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经过为期两周的军训和一个周末的休息后，千厦大学的新生们便将精力都放到学业中来了。按照千厦大学的规定，新生在大一上学期时都要参加周一到周五的晚自习。文学院是大班授课，叶子峰所在的三班与一班、二班在同一间教室，两条东西走向的过道将阶梯教室分成三个区域，一班的位置在靠门处的南侧，二班在中间，三班则靠着北边的窗户。
　　这天是周二。叶子峰吃过晚饭便到图书馆借了一本书带到教室里，因为来得比较晚，教室里就只有前几排还剩些座位了，叶子峰便坐到了第一排的靠窗处。教室里很安静，大概八点的时候，叶子峰听到前门传来“吱呀”的一声响，便抬头看了看，见来人是方尽提，他翘起嘴角笑了笑，看他准备干什么。方尽提并未发现叶子峰，朝着讲台上同样在看他的导助走过去低声说了什么，导助便微笑着起身打开多媒体设备在话筒上轻轻拍了两下。教室里的音箱传出“咚咚”的两声响，在看到众人都抬起头来后，导助才道：“打扰大家几分钟，说个事情。我们学院的文学创作社团开始招人了，现在是创作社的学长来跟大家做一个宣讲，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听一听。”
　　教室里响起一阵稀碎的掌声。方尽提还是一如既往的随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懒懒道：“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大二学长方尽提，也是文学院的。今天呢，主要是代表我们社团来招收新的成员，这是我们第一次办社，名字叫新艺社，成员大多数是大学生，负责人呢是我们学院的驻校作家李浩老师。李浩老师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千厦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所以大家不用怀疑李浩老师的水平。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加入我们，当然了，在这里我也要声明，我们创作社不接受社联的管理，也就是说，加入我们是不能加第二课堂的分数的，但是你们的作品能够在报刊上发表的话那就另说了。如果你们对写作感兴趣，希望得到李浩老师这样的名家指导，那一定不要错过这次机会。话不多说了啊，大家感兴趣的话就举手，我给你们填个表。”
　　叶子峰被方尽提这懒散的态度给逗笑了，暗自在心里想他是不是来做任务的，但环顾一周，多数人在方尽提介绍的时候就低下了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叶子峰只觉得奇怪，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不该出现在文学院才是，但方尽提似乎已见多不怪了，把手支撑在讲桌上，歪头看着台下的人。见状，叶子峰便把手举了起来。方尽提见叶子峰举起了手，微笑着走到他跟前递出一张小纸条，道：“你还真是给面子啊。”说罢，又朝其他举手的人走去。叶子峰没回话，待方尽提走后认真看着他给的纸条，见上面要填写的无非是姓名、学院、QQ号等信息，便认真填下。过后，方尽提一一收回纸条，回到讲台上道：“感谢大家的支持，那我们过几天会根据大家留下的联系方式跟大家联系，到时候我们的活动内容、时间、形式都会通知到大家。现在就不耽误大家学习了，咱们有缘再会。”
　　叶子峰目送方尽提离开便继续看书，回到宿舍才知道林析也填写了方尽提分发的表格。不过相较之下，林析就要热情许多了，满是期待地对众人道：“这大学果然跟高中不一样啊，活动是真多，我还想着学校里有没有诗社呢，今天就来了一个。我跟你们说，我高中那会儿就写了不少诗，我们老师还说整个高中没一个人的诗能比得过我的。”孙昊笑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压根就没其他人写呢？”
　　“你懂什么！”见没讨到便宜，林析便朝叶子峰道，“叶子峰，你不是也参加了，你怎么不说话呢？”叶子峰举手的本意是帮方尽提暖场，对诗也没有像林析一样的热情，便道：“我没写过诗，举手就是想看看高中语文里说的那些诗社在现实里是什么样。你们以前听老师说的时候不好奇吗？”闻言，林析便道：“没关系啊，到时候咱俩一起，你不懂的地方就问我好了。”
　　“好啊。”彼时的叶子峰还不懂林析那番话中的得意，回复了一句后就停止了交流，也没去找方尽提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社团。次日，他和林析被方尽提拉进了一个名为“新艺派”的文学社团群里。一个名为左全的男生发布了一则公告道：“同学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将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们，并对我们的未来做一个展望。
　　尊敬的各位创作者：
　　你们好！
　　首先，我向能够参加新艺派的各位表示诚挚的谢意，正是你们的支持和热情，我们才有机会共同缔造出一个充满无数可能的、艺术的世界。
　　在娱乐产业蓬勃发展的今天，各类娱乐形式和相应作品层出不穷，在这个泛娱乐创作潮流日欣向荣的背景下，纯艺术创作却已呈势微。然而，我们应当坚信，纯艺术的魅力是无法替代的，它是创作者们对于生活、世界的独特理解和表达，承载着我们创作者的情感和思考。因此，社团倡导并鼓励各位创作者从纯艺术的角度进行创作，去挑战当下艺术浮躁的氛围，通过我们的创作，传递更深沉、更真实的情感体验，为艺术爱好者们提供更有内涵的艺术享受。当然，或许有一天我们终会分离，甚至会因为有了其他事业后放弃这条道路，但期望在将来的某一刻，当我们回首往昔时，能发现有一群人曾这样倔犟过。
　　现在，请注意，新艺派是一个刚刚成立的社团，我们需要选出几名具有代表性的创作者来成为社团的中流砥柱。从现在开始，拿起你们的工具，不论性别、不论年纪、不论成败、大胆创作，将你们之于艺术的理解和追求付诸于作品，让我们看到新时代下纯艺术创作的无限可能。所有有意竞争社团负责人的同学可以开始创作你们的诗词，无意参加竞选的同学也可以开始创作，李浩老师将会在竞选人的作品评审结束后，对其他创作者的作品进行批阅，不辜负每位创作者的热情。
　　见面时间：本周五晚7点。
　　见面地点：文学院艺术报告厅。”
　　
　　（二）
　　叶子峰把公告前后看了好几遍，除了知道在参加活动前要完成一篇诗稿外便什么都没看懂了，就去找方尽提问了问，方尽提只道解释起来太麻烦，既然要求是写诗，那就了解一些诗歌常识就好，便从书架上拿了黑格尔著的《美学第三卷（下册）》给叶子峰，叫他随便翻阅一下。叶子峰也听劝，之后的几天便就泡在图书馆里学习。
　　9月25日晚，叶子峰和林析一道前往文学院艺术报告厅参加新艺派的见面活动。叶子峰隔远看到方尽提，见他穿上了西服，头发也打理过了，便上前道：“哥，你今天这么正式吗？一会儿是你主持？”方尽提却笑道：“我这是刚下班，跟今天的活动没关系。你先找地方坐，我们准备好就开始活动了。”叶子峰见方尽提忙，也不问他上的什么班，坐到了林析身旁。
　　不久，李浩拎着包一阵小跑进入报告厅中，一面喘气一面道：“抱歉，今天下课后有几位同学跟我聊了会儿，没注意时间，大家担待一下啊，我们这边也马上开始。咱就不搞什么开场白了，大家知道我是李浩就可以了，一个文学道上的寻路人，就是比大家年长些，知道的多一些而已。关于我的个人信息、作品什么的，大家下来感兴趣可以问问，网上也可以查到，就不把集体的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儿上了。我现在在群里发送两个可供大家同时在线编辑的文档，分别用参加竞选和不参加竞选命名，大家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目标文档把自己的诗歌录入。我已经编辑好了页码，大家待会儿在我们的群里按照接龙的方式确定自己的页码，随后到文档中对应的位置输入自己的作品，每个人有三页。这样做是为了方便收集、展示大家的诗稿，辛苦大家配合一下。
　　“另外参加竞选的同学注意了，你们在文稿中只需要录入你们的作品，不用录入你们的名字以及所在学院等个人信息，但可以给自己起一个笔名，诗稿评选结束后各自认领作品就好。现在，我们增设一个限时30分钟的临场发挥环节，参与竞选的同学，你们的体裁限定为诗歌，主题、字数、数量、风格皆不作限制。作品写在你们准备好的诗稿之后。当然，不参加竞选的同学也可以作诗，可以写小短文，按照之前定的规则，我会在活动后对这部分同学的诗稿进行阅评。这个环节主要是考验大家在深思熟虑、准备充分之外的创作灵性，所以大家不必担心临时写的作品不好，大胆创作就是了。”
　　李浩说完，临场发挥的时间便到了。报告厅里鸦雀无声，有种突然回到了高考考场的感觉。只是相较于高考，大家的姿态就随便许多了，有的歪靠在椅子上，有的从座椅侧边抽出伸缩桌面趴在桌子上，有的干脆到走廊上边走边写。半个小时后，大家的答卷便都交到了李浩的手中。李浩在确定所有人都提交作品后，将其保存至电脑桌面，关闭了文档的在线编辑功能开始审阅大家的作品。参加竞选的诗人共15位，总计30篇作品，李浩审阅得仔细，讲台之下众人或低声议论，或看李浩，或看手机，坐累了便到走廊的休息区沙发上小坐。不久，结果出来了，左全在群中发布了集合的消息，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李浩也逐一公布了被他选出的五名诗人的诗稿以及理由。而这其中最特别的，当数这最后出现的两首诗：
　　《缺斤少两》
　　哈哈哈
　　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是谁在笑是在哭吧
　　是谁在呐喊是咆哮吧
　　
　　他把自己剖开
　　扯出肠子和脾胃
　　撕开肝胆和心肺
　　直到照了照镜子
　　又把自己缝起来
　　
　　缺斤少两
　　
　　《混沌之下》
　　如果夜没有答案
　　我的灵魂将向何处归宁
　　我此时站立的大地啊
　　托着我
　　我此时仰望的天空呢
　　紧拥我
　　让我有一个去处
　　停下思考
　　
　　可是他们不明白
　　我是观念是价值
　　是从何来到哪去要做什么
　　我是现实虚妄
　　兀自惊扰
　　是不人不鬼
　　不可捉摸
　　
　　夜主啊
　　（修改意见：增“如果这就是答案”，仅作参考，是否采纳，如何组织语言诗人请自行斟酌）
　　请向我
　　请向我展现你的虚空
　　让我不用闭上双眼便领略无边的黑暗
　　看情绪在夜之境翻腾
　　听那是巨人挣起的呐喊
　　我站在夜、站在人类思想的边界
　　用眼睛看呐用耳朵听
　　暗夜无声”
　　评语：一曲诗人与精神对话的实录，在夜的极深远处探寻何为人，在夜的无声、无相中悟解，在破碎、分裂中修补自我，在矛盾、挣扎中分辨何为真我，在自己与“他”的声音中实现另一个、无数个到同一个。
　　
　　（三）
　　众人看罢这两首诗和其后的评语，亦开始细读起来。林析眼看左全、越清歌、方尽提等人的诗都已被评上，原以为自己一定会在这最后脱颖而出，却再一次希望落空。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他所写下的文字之于这首诗在力量上是如此的苍白。那样的评语也绝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诗稿之后，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才大一，而方才被评选出来的诗人也几乎都是来自各个学院的学长和学姐，便平和许多了。李浩见众人没有异议，便道：“好了，接下来请这两首诗的创作者起身跟大家打一声招呼。”
　　众人的目光在报告厅里扫视一圈，便见叶子峰那单薄的身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林析着急道：“你站起来干什么？人现在叫这两首诗的作者呢！”叶子峰被林析拽偏了身子，尴尬道：“这就是我写的。”
　　林析着急的神色进而转变成惊讶，他倒是希望赶紧有个什么人出来认领自己的作品，好教训这个冒领的家伙，然而报告厅内却是再无他人起身。他清楚地记得叶子峰说过他从没写过诗，那声音就像此时叶子峰介绍自己姓甚名谁、来自哪个学院时一般响亮。林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觉得方才之于这两首诗生出的好评价是那么的可笑，一个刚刚进入大学的人怎么可能写得出好作品！他只怕连什么是诗都不知道！过于高估罢了，对，一定是这样！
　　就在林析心中暗暗不服的时候，报告厅内响起了一个声音。同样在竞选代表人中落选的赵南笙起身道：“不是，一个大一的怎么可能想到这评语里面的东西，他怎么能以这样的思考展开自己的创作，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这评价是否过高了？”
　　李浩没有着急为自己解释，问叶子峰道：“子峰同学，你要不要自己说一下你的想法。”
　　“好的。”叶子峰也并不慌张，道，“我之前也没怎么写过诗，所以在动笔前请教过学长，也看了一些相关的理论，偶然间看到‘诗的原则一般是精神生活的原则，是把精神直接表现给精神看’这句话，突然就联想到以前读书的经历了，每次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出现很多种声音。比如：这样做有没有意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谁能给我答案？当我放任这种声音在脑海里回响的时候也突然就联想到了很多画面，仿佛自己置身在一片黑暗当中，然而这又不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世界，这里有我，有那些质疑的声音，有一个我看不到却能感受得到的身影，他仿佛要吞掉我一样。”说到这里，报告厅里不少人都笑了起来，叶子峰自己也笑了。
　　李浩理解这些笑声中的含义，鼓励道：“子峰同学不用不好意思啊，听不到音乐的人总认为跳舞的人是疯子，那你是如何调节这些情绪的？”
　　闻言，叶子峰多了份信心，道：“我只是觉得在我精神之内的东西，就是我自己的，与其他人无关，所以能够感受到那个声音就是我发出的，那个身影就是我，我只是自己在跟自己对话，所以只是把它看成一种负面情绪，稍作调整就好了，毕竟天一亮，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有很多东西就算想明白了，下一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那些声音还是会出现，整个人就是白天学习，晚上又做思想斗争，循环往复的，显得很矛盾。我觉得，如果诗要展现精神给精神看的话，那这就是我能展现出来的东西了。”
　　叶子峰说完，报告厅里响起了一阵掌声。李浩道：“很好，当你看到山的时候，你就已在山之外了。”转而又向赵南笙道，“南笙同学还有没有其他疑问。”
　　赵南笙仍不服道：“呵，就这就能写诗了？那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诗人了！”
　　李浩继续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思考才可以称为诗的思考？怎样才能写诗？”
　　闻言，赵南笙却不作声了。
　　李浩微笑道：“别紧张，我们也只是在讨论嘛。你有怀疑别人的权利，但观点需站得住脚。”
　　赵南笙道：“可叶子峰是作弊啊！叶子峰是找方尽提请教的，我们现在是在竞争，如果我们承认这种创作方式，那我们自己写的时候完全可以先请教李浩老师，那我们每个人不都写得一样好了？”叶子峰去找方尽提时，赵南笙恰好就在宿舍，虽然当夜方尽提并未给叶子峰做什么指导，但他不相信在那之后叶子峰会没有再请教过方尽提。
　　方尽提不得不解释道：“我确实给叶子峰提了一些建议，但是建议只是建议，如果大家相信听建议就可以写出诗，那我们看看几本诗学就都是诗人了。”
　　赵南笙仍不服道：“那你承不承认你帮他改过？”
　　方尽提自知解释不清，道：“我只是让他看了一些书，老实说，我也不敢相信这是他写的，但这就是事实。”
　　闻言，赵南笙便把笔戳在桌面上，大声道：“那就让他自己写，现在就写！”
　　
　　（四）
　　叶子峰在来到大学后第一次被人这样针对，起初他也以为大家是在正常地讨论，但看赵南笙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便看了一眼方尽提和李浩，希望二人能够帮他解围。方尽提看了一眼叶子峰，又朝赵南笙道：“别过分了，哪有这样逼诗的？”随后又朝叶子峰道，“别怕，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
　　叶子峰本不欲在人前表现什么，但面对这么多双眼睛，他还没有清高到可以视若无睹的地步。尤其在与赵南笙对视后，对手那想要将他击垮的神态激起了他反击的欲望，便轻轻回应道：“好啊。”此时正在看戏的其他人也不觉事大，竟有人拍手叫好起来。李浩也不干预，起身道：“子峰同学，你过来这儿写，免得一会儿还要传到电脑上。”
　　“好的，李浩老师。”叶子峰答应着，穿过座位区到多媒体设备前坐定，虽走得很自信，但真要落笔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其他人在看到叶子峰坐下后便慌张起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叶子峰紧紧盯着屏幕，使自己不受笑声的干扰，把食指按在逗号键上看着屏幕上一个个逗号在屏幕上飞快跳出。伴随着第一行诗句在头脑里出现，叶子峰的双手便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醒来，他不见了
　　倒不必，形容周围的环境
　　总之
　　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就是了
　　不是可怖到惊恐逃便是了
　　你知道他在哪儿
　　你知道他在
　　夜深人静
　　夜深人静的
　　无人应答的夜晚
　　叶子峰似乎找到了感觉，在写完这一首后马上在诗行的开头为他的作品起了一个统一的名称——夜曲，随后又回到文档的末尾继续写道：
　　（二）
　　在夜场为灵魂搭建起舞台
　　我在它的影子里手舞足蹈
　　手脚机械地摆动
　　我面无表情
　　腰胯带动身旋转
　　又上演欢乐
　　你看
　　你快看看我是什么
　　
　　女娲皱眉问盘古
　　这是哪来的物种
　　我不记得大地存在这样的生命
　　盘古苦笑回女娲
　　我死后
　　化作日月山川
　　化作风化作雨
　　唯独没有化成人
　　
　　我把自己拆开
　　狠狠摔在地上
　　那儿有黄河的泥土黄河的水
　　黄河的泥土上有女娲的指纹
　　最后
　　有一滩墨
　　染污了云
　　（三）
　　请用你的歌声呼唤我
　　请用你的光明照亮我
　　我知道你在那儿
　　我知道你在那儿
　　夜主啊
　　我在你的怀抱中哭泣
　　我在你的注视之下啊
　　
　　我在你的无声无情绪之中
　　（四）
　　诗人吟诵不属他的诗
　　歌手吟唱非她写的歌
　　不必重复
　　无需排比
　　类似的不是我的以我之名还有许多
　　接近的非我所创的以我之声言之不尽
　　我患意义与无意义通病
　　吃有效与无效的药
　　借不属于我的身体
　　思考非我能解的题
　　用有限无限的文字
　　解能解无解的症
　　……
　　报告厅里响起一片掌声。这时，所有的猜测都烟消云散了。大家议论纷纷，以不同的情绪继续品读这组名为《夜曲》的诗篇，为叶子峰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将它们写出而感到钦佩。赵南笙仍不服道：“我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通篇都在呐喊，无病呻吟。”此时的叶子峰只能理解“无病呻吟”的字面含义，尽管用这一组诗反击了对方，但要在言语上同人相争，他并不擅长。方尽提见叶子峰难敌赵南笙的刁难，道：“什么叫无病呻吟？你怎么判断人‘有病’还是‘没病’？”
　　赵南笙道：“他一个大一的，哪来的社会经历？没有经历支撑的作品也能叫作品吗？”
　　方尽提道：“那你凭什么断定一个大一的就没有社会经历？”
　　赵南笙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你读书那会儿有什么时间做其它事？”
　　方尽提道：“六百万个考生就有六百万个经历，你凭什么觉得你是这样，别人就该是这样？大家都是人，同为人用同样的工具抒发同一种情绪，追问同一种价值，怎么可以因为年纪的差距分高低？你到底不爽的是什么？”
　　赵南笙与方尽提对视了几秒，便把目光转向李浩，道：“那就让李浩老师来评价！”
　　李浩微笑道：“我想说的是，我们拿出一个作品，目的不是告诉别人这就是文学，而是在追问什么是文学。所以，当我们之中有人拿出新作品的时候，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在作品本身以及作品如何诞生本身，而不是作者年龄、经历这些其他的东西。更何况，你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也有自己的东西，不是吗？”
　　随后，他转向叶子峰道：“这是被人逼着写出来的诗，所以好坏我们就不评价了，可以肯定的是你虽然没怎么写过诗，但一定从没放弃过思考，这种反复的思考让你在对诗有了一些认识后，使得你已凝练的思考转化成了文字，但作为诗而言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今后如果多一些经历，思考再升华，技术再熟练，它们就能更完善了。现在我只能说我看到它好在哪里，但至于能好到什么地步，那是作为创作者的你去思考、突破的东西，毕竟诗言志，是自己言，自己志。”
　　叶子峰点点头，但却没把李浩的话记在心上。这几首诗就是为了反击赵南笙而写的。然而，当他看到赵南笙脸上露出的失望后，却没有从打倒敌人的结果中获得丝毫的快感，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一件事，伤害到了别人。
　　
　　（四）
　　在回宿舍的路上，林析没有与叶子峰同路，却跟赵南笙走到了一起。在互相认识后，赵南笙毫不避讳地评价着着叶子峰的诗有多烂，而理由自然还是在报告厅里说过的那些。林析借赵南笙的情绪也抒发着对叶子峰的“声讨”，两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人竟因为对叶子峰的不满成了一时“知己”。叶子峰听着那刺耳的声音心里不是滋味，但他实在做不到跟对方在口头上争一个高低，只能另择回路。
　　方尽提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回到宿舍时，看到叶子峰约他见面的消息，猜测到可能与今晚发生的事有关，便不好叫叶子峰到314宿舍来，给叶子峰回复说到天台见面。等他上到天台时，叶子峰便已经等了有几分钟了，见他愁容满面，方尽提先玩笑道：“怎么闷闷不乐的？你今天可是圈了一波粉啊。”
　　叶子峰沮丧道：“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
　　方尽提笑道：“知道又能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惹了人家不痛快，人家当然也要让你不痛快，只是你又把这一巴掌打回去了而已，算不上得罪，他们也算是自作自受。”
　　叶子峰道：“那换句话说，我现在的负罪感也是自作自受咯？”
　　方尽提想了想，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叶子峰没想到方尽提会这么说，从鼻孔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随后道：“怎么想给自己找一点兴趣也这么难？”
　　方尽提道：“这世上的事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事，事里生事是常态，要习惯。”
　　叶子峰听出这话里有别的含义，便问道：“什么意思？”
　　方尽提道：“有些事发生在筹备诗社的阶段，你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今天被选上的还有一个叫越清歌的女生？赵南笙喜欢她，他想在人家面前表现一下，没想到被你比下去了，所以他才找你麻烦。”
　　叶子峰倒吸一口气，不敢相信这就是赵南笙攻击自己的理由，又道：“可是我们来诗社，提升自己不才是最重要的吗？为什么要比来比去的？我一个大一的能跟他争什么呀？”
　　方尽提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只能顾好你自己，别人的想法你怎么猜得透？如果非要说一个他针对你的理由，那可能就是因为你是大一的吧。”
　　“这道理我懂，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样。”叶子峰说完便看着远处，许久才道，“算了，我以后还是少去诗社吧，免得招人不痛快。我也……我也应付不过来。”
　　方尽提在看到叶子峰约他见面的消息时，就料到他会做出这个选择了，便说：“铺垫了半天还是说到正题上了啊。没关系，来去自由嘛，诗社虽然以学院的名义挂着，但不强制管理任何人。”
　　叶子峰看看方尽提，从刚才他说自己自作自受到现在说要走，方尽提不仅不劝他，甚至还在肯定他，即便是自己下定的决心退社，也不免心寒起来，道：“哥，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以你的立场，你难道不该劝我留下来？”
　　方尽提却反问道：“那你是希望我留你，还是不留你？”
　　闻言，叶子峰也犹豫了，说：“我不知道。”
　　方尽提依然不劝，道：“我没有立场，也不擅长在别人做选择的时候给参考，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那你就要失望了。我只能说，如果你还有兴趣搞创作，也不一定非要参加什么团体，你自己也可以。”
　　叶子峰看着方尽提，第一次从这个带他认识校园的学长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冷酷，但是想到他在活动时写的诗，又从他看向城市的神态中看出了一些孤独。而他约方尽提见面就是传达自己离开诗社的决定，目的达到了，其他的不再多说。
　　《反叛》
　　作者：哑巴（方尽提）
　　一直教我的
　　不能成为他们所需的
　　教义，成为公认的准则
　　公认的准则只问我是否能成为
　　不再需要我续写
　　
　　世界，运转，存在标准
　　否认我，要做什么样的人
　　他们不会允许我
　　允许背叛
　　只怕我也不能
　　
　　《杀人》
　　作者：哑巴（方尽提）
　　我得杀了他
　　你知道吧
　　不过请不要误会
　　张口就要取人性命的能是什么坏人呢
　　对吧
　　你得听我说
　　
　　他不死那我们成什么了
　　诶你看
　　你现在理解我了
　　你现在不劝我了
　　所以我得杀了他
　　为了我们我很乐意去做这件事
　　评语：很好！你小子可不能吃独食，算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