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
　　叶子峰回到宿舍时，林析也已经到了。初次见到室友，叶子峰心情大好，微笑招呼道：“你好室友。”林析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色牛仔裤和一双白色运动鞋，头发留长盖过额头。听到叶子峰的声音，他仅是转头瞥了叶子峰一眼，便把头转向了自己的床位。
　　“来，小伙子，先让我们过去一下。”听到身后有声音，叶子峰便让开道来。林析的姐姐和姐夫搬着行李走向林析。有了刚才的不愉快，叶子峰也没了和林析继续交流的兴致，转身打开背包把装有录取通知书的档案袋重新装了回去。接着，两个身穿白衬衫，西装裤，皮鞋的男子各推着两个行李箱走进了宿舍。孙昊穿着黑色短袖，黑短裤和一双淡蓝色拖鞋，手里拿着一把黑色洒金折扇紧跟着走了进来，见到叶子峰，孙昊便上前握手，热情道：“你好室友，我叫孙昊。”
　　早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暑假里，叶子峰所在的三班班群就建好了，而建立班群的人恰好就是眼前的孙昊。叶子峰虽不常在群里说话，但也常看到孙昊在群里同班里的人交流，故而对他的印象最深，亦热情道：“你好，我是叶子峰。”孙昊仍旧热情不减，一副“久闻大名”的样子继续道：“哦，你就是子峰兄啊，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哈。”叶子峰便学着孙昊的语气，微笑道：“孙昊兄客气，多多关照。”孙昊松了手，对先进的两名男子道：“东西放这儿就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两名男子不作声，将行李放下便一同出门。孙昊目送他们走后，又走到窗边跟林析打起了招呼。叶子峰不去管他们，把背包放在床头，见室友们都从家里带了床褥等物，他只好打消跟他们一起去买东西的念头自己下楼。此时已近11点，如方尽提所说，这里已经挤满了来买生活用品的学生和家长。叶子峰不愿与女生和家长们挤到一块去，绕到摊位后头跟老板说了自己要什么东西，然而老板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声却没有给他拿东西的动作。见状，叶子峰也不再尝试了，回到队伍后头老老实实排队。宿舍里，孙昊的父亲孙展城正拿着一个摄像机对着孙昊的床位拍摄，镜头前，孙昊的母亲正在帮孙昊细心地铺床，孙昊则在一旁给她扇风。见叶子峰买了好多东西回来，孙昊连忙过来帮他接住轻放到床上，并问道：“怎么这么多东西？”
　　叶子峰答：“刚买的，没几样。”
　　孙父的镜头也随着孙昊的移动对准了叶子峰，并问道：“诶，小伙子，你爸妈呢？”
　　叶子峰道：“家离得远，跑一趟太麻烦，我自己来的。”
　　孙父道：“哦，你看人家小伙子是真厉害，自己一个人来的。”
　　孙昊便不服气道：“咋，我没考上大学，我不厉害是吧？”
　　孙父道：“厉害，厉害，去，帮你妈把枕头装好，我看你会不会。”
　　“老孙你瞧不起谁呢？你看好了啊。”孙昊把扇子递给其父，便去动手，摄像头也终于随着孙昊的离开从叶子峰身上转移了过去。叶子峰三两下把床铺好，又下楼去超市买牙缸、牙刷、毛巾等物。回宿舍后，孙昊、林析两家人都已经走了。宿舍的最后一个人姜柏与其父母也已经到了，正重复着方才那两家人正在做的事。见叶子峰来，姜柏上前道：“你好，你是叶子峰吧？我是姜柏。”
　　叶子峰微笑道：“你好，是我，你刚到吗？”
　　姜柏答：“到了有一会儿了，刚才跟孙昊、林析见过了。”简单打完了招呼，姜柏便又去帮他母亲的忙，待收拾好后，姜柏一家也要去吃饭了。临出门，姜柏回头叫了一声叶子峰：“你吃饭了没？要不一起？”
　　叶子峰知道这个时候是人家一家人的时间，便微笑道：“我还不饿，你跟叔叔阿姨去吧。”
　　“好。”姜柏也不再劝，道，“那你记得吃饭啊，一会儿代我跟叔叔阿姨问个好。”
　　“好。”叶子峰也不再重复自己是一个人来的话了，对姜柏父母道，“叔叔、阿姨再见。”
　　“诶，小伙子再见。”姜柏父母也微笑着回应了一声，一家人便出了门。
　　
　　（二）
　　姜柏一家走后，刚才还十分热闹的宿舍便彻底安静了，叶子峰静静地坐了几秒钟，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洗干净了，坐到桌前给家里打去电话报了声平安，又躺回床上玩了会儿手机，无聊了便锁上门到校园里逛起来。
　　他一个人走得很快，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看哪里人比较多便也过去看一看。阳光照射在这方平原上，对他来说并不毒辣，但若是在高原上，这时候人的后颈便要被晒得生疼了。
　　叶子峰记得地理课上讲过，这是因为海拔高低的不同使得大气对紫外线的削弱作用也产生了强弱之分的缘故。这是他第一次在课本之外亲身感受到这种不同，也才开始觉得书本上的东西跟现实串联了起来。碎心湖边多的是来来往往的男女，叶子峰的目光便也落到了他们的身上，在这里，大家说的都是各自的家乡话或普通话，再听不到令他熟悉的乡音。而他们的体格、外貌也存在着区别。早在书本里，叶子峰就知道了北方人个子高，然而在读高中的时候，他的身边就已经不乏个子高的同学了。那时候，叶子峰总会想，北方人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呢？而今亲眼一见，他们也没有高得很夸张，肉眼能够看出的差距在于他的南方同学们高而廋的居多，而北方少年们高而壮的居多。只是这样的形体区别，并不足以说明二者在力量上也存在差距。他曾看到自己的同学能够扛起一百多斤的米袋从千米之外的地里跑回家中，这跟背起一个100多斤的活人走一段路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其中的差距只有干过活的人才能体会。叶子峰没见过北方的少年在干活时是怎样的场景，便不在心里计较孰强孰弱。
　　就这样边看边想着，叶子峰的脚步慢了下来。此时的校园并没有哪里最热闹的说法，随处可见的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一家几口，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学长和学姐，偶尔也有像他一样的自己闲逛的人。这时候，叶子峰突然想起了昨夜为自己指路的男子、方尽提以及孙昊的父亲，这些人在听到自己是一个人来的时候都表现出了惊讶。可是，这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书里不常说那谁谁谁考上大学的时候是自己去的吗？就连他的高中历史老师也说过“我考上大学去读书的时候，买不到坐票只能躺在人家座位底下过夜”的话。而那位头发已经花白的数学老师，更是常说起自己独在异乡求学时，被那些本地人用他的洗脸帕擦鞋，而他只能咽下不服把帕子洗干净了重新用的经历，以此来勉励弟子们一定要树立远大的目标，要他们明白只有自己成材了才不会受别人的欺负的道理。
　　再说回一个人来读大学，叶子峰又想起了在林城火车站转车时看到的一家三口了。那时候天空下着蒙蒙雨，傍晚时分天气微凉，四周的灯在雨里散发着白色、黄色、红色的光芒，水泥地面着雨后变作一面镜子，映出这个城市正在发生的一幕：在入站的地方，女孩低声抽泣着跟父母告别，她的母亲拉着她的手，说着照顾好自己的话，其父亲则只是在一旁从衣服的内口袋里拿出一沓有零有整的钱来细细数了一遍递给姑娘，并不多言。看样子，那个女孩也要自己去读大学了。想到这里，叶子峰觉得自己并不是异类，也谈不上特别。再想到老爹那严肃的脸，通电话时一如既往的“没钱了就跟家里说，省着用”、“别乱跑，注意安全”、“在外面只能靠自己”的话，还有老妈那句“嘁，不就是自己去读书，怕什么”，叶子峰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
　　傍晚，方尽提在回宿舍的路上猜到叶子峰大概是一个人，便到315宿舍来找他，见果如自己所料就叫他一起去食堂吃饭。看到叶子峰已差不多适应了新环境，方尽提也便放心了，又给叶子峰介绍了些千厦市好玩的和买衣服比较便宜的地方。再回到宿舍的时候，林析已经回来了。叶子峰试着再次同他交流道：“你没跟你家里人出去玩啊？”
　　“有什么好玩的，又不是第一次来。”林析这次虽然回话了，但态度还是一如早上时冷淡。叶子峰便问：“你这是怎么了？刚来学校第一天就这么大火气？”
　　林析便道：“不喜欢可以不说的，你以为我想跟你说话？”叶子峰翘起嘴角暗自笑了一下，也不认为林析的情绪是冲着他来的，便去水房洗漱。不一会儿，孙昊和姜柏回来了，两人在宿舍楼下遇见一同上楼，进宿舍后见叶、林二人都在，孙昊便热情地打起招呼，把从家里带来的糕点跟众人分享起来。叶子峰和姜柏都尝了一块，林析却怎么都不肯受。孙昊以为林析拘谨，坚持要给。两人推来让去，林析不耐烦了用力一抬，孙昊手里的半盒糕点便掉到了地上。那是孙昊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跟父母去苏杭旅游时在当地买的，这一下便没有了，孙昊还未来得及心疼，便听到林析先道：“我都说了我不要，你非逼我干什么？我是没吃过吗？”
　　早上孙昊找他说话的时候，孙父的镜头便也对准了他，这种炫耀让林析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在收拾好宿舍，两家人一起下楼的时候看到孙昊一家是开车来的后，心里就更不痛快了。高考前，姐姐和姐夫就说了等他考上大学一定租一辆好车送他来学校的话，然而今早当他满怀期待站在楼下等待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姐夫临时叫来的出租车，心里不免埋怨起来。叶子峰和孙昊的相继示好便也就没有结果了。
　　孙昊不知道林析心里的想法，见他反应这么大，便道：“又没怪你，你着什么急呢？”后想到林析那话里多少有点说他活该的意思，心里又不痛快起来，只是刚才没发作，现在再说什么也都多余了，更何况他也只是想拉近一下室友之间的关系，现在看林析这人亲近不得，也算是第一天就看穿了他的性子，便自己收拾了地面又去找叶子峰说话。
　　
　　（四）
　　次日早上七点半，叶子峰四人洗漱结束后便一同出门，317宿舍里，同班的另外四个男生也一并走了出来。八人一同下了楼，来到诚朴园宿舍群中间的空地上集合准备前往公共教学楼参加8点的年级大会。因大一的还不熟悉校园，导员安排了几名导助来为他们引路，为首的大四学姐拿着扩音器站在诚朴园4号楼的入门台阶上大声道：“同学们，咱们按照班级来站，每班出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暂时组织一下队伍，站成一个长列就可以了啊。”随后，其他班级便各出了一对男女站到4号楼前组织本班的队列。林析见自己所在的三班前面只有一个女孩，看其他男生都没有要出头的意思，便走到队伍前面跟她站到了一起。
　　女孩名叫杨清清，个子很高，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扎着高马尾，林析在走向队伍前面的时候便听到了同班的其他女孩在夸杨清清漂亮的话。走近前后，他认真地看了一眼杨清清，不免也为她那令女孩也夸赞的美貌所动容。杨清清见林析站在队伍前不动，也不说话，便道：“同学，你是三班的吗？”
　　林析道：“是。”
　　杨清清道：“那你到后面跟咱班的男生一起吧。”
　　林析道：“不用，我过来组织一下队伍。”
　　杨清清笑道：“没事，这边我负责就可以了。”
　　这显然是不需要他帮忙的意思。林析又道：“没事，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帮你吧。”
　　林析正说完，学姐便拿起扩音器道：“孙昊呢，三班的孙昊来没有？”
　　孙昊正跟叶子峰几人聊得起兴，听到学姐的声音连忙大声回复道：“来了来了，刚到。”
　　学姐高声道：“你上哪去了？快过来组织你们班的队伍。”
　　孙昊便上前道：“昨晚回家去了，我……我刚到呢。”
　　“行，赶紧组织好队伍点一下人，就差你们班了。”
　　“好勒。”孙昊应下学姐，见林析正站在队伍前头，便将手搭在林析肩膀上轻轻用力道，“林析，你先去后面跟叶子峰他们一起吧，这儿交给我就行。”
　　林析按下不悦，走到队伍后面，还好，同班的男生都在交流，林析便做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跟众人闲聊起来。年级大会上，导员交代了近期就要开展的军训事宜，便要在每个班选出一男一女两位负责人暂时组织这段时间的班级事务。林析深知孙昊已经跟导员和导助们熟悉了，便也不争。
　　中午，孙昊领着同班的男生们一起到图书馆后的惠泉广场领了军训服，完事又把女生们的军训服送到了诚朴园4号楼下通知各宿舍下人来领，待这些琐事都做完后，大家回到宿舍试起了军装，准备下周军训的来临。而再见到方尽提，就是半个多月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