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
　　国庆节当天，千厦商城里，没有剪彩、没有开张活动的意象传媒开始营业了。
　　王泽手持相机，助手们拿着各种颜色的灯条站在视频主人身侧。随事先准备好的脚本，视频主人甩动双臂，迈出有力的步伐，用微笑、顿足，身躯的扭动现以世人喜见的色。镜头、灯光随她的左右前后而晃动，仿佛世界也是如此。路人们驻足，欣赏这只在人间才能看到的独舞或群舞，用手机记录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花絮。
　　夏宁悦则根据视频主人们的热度在运营部指导员工排片，让这些视频在夜间这众生闲暇的时段中推送。叶子峰、何柳嫣的脚步走遍了千厦市。在与铃铛父亲会面后，借助千厦集团的资源，何柳嫣出现在千厦市电视台主办的各类节目中，然而她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就成为主角，她只需要出现即可。然后，叶子峰将何柳嫣参加活动的视频上传至一个名为“嫣然”的，处于隐私状态的视频账号里。各大商城中也不乏两人的身影，他们或偷艺、或请教售卖各种商品的话术，同时将市场调研的结果反馈给正游走在不同品牌方和厂家之间的孙昊、铃铛。王泽便担负起叶子峰、孙昊、铃铛不在公司时的运营工作。
　　慢慢地，人们已说不清从何时开始的，视频软件里他们爱看的内容的左下角文字描述中，多出了一个叫“嫣然”的名字。他们没有关注过这个“名字”，也知道视频里不管是介绍化妆、穿搭技巧的，还是跳舞、分享生活的男女，都不是“嫣然”本尊。然而当千篇一律的文案：
　　今天又是嫣然的女人
　　今天要做嫣然的宝藏男孩/女孩
　　……
　　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人们已开始好奇，这个让视频里自己喜欢的人都想成其所爱的“嫣然”是谁。而将这一现象引向高潮的，是各社交软件中一个名为“寻找嫣然”的话题。只是参与这个话题的人，却只能刷到与上一个视频风格类似的作品，始终不见“嫣然”的身影，于是他们又开始想，“嫣然”究竟长什么样呢？她现在在哪儿？
　　一出好戏，在意象传媒的操盘下，让看到的、听到的人都自愿或被迫参演其中，渐酿成势。
　　（二）
　　“开始！”
　　2018年11月10日晚20:00，意象传媒的所有在职、兼职主播在夏宁悦的指挥下正式开启直播，为21点何柳嫣的登场预热。在意象传媒头部主播妙兮的直播室内，弹幕纷纷要求看看嫣然的真容。相似的情况同样发生在其他主播的直播间，众主播也按照事先准备的脚本，有意无意地挑弄看者的胃口。直到九点，叶子峰将各短视频平台中为何柳嫣量身打造的账号——“嫣然”设置成公开状态，专属何柳嫣的直播间也同时在购物软件中打开，数十万人涌进直播间内，共同揭开了这个神秘女人的面纱。她身着休闲西服、面容姣好、妆容精致，高马尾和露出的额头，展现出她成熟、干练的气质，又显清纯、唯美的气息。
　　“大家好，我是嫣然……”
　　何柳嫣开口向正在观看直播的人亲切招呼，连续一个月多月的练习，让她的嗓音已粗显沙哑，却又带着些磁性，介绍商品时沉稳从容、抑扬顿挫的语调让她显得格外端庄、优雅。
　　叶子峰在屏幕前握紧了拳头，在看了何柳嫣的开场后，那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他知道，这场直播，最难的只是这短短几秒的开场，他不求何柳嫣能够媲美训练时的状态，只要不怯场，那么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不论出现怎样的失误，都再不会对她的心态造成任何影响。他从桌上抽出一支烟点上打算放松一下，呛人的烟雾却让他猛然咳嗽了几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他擦去眼角的泪水，揉揉发麻的眼皮和脸庞，犹豫着要不要到直播区与大家同列，却又害怕自己贸然地出现，会影响到各主播的状态。原本对他来说胸有成竹的流程这时竟又变得模糊了，便将烟头按灭在新买来的烟灰缸里，专心看着直播中的何柳嫣。现在，他不用再像从前那样随时用笔记下她在直播当中出现的错误了。
　　
　　“老婆笑了！老婆对我笑了！”
　　“老婆，我要的东西是几号！”
　　“面膜在哪？”
　　“口红色号多少？”
　　“请问这样的老婆怎么卖？我预定一个！”
　　“我也不想下单，可是她叫我宝贝啊……”
　　……
　　除了询问商品的，弹幕区还不乏这样的问题。叶子峰拿起对讲机，道：“运营部的同志，把刷老婆的弹幕筛掉。”但转念一想，又道，“算了，弹幕区评论刷新的速度挺快的，不去管它。”说完，叶子峰起身，他还是控制不住想跟大家在一起，想看看屏幕之外的何柳嫣。事实也证明，他多心了。所有主播都在全神贯注地介绍各自的商品，没有人注意到他。何柳嫣接过助手递来的商品，将早已熟练的流程呈现在直播中。回过头，叶子峰发现简茗正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并未交流。在他离开办公室的时间里，进入直播间的人数又上升至百万，通过直播间链接收藏、预购商品的数目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但预期不过是对最坏情况的最佳设想，当这个极限得到突破的时候，它已无法满足叶子峰的胃口。原不打算插手的他立即让孙昊和铃铛联系热门商品的品牌方及厂家，提供更多的货源，在拿到报单后，回到办公室迅速组织好文字脚本发送到何柳嫣的手机上。何柳嫣也没有辜负叶子峰的期待，在看到消息后，临场调整好状态，不慌不措地补充加单商品的信息。
　　23:59，所有观看直播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何柳嫣面前的秒钟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好的，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临，来让我们一起倒计时！10、9、8、7……3！2！1！下单！”
　　宛如新年被敲响的钟，零点的铃声在公司里回荡起来。技术部将通过嫣然直播间链接购买商品的数据和返佣数额投影在公共直播间的投影幕上，当看到两组数据极速滚动不断突破一个又一个一万、十万、百万后，所有人都无法按捺激动的心情，发出一连串欢呼声。王泽忙拿起对讲机，提醒道：“各位别急着欢呼，这个数据还有突破的空间，加油，加油，众神归位！”
　　“哈哈哈。”
　　“加油加油！”
　　众人相互庆祝、打气后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查看后台以及弹幕收到的反馈。
　　“为什么我点得那么快？还是抢不到？”
　　“就是，这个手速都抢不到，这个商品究竟谁能买？”
　　“系统突然卡住了，晚下一秒就啥也没剩下！！”
　　……
　　在看到弹幕区出现这样的文字后，何柳嫣没有等待叶子峰的指令，直接在直播间里回复道：“没有抢到的伙伴们不要着急，双十一的福利嫣然一定会尽全力为大家争取！天亮后我们会再开两轮直播，为没有抢到的伙伴们弥补今天的遗憾。不过大家要记住，仅限于嫣然的直播间、仅限于嫣然的直播间，没有抢到的小伙伴明天再来，上午11点和下午3点我们会再开两轮直播，相同的折扣大家在其他直播间是拿不到的……”
　　叶子峰拿起对讲机说道：“运营部不要发呆，没听到嫣然说明天还有两轮直播吗？赶紧在弹幕区按照她说的时间编辑公告！”
　　另一边，何柳嫣继续说道：“其他直播间都只卖自己店里的货，我们是直接和品牌方合作，直接和品牌方合作！发货也是品牌方和厂家负责，商品的防伪标识真实可查，所以大家不要担心我们的货源不正规，有想要的福利，我们也都会尽力去争取。但明天是双十一最后的机会……有宝贝问明天补货的是哪些商品？不要紧，只要大家需要的我们都会去争取，不过我们后台会根据下单量和弹幕区的反馈分析合适的补货数额，所以明天依旧是要抢单的，大家一定要注意这个信息。”说话间，何柳嫣收到了叶子峰的消息，随即补充道：“明晨8点，我们会公布补货品类的单子，大家好好睡觉，醒来就会看到好消息，我们不见不散！”
　　随着直播间关闭，公司上下响起一阵掌声。何柳嫣起身后，面对大家的肯定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双手合十，微笑着向大家鞠躬。无疑，这一夜她真正地成为了整个公司的核心。一个助理大声道：“运营部的，把刷老婆的弹幕给我刷了！”
　　运营部的人都笑了起来，不明所以的众人四处打听，朝叶子峰起哄道：“吃醋咯，吁……”
　　叶子峰笑道：“起哄？你们嫣然姐给你们额外加了任务，明天还有两场直播呢！”
　　“哎哟！”想起明天的任务，众人便瘫坐下来道：“嫣然呀，你这完全不按剧本走呀！”何柳嫣也不知道刚刚的临时起意是对是错，望向叶子峰。叶子峰看看她，又向众人拍手道：“别抱怨了！来来来，都动起来，外联部的同志们现在就去联系各品牌商和厂家，其他部门的同志留一半，其他人快回去休息，明早7点来轮班。做完了这一单，咱们15号发奖金，放假2天！”
　　“好！”
　　“呜！”
　　“峰哥威武！”
　　得到叶子峰的承诺，众人拿着随手够到的工具拍打着桌面发出欢呼声，在扫去了部分疲惫后，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三）
　　办公室里，何柳嫣紧挨着叶子峰坐下，几乎就要贴在叶子峰身上了。叶子峰沉静地呼吸，感受着她此时散发的香气，转头时看到何柳嫣那张精致的脸，不经任何事物的催促，便闭上双眼吻向了何柳嫣唇间那抹热烈、鲜艳的绯红……
　　“怎么了？”何柳嫣的声音打断了叶子峰。
　　叶子峰倒提一口气，才自觉不知何时竟陷入了想象，可即便只是想象的一吻，竟也那样轻，那样柔，似真有什么东西在唇间徘徊。叶子峰掩饰道：“没……没什么？”何柳嫣得意地笑着，撑住下巴的右手伸出食指，俏皮地在嘴唇上轻弹了两下。叶子峰知道自己被何柳嫣看穿了，把头转向一边。何柳嫣挑逗说：“我从不知道，你紧张起来，竟然是这个样子。你对别的女该，也会这样吗？”
　　“不会。”叶子峰答后，又道，“也不会跟其他女孩这么近。”
　　一句无心的补充，被何柳嫣当成了至宝：“那我们都是第一次咯？”
　　“这说的是什么话！”叶子峰心跳着，笑道，“说正事，你一会儿还要回去休息呢。”
　　何柳嫣道：“你在哪，我在哪。”
　　“不闹。”
　　“不。”
　　“乖，听话。”叶子峰不知道怎么，竟用起了哄人的语气。
　　何柳嫣也表现了她的乖巧，道：“哦。”
　　叶子峰的心被这一声折服了，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只是想跟何柳嫣单独待一会儿，他原以为这样就可以满足了，然而贪心还是让他想与她之间更近一些。但遗憾的是，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连感受她的气息和看一眼都需要小心翼翼，更别说用某种简单的方式去表达心事，只是要突破那一层关系的话，日子又显得不合时宜。叶子峰想了想，道：“好吧，我承认你刚才表现得很好，我基本挑不出毛病来。”
　　何柳嫣得意道：“那你这是假公济私，想跟我单独待一会儿咯？”
　　叶子峰道：“看破不说破，懂不懂？”
　　“我们回来了，吃东西咯！”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王泽的声音。何柳嫣背手起身，道：“好啦，我要走了。”
　　叶子峰微笑着，将笔记本放好，也起身出门。简茗看着先后从办公室走出的何柳嫣和叶子峰，他们本可以一起走出来的，这样一来倒像是在暗示些什么。想到这儿，简茗的心被一股难名的情绪堵住，她不知道她所想象的依偎或一吻，在那间办公室里是否照入了现实，但也只能先做好当下的事。
　　吃过宵夜，王泽、夏宁悦、简茗、何柳嫣便先行回去休息，叶子峰把笔记本电脑带到外联部与众人一起忙碌。早上六点，夜里提前回去休息的人陆续来上班了，而这天的直播在何柳嫣的正常发挥下也并未出错，叶子峰、孙昊、铃铛在坚持到下午的直播结束后才回去休息。
　　晚上21:00，叶子峰醒来后将手机放着歌，冲完澡又把房间收拾了一道，坐在沙发上等待众人。没一会儿，夏宁悦用王泽的钥匙打开门，孙昊和王泽端着煮好的火锅走进房间，将其倒入何柳嫣摆放在茶几上的锅里。叶子峰问：“今天下午我回来后一切还算顺利吧？。”
　　王泽道：“顺利，放心吧，有我们在天塌不下来。”
　　叶子峰点点头，在他和何柳嫣在外学习的这段时间里，孙昊和铃铛也在外奔波，公司大多时候都是王泽在看顾，对他的能力，叶子峰从不怀疑，道：“那就好，不管怎么样，这次双十一我们挺过来了，环境简陋了一些，但明天一定会更好，干杯！”
　　“干杯！”众人欢笑着举起面前的酒杯碰撞到一起，饮下以后又各自动筷。
　　叶子峰边吃边道：“大家做好准备，最近我们可能会经历一波人事变动。这次双十一会战后，有些人会看到这碗饭不是白吃的，大概率会有人离职。”
　　简茗问：“那不是该好好劝劝吗？”
　　叶子峰道：“人家想走就走，没必要强留。运营部需要注意，主播的数量要减少，这次大家也看到了，大堂主播人数实在没必要这么多。”
　　运营部是夏宁悦主持，对这一点早有体会，道：“没错，成本太大了，丫头配两个助理无可厚非，但下面的一个主播一个助理，光开工资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们可以尝试一个助理负责多个主播，这样每个助理的提成还能多一些。”
　　铃铛点头道：“没错，我记下，回去调整调整。”
　　简茗见众人皆有缩减人员之意，便按下心中不悦，道：“这次双十一带货总盈利额为268.23万，虽然单看双十一这场的收入挺高，但算上平台推广、广告投放和平台的扣点，以及这段时间人工、直播设备更新等成本，我们目前仍不能乐观。而且后期可能会出现退单、退货等情况，实际盈利还无法计算。”
　　叶子峰道：“没错，今天这场直播，柳丫头是借势，要形成自己的品牌影响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我们要准备好接下来每个月的购物日，双十二、元旦、214、318、五一、520、618等等，用最短的时间，让所有人在提起直播带货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丫头。越早达成这个目标，我们就越能尽早让品牌自动向我们靠拢，公司也就能活下去了。当然，公司不能指着大节日里丫头的发挥，平时的带货直播、广告业务也要正常接，如果有可能的话争取每周都有一到两场丫头的直播……还有艺人们的状态运营部要多关注，他们本身也是自带流量的个体，发挥好他们的作用，对我们接业务也有很大的帮助。”
　　夏宁悦道：“这个我已经注意到了，运营部的主播陈嘉熙表现一直不错，可以作为重点培养的主播，还有其他人我也在关注。”
　　叶子峰点头道：“好的，大家都是各部门的负责人，多注意一下部员的状态。”
　　吃完饭，众人继续确定接下来的工作，因都是刚休息过，女孩们没有回去，各自打开笔记本电脑展开工作，直到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