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梦中之约 (1)
作品名称:神山·魔山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4-02-04 08:39:43 字数:5190
回到农场的秦彦,一天,做了一个醒来时还清清楚楚记得的梦。他梦见小桃约他八月十五(这正是小桃曾告诉过他的出生日期)那天到五凤山去等她。
“你太扯(蛋)了,不要扯(蛋)好吗?”老申头教训起他,“做一个梦,还把它当真了。怪不得阿毛到处说你是傻的。”
他心想阿毛与“独眼龙”只比自己早回来了几天,就说我傻了?他有点感到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只有阿毛说,‘独眼龙’没有说吗?”
“有一个人说你还不够吗?”老申头道,“不过,那个‘独眼龙’倒是没有说过你什么。他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回家里待着的。”
他心想阿毛说我傻,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与小桃的事的。他回忆着那天去李家堡看望阿毛与“独眼龙”的情景,那天“独眼龙”根本不在,只有阿毛在,自己也没有对他多说过什么。
“他说你太傻,”老申头见他沉默不语,又道,“他骗你话,你都信了。”
“他骗了我什么?”他想不出阿毛骗了他什么?
“他不是告诉你,他与‘独眼龙’爬过五凤山吗?”老申头审视地看着他脸上的反应。
“对啊,他是告诉我过的。”他点着头道,“他们还说,他们几乎爬遍了五凤山,我问他五个山头都爬了吗?他才说没有。”
“告诉你吧!”老申头突然提高声音道,“都是骗你的!他根本没有爬过五凤山,‘独眼龙’到了那里几天,就请病假回家了。哪里会两个人一起爬的山?”
“这小子!死阿毛!”他又恼又羞,自己竟然被自己内心里有些看不起的人骗了,情何以堪啊?
“算了,不必去与他计较。”老申头劝他道。
“他还到处说我!”他难以释怀地道。
老申头劝慰他道:“没有人当真的,只有‘歪头’听了,说你本来就是书呆子。连沈洪英也骂阿毛是骗子!许多人都骂是阿毛骗子,认为不应该骗你的。”
他想还是自己的这些同学对自己好,就是孙关兴说自己是书呆子,也并无恶意在里面。他也想到阿毛虽然骗了自己,但也有好的一面,至少壮了自己的胆,让他后来爬上五凤山时少了许多顾忌。因此他突然地道:“有些事往往‘歪打正着’,可能我还要感谢他哩!”
“你说什么?”老申头觉得他不可理喻似的,感叹道,“你快要成‘基督徒’了!”老申头只是简单地或世俗地理解“当别人打你左脸的时候你把右脸也给他”这句话的意思,才这么说的。
“我可没有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给人打的意思。”他申明道。
“算我说错了,”老申头道,“今天晚上,跟我去看看我妹妹吧!”
他一听感到很尴尬,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不愿意再去看申玉凤了。但他又支支吾吾着,不敢断然地拒绝老申头的邀请,怕伤了与这位最要好同学之间的情意。
老申头又对他说:“我妹妹几次问过,你什么时候能回(农场)来,她还想过去看你的。”
“哦!”他的心被触动了一下,但立即想到了自己已有小桃,以及小桃的梦中之约,想了想告诉老申头,“不是我不愿陪你去,恐怕今天你也去不成,今天晚上有政治学习的。”政治学习是当时社会雷打不动的组织安排,是不能随意请假的。
“我怎么忘了!”老申头道,“那明天晚上去。”
“明天的事,到了明天再说吧!”他心事重重地道。
“你为什么推三阻四?”老申头看出了他是不愿意去,大为不快地道,“你的魂被人家勾掉了吗?而且是被一个乡下的黄毛小丫头!”
“我没有被勾掉魂。”他否认道,“我无法忘记她,她在我最寂寞的时候,温暖过我的心。”
“你当心‘小资产阶级情调’。”老申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你不要瞎说。”他多少有些紧张地道,在当时一个人被认为有“小资情调”,也是一件麻烦事。
“与你开玩笑的,你明天一定要陪我去看玉凤!”老申头此时显得很强势地道。
“我可没有答应。”他连敷衍也不愿意敷衍一下了,弄得老申头很是尴尬。
“你出去一年也没到,就变得不认人了!”老申头沉默了一会,变得很生气地道。
“你别生我的气,”他见这位要好同学生气,就委屈地道,“我只是不想做一点也没有责任心的人。”
“我没有让你做什么‘负心汉’之类的人,”老申头道,“也只是想劝你现实点,人家父母根本不欢迎你,你走时小姑娘也没送过你一送,你凭一个梦就自作多情起来,多情个屁啊!”
“她没有送我,是她那时身不由己。”他为小桃辩解道。
“这是你自己的想象,”老申头又道,“就算是这样,但梦里的话,真可当真吗?”
他垂头不语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勉强地道:“我总要去看一看的。”
“你一定想去,到八月十五那天你就去。”老申头退了一步地道,不过,又道,“你跟我去看看我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怕她不欢迎我。”他又说出了埋在内心深处里的一点顾虑。
“你还耿耿于怀?”老申头当然没有忘记,妹妹申玉凤确实说过不要秦彦去看望的话,但也知道并非是妹妹真正的心思,因此,假装着责怪于他。
面对老申头的这种责怪,他也不想做任何的辩解,因为自己一直担心在申玉凤面前自讨没趣。
“这你放心。”老申头见他久久无语,又安慰起他道,“我已说过,她问过几次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好,明天跟你去看看她。”他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一收工他俩就往场部方向赶去。
他本来说吃了晚饭后再去的,可老申头说“我妹妹那伙食比这里好”,定要一下班放下工具就走。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场部边上的畜牧场。畜牧队的人仿佛都认识他俩了,有与他们打招呼的,有去向申凤通风报信的。
“你们两位一起来过,”有一个与他们打招呼的人还记得他们来时的情景,“好像也是在天热的时候,至少热天还没过去,看到你们走得满脸是汗。”
“是的。”他抢先肯定道,“是去年天热的时候来的。”
那人道:“以后只有申玉凤的哥哥一人来了。”
“他去农村了。”老申头替他作解释。
“哦,我们这里也有人去的。”那人道,“她已来了!”
他顺着此人的目光看去,见申玉凤向他们走来。他们忙迎上前去。
“哥,你们来啦?”申玉凤看清了他们就高声问道。
“来蹭一顿晚饭!”老申头等走近后高兴地道。
“我哥就爱跟我开玩笑。”申玉凤对他说时,用深深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他只是笑了一笑,没说什么。他觉得申玉凤比以前略微瘦了点,其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吃饭去吧!”申玉凤对他们道。
“走吧!”老申头对他道。
他点了点头。
“直接去食堂。”申玉凤道,“我看人家有人来时,也直接向食堂借过碗筷的。食堂的那位炊事班长,我也与她熟悉了,应该没问题。”
他们走进饭厅时,在打饭的几个窗口前已有人在排队,不过人不是很多。这畜牧场本来人也不多,不像从事农业的生产大队要有二三百人,甚至三四百人,它只有近百人。见到他们进来,不少人与他们打着招呼,有人还要让他排到最前面去。
“不用了,谢谢!”申玉凤婉拒着。
不一会儿,食堂开饭了,轮到他们时,申玉凤提出要借三副碗筷。站窗口的炊事员正迟疑时,在后面打菜的炊事班长已说话,让快点借给他们。
他此时看了看菜单,觉得这畜牧场的伙食,比他们机耕队的食堂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一个大荤红烧肉,其他也只有两三种蔬菜可供选择。
他点了红烧肉外,又随便点了个蔬菜。
“你再点个菠菜羹吧!”申玉凤道,“这是我们食堂的‘保留菜’,你尝过就知道,确实不错。”
他听这么说,又点了个菠菜羹。后来他在羹中还吃到了肉丝,心想怪不得味道真的不错。
“人家前几天就回来了,你怎么昨天才回来?”申玉凤在吃饭时问他。他们吃饭也没回寝室去吃(一般都是回寝室吃的),就在饭厅里的一条桌子上吃。空荡荡的饭厅里,也只有这条可供吃饭的桌子,凳子更少,被调皮的人“借”到寝室去长期占用了。桌子是开会时常要用的,否则也有可能被“借”走了。
“人家是‘乐不思蜀’,差点要留在那里了。”老申头嘲讽地道。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心想这老申头到底要干什么?难道要他妹妹一起来取笑我吗?
“我是听说,是有人留在那里的。”申玉凤这时道,“不过是女的,是嫁给那里的人了。我想这女的,一定是有点傻的!”
“那倒不一定傻,”老申头道,“是缘分到时挡也挡不住。”老申头还问着他,“你说,是不是?”
“我不清楚。”他道,心中明白老申头一定认为他很傻。
“不清楚最好。”老申头道,“活得太明白,也痛苦。”
“哥,你今天是什么意思?”申玉凤生疑地问道。
“这菠菜羹确实不错,”他试图把话题引开道,“回去也可以建议我们食堂也这么烧,吃的人一定会很多。”
“算了吧,他们会听你的?”老申头道,“他们烧什么,都卖得掉的,还会动这脑筋?你喜欢吃,就到这里来吃就可以了。我妹妹一定会招待你的,也招待得起。”
“我不是要他们听我的,各个食堂之间应该相互交流、学习的。”他道。
“我赞成,”申玉凤附和起他的意见,“食堂之间交流交流(经验),至少没有什么坏处。”
“一唱一和起来,”老申头笑道,“你们组成‘八国联军’欺负我,我输定了。”
“哥,你总是开这种玩笑!”申玉凤说时却朝他看了一眼。
他心中一动,并有一种哀伤的感觉。
老申头这时道:“不过是一年不见(面),你们倒像初次见面的客人了。”
他听了,心头涌上了一阵痛楚。他曾经一直暗恋着这位眼前的低年级女同学,在(误以为)被拒绝后,他才爱上别的姑娘,但现在看来,也许真是一场误会。他感到命运太会作弄人,暗叹了一口气道:“老申头,你瞎讲些什么!”
“让我哥去瞎讲,”申玉凤道,“我想听听你在农村那里的情况。”
他感到很尴尬起来,心想自己给她说些什么呢?自己与小桃的事,老申头是否已经给她说起过?看上去,好像还没有说过,也有可能已说过,可她忘了或装作忘了。
“说说吧!”老申头道,“我妹妹,一直很关心你的。”
“哥!”申玉凤阻止道,“你不要话多,你话一多,人家还怎么说?”
“我不说了,让他说。”老申头总不肯放过他似的。
他为难地看了老申头一眼,老申头已仿佛把他逼入了绝境。他犹豫了再三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老申头笑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村就是这点事,不说也罢!”
“哥,你一会叫人说,一会叫人不要说,就你事多!”申玉凤抱怨了哥哥几句后,对他道,“秦哥,你在那里吃什么?自己做饭,还是搭伙在人家家里?人家对你好吗?”
“你看,我妹妹多关心你!”老申头对他古怪地一笑道。
“我随便问问,不可以吗?”申玉凤装出对哥哥老申头很不满的样子道。
“可以,可以。”老申头笑道,“这是你的基本权利,我怎么能剥夺你的基本权利?”
“耍贫嘴!秦哥,我们不要理他,快告诉我,你到的村子就在那五凤山下吗?你去爬过山吗?好像那山是不能随便爬的。”
“我爬过五凤山。”他道,“并不像当地所人说的,爬山会得罪什么,会倒霉的。”
“你还不够倒霉吗?”老申头忍不住地问道。
“这怎么说呢?”他知道老申头的意思,狡辩似的道,“倒霉不倒霉有时是说不清的,我认为倒霉的事,人家不一定认为(倒霉)。反过来,人家认为倒霉的事,我也不一定认为是倒霉。”
“你这样说,也有一定道理。”老申头道,“五凤没有把你的眼睛啄瞎,就不能算倒霉。”
“秦哥,”申玉凤恳求似地道,“快告诉我,当地人对五凤山是怎样敬畏法的?”
他想到已经被拆得只剩下几个柱石墩的五凤庙,尴尬地道:“现在,已不怎么敬畏了。听说过去每年要隆重地祭祀五凤,甚至把活人献给五凤当妻子的。”
“有这种事?”申玉凤瞪大起了眼睛。
“传说,哪里会有这种事!”老申头插上来道。
“哥,你又没去过。”申玉凤道,“我想听秦哥讲下去,五凤只是一座山,有五个峰,怎么娶一个活人当妻子?”
“给你说了,只是个传说。”老申头又插上来道,“你如果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你也会傻掉的。”
他明白老申头又在借题发挥地讥嘲他,但他也不想反击或做任何辩解。
“想听也不代表相信。”申玉凤反驳起哥哥老申头,“听听有什么关系?秦哥,你说吧,我爱听。”
他把东听一点、西听一点来的东西,在心中组合了一下,然后道:“村子里见过向五凤山上送新娘的人已经不多了,有的人也不肯多说。放前几年,谁敢说这档子事?”
“你说也说了,”老申头道,“还要卖关子?不要吊人家胃口,好不好?”
他清了一下嗓子道:“听他们说,过去每年的阴历五月初八,都会有大型的祭祀活动。五凤山周围的村民,都会一早赶到五凤庙,祭拜五凤(神)。住在山北面的村民半夜就赶出来了,上午八九点钟时,鞭炮放得震天响,庙前的大场地上,村民排着整齐的队伍,开始向五凤(神)祭拜,也有主祭人、辅祭什么的人依次发言。他们在庙前的场地上祭拜过后,在锣鼓喧天声中,唢呐又响了起来,不一会有人会把庙里的五尊神像抬出来,放进早先停于庙前的五顶神轿内。抬着五凤(神)巡游,也称为‘游神’,或称圣驾巡游、游老爷、游神赛会等等。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向东出发。一路上,人们焚香叩拜。游行的队伍里,还有好几支舞龙舞狮的队伍,路上也会作些小的表演,游行队伍要到第二天的傍晚才回到原地,他们逆时针地沿着五凤山绕一圈。然后,开始舞龙舞狮比赛,一直要到第三天才结束。”
“这不是一般的‘游神’赛会活动吗?”老申头问道,“没有听到一点送‘新娘’什么的?”
“每年一次的‘游神’赛会,一直到前几年才结束。‘娶新娘’这种事一解放就没有了,至少公开的没有了。”他道,“我也问过几个人,谁也说大不清楚。”他不想当着申玉凤的面,说些听上去不大雅也很残酷的话,诸如把养不出小孩的女人,穿上嫁衣,绑住手脚抬上山,献给五凤神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