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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巅峰之见 (4)

作品名称:神山·魔山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4-02-03 09:22:07      字数:5036

  小桃的哭声,在晚上听起来,特别的凄切。不知情况的人,在黑夜里听到这哭声,会毛骨悚然。
  “让你家小桃不要哭了。”那天在田头休息时,张队长找到坐在田头休息的小桃父亲道,“周边邻居要有意见了。”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来对我们说?”小桃的父亲显得有点不乐地道,“都是世世代代的老邻居,又有什么不可直(接)说的?”
  “你别误会了,”张队长向他解释道,“没有人向我说过什么,是我自己在想,小桃天天这样哭下去,不要影响了邻居的休息。我想了再三,觉得还是找你说一说的好。”
  “我知道会吵到人,”小桃父亲又叹着气道,“可我们劝过她,她不听。我们又不能时时陪着她,看着她。早知这样,先不给她找婆家就好啦。听说南面渔村里,也有人家男的在农场里拿工资,女的在农村老家带孩子、照顾老人的。钱有了,也够体面的。”从小桃父亲的话里可以看出,已没有了对秦彦的特别不满,反而有一种后悔之意。在一般人的眼光里,在农场虽然也是务农,但与在农村种田是有区别的,甚至有天壤之别。仿佛农村的一分一厘都是靠自己做出来,要是老天不帮忙,一年半载白忙一场也有可能。可农场不管收成好、收成坏,每月的工资一分不会少。的确当时有不少农场是靠财政补贴,才能勉强生存的。
  “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张队长道,“当初谁知道还会有这种‘机会’的?早听说有农场了,与我们有过一毛关系吗?”
  “是想不到啊!”小桃父亲又哼了一声道,“生来什么命,就是什么命!当初我不接受他(秦彦)来我家,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倒霉的事了!”
  “这也难说。”生产队长不以为然地道,“脚生在小桃身上的……”
  “我女儿就这么贱吗?”小桃父亲恼怒起来,“按你的意思,他(秦彦)在别人家里,我女儿也会找上门去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张队长还反问道,“你是怎么理解我的话的?”
  “不是这个意思,还有什么意思?”小桃父亲更不满地道。
  “我的意思是,”生产队长道,“年轻人总会相互吸引的。他喜欢你家小桃,也是小桃长得的确不错!”
  “不错是不错。”小桃父亲先是点着头,但是马上像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不错还有什么用?”看得出,他是那么后悔、无奈,又深深为女儿担忧。
  “你再劝劝小桃,事情已是这样了,伤心也没用了,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吧!”生产队长说完要想走开。
  小桃父亲皱了皱眉,心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劝女儿的,但有用吗?他想表达“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思,但不知如何表达,又长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怎么样?”
  “我该说的都说了,多说了也没用,你再想想怎么劝吧,我先去方便一下。”生产队长找了个理由起身走开了。
  “队长与你说了半天,说了些什么?”有人这时凑上来问道。
  小桃父亲心想,你装什么(糊涂)?没有好气地道:“怪我让女哭了!”
  这人好像很同情地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女儿的事要怪那个‘眼镜’!是他勾引了你女儿,又不负责任地跑了!”
  “你滚开吧!”小桃父亲勃然大怒地道。
  “你怎么怪起别人来了!”那人嘴里不清不白地说着,悻悻地走开。
  小桃父亲恼火地想,不怪你这种专门想白白看人家好戏的人,还怪谁?然后,也起身去找地方方便了。
  
  “你晚上不能再哭了。”回到家后,他走进东里屋又劝起女儿,“事情已到了这地步,你哭得再伤心又有什么用?你们是属于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他是城里人,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可你怎么可以?你就是还没有嫁人,也不可能嫁给他的。”
  小桃想到听秦彦说过,国家只承认领过证的人,才算是结婚了的。她鼓了鼓勇气道:“我还没有结婚!要领过证,才算结婚的。”
  做父亲的被女儿将了一军,久久地回答不上来。他也想不到女儿已变得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以前女儿对他们父母的话总是百依百顺的,自从与那秦彦接触在一起后,变得敢与家里大人顶撞了。想了半天道:“国家规定是这样,可我们祖宗也有规矩,与谁家订婚就是谁家的人了。”很显然,小桃父亲不容她挑战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小桃绝望道:“我心中没有其他男人,除了秦彦一个人,其他人我都不认!”
  “你不认有什么用?”这时,早已跟进来,在一旁听着的小桃母亲开口道,“人家认你是他们‘陈家的人’了,村上的人也都认你是‘陈家的人’。”
  “我怎么已是‘陈家的人’?”小桃伤心地道,“是你们硬说我已成了‘陈家的人’,我是不会承认自己是‘陈家的人’的!”
  “你要把我们都气死吗?”小桃母亲生气地责骂道。
  “我不想使你们生气,”小桃道,“是你们做的事让我伤心,你们连他回去时,也不让我见他一面。”
  “这都是为你好。”小桃父亲道。
  “为我好什么?”小桃道,“你们都在骗我!”
  “世界上哪有父母不为儿女着想的?”小道父亲道,“你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
  “你们有什么难处!”这话还没说出口,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垂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她叫道,“爸,妈,你们让我去找他吧!”
  “你仍要到农场去找他?”小桃母亲像不相信地问。
  “能让你去,早让你去了。”做父亲的则道,“大家都知道你已是陈家的媳妇了,还可以让你去吗?”
  “你听我们吧!”母亲也道,“每一个人的命运,一生出来老天就给安排好了,认命吧!你能够长大成人,又嫁了人,已比你两位哥哥好多了。”
  “妈,你别说了。”一提到她两位哥哥,她也很伤心,但她也有点知道,父母让她嫁那么远,似乎与两位死去的哥哥是十分有关的。
  “好吧,你爱哭就哭吧!”父亲像生气了道。
  “爸,你告诉我,给两位哥哥‘娶阴亲’,是怎么一回事?”小桃又一次地问父母,她对母亲以前闪闪躲躲的回答,始终没有弄明白过。
  “问你的妈吧!”父亲又回避地道。
  “妈,”小桃就问母亲道,“你告诉我清楚点。”
  小桃母亲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支支吾吾道:“你听谁在说?说了些什么?”
  小桃想着从小姐妹家听到的一些语焉不详的话,说道:“好像人家都知道的,就是我不知道。”
  “本该告诉你的,”小桃母亲怀着一种歉意道,“怕你说我们迷信,才没有敢对你正式说。”
  “不要把我也牵进来。”小桃父亲不满地说了句。
  “你爸本来也是反对的。”小桃母亲道,“他是见我伤心才同意的。先是为你大哥攀上那门阴亲,用光了家里的钱(积蓄),这是你知道的。再为你二哥攀亲就没钱了,是我一时糊涂,答应了‘换亲’的。”小母亲说到这里又问小桃父亲道,“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小桃父亲道:“这我也是同意了的。”
  “原来真是这样!”小桃伤心地道,“如果你们当时对我说清楚,我也会答应的。”小桃的意思似乎很清楚,如果当时自己知道的话,尽管她不喜欢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大表哥,也不会再与秦彦走近了。
  小桃母亲与小桃父亲相互看了一眼,懊悔莫及地道:“都是我不好,怕你不同意,就与你爸商量瞒着你。你原谅我们吧,不要再哭了。”
  “我不哭了。”小桃一边答应母亲,一边泪水挂了下来。
  “唉!”母亲道,“你这样伤心,叫我们怎么受得了。”
  “我不会哭了。”小桃像安慰母亲道,“现在我都知道了,我也想通了。我也不再怪你们,我会把秦彦忘掉的。”
  “我的傻女儿,”母亲道,“或许人家早已把你忘了。他这样的人,在农场找一个女朋友,是很容易的。他在农场里早已有了,也说不定。”
  “妈,你不要这样说他。”小桃不让母亲说坏秦彦。
  “不知道的事,去说它做什么?”小桃的父亲也跟着道。
  “我不说他了。”母亲忙道,“我也不认为他是坏人……”
  “妈,”小桃打断了母亲的话,问道,“难道你还认为他是坏人?”
  “这倒真的没有,”母亲道,“我看他像个读书人,说话一直斯斯文文的。”
  “你又说这些干什么?”小桃父亲不满地道。
  小桃母亲恼火地想,我不是在挑女儿喜欢的说吗?怎么又不对了?因此对小桃父亲道:“那你说吧!”
  “嘿嘿”小桃父亲笑道:“你说吧!”
  “我不说了,我说一句,你总要反对一句的。”小桃母亲把平时积累在心里的怨气说了出来。
  “你们俩也别吵了。”小桃这时道,“我想通了,我不哭了,真的不哭了。”
  “你真的想通就好了。”小桃母亲道,“你还是多织些布当嫁妆。”
  小桃看了母亲一眼,然后道:“我不想织了。”
  “你放着,我来织。”母亲道。
  “妈,你也不要织。”小桃看着母亲虚弱的身子道,“我不要这么多的嫁妆。”
  “少不得的,”母亲道,“少了让人笑话的,婆家的人也会看不起你。”
  “我不在乎他们看得起看不起的。”小桃道,“我嫁也不想嫁的。”
  “妈已给你赔过不是了,”母亲道,“好好嫁过去,有了小孩,你的想法也会变了。”
  “我不要生孩子。”小桃这时道。
  “不要傻了,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母亲责怪地道,“当初我们如果不要孩子,就没有你两个哥哥,也没有你了。”
  “妈,你不生下我就好了!就没有现在这么多烦恼了。”小桃道。
  “烦恼怕什么?人就是烦恼做的。”母亲道。
  “妈,我不要听你这老一套。”小桃坚决反对地道,她记得打很小的时候起,母亲就告诉她,人是烦恼做的,尤其是女人,生活在不断地烦恼中。
  “你要听也好,不要听也好。”母亲道,“到了时候,他们用大红花轿来抬你去时,你不要感到寒碜就好。”
  “我们走吧。”这时小桃父亲推了一把母亲道,“让她自己一个人再想想,你多说也没有用了。该说的,我们都已说了,她再不听,也只能让她去了。”
  “我们走了,你再想想。”母亲不放心地对她道,“你要在陈家过一辈子的,要嫁得像样一点的。”
  她像似听非听着,点了点头。
  
  父母离开后,她仍一动也不动地久久地坐于床沿处,她游走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她不相信父母告诉她的,秦彦走时只顾了自己高兴,没有为她留下过一句话。他一直说要带她走出这仿佛被五凤禁锢的地方,要不是为了修水库,春节的时候他就带她去见他母亲了。还说过要带她去上海,见他的外公,再带她看中国最高的楼——二十四层高的上海国际饭店,在80年代之前的几十年里,一直是“远东第一高楼”。当然,还有黄浦江上的大轮船。他夸张地说过,十艘大轮船就会把岑湖停满了,那该是多大的船啊!
  “我不相信有这么大的船。”她当时道。
  “你看到了,就相信啦!”他坚持说岑湖里渔船几百条也没一艘大轮船大,“一艘大轮船有好几层楼高,把生产队打的粮食都装进去还装不满,你想想该有多大?”
  “我一定要去看看。”她表示道。
  “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的。”他真心诚意地道,“前几年,我回上海过一次,外公还希望我能回上海读书、工作。就算回不去(读书工作),但去看看总是办得到的。”
  “外公见到我,会不欢迎我吗?”她还有点担心地问。
  “不会,只要我喜欢的,外公就喜欢。”他自信地道。
  “你外公年纪很大了吗?”她问道。
  “有八十(岁)多了。”他心里算着道。
  “有这么大岁数?”她瞪大起眼睛。这倒不是她大惊小怪,因为在当地村子里,一般人活到六十多岁就走掉了,少有七十岁以上人的。
  “在上海七八十岁的人多得很,”他明白她心中的疑惑,解释道,“农村虽然空气好,但卫生条件太差,医疗条件更比不上。”
  她虽然没有到过公社以外的地方,就是公社办公地的镇上也只去过一两次,但镇上整洁的样子,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与村里到处有垃圾,甚至粪便的样子是大不一样的。她表示道:“很想去看看上海长什么样子的。”
  “没问题。我外公一直等着我回去的,我也很想早点去看外公。”他又道,“我要给外公一个惊喜!”
  “你有什么礼物给外公吗?”她猜想道,“我们这里有什么?什么也没有。我织了许多的布,但城里人是不会喜欢的。”
  “你的布织得是很好,但真如你所言,城里人穿的布是厂里出的印花布。”他道,“我外公更不会穿老布的,但我外公想不到我会带着你回去的,一定能让他很高兴的。”
  “真的吗?”她喜上眉梢道,“我真的会让你外公高兴?”
  “他一定会高兴。”他笑容满面地道。
  她也一直向往着这一天快点到来,她要跟着他去看外面的世界。
  
  她伤心地想,他怎么会说走就走了,连一句话也不留?她相信他会回来的,他会像书中的“王子”一样,会来接她走的。不过,她也担忧,自己并不是什么(白雪)公主,那么,“王子”还会来吗?
  可是有一天,她又在半夜里惊醒,她确实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还有他的开门声。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悄悄打开门,冲到西边的草房门口。可草房里黑洞洞的,也没有任何声响了。她掩面呜咽起来。此时大地一片宁静,天上一弯细细的月亮俯视着大地和孤零零的她。一阵风过,她浑身发抖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她绝望地想。“他不爱我了,他不会爱我的,他怎么会爱我上这个又土又傻的乡下小姑娘呢?”可她又想到他往日那深情的目光。“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呢?他到底怎么样了呢?”她还要关心他的命运!可想到父亲的责骂和村里人的嘲笑,她又不寒而栗。
  这天夜里,人们又听到她哭了整整半夜。
  次日黄昏,东偏房里重新响起了她的织布声,但高高低低,仿佛是一种特殊语言,在呼唤,在控诉,在怀念,在表达……可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连“眼镜”也在人们口头上很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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