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们是同龄人，总想着退休后如何打发自己的小日子，学会慢节奏，不要人生的脚步走得太匆忙了，笑看风云，静赏花开。然而，表哥孜孜不息为实现梦想劳作的精神，那怕是事与愿违，也不说气馁的话。记得表哥中学时期常说的一句，就是老虎来了，也得回头看看是公是母。表哥一旦找出所谓的生物密码，将魔幻般地让肥胖者下巴的赘肉消失，脸上的皱纹变得平滑，同时也消除了眼角的皱纹。毋庸置疑，将给全世界奉献上青春和健康的光辉。
　　“你经常在家刮头，我送你一盒断血膏，比创可贴更方便。”我不明白，表哥是如何知道自己刮光头时会刮破头皮的呢。“你还记得70年代到80年代，流行一种植物叫断血流，后来不知咋的就销声匿迹了。创可贴确实很好，家家都能用得着。
　　“前几年，我和朋友们商讨中医理论时，既然能研末敷用，为什么不研发出比创可贴更实用的一种产品呢？比如说，中医讲究的是汤，散，丸，膏，完全有理由做出一种具有止血，消炎，止痛等作用的断血膏。最主要的是断血膏能被我们皮肤吸收，还能促进皮肤愈合。最近几年，我收集了三万多个药方。我不是想行医，也没有行医的资质，只是想弄明白，同一种病的药方，不同的医生开出的方子却不相同。为什么会这样呢？十几万种药材要逐一分解，就相当于棋盘上的麦子，没有计算机运算根本就无法完成，也不是个体能力承受的一项开支。不论是经济还是精神方面，很难做到完美。不过我没有放弃，慢慢来。或许利用磁力线分割药材与基因图谱分析相结合，用助于药性辨析。”
　　我是真的想把表哥的大脑掰开看看，是不是大脑的褶皱像黄土高原的深沟一样多。聪明的令人嫉妒，简直是聪明绝顶的智慧巨人。我不懂中医，也看不懂所谓的药方，只晓得一点点养身的皮毛而已。但我深知中医内涵包罗万象，深不可测，不是谁想学就能学会的。按照表哥的想法，利用人工智能把中医药方进行系统分析，剔除药材中有害和无用的成分，就像僵死的糟粕，做到一病一方，一方一药，几千年来的汤药和只借不还的药罐子，可就彻底永久地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了。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不能再聊了，否则就无法开车赶回去上班。于是，我跟表哥提出自己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开二百多公里的高速。
　　表哥说，家里只有一张床，要是不嫌弃就睡沙发上，还说他自己经常睡沙发。
　　我决定在沙发上睡。表哥在沙发上也放了毛巾被和枕头。躺在沙发上，感觉就像小时候躺在稻草堆上一样，软软的，超级放松。看着专注的表哥，想起了那张表哥的自画像，告诫自己凡事不要想的太复杂了。
　　常玉苹为什么每天清晨都静坐冥想十分钟，她究竟冥思苦想些什么？我知道，佛家静坐为了悟心性，一般人静坐为养心性，有文化的人静坐致良知。
　　再过二年，自己就要退休了，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舍得去旅游，攒了那么一点钱，准备做什么呢？如何安排自己的老年生活，也确实到了该考虑的时候了。岁月静好，无需看别人的脸色，美好的人生仿佛才刚刚开始。
　　我不再吭声，合上眼睛，用毛巾被盖在肚子上，渐渐入睡。一天的时间不算很长，却能发生很多事。而这些事情正侵占我的睡意，在梦与醒之间徘徊，即使强迫自己入梦，那怕是在心里数羊也无济于事。
　　在陌生的环境，一时很难入睡。既然不能合眼就寝，便干脆坐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瞅见表哥还坐阅读椅上正翻阅一本发黄的线装本古书，就关心问：“你还不睡觉呀，这都几点了？”
　　表哥头也没抬，继续看着书说：“习惯不同。这个时间，夜猫子的思维最活跃。”
　　“那也得注意休息，我们不再年轻了。经常熬夜不宜健康。”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说法，至少对我来说是错误的。在靠太阳照明的年代，没有夜生活，只能是白天工作，晚上睡觉。其实，只要我每天有8个小时的睡眠，又何必卡死在和你一样的作息时间。”
　　只要保持8个小时的睡眠，我自己也讲不出一个道理来。年轻的时候，也习惯熬夜看电视，打游戏。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不觉地改变了熬夜的习惯。因为，晚上熬夜，白天总是恍恍惚惚，精神萎靡，头昏脑胀。意识到晚上熬夜的生活是违反自然的，只有遵循大自然的规律，白天劳作、晚上睡觉，这样才能够更好的提高身体的素质，更加有利于健康和长寿。我无语地看着表哥继续说道：“有人说，夜里阴气重，经常熬夜容易导致阴阳失调，精气神减少，不利于健康。”
　　“就像点油灯一样，灯油就熬完了，那么上夜班的人怎么办？这就好比吃啥补啥，没有科学依据，相信的人却有很多。吃猪脑补脑，吃核桃也补脑。你不觉得可笑吗。”
　　表哥自嘲是夜猫子，我可熬不了夜。休息不好，行车安全就无法保证。还是睡一会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我便不再和表哥说话了，躺在沙发上，紧闭双眼，睡不着，就在心里面数着羊，越是想睡，眼皮就越眨的厉害。有人说，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就能适应陌生的环境，看来我受的教育不够精良，还适应不了新的环境。
　　而表哥呢，一双渴求的眼睛锁定在书本上的一行文字，丝毫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沉默不语，时而用笔写些什么，完全沉浸到一个梦幻的境界之中，仿佛我就不存在一般。
　　迷迷糊糊之中，不知道是谁，把我从梦中叫醒。显然，叫醒我的并不是我自己。睁眼一看，屋里静悄悄的，表哥已不在看书了。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二小时天就要亮了。怕睡回笼觉，早上起不来，误了赶回去上班。
　　看着手机的电量显示，已经是百分之百了。抚摸着手机壳，心里面是无比的喜悦。以后不论是上班，在家或出差，就再也不用带充电器了。哪怕是在旅游途中拍了一万张照片，录像文件把手机内存塞满，也不用操心电池没电了。哈哈，让那些拿着充电宝的人们羡慕吧，美的我在心里不禁笑了起来。
　　手机壳的四边角都是黑胶包裹的，背面没有旋转支架。我心血来潮地拆下机壳，又把我原先的机壳装好，打开支架放在茶几上，心想，还是有个支架比较好。忽然，有了尿急的感觉，便起身去卫生间解手。
　　从卫生间出来，开门来到廊桥下，活动一下筋骨。繁华的城里看不到天上的繁星，谧静的城郊，星星尚在夜空隐隐闪烁。就在我伸展双臂，隐约听到试验里有人在说话，奇怪，这深更半夜的又会有谁在和表哥说话呢，悄悄来到试验室的门口。
　　只见表哥独自踱来踱去，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在辩论着什么，时而点头表示赞同，时而摇头表示反对。
　　“在哲学上有人对感知和感觉进行过细致而又深奥的分拆。简单的说，就是我们意识对内外界信息的觉察、感觉、注意、知觉的一系列过程。又可分为感觉过程和知觉过程。而感觉呢，就是有机体内部的生理状态，心理活动，也包含外部环境的存在以及存在关系信息。同时，感觉不仅接受信息，也受到心理作用影响。”
　　表哥的另一个自己说道：“人工智能的感知和感觉，是要通过大量学习掌握的技能，而不是哲学上感知与感觉的分析。”
　　“其实，我们就是在淘汰中进步，没有淘汰就没有进步，今天淘汰昨天。一大群鸟在树木里争鸣，各行其是，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给人的感觉就是杂乱无章。”
　　“试验不出什么效果的东西，未必就是没有意义。只有相对，才有创新，相随只能看到别人的屁股，只能看到别人看过的事情。”
　　“不要等到吃厌了鱼肉，才想起来咸菜的风味。”
　　看着表哥深思的身景，感到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追求梦想，品苦尽甘来的趣味。征服科学，首先要征服自己，像一位艺术家，用他的智慧在心中描绘出梦想蓝图。在一次次试验失败中承受了长时间的静默，就是为了等待奇迹的出现。不像我，把人生的机遇大都是实现在梦中。
　　仰望半空上的月亮，夜，出奇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也在屏气凝神，生怕打扰到在幻想中遨游的表哥。如果，此时此刻，让那么爱咬舌根的邻居们看到了，肯定又要传播一些恶意中伤的话来。回到屋里重新躺在沙发上，裤兜里的耳塞盒子滑落在沙发上，又被我的屁股挤落到沙发缝隙里了。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在表哥家里看到的什么都不足以为奇。但是，一个正方形的物体，亮着微弱的绿灯像精灵一样在地上无声无息地飘浮着，引起的我的好奇。看它在地面上飘浮，似乎是在清理灰尘。遇到桌椅腿或其他物体时，它能根据所遇物体的形状改变自身。绝对不是我想象中的吸尘器，也是像是机器人。忽然想起吃晚饭时掉在地上的一块洋葱，下午在门廊下抽烟弹出去的烟头，还有留在门口的脚印，都是在我不经意的时间里消失的。难道说，这又是表哥研发的新型吸尘器。洗衣做饭，全都是人工智能，甚至怀疑表哥自己也是人工智能体了。
　　千万种想入非非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洪水般的涌现。反观自己，街坊们对表哥家津津乐道的描述大都是浮光掠影，缺乏可信度，但我还是信了。在路边偶遇表哥时的自傲，听信别人茶余饭后的无聊话，导致对表哥的偏见，令我汗颜。
　　责备自己，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嫉妒，仿佛来自亘古，并停驻到将来。尽管有一百个嫉妒和怀疑的理由，表哥的科研成果就摆放在我的眼前。或许是将来的某一天，表哥的科研成果就会问世，正如徐士伟说的一鸣惊人。到那个时候，我就跟舞台下的普通观众一样，看着有钱人变的更有钱的一出大戏。老天爷呀，你公平吗？是我笨？还是教我的老师不够聪明？导致我和表哥间的差距愈拉愈长。
　　表哥确实有着与众不同的能力。没有胡思乱想，就没有发明创造，就没有理论探索。表哥并非是上天下地的妄想冥思，而是缘于生活的实际，想出了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他的科研成果，也将丰富无数人的生活。体验到的成功与喜悦，远超过我一辈子的经历。这让我感到酸涩与压抑，其中也包含一种莫名其妙的难过。无知而又死要面子的为人，以及爱猜想别人心思喜欢别人落魄的毛病，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现在的我与现在表哥相比，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一个活在自我的世界，再也回不到两小无猜的童年。正如表哥所说的那样，一张席子铺在地上，有人坐在席上，有人坐在地上，仅一席之差，竟有天壤之别。
　　我不敢睡了，就闭双眼等天亮吧。晃了晃脑袋，想把万千思绪从脑海中甩将出去，强行命令自己别再想了，天都快亮了。
　　表哥过着一种洁净的，未被世俗污染的生活，就像是不为果实绽放的兰花。我曾和邻居们说表哥，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疯子，看来是我的窥视思维在作祟。一个不爱学习，不善于思考，光凭个人经验，到死也不会有所长进。
　　猛地睁开双眼，天已露出了鱼肚白。连忙从沙发上坐起来，整理好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把折叠好毛巾被与枕头一起放在沙发上。此时，我感觉到那盏吊灯在注视着我，故意装着无意的样子回过头来，吊灯仍发着柔和的光。
　　昨天晚上，表哥已交代过，他早上睡觉，就不起来送我了。海螺会做好早餐的，叫我自己吃，就不再陪我了。我犹豫了片刻，怕有声响打扰表哥的睡眠，就决定不吃早餐了。于是，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像个小偷似的，轻手软脚地怕发出一丁点声响，开开门出去。
　　晨曦之下看似简单的一个院落，却蕴涵着非常深奥的道理。安静而又休闲，清远静寂，真是别有天地。与天天叫嚷着返璞归真却又舍不得喧嚣的人们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表哥是世俗的脱离者，内心纯净如水晶一般，毫无杂念，把梦想付诸于科研并当作自己的消遣。
　　无心欣赏晨曦，匆匆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启动发动机倒车，在驶向门口的过程中都不忍心的回过头看表哥一眼，尽管表哥还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熟睡。向后视镜张望了一下，在心中与熟睡中的表哥默默道别。不到一天的接触，感受到表哥周围的世界充满了勃勃生气，处处都表现着旺盛的活力。
　　临出大门时，后悔没有询问表哥，心中暗自决定，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问一问表哥，这浮在空中的大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塔纳的一对车灯像是一双眼睛在为我送行。而那辆神奇的越野车，却像是沉睡的雄狮一般，等待合适的时机，展现惊人的觉醒。
　　高速公路入口在城市的西南边，从表哥家出来重新驶入城里。此时街边的路灯已熄灭，早起晨练的人们，特别是快跑的人们挥汗如雨,伴随着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梢间上上下下飞舞，给宁静的街道增添了一份活力。假如，没有鸟叫的城市，树叶的“沙沙”声，就跟恐惧的尖叫一样。
　　在红绿灯路口，我踩住刹车等绿灯亮了，便松开刹车加速驶过十字路口。由于是自动档车，平时也就使用前进档，倒车档和停车档，很少使用空档。虽然，车有分时四驱系统，可一次也没有用过，总是说等到越野的时候，在特定的路段上发挥一下的四驱的威力。猛然间，想起了表哥昨天说的茶具和餐具的使用。噢，我明白了。表哥没有当面纠正我的话，而是用自己的一些切身体会，比喻我说的那些超炫的功能，在普通人使用的车上是无用的，也是多余的。
　　之所以购买这辆四驱车，有一次乘朋友的车去游玩，在山区的盘山公路上因躲避车辆，左前轮掉进公路边的排水沟里。我们下车后，准备把朋友的车从排水沟里推出来，朋友说，不用推，我这是四驱车。眼看着朋友把左前轮，很劲松地倒出来了。我暗自道，买车就买一辆四驱车。自从买了SUV，就一直梦想着开车去西藏，完成此生必驾川藏线的夙愿。开车去内蒙，自驾于阿拉善的荒凉大地，体验一把冲沙的刺激。然而，这些愿望至今和我的很多愿望一样仅存于梦想。
　　归心似箭，也不能超速行驶。好在路上的车不多，一路上定速巡航不用踩刹车减速。赶到了公司楼下时，停车场上还有很多的空车位。停好车，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很潇洒的开门下车。把嘴张到极限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盘算到办公室先烧水泡茶，再到公司对面的早餐店里买个豆皮卷油条回来。特别是回炉的老油条，加上豆皮上抹的酱豆和卷在里面的绿豆芽，吃一口，甭说有多解馋了。
　　顺手关上车，一摸裤兜，才想起手机还放在车内的中控台上呢。便拉开车门，左手撑在座位上，伸右手把手机抓在手上时，手指抠到了机壳后面的支撑环，发觉不对。这是我原先的机壳，那表哥送我的那个能自动充电的机壳呢？心里面咯噔一下紧张起来，喉咙也变得干涩发紧。拼命在车内扒拢寻找，再查看后排坐座，天啦，早上匆匆忙忙，居然把表哥送给我的几样东西，一样也没带回来。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光头，感觉到无尽的懊恼和自责。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把东西放到车里，自责自己装哪门子清高呀，表哥把东西送给我是看得起我，是朋友间的共享，又不是施舍。
　　本来是想在同事面前，展示一下他们谁没有见过的手机壳，这下全完了。昨晚就设计好了，中午吃过饭后，把家里的油烟机清理一下，在妻子面前显摆一下黑科技的魅力，这下子也泡汤了。遇事不要慌，这是我的处世原则。先是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决定下个月再去一趟。表哥不是外人，解释一下送我的东西没拿，不是我不喜欢，而是走的太匆忙。想到下个月再去表哥家，要给我安装那个液压式洗车罩，心情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正在我沉浸于调整懊恼和自责的心态，有人在我的肩膀上猛拍了一下，把我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