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走到千厦大学的北侧门，叶子峰朝安保室内瞧了一眼，心里已经想好了当有人问起“你是谁”、“从哪来”、“要干嘛”的时候该如何回答了，但见安保室里无人，叶子峰那想要打听一下诚朴园6号楼在哪里的希望也落空了。导员很早便在QQ的年级群里发过了各班学生的分宿舍表格，叶子峰在诚朴园6号楼的3楼315宿舍。他走进校园看着周围的环境，四周很黑。在新生正式报道前的这一夜，整个大学的路灯还没有恢复供电，只有顺天大道两旁的文理科群楼里还有几间办公室在亮着灯，市区街道的光芒穿过千厦大学北侧种植的一片树林照进校园，让人勉强能够看到脚下的路，却不足以看清校园的全貌。见西侧的灯光更多一些，叶子峰便沿着京兆路向西走，过文科楼B座的时候，隐约看到树下有一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人，忙上前问：“叔叔您好，您知道诚朴园6号楼怎么走吗？”
　　“啥？”
　　“诚朴园6号楼。”尽管惜电如金，叶子峰还是点亮了手机给安保大叔看了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避免还要再次解释的尴尬。
　　“哦！”安保大叔先是一脸恍然大悟状，继而又道，“俺也不知道。”
　　叶子峰深吸口气，抿嘴微笑回应大叔的恍然大悟，道：“哦，那谢谢您嘞！”
　　“没事！”安保大叔原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到身前一指，道，“你找找，这学校不大，转一圈就找着了。”
　　“好。”叶子峰谢别安保大叔，站在“⟂”形路口看着他嘴里不大的校园，一边向南走，一边观察着沿途的大楼：没有阳台，没有晾晒的衣物、通过一楼的侧门可以看到过道里摆放着绿植……叶子峰猜测这附近应该都是办公楼，正打算入内找人问一问，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便从大楼里出来走向停在楼前的白色轿车。叶子峰忙上前问道：“老师您好，打扰一下，您知道诚朴园6号楼怎么走吗？”
　　“你是……”男子并没有回答，先在叶子峰的身上打量了一下。叶子峰答：“我是新生，现在刚到。”
　　“你是新生啊？”男子有些诧异，问，“你自己来的？”
　　叶子峰笑道：“啊，我自己来的。”
　　“哦，那你厉害哦！”男子笑起来，指着叶子峰原前进的方向，道，“这句话正适合你啊，就这条路，别回头，别转弯，一口气走到头就是了。”
　　闻言，叶子峰也开心道：“好，谢谢您。”
　　“没事。”
　　谢别男子后，叶子峰继续向南走，还未到四方广场，手机便震动起来。导员发来消息问：“叶子峰，你是今晚到吧？大概几点到呀？”
　　终于有人管管我了！叶子峰抿嘴笑笑，看着还剩3%的手机电量，回复道：“姐，我已经到了。”叶子峰的导员是千厦大学的在读研究生，刚建群的当天就在群里让大家以姐弟、姐妹相称。
　　“嗯？”导员先是表示了疑惑，随后又道，“哎哟，我看错时间了，你到宿舍了？”
　　叶子峰答：“没有，我正在找。”
　　“到哪个位置了？”
　　叶子峰看看周围，随后道：“我也是刚来，不知道这儿是哪？”
　　导员道：“那你怎么不在群里说一声，就自己找，不怕迷路了？”
　　叶子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在火车站没有看到接站的学长时，便就打算靠自己了。不等叶子峰回复，导员便又道：“咱不急啊，我这就派人接你去。”随后，年级群里便出现了导员的消息：“导助都有谁在宿舍啊，咱今晚有弟弟到了都不知道去接一下？”
　　这会儿，方尽提正在宿舍里躺着，见到群里的消息便回复道：“我去我去，是哪个小可爱到了？”叶子峰便又在群里回复道：“学长，是我。”
　　方尽提道：“好勒，我加你私聊啊。”
　　导员道：“那就交给你了啊，把人给安排好了。”
　　方尽提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符号，加上了叶子峰的QQ好友后问道：“小弟，你到哪了？”在被导员联系前，叶子峰还很轻松，毕竟已经到了千厦大学，宿舍总能找到的。但在导员、方尽提接连发来消息后，叶子峰却紧张起来了。想到一会儿要是手机没电了，方尽提就联系不到自己了，叶子峰索性把话都说到了一起，回复道：“哥，你好，我也是刚到，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刚才有个老师给我指了路，我自己应该能找到诚朴园的位置。还有就是我的手机马上没电了，你看我们怎么碰头合适？”
　　方尽提道：“好的，咱学院的男生都在6号楼，你要是怕走到宿舍楼群里不好找，咱就到第一食堂的西门见面，你手机要是没电了，你到食堂之后就不要动，我会去找你。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叶子峰道：“我穿白色短袖，黑裤子，背一个黑绿色的背包。”
　　“收到，那就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回复了方尽提后，叶子峰便踏实许多了，继续朝南走去。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叶子峰终于看到了满是阳台的宿舍楼和零星挂在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想到这里应该就是诚朴园了，便又走进宿舍群楼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女生，高中时，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不仅是分开的，还用围墙和铁门给封了起来，这点经验使得叶子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但想到方才的男子指路时说过，得一口气走到头，叶子峰便收起犹豫继续向南边的宿舍楼走。等走到最南侧的宿舍楼面前，他终于看到了一些男生的身影，便停下脚步询问一名迎面走来的男生，道：“哥，你好，我是新生，诚朴园6号楼是哪一栋呀？”
　　男子指着叶子峰右手边的大楼道：“这个就是。”
　　叶子峰转头看眼6号楼，随即感谢道：“哦，好的，谢谢啊。”
　　“没事。”男子离开后，叶子峰拿出手机联系迟迟没有动静的方尽提道：“哥，我已经到宿舍楼下了，你在哪儿呢？”
　　方尽提道：“好勒，我马上下来。”
　　叶子峰无奈地笑起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了，道：“哥，你靠谱吗？我手机就1%的电量了。”方尽提却是不急：“怕啥？手机最耐用的就是这1%的电，等着啊，这就到了。”
　　这倒是实话。叶子峰看着手机右上角显示的电量，也疑惑为什么原本流失得那么快的电，到现在还没耗尽。两分钟后，叶子峰便接到了方尽提的QQ电话，不等他先开口，方尽提先道：“小弟，我到了，你在哪儿，举个爪。”叶子峰不答话，把手举起来后便听到手机那头道：“看到了，看到了。”
　　电话挂断，叶子峰看向宿舍门口，便见一个穿着黄色短袖、黑短裤、穿着凉拖的戴眼镜少年小跑向自己。方尽提道：“我差点就跑食堂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啊？”
　　撒谎，你明明在宿舍就没动过！叶子峰心里暗暗说着，嘴上道：“对，我自己来的。”
　　方尽提有些惊讶道：“你家长呢？”
　　“家离得远，没让他们跑。”
　　方尽提道：“哦……诶，行李呢？”
　　叶子峰道：“没有，我就一个包。”
　　方尽提又惊讶道：“我靠，你就这么读大学来了？”
　　叶子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笑问道：“那不然呢？”
　　方尽提也只能佩服地笑笑：“牛逼，第一次见这么来读大学的。”
　　叶子峰便解释道：“我就一个人，东西多了也顾不过来，能买的东西等到了这边再买。”
　　方尽提点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你不要去超市买，也不要在网上买。明天正式报道的时候会有人在宿舍楼下卖的，都是批发价，什么被子、床垫、盆、水壶一类的，你一口气弄下来还不到200块钱。走吧，进去再慢慢说。”
　　
　　（二）
　　走进宿舍楼，方尽提要了叶子峰的录取通知书，从值班室窗口递进值班室道：“阿姨，这是我们文学院的大一新生，您看看，给他开开宿舍门呗？”
　　宿管接过叶子峰的录取通知书，看了一眼证书上的照片，又看看叶子峰，道：“好勒，那你就带他进去啊，不过今晚宿舍开不了门，明天正式报道的时候才能开。”
　　“哦……”方尽提思索片刻，道，“那他住我们宿舍可以吧？”
　　“可以啊，你们不挤就好。”
　　“不挤不挤，地方大着呢。”
　　“中，那你们就进去吧。”
　　“谢谢阿姨。”
　　两人谢过宿管，方尽提走在叶子峰前面用一卡通刷了门禁后，用手挡在红外线识别器的前方让叶子峰先过，道：“正好，我还在担心你什么都没带今晚怎么过呢，直接住我们宿舍去。”
　　叶子峰担心道：“会不会太挤了？”
　　“不挤。”方尽提见叶子峰拘谨便道，“别怕麻烦人，你们大一的报道了其他年级才开学，我是学院干部所以提前来帮忙，宿舍里就我一个人，你来了还能跟我唠唠嗑。”唠嗑。这是叶子峰第一次在除电视外的地方听到这个词，只觉一阵亲切和新鲜。
　　不一会儿，二人上到3楼，从楼梯间右拐后经过公共水房便到了314宿舍，与叶子峰的宿舍315正对。待开了门，叶子峰也便看到了宿舍的布局：整个宿舍里有四张单床，东侧摆放了三张，床与床之间用一个柜子隔开，西侧靠北的墙角有一张床，床尾同样是一个衣柜，其他地方靠墙并排摆放了四张书桌，与他在高中时宿舍的上下铺和听说的大学宿舍上床下桌都不一样。方尽提道：“有点乱啊，都是男生别介意。”
　　叶子峰倒是习以为常了，高中的时候一个宿舍6个人，虽然排了值日表，但严格遵守的人也没几个，大多时候都是靠他在收拾。而方尽提所说的乱，也没乱到哪去，就是东西太多，摆放得不太整齐而已，便道：“没事儿，都习惯了。”
　　方尽提四下看了一眼，指着室友赵南苼的床位道：“一会儿你就睡这儿吧，另外两个都有洁癖，一般不让人上他们床。”
　　叶子峰点点头，把背包放在赵南苼的床上后掏出手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方尽提见叶子峰忙完，道：“吃饭了吗？我带你去买点吃的？”
　　“好。”叶子峰也觉得饿了，便应下来，从背包里取出一百块钱现金揣在身上跟方尽提下楼。这会儿十点多了，食堂早关了门，方尽提引着叶子峰走到食堂一楼西侧的小卖部，并在路上给叶子峰指看了热水房，介绍起食堂的情况。食堂总共分三层，从下至上分别是第一到第三食堂，一食堂的打餐方式与高中类似，进去之后自己拿餐盘、筷子打餐；二食堂多是北方菜；三食堂则汇集了全国各地的饮食，一般也是人去得最多的食堂。等到了小卖部，方尽提见叶子峰只买了一桶泡面便要结账，赶紧问道：“就吃这个？”
　　叶子峰道：“够了。”方尽提眨眨眼，不说话，又拿了两个面包、两根烤肠和两包酸奶，抢在叶子峰的前面买了单。叶子峰忙掏出钱来道：“哥，别，我自己来。”
　　“啰嗦！”方尽提挡住叶子峰，道，“我也吃点夜宵，就当你陪我了。”叶子峰拗不过，只得随他。等回到宿舍，方尽提看着只顾埋头吃面的叶子峰，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瘦小的弟弟是如何敢只背着一个背包就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来了，便问，“你怎么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读书了？”
　　叶子峰道：“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看着专业报的，我所有志愿填的都是汉语言文学。”说到来这儿的原因，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便笑道，“至于为啥来这儿了，那不就是录取上了就来了吗？”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方尽提浅笑着，又问：“那你准备考研吗？”
　　叶子峰随口答道：“有机会的话就考。”方尽提道：“你要考的话，最好大二就定下来并开始准备，这种事儿越早定下来你的准备就越充分。咱学校的文学院在全国都是有名的，所有的老师也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师资好，竞争也大。”随后，方尽提便向叶子峰说起了在学业上该如何规划等问题，彼时的叶子峰努力地接受着这些陌生的信息，他早就听过了研究生、博士生这些称号，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从未听身旁的人提及，尽管听得云里雾里，但方尽提那认真向他讲解的神情，使得他在多年后想起这位故人时仍历历在目。
　　
　　（三）
　　次日早上八点，叶子峰被方尽提定的闹钟吵醒了。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睁眼后便提醒还在睡觉的方尽提赶紧起床。方尽提应着关闭了闹钟，却还是继续睡。等到了九点半，闹钟又响过了数轮，他才磨磨蹭蹭地起了床。看着叶子峰满脸疑惑的神情，方尽提只是笑了笑，道：“正常，正常，大学生的基本操作。”
　　叶子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他与昨夜跟自己促膝长谈的人是两个人，但一想到他明明跟自己约定好了见面的地点却还在宿舍稳坐钓鱼台的事儿，叶子峰便又觉得这才是他了。看着方尽提那翘起来的头发，叶子峰道：“哥，不洗个头吗？”
　　方尽提露出自信的笑容，右手在头发上来回抓了几下，道：“洗什么洗，这不是挺好的。那些大一的学妹就想着到大学了见见帅气的学长，你哥我今儿给他们上一课。”
　　叶子峰听罢也笑了起来，眼前的人头发更乱了，但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更帅了些。待打开宿舍门，叶子峰才看到315宿舍的门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宿管打开了。315与314呈镜像布局，宿舍里很干净，显然在上一届大四的人毕业后，又经过了一次打扫和装修。叶子峰选了个靠门的床位将背包放下，拿出录取通知书后跟方尽提一块下了楼。这次不等方尽提的动作，叶子峰便学会了伸手挡在红外线识别器的位置让方尽提先过。方尽提微笑着点点头，二人走到诚朴园5号楼后，方尽提便示意叶子峰看向1号楼的位置，道：“看到那个帐篷了吗？一会儿床单被罩什么的就都在那儿买，你先跟我去学院楼交资料报到，把你的校园卡领了激活，然后拿你们宿舍的钥匙，学院这边要跑的活儿基本上就没有了。趁着早上人还比较少，你赶紧回来把该买的买了，咱学校男女比是2：3，一会儿女生多起来你不好意思跟人家一块挤。这个月很热，但进十月后就会降温，你买个夏凉被过渡，再买个冬厚被备着，水壶一定要买，宿舍楼里没热水，到了冬天得自己到热水房打水。其他的，你看着买就行。”
　　叶子峰一一记下，又问：“宿舍钥匙为什么不在阿姨那儿领？”
　　方尽提道：“一个楼里住着好几个学院的人，都在阿姨那儿领钥匙，阿姨忙不过来的。当然了，有的人可能会先把行李放到宿舍，再去学院报到，所以阿姨才会先开门，一会儿门禁也会开一半，不用担心你们大一的进不去。”
　　叶子峰又问：“为什么是一半？”
　　方尽提道：“进来的人太多，如果都打开的话，那里面的人就不好出去了。”
　　叶子峰点点头，不再发问。路过师生活动中心、公共教学楼、图书馆等建筑的时候，方尽提也一一向叶子峰介绍起来。叶子峰听到的时候，也就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也不会多看几眼。方尽提看看叶子峰，从昨天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叶子峰的眼里没有如其他大一新生那种到了新环境中便左顾右盼的新奇，周围的一切对叶子峰来说，似乎湖只是湖，树只是树，楼只是楼，从他的嘴里听不到这栋楼很高，某个建筑很特别，哪里的景色很漂亮的评价。他问的问题也不是这里是哪，那儿是什么地方，而是钥匙为什么不在阿姨那儿领这样的细节，仿佛到这儿来他便笃定了是要来学习的一样，这跟方尽提刚来千厦大学时自己和周围人的表现大相径庭。难道他觉得自己的讲解过于多余了，想要自己去了解不成？
　　方尽提没有问，他更愿意把叶子峰的表现归结于他少了家人的陪伴这一点上。在中国，期盼孩子们考上理想的大学的家长们那望子成龙和望女成凤的愿望应是统一的，十多年的心血一朝成真，他们会比孩子们更热心于了解他们所在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方尽提不想说自己就是过来人的话，通过想象就可以知道，此时千厦大学的东、西、北门处一定就有不少学生以及家长正在那里合影，更不要说他们沿途看到的正在图书馆、博物馆前合影的人了。少了身边人的情绪带动，少了“到陌生地方先熟悉环境”一类的社会经验的指导，叶子峰表现出这个状态便不以为奇了。方尽提知道自己取代不了叶子峰家人的地位，一年的学习也早已让他对校园足够熟悉，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表现出惊奇，便只能尽好作为引路人的责任，尽管叶子峰兴趣不大，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向叶子峰介绍着周围的环境。待过顺天大道转向文科楼A座的时候，方尽提指着一个帐篷道：“按理说，从北门进来你们应该先在那儿报到，不过其实就是报个名字，按个手印，拍照一类的活动，别管怎样啊，来了就去看一看。”叶子峰望着方尽提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并不说话，方尽提便补充道，“也不用着急，你等室友来了一起过来更热闹，干完这些新生报道就结束了，剩下的时间收拾收拾宿舍，逛逛校园，跟室友好好认识一下。”说罢，二人来到4楼4113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后，叶子峰跟方尽提告别便下楼走向宿舍回到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