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静寂的手机屏幕。
　　刹那间，莫名的失落悄然涌上心头，恐被遗忘的焦虑危机，犹如烟雾离开即将熄灭的火焰。像是娇艳的魔兽，若隐若现地勾起我的兴致，令我不能自拔。
　　看着利利落落的院落，无不感叹，还是表哥看的透彻。情愿住在远离城市的偏僻角落，也不愿在人情漩涡中消耗精力。
　　可能是我年纪大了的缘故，成熟的个性总是出现边缘模糊的重影。比方说，平日里总是抱怨有操不完的心，一旦什么心都不用我操，又想念事事操心的乐趣。被人冷落固然可悲，当没人冷落，又感到孤单。人的一生，不能像会计的账本，一页不缺记录着自己的每一天。人生有不可避免的空白，有不可言喻的无奈，有瞬间改变的选择。橡皮能擦掉写在纸上文字，涂改液能盖住写在纸上的段落，但留在纸上的痕迹，就是改不掉的人生。爱恨情仇的痕迹，顺心的和不顺心的痕迹，告人的和不可告人的痕迹。
　　少年时曾问过表哥：“埃菲尔铁塔为什么不建在埃菲尔家的院子里？”表哥不假思索地对我说：“要我去问问埃菲尔吗？”现在打死也不会提出这样幼稚的问题了。在儿童时代时，不知青年时代是什么样子，结婚时不知道婚后的样子，步入老年了，对老年生活也是一无所知。感觉自己就像是灌满水的木船，经不起风浪的颠簸。
　　我们回到卡座上。这回是我坐在驾驶位，表哥坐在副驾驶位了。意图很明显是要亲自操作，体验把房车收回成越野车的过程。
　　我扭头发现左侧的B柱有个红色的手柄扣在一个卡糟里。我伸出左手，轻易地就抓住了手柄。
　　“这是安全锤吗？”我在旅游大巴上见过，车窗旁边都有一个红色的安全锤。刚才坐在卡座上时就注意到了，可能是新颖的事太多，一时忘记问表哥了。
　　“不是。是逃生手柄。拉下手柄，车窗玻璃就会被击破，为逃生提供通道。”
　　我故意模仿表哥的口气，不假思索地说：“要我拉一下试试吗？”
　　“有闭锁装置，你就是拉也拉不动的。只有车辆遇到翻车，水淹，陷入较深的淤泥等几个特定的不可抗拒的灾难，闭锁装置才会解除。这跟你车上的安全气囊一样，只有在司乘人员系上安全带，当车身遇到外力撞击才会点爆气囊。”
　　听了表哥的介绍，又伸手试试，感觉一旦遇到可抗拒的灾难，伸手拉手柄确实要比在储物箱里找出安全锤来击碎玻璃方便多了。特别是人在慌乱之时，理智将出现因呆滞而无所适从的现象。如果没有闭锁装置，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飞机上的门都有人敢开，又何况这逃生手柄呢。这一点得为表哥周全的设计而点赞。
　　视线回到那个红色的倒7字型手柄上。问道：“是拉回这手柄，车子就能恢复到越野车了吗？”
　　得到表哥的认可，即伸手拉手柄，没有拉动。开始以为是我使的劲不够，再次拉手柄仍然是纹丝不动。
　　“你先输入66868后，闭锁才能解除。”
　　“刚刚你已经输入过密码了，怎么还要输一遍密码，搞得跟银行提款机似的，一点也不方便。”
　　“从方便之门出来的，不全是手捧鲜花的美女，更多的是手持刀叉的魔鬼。鉴别习惯性违章的习性，每一步操作都应有确认环节。”
　　完成了解锁步骤，拉回手柄。先是收回车外的小阳台，然后是整个车身。仅用了三十秒的时间，即完成了越野车的恢复，就连方向盘也恢复到工作状态。表哥示意把越野车开到遮阳棚下，我欣然接受。
　　我抚摸着方向盘如大梦初醒，甚至都不敢相信刚才的经历是真实的。如果说看到表哥把越野车拓展成房车的过程，就像是被豪华惊艳似的瞠目结舌。那么，自己亲手操作的把房车收回成越野车的过程，就是应该是被震撼的目瞪口呆了。
　　看着表哥淳朴如初的笑容，心里想，凡是喜欢科学，耽于幻想的朋友会觉得表哥比任何一个有同样兴趣的爱好者都更值得欣赏。
　　我们离开了越野车。红色的阳光洒落在表哥脸庞上。这么多年来，他简化自己，只走自己的路，只看属于他自己的风景，有一半的世界是在未来。
　　斜阳西沉，将我们的身影拉扯出一条长长的倒影。我走在后面，看着表哥踩着我的倒影，仿佛童年的纯真，再一次将我们俩串在了一起。可惜，倒影之中沉重的步履，已不再是童年的跳跃。
　　路过实验厅的门，表哥问我是否进去看看。我伸出右手做了个请你带路的肢体动作。
　　走进实验厅，洁净的绿色地面，柔和的光线。长约20米、宽约15米的大厅，南北走向，西边是几扇很大的落地窗户，室外的温度有40℃而偌大的实验大厅里的温度十分怡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过的能算得上规范而又高水准的实验室。有很多这从未见过的仪器，有小型组合车床，木质操作台，白色的记事板上像涂鸦一样画满了文字的图案，成排的资料柜，挂满了各类工具的木板壁。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看得出来这是表哥的私人空间。干净，明亮，宁静。很多稀奇古怪的幻想，还有那些想入非非的理论，在这一切烦恼都被隔绝于外的试验室里，将被表哥逐个变成现实。
　　我沉稳地背着双手，像是参观某单位的试验大厅似的，也不用装得大为赞赏的样子。事实上我也并不惊讶，毕竟也见过一些世面，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我大惊小怪的。但是，心里面的另一个我，难以抑制的嫉妒油然而生。一台台仪器和一台台机械，在表哥手中是试验的帮手，制作的依靠，而在我的眼里，它们都是一大堆钞票。盘算着琳琅满目的设备和仪器，至少也值好几百万，或许还不止呢。
　　表哥是从哪儿弄到这么多钱的呢？街坊们的传言，说表哥是老胡家烧钱的炉子，败家子，看来不是真的。自己也是马虎，不经考证就把没有根据的传言当真了。
　　在实验大厅的南墙，有一个倒U字型的金属井架，中间有一个1.5米高的轿厢，上下各四个角上都装有个双肩包似的东西，紧附在井架的四根立柱上，无声地沿着倒U字运行，从这边上去，又从另一边下来，往复运行着。轿厢内还摆放了二十多块红色的杠铃片。旁边操作台有一台电脑，屏幕上面的一组数字随着轿厢的运行而变化。每当轿厢过U字型弯时，我就纳闷那轿厢是怎么过去的。轿厢始终保持垂直状，按理说是过不了U型上头的弯，除非轿厢随着弯的角度而倾斜。然而，我面前的轿厢没有倾斜，就这么上下运行着，令人不解。
　　我一走进实验大厅就注意到了，不知道是干嘛用的。想问表哥这是干嘛用的，欲言又止，毕竟不能像小孩那样见到好奇的事，就打破沙锅问到底。再说了，问多了也显得自己太没有水平了。
　　表哥似乎是猜透了我的心思，双手置于胸前，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有一种物质与地球的重心引力相斥，那么在重心引力的反作用下，就可以实现无动力飞行。这是一台荷载1000公斤的磁张力推进器，模仿电梯的形式作U形升降运行实验，收集一些运行数据。”
　　其实，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但表面上却装着什么都懂的样子，频频点头，犹如一幅滑稽至极的漫画。
　　“没有曳引电动机，也没有曳引绳，它的动力从哪儿来？”
　　“动力来自八个角上的磁张力推进器，各自有独立电源。磁张力的平衡，决定着轿厢运行的速度和运行的稳定。”
　　“那又怎么过上面那个的弧度的呢？这要是电梯该多好呀，连过桥都节省了。”
　　“有些结构看似简单，说起来可就复杂了。闹过洞房后，就不要再问洞房里的事。”
　　考虑自己住的是爬梯楼，没有电梯，每天都要爬85步台阶回到六楼的家中，毕竟自己年纪日益渐老，也不如以前的精神头了。对加装电梯并享受电梯的渴望，一天比一天增厚。如果，表哥正研究的能拐弯的电梯，一旦成功了，我住的老旧小区就能享受到电梯的便捷。想到这些，我便问道：“总是在实验室里没完没了的实验，也不是个事呀。”
　　“99+1=0的方程式，在算术里不可能成立，按产品质量原则，这方程式就有可能成立。你也是知道的，我一直贪玩。玉苹总是说我是长不大的男孩，甚至都不知道混蛋这个词，在什么情况下使用才有意义。除了旅游，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玩这些东西。男人嘛，总是需要有一大堆梦想。表面上我生活的中规中矩，有时候，也很疯狂。曾半夜开车到深山看天上的繁星，也登山看过日出。在河边，看鸟儿觅食，我爱大自然，经常是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忘了回家的路。说到产品，我也有个方程，就是1+1=2是效益，1+1=1却是质量。就像这植物纤维合成管。我是在玩植物分解时，发现植物胶的残渣与植物纤维合成，吹塑成管状，再吹入竹粉，就由软管变成了硬管。你看，这实验室上面敷设的空气循环系统的通气管道，就是植物纤维合成管。”
　　我迷迷糊糊听了半晌也不明白表哥在说啥。只记得后面几句话了。
　　“真不错，你敷的是软管子，吹了气后就变成硬管子。这个办法好，节省了管子的弯头，也便于运输。那竹子粉不吹的到处都是，像是刷墙打腻子。”
　　“合成的方法有很多种。绿色的小馒头不一定全是菠菜汁。了解的东西太多，大脑就装不下了。比如说，一个老式火车头的设计与其使用的材料，就不具备高速运行的条件。飞机不能像鸟一样扇动翅膀，就像鸟不能像飞机载物飞行。”
　　表哥也没有让我明白的意思，边说边领我来到一处工位，仪器设备整整齐齐排在两边，当中是一张大实验桌，旁边的大白板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和文字。我发现实验桌上几台正工作中的电脑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都没有电源线，不用问，表哥都给这些电脑装上了独立电源。
　　表哥从笔记本电脑左边的一个卡槽里取出一张白色的卡片，继续道：“你来看，表面上这是一张卡片，实际上它是一张100GB的高密度磁片存储卡。利用闭环磁力线无接触读取的方式，实现静态存储。怎么样，比你熟悉的U盘是不是好玩些。与固态硬盘相比，电脑主板上的连接口也省了。我玩的就是心动。就像我们俩兄弟，不用天天泡在一起，也同样能够心心相印。”
　　“按你说的，那随便什么人都能下载电脑里的文件了？”我装着很内行的样子。
　　“不要以为电子门锁不用钥匙开门，就比弹子锁的安全性差。”
　　表哥此时笑的很灿烂，像是春天的阳光；又像是香浓的咖啡，充满着善良，可爱和无邪，包含着成熟的顽皮，令人愉快的尊敬。看来，朋友的疏远是内心的杂念太多，一旦抛开了杂念，朋友仍然是朋友。无需推杯换盏，那怕是沉默，也是一种纯真地交流。
　　表哥的大度，反而衬托出我的拘谨。
　　我拿着存储卡正反两面查看着，表面上和银行卡一样，只是没有花哨的图案。仅凭这张卡片，就能有100GB存储量，可能吗？我持怀疑态度。表哥玩机械确实有一手，毕竟造出了一辆纯电动的越野车。芯片技术可不是一般人能随随便便掌握的呀。哦，不对，表哥说是高密度磁片，没有说到芯片。不时怕存有电脑硬盘里的照片丢失，还特别准备了一个U盘，把自己的家庭照片，旅游照片，都备份在U盘里，做到双保险。好是好，就是用着不怎么方便，还容易弄丢。另外，U盘的插口使用次数多了，还会因松动而接触不良。关键的时候，还是会丢失一些文件的。
　　“我现在就能使用这张存储卡吗？”我迫不及待地问道，意思是我拿一个回去，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
　　“只能在实验室里使用，要走出这实验室，还要走很长的路呢。”
　　我悻悻放下手中的存储卡，看到了笔记本电脑上的卡槽，才晓得不是表哥小气，不舍得给我，而是我使用电脑上没有这样的卡槽。
　　“植物应是取之不尽的资源。一棵草，一棵树，甚至是一块石头，都是有生命的。比如我父亲生前使用的拐杖，就是竹合金制作的。”
　　表哥从某个柜子里取出一根拐杖。普普通通的一根老人拐杖，只是手柄上有个旋钮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竹合金肯定和木合金一样，说了我也不懂。干脆就不再问了，点下点表示自己知道了。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
　　表哥说道：“那几年，我父亲腿脚不灵便，还天天坚持要到外面去玩。我就给父亲弄了根拐杖，表面上看没什么特别，其实有很多的功能。”说罢，表哥手柄上按了一下，绿色的指示灯亮了。
　　原来，在手柄拇指可触及的地方有个暗藏式按钮，方便老人使用，按一下是开关，按二下是收音机，按三下是折叠凳，长按三秒便是电筒。在手柄顶上还有一个旋钮，当是收音机模式，旋钮可以调台。当是电筒模式，旋钮可以调亮度。从未见过这样的拐杖，也算是智能拐杖了。尤其是拐杖上的折叠凳，令我欣赏不已。
　　我按了二下按钮，从拐杖中部弹出一个长方形，随即展开一个扇面，在扇面的下面伸展出二根凳腿，拐杖下头也变成了八字。一张精巧细致的坐凳摆放在我的面前，试坐在扇面上非常的稳当，也很舒服。真地没有想到表哥还有这么细致的心思，为方便父亲出门溜弯，考虑的十分周全。那些街坊们所传说的话，纯属无稽之谈。就像是沙筑的城堡，不攻自破。
　　拐杖上的按钮设计的非常巧妙，就在手握拐杖手柄上的拇指下。拐杖的四项功能只用一个按钮，即方便老人使用，又省去了拐杖上全是按钮，却不知道按哪一个的麻烦。即是在黑暗处或光线不明亮的地方，老人也能使用。
　　这时，耳畔响起表哥的声音：“不要嘲笑我的拐杖，它将带我来到有阳光的地方。”
　　我以为是表哥怕我说拐杖的缺点，故意把丑话说的前头。确实很完美，我就是想找出缺点来，也找不出来。仔细琢磨，又觉得话语之中含着诗的力量。于是，按了下按钮，折叠凳收入到拐杖杆中，笑着把拐杖还给表哥时说道：“没想到，你还有做诗的雅兴。”
　　表哥接过拐杖，屁股依靠着操作台说：“雅兴谈不上，只是抒发一下情感。哪怕是一首拙劣的诗，也有助于我休息。”
　　“做诗跟休息有啥关系？”
　　“没关系。只是把高度集中的大脑换个轻松愉悦的环境。”
　　然后，略带伤感的情绪，说起了他的父亲。
　　“你是知道的，我父亲邋里邋遢，二百块钱的衣服穿在身上就跟二十块的衣服一样。但他的一生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泡澡，年纪大了，又爱上了打牌。有一次，我和朋友们打牌，那时刚刚时兴斗地主。我父亲在旁边看了一会，把我叫到一边说，儿子，你没发现他们三个人串通打你一个呢。我就告诉父亲，斗地主就是三个人打一个人的牌。父亲老了，对大小便的控制能力不及一个三岁的孩子，经常把大便解在裤子里。拐杖是用不上了，就做了这个轮椅，有迅速处理排泄物和异味的功能。”
　　我顺着表哥的目光，看到柜子里有一个行李箱，却没有看到轮椅。或许，轮椅装在行李箱里了。就在我猜疑时，表哥说道：“有点重，就不打开了。这是可变形的轮椅，那根拐杖是早期做的，需要充电，这轮椅带有独立电源，风干式坐便器，磁力波清除器，及时处理贴附在皮肤上的粘滞物，起到了擦屁股的作用。比卫生纸擦拭要干净，比水冲洗要舒服。只是委屈了父亲大人，人老了还要穿衩裆裤。当感知器收集到我父亲要大小便的信息，自动打开坐垫。大小便结束后，随即合闭坐垫。就是我父亲在和别人打牌时大小便，也不易被别人察觉。至于如何解决大便的臭味，远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但必须从简单入手，不能被复杂困扰或迷惑。很多种方法的实验后，确定了蒸汽除味，冷却排出的办法。”
　　表哥说材料决定着科技的进步，毋庸置疑是正确的。从毛笔到铅笔，从铅笔到圆珠笔都是因材料的改变，促进了书写工具的发展。说真地，我是真的想见识一下神奇的轮椅。表哥说不方便拿出来，肯定就有不方便的原因。另外，凡是实验室里的物品，最好别乱碰，容易发生意外。
　　二十多年前，家里的挂壁式电风扇坏了，送到附近一家维修店里修理。当我走进维修部时，老板正要出门，嘱咐我把电风扇放在店里就行了。家电维修部约有八平方左右，十分地凌乱，墙上挂了很多电线，桌面和地面堆满了各类待修的家电。我把风扇放在一角，便好奇的看着摆满电子元件和仪器仪表的工作台。印象中电烙铁是架在松香盘上的，第一次见电烙铁插在一个弹簧里。我随手拿出电烙铁放在一边，用手指拨了拨不锈钢弹簧，觉得挺好玩的。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嘣的一声，随即维修间里就弥漫着呛人的浓烟。定眼一看，原来是电烙铁把工作台上乱七八糟的电线烧短路了。吓得我不知所措，愣了片刻，便冲出维修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去了。一路上，还在大脑里盘算，假如老板要我赔偿，该如何应对的办法。一周后，偶遇维修店的老板，只催我去取修好的电风扇，对电线短路一事只字未提，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从那以后，我也意识到不熟悉的东西，千万不要随意触碰。
　　“直到我父亲病情加重，卧床不起，这轮椅就再也没有用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就一直沉睡在箱子里，不忍心打开。人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也不可能为了当一个孝子，牺牲自己的事业。是科技满足一个孝子能做的一切。为了我父亲保持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为了在卧床不起的日子里能像正常男人一样站着小便，结合这辆轮椅的技术，研发出一套多功能护理辅助器。吃饭，吃药，喝水，定时翻身，换衣服，大小便，洗澡，泡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工作，胜过二个壮劳力的护工。有人说过，一天洗一澡，洗的踉踉倒。可我父亲一天不洗澡就浑身难受。难受也不行，一周就洗一次。你知道吗，侍候老人最大的难度就是吃喝拉撒。而吃喝拉撒之中最难的是拉撒。人人都说，婴儿的屎不臭，清理起来一点也不嫌弃。老人就不同了，要么便秘，要么失禁。为缓解父亲便秘的痛苦，没有使用开塞露，而是用特频磁力定向振动的办法，软化干硬的大便。我父亲去世前，拉着我母亲的手放在我的手上，从他的眼神中能够理解，自己要走了，母亲就交给我了。”
　　当表哥说到去世的父亲，眼眶内含有流不出的眼泪。我也不由地想起了伺候父亲的日子，有一次，父亲住院，我躺在父亲的病床上睡着了，轻轻的抚摸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原来是睡在另一头的父亲，正用手指轻划我伸在他面前的小腿。爱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呵护。
　　全靠人力照顾，父亲遭罪，我们做子女的也不少受罪。相比之下，还是科技的力量，为表哥的父亲营造了优越的生活环境。
　　最后，表哥却这样说道：“父亲去世后，我反而有一种不明不白的幸福感，一是父亲脱离了苦海，再也不用遭受病痛的折磨。我也减轻了道义上的折磨和闲言碎语的煎熬。我不可能活在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存在的世界。”
　　不理解表哥此话何意，似清非清，也不好插话。但脑海中却浮现了一个清晰的场景。磁力驱动的多功能护理辅助器，没有噪音，四支机械手臂如护工的手臂，强劲有力且温柔，不会伤及老人。在养老院里，每位老人都享受着科技带来的福音。
　　表哥时而背着双手，时而双臂抱胸，在我面前踱来踱去，似乎有一件烦心的事在折磨自己。然后是一反常态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道：“真地希望你能常来。我不善于交往，也不计较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像一只孤雁弄丢了装假面具的包。”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我说懵了，也揣摩不出究竟是啥意思。一转眼四十年已经过去，在过去的这些年中我增长了不少的见识，难道是要我带着见识重新回到童真无邪的年代。即便如此，那也不需要什么假面具呀。我岔开表哥的话题去讨论一些完全相反的主题，表哥会兴奋像个幼儿园里得到小红花的孩子。我可不行，一心不能二用。一个聪明的人隐藏自己的才华，就等于把饺子装在茶壶里，这跟不善于交往有啥关系呢。
　　就在我揣摩之际，表哥从柜子里摸出一个装电器的纸盒子对我说道：“这台磁吸式除垢机送给你，是我十几年前研发的一件小电器。去除抽油烟机上的油垢，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你只要打开电源，把这吸油管头上的磁震触发器吸附在滤油网下的油杯口，不论是风扇页还排烟管上的油垢，都能吸进这小储油罐里的。”
　　我听了是眼睛一亮，也就忘记了揣摩的事。厨房的抽油烟机，用了一段日子就积满了油渍，不及时清洗，就会朝灶台上滴油。找人来清洗一次就得花一百多块，自己清洗不仅费劲还洗不干净。电影上的开放型厨房总是窗明几净的一尘不染，而我家的厨房，再怎么清理，总是油腻腻的。
　　这下好了，有了油烟除垢机，就能不费劲的保持抽烟机的清净。但我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欣喜若狂，我不是乞丐，不需要别人的赏赐。表面上，保持一种你有的我未必需要的态度，至少以后不会留话柄于人。而实际上，已主动接过那个纸盒子并打开看看，原来是类似充电式手持吸尘器的样子，管子头上没有吸尘用的扒头，而是一个手柄，推开后伸出八爪鱼似的爪子。就在表哥解释如何使用时，仔细瞄了一眼管子内部，没有油垢，不像用过的样子。脸上便露出了得到小红花般的笑容。
　　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之类的话，表哥从另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塑料盒子，打开盖子说：“这就是你前天看见我拉的一车垃圾。”
　　看着那一盒子老鼠屎似的颗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