住想帮他吧？姜伯长得是老了些，不过俗话说得好，这老男人，会疼人呐！”
　　“小贱人，看你还敢胡说！”
　　“啊，救命！”
　　铃铛嘟起嘴伸手去掐夏宁悦的腰，急得夏宁悦赶紧往后躲：“行了行了，你哥还说正事呢。”
　　铃铛收起手，看向叶子峰，道：“怎么，你真觉得我说的这个法子有戏啊？”
　　叶子峰道：“除了你说的小孩可以看，公务员考试不也考文化常识吗？”
　　“我赞同！各位要是没人接，那我就自己搞了。”铃铛微笑着看着众人。
　　孙昊说：“你这边有了新点子，我这儿也有个新项目，大家听一听。”
　　
　　王泽笑道：“怎么，合着今天这顿饭是冲着商量项目来的，一个接一个？”
　　孙昊眨了眨眼，说：“你以为呢！”
　　叶子峰抱着拳，说：“来吧，洗耳恭听。”
　　孙昊道：“我这段时间在筹划开个直播间带货的事，研究了这几个月何柳嫣带货的产品和风格，我觉得我可以走搞笑路线，在直播间呈现出与品牌商砍价的过程，在观众面前呈现出价格被打下来的效果。”
　　众人听罢，脸上都布满了疑惑。王泽率先发问道：“这能行吗？”
　　孙昊说：“行不行的，试试就知道了。疯子，你觉得呢？”
　　叶子峰托住腮帮，思考了片刻，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孙昊说：“还记得卖镜子那次，你带我去厂家那儿砍价的经历吗？”
　　“喔”叶子峰张大嘴巴，说：“怎么了？”
　　孙昊说：“那次你跟老板砍价，我在边上瞧着就觉得特有意思。然后现在我每次去买东西，都会刻意留意这个过程。而且，我还发现，有好多不善于砍价的，通常会叫上自己能砍价的朋友帮他砍，他们在旁边坐享其成。我想这既然这不是偶然现象，就把它搬到直播带货里来！然后，我查过了以前电视带货的视频资料，那种带货人和厂家现场通过电话议价的手法早就出现了，这说明这种办法是行得通的吧。”
　　王泽佩服道：“这猴子真是让你越做越精了，花了不少心思吧？”
　　孙昊微笑道：“先别夸，能不能成，我需要你们拿意见。”
　　叶子峰未发表意见，问：“女生们觉得呢？”
　　何柳嫣赞同道：“主意很好，其实我自己带货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疑惑。我们总是说跟品牌方谈了很久才拿下货源，但观看直播的人就只是听我们这么说，却不知道这个过程是怎么来的，如果猴子的方法能行，直播间一定会很有趣。现在的问题是，直播间不能在购物平台开设，这里的商品价格一般都是定好的，没有现场砍价的说法。”
　　孙昊便道：“所以我打算从我们发布短视频的平台入手。平台现在已经搭建起了商城，是个不错的机会。”
　　夏宁悦问：“厂家没办法到现场，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孙昊说：“我已经跟一些品牌方商量过，他们可以派一两个代表过来参加直播。不能到现场的，在我直播的时候，品牌方跟我视频连线，这样还能营造出一种品牌方不在，只能随我拿捏的直播效果。”
　　何柳嫣点头称赞道：“不错，我要是用得上的话，就照搬过来用了？”
　　“没问题。”孙昊点头道：“直接拿去用，不用跟我打招呼。”
　　铃铛道：“柳丫头的想法说不定就是我们粉丝的想法，而且长期固定的风格虽然有助于维护我们的受众，但有可能造成审美疲劳，我也给猴子投一票。”
　　简茗思索道：“首先，我觉得是可行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猴子这边带货的产品以哪一类为主？会不会对嫣然直播间造成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