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数了一下，烟灰缸里有六个已被捻变形的烟头。时间像是静静流淌声的小溪，不知不觉已过晚上十点。
　　至于钓起咸鱼，如果是在单位同事之间，我会毫不留情地驳斥，简直是无稽之谈。此话出自表哥之口，也只能装成一脸茫然的样子。幸好表哥也没有追问。
　　考虑到明天一早，还要开车赶回去上班，便提出了要休息的建议。当表哥要我去洗澡，我说不用了。因为，在卫生间根本就没有见到浴具。
　　年青的时候，住集体宿舍，洗澡是极其困难并奢侈的事。成家后条件逐渐好了，才能够经常洗澡。现在是一天不洗澡就浑身难受。
　　可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不能随心所欲。再说，室内温度怡人，有一种秋爽的感觉，摸摸胳膊上的皮肤，滑不溜秋的，没有污渍，就像是才洗过澡似的。另外，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洗过澡后再穿上没有换洗的内衣内裤，身上更不舒服，还不如不洗。
　　表哥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领我来到卫生间，指着洗漱台说：“你把衣服丢进这抽屉里，等你洗好澡了，就能穿干净衣服了。”说罢，膝盖在下面一个抽屉面板上顶了一下，抽屉便缓缓打开了。
　　我看着空空的抽屉，没有滚筒，也没有波轮。若不是看着表哥认真的神情，真以为是在和我开玩笑。
　　表哥说：“把衣服丢进这抽屉里。”然后，膝盖在抽屉面板上又顶了一下，抽屉重新合上。继续说道，“这上面的绿灯亮了，就开上面的抽屉。”
　　我知道，正常的洗衣机快洗功能，也需要15分钟，要用洗衣机的烘干功能，把刚刚洗过的衣服烘干，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于是，开玩笑说：“我洗澡是很快的，就像牛放犊一样。”
　　表哥笑着说：“那你就光着屁股等着好了。按下这钮，就什么也别管了。”表哥引我注意到墙壁上那个绿色的圆形按钮，丢下一句，“先泡澡，再淋浴。放心好了，裤头子不会让水冲走的。”便径直出去了。
　　那是在中学时期，学校利用暑假组织了一次助农“双抢”活动。一百多名学生住在当地一所学校的教室里。白天在稻田地里割稻，浑身是汗，晚上我们男同学就三五成群地在学校旁的小河里洗澡。
　　我正无所顾忌地赤裸身子，站在小河边的卵石上，浑身全是肥皂泡沫，突然有人小声喊了一句，女同学来了。月光下，几位女同学朦胧的身影，手挽着手，小心翼翼地走在明亮的卵石滩上，仿佛是电影上的一道剪影。当时，吓的我连忙躲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下半身泡在水里。慌乱中把放在大石头上的内裤划拉到小河里，想伸手抓住，又不敢从水里站直身子，眼巴巴看着内裤漂向远方。表哥对着几位女同学说了句，有人在洗澡，便飞快地追赶漂浮在水面上的内裤。当我穿着湿漉漉的内裤，责备表哥不早一点制止女同学。表哥则用手戳我脑门，说我是成不了仙的吕洞宾。
　　既然表哥说的这么肯定，那就不妨试试。反正试试又不吃亏。脱下旅游鞋后才想起来找拖鞋，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拖鞋，只好赤脚站在地板上。嘴里还嘀咕，卫生间里怎么会没有拖鞋呢。
　　脱光身上的衣服，把衣服丢进抽屉，正准备顶抽屉时，心里又犹豫不定了。万一衣服没有干，自己光着身子怎么出去呢？卫生间里没有浴巾，没有挂钩，没有插座。可以说，连一片无花果的叶子也没有。
　　要相信表哥。即使光着身子也没关系，危难中表哥总是会出手相助的。
　　便学着表哥的动作，用膝盖轻轻顶了抽屉面。盯着已经合上的抽屉，不明白衣服在抽屉里是如何洗的。感觉是一个傻子在戏弄另一个傻子。
　　来到淋浴区域，没有窗帘的落地窗，心想，在卫生间里装落地窗，究竟有啥好处？算了，还是洗澡吧，表哥能洗，我为啥就不能洗，又不是怕光的金身。
　　表哥叫我先泡个澡，没有浴池又怎么泡澡呢。深信表哥是不会愚弄人的，便先按下那绿色的按钮。
　　就在我按下那绿色的按钮后，从墙壁里落下一块15公分宽，40公分长的木板。我尝试坐在木板上，没感觉有啥动静，就有四块不知是啥材料制作的板材，像是变魔术似的，神奇而又无声的合成了一个浴缸。随即，从浴池下面开始冒出水来，不像是从淋浴喷头呲出来的水注，而是很平缓地浸出。
　　我凸起右手的中指关节，轻轻地敲打约有一公分厚的浴缸，从敲打的声音中听出不搪瓷材料也不像是玻璃钢材质，倒有点像是敲木板的声音。抚摸着浴缸壁，感觉表面不太丝滑，但不涩手，更不像是没有清洗过的样子。浴水温像是调好的温度，不凉也不烫。在炎热的夏天，还是头一次泡热水澡，可以说是一次惬意的健康享受。不一会的功夫，水就漫过了我的胸口。屁股坐在木板上是一点也不滑，浸泡在水中就像被一群人簇拥，自然而然地向后靠，一个枕头正好托着我的后脑勺，更舒服躺着，像老爷似的由看不见的佣人侍候，难怪表哥要我什么也别管。
　　发现一个问题，浴缸占据了马桶的位置，洗澡的时候，就没法解手了。万一在洗澡时拉肚子咋办？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躺在浴缸里，一边张望，一边胡思乱想。
　　墙壁上没有淋浴装置，没有壁龛，没有沐浴露等洗浴用品，叫我先泡澡后淋浴，拿什么淋呢。没有浴巾，洗好澡后又如何擦干身上的水呢？没有隔断，没有地漏，等我从浴缸里起来溅出的水咋办？卫生间是家中最温暖潮湿的地方，居然铺设木地板，难道说木地板是不怕水的。
　　泡好了。当我从浴缸里坐起，正欲从木板上站起来时，浴缸里的水便迅速消失，又像变魔术似的，浴缸就悄无声息地没有了。站起身来，那块木板也收回到墙壁里，甚至都没有看清墙壁上的面板是怎么开合的。
　　随即，在我面前的墙壁出现一个二层壁龛，在壁龛上方伸出一个类似擀面杖的棍子，并从棍子里喷出水来。就在出水的瞬间，本能的躲避水流别呲在身上了，因为我家里的淋浴，开始喷出的是冷水。当我用手接水试试温，不是冷水。更奇怪的，从棍子里喷出的水应该是长方形水柱，为什么淋下来的水却是圆形的水柱呢？另外，从花洒里喷出的水，细如蚕丝，淋在身上又特别的丝滑，非常的柔顺，看了半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淋浴的同时，不仅觉得花洒新颖，壁龛里的东西也引起了我的注意。上层摆放一摞没有商标图案的盒子，一把没有刀片的剃须刀和一把弧形的梳子。我虽然是光头，特别喜欢收集梳子。有银质的梳子，有牛角做的梳子，大多数是木质的梳子，还有很少有人使用的篦子。我拿着梳子仔细打量，有三排梳齿，手柄还有个开关。我又拿起那没有刀片的剃须刀，刀头的卡扣中间只有一个滚轴。出于好奇，在我的脸上滑动滚轴，心想是按摩用的，没有想到脸上上的胡须，居然刮的非常干净。
　　下层只有一个肥皂盒，没有沐浴液，没有洗发液，只能用香皂洗浴了。看到造型十分特别的肥皂盒，又勾起我的好奇心来。造型再好的肥皂盒不外乎是放置肥皂的容器，我自己家里就使用过很多种精致实用的肥皂盒。一旦用久了，肥皂盒里就会堆积一些灰白色的肥皂液，像是凝固的猪油。
　　肥皂盒里只有一块长方形的肥皂，不是我喜欢的香皂。天啦，这都什么年代了，表哥家居然还在使用早已淘汰了的元老级肥皂。现在洗衣服都不再使用的肥皂，就连单位的劳保也不发这样的肥皂了。
　　转念一想，表哥使用这种肥皂肯定是有他的道理，那就凑活着用吧。要取用肥皂必须先揿一下黄色的按钮，当我按下钮柄，肥皂并没有出来，只是内置刀片切下了一小条肥皂来，并置入在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之中。我取出盒子仔细察看，呈透明状的肥皂，一股春天里的清香扑鼻而来，类似于精油皂，怀疑是不是从那肥皂上切下来的。翻看手中的盒子，一面带有软硬适中的毛刷，明白了，这是为了便于使用，不至于让肥皂条从手中滑落。这一点表哥考虑的到十分周全，不得不佩服。
　　习惯性的先从头部开始打肥皂，非常的轻柔滑溜，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碱味。当我从上到下打了一遍肥皂，盒子里的肥皂也恰好用完，一点也不浪费。
　　身上涂满了肥皂泡酒，不由地担心自己别滑倒了。用脚掌在沐浴区域布满小孔的地面上尝试几下，即便是涂有肥皂泡沫的脚掌，来回试试，居然是一点也不滑。不像在宾馆淋浴间，为了防滑，还特意备了个防滑垫。心里不由得纳闷，既然知道地滑，还配了防滑垫，那为什么不选择表哥家这样的材料呢。
　　没有隔断，淋下来的水，却一点也溅不到淋浴区域之外。我好奇地用手掌捧一些水，朝着外面试探性地泼过去，仿佛泼出去的水被一道无形且又透明的墙挡住了。我又伸手摸摸，什么也没有。不像我家卫生间里的隔断，二天不擦拭，玻璃上就布满了水渍。一个月不擦拭，玻璃上的水渍就很能清理掉了。
　　洗好了。墙壁上的壁龛，连带头顶上方的棍式花洒，也随即消失了。没有浴巾，就傻站着让身上的水自然干吧。还没等我原地蹦蹦，想把身上的水甩干时。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接触我的身体，身上的水珠却都已变干了。
　　此时，洗漱台上面抽屉早已亮着绿灯，便走过去拉开抽屉一看，顿时就我把惊呆住了。我的裤子，裤衩和T恤衫，整整齐齐叠放在抽屉里。
　　先拿起裤衩并快速穿上时，发觉一张凳子从洗漱里伸出来，正好在的屁股后面。再拿起T恤衫闻闻，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哪种洗衣液能洗出来的香味。穿着好T恤衫，拿起裤子时，想到吃晚饭时曾留下一点油渍，不知是否还在。坐在凳子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油渍的痕迹，套上裤子和一双船袜，再穿好我的旅游鞋。
　　难怪没有看到晾晒衣服的架子，原来表哥家是不用晒衣服的。目测一下洗漱的体积，和我家卫生里的洗漱台差不多大，只是厚了一点点。如果家里也有这样的洗衣设备，就再也不用为洗衣晾衣发愁了。尤其是洗床单被罩，从阳台窗户伸出半个身子去晾晒时，不仅要擦拭晾衣杆上的灰尘，还要把床单被罩抻平防皱，并用夹子夹住，一系列操作特别的麻烦。遇到阴雨天，长短不一的衣服挂晾在阳台上，既不好看，也不雅观。
　　系紧腰带，穿戴整齐，拉开卫生间时，看到整个地面干爽的就跟没有人使用过的似的。小小的卫生间，还有那抽屉式的洗衣机，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姑且叫洗衣机吧。
　　走出梦幻般的卫生间，表哥坐在带有桌面的阅读椅上。成排的书架前，连个像样的写字台都没有，还不如我呢，不仅有书房，有满架的藏书，有写字台，还有一张人体工学椅呢。
　　“你那是洗衣机吗？怎么还能叠好衣服呢？”
　　专注翻阅书籍的表哥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就像是对着木偶说话。洗过完澡的喜悦和轻松，瞬间即逝，变成了无聊和寂寞。像是吃了闭门羹的林黛玉，遭遇到冷漠的刺痛，甚至想到了是否要开车回去。然而转念一想，表哥自小就是如此专注，忽略生活中的琐屑细节，从不计较得失，想到这些我虚伪的心也就得到一丝宽慰。
　　看表哥并非是在专心阅读，只是在书本里寻找。时而拿起笔在一摞用文具夹着淡黄的纸上记录，时而看着书上的某一页发呆，或者对着中医针灸穴位人体模型发呆。暴露出表哥的一项弱点，就是记性不好。聪明人看书是过目不忘，根本就不用笔记的。再说，从没听表哥讲过，他家祖上有学中医的人呀，怎么好好的对中医针灸穴位图感兴趣了呢，搞不懂。
　　说到针灸，想起我小的时候，一天肚子突然痛的要命，父亲请来单位医疗室里的一位医生，在我身子扎了几根银针，疼痛便消失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好像没有医生用银针给人治病了。
　　我先是坐在沙发上看着表哥，想抽烟了便来到餐桌旁坐下。看着表哥的侧脸，发现他坚挺的短发已经变得花白，在灯光照射下闪耀着霜染的银辉，绽放男人的魅力。下午来的时候，咋就没有注意到呢。
　　我熟练地点燃了一支香烟，轻轻吸了一口，然后仰头缓缓吐出一缕烟柱，观察着缭绕的烟雾是如何在天花板上消散的。自从下午抽第一支烟起，就感到疑惑不解，在室内抽烟，呛人的烟雾应弥漫整个房间才对呀。尽管表哥解释为林荫效应的换气系统，天花板布满了看不见的小孔，正看得出神时听到了表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