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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荒漠之花 (3)

作品名称:神山·魔山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4-01-30 08:30:29      字数:5384

  当他出现张家寨村口时,见到村里也有人远远地看着他,不敢接近他。他心里清楚,在这小小村子里,屁大的一点事,都会在一袋烟的工夫里传遍。自己今天上五凤山这么大的事,肯定早已家喻户晓了。他意识到,自己已触犯了当地大多数人,特别是那些年长村民心中的禁忌,他们一定害怕着他会给村里带来未知的灾难。
  他想想也有点害怕起来,甚至想村民们会不会把他也当作电影《摩娅傣》中的“琵琶”鬼之类的恶鬼?所谓“琵琶鬼”,也就是傣语“披拔”的音译,意为“恶鬼”,被认为是傣族社会里最凶恶的一种鬼。一个人一旦被认为是“琵琶鬼”,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被打出村寨,让他在深山老林里给野兽吃掉。他越想越害怕起来,原来自己与阿毛、“独眼龙”这些“捣蛋鬼”一样了,干着同样的坏事。在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中,随便上五凤山好像是破坏了当地习俗似的。
  他不敢从大路进村,转弯去了村后的荒野。他在荒野上游荡,一直走到了那棵曾经救过生产队一命的老榆树旁。他站停下来思考着时,发现自己脚上有异物的感觉,低头一看,见自己双脚都泡在水里,上面叮着好几条大大小小的蚂蟥。他忙用拍打自己腿的办法,把蚂蟥震落下来。当他把蚂蟥拍下来后,抬头看天时,落日的余晖把西边的半个天空都映得是火红色的,静默的五凤山显得更黢黑、厐大,令他觉得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想到上午自己仍在上面乱闯,令他不寒而栗。
  这天,他硬着头皮回到自己住的那间草房时,天已完全黑了。
  随便吃了一点昨日剩下的冷饭后,他就在火塘边的那只唯一的小凳上久久独坐着。火塘里是没有火的,只有昨天烧饭时留下的灰烬。这时他头有点痛,他拿起一本书,可无心读下去,放回到了那用只箱子充当的小桌上。就在此时,小桃蹑手蹑脚地提着一只烧水壶进来。
  “哦……”他这时想,至少这小姑娘没把我当成“琵琶鬼”,他忙站起身来,一脸歉然地道,“以后我自己来烧吧!”
  “没事,你这里没有烧水壶。”小桃浅浅地笑着道。
  他更放心了,接过小桃手中的烧水壶,把水灌注进自己带来的那只热水瓶里。
  “你看这么多书?”小桃这时看着他叠放在“小桌”上的那十来本书,还很小心地拿起一本,可立即又放了回去,重新拿了一本。
  “你可以拿去看。”他还在灌水,随意地说了一声。
  她放下了书道:“我要回去织布了。”接过烧水壶时又道,“你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说完,有点黯然神伤地走出房间去。也许封面上的那些个字,她没有几个是认识的,令她伤心。
  他又拿起了书本,可头痛得越来越厉害。这时,他还仿佛听到了东偏房里传来的“嚓、嚓”织布声。心想小桃又在织布了,他摘下了眼镜。
  雨声、织布声,仿佛整夜地在他枕头边响个不停。
  他病倒了。
  第二天上午,他神志清醒地醒来时,小桃正在他床边温柔地看着他。
  他伸出疲软的手,想取那箱子盖上的眼镜。
  “我来。”小桃拿起了眼镜,又用她的手绢在镜片上仔细擦过,然后又好奇似的放到自己眼前,试着看了一下后,才交予他。
  “爸爸给你抓鱼去了,让我先看着你。”她道。
  他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高兴,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她明亮的瞳仁。他此时想,至少房东一家人没有把他当成“琵琶鬼”什么的恶鬼。
  “你爸知道我昨天去了五凤山吗?”他问。
  “知道。”小桃大概觉得他问得太奇怪,又瞪大眼看着他。
  “他也没说我什么吗?”他又问道。
  “他说你着凉了。”小桃说毕目光有些游移起来。她隐瞒掉了父亲说他可能中了邪的那层意思。
  “还说了我什么?”他问。
  “你还要问?”小桃内心有些慌乱地道,又显得有点不乐意似的。
  “哦,”他忙道,“我不问了。”可他又问,“他到哪里去抓鱼的?”不过,他笑了一下自己:这还用问,当然到周围的小河里去抓。但也觉得自己没有完全问错,因为小河里的鱼可能是生产队里养殖的,是不能随便去抓的,那么,又去哪里抓呢?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抓?”小桃道,“有鱼的河里,鱼是生产队养的。”
  他想自己果然没有问错,但让人家为难了。“好吧,我不问了。”他感激地看着小桃,也想到了在家中生病时打针吃药的情景与母亲温存的照料……
  “小桃,以后有机会,你到我家去玩吧,我妈一定会很高兴……”他还向她谈起了家中的母亲以及那些表兄妹们,随后又谈起了多少有点被他理想化了的金色童年。小桃默默听着,眼睛瞪得圆圆地盯着他,显得有些吃惊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在自己所熟识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广大的新奇世界和另一种生活。
  “小桃,”他打断了她的出神的浮想,问道,“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去石城,去上海?”
  “你真的要带我去吗?”小桃又高兴又不敢相信地似的问道。
  “真的,只要你愿意。”他又要求小桃道,“你答应我,说一声‘愿意’吧。”
  小桃睁得圆圆的眼睛更亮了,像点起了头,但又道:“我问问我爸。”
  “哦”他像意识到了什么,换了口气道:“你想好了,就快点告诉我。”他的口气,已像在公事公办地完成一件事似的。
  “我会很快告诉你的。”小桃相信父亲会支持她的。
  “嗯。”他显得有点勉强地点点头。他又想到了老申头兄妹,心头闪现着申玉凤的修长身影。
  
  他的病渐渐好起来,小桃还是经常跑到他屋里来。他给她讲一个个迷人的故事,她听着总默默地出神,也许是思索起人生,也许是在想象着这个贫困的小村子以外的广大世界……
  一次讲安徒生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小桃流着泪道:“人鱼公主心太好了!”
  “换了你,也会的。”他看着她温柔的眼睛,很肯定地道。
  “嗯。”小桃不住地点头。
  他见小桃点头,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悲哀,心想小桃也会像美人鱼一样成为泡沫吗?
  据说大海有许多女儿,一个个美若天仙,但下半身长的是一条鱼的尾巴。她们生活在海底,要长到十五岁,才能被允许升到海面上看世界。最小的那位女儿也终于长到了十五岁,可就在她第一次升到海面上时,目睹了一场海难,见一位年轻王子从船中落水,她奋不顾身,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王子。她爱上了这位王子,爱上了人类的生活,然而由于自己是没有双腿的美人鱼,只能离开王子、离开了陆地。
  她想往人类生活,更忘不了年轻的王子。她根据祖母的话,找到了海底女巫那里。
  巫婆给了她一锅汤,告诉她喝了后就会有腿了,而且会跳出世界上最轻盈的舞姿。不过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回到海里,而且每走一步,都会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的疼痛,脚上还会流血。而且,一旦那个她爱的人与别人结婚,第二天早上,她就会化成海上的浮沫。她只想了一下,就喝下了那锅汤,变成了哑巴,但那条鱼尾变成了能轻快地跳舞的双腿。
  她来到王子身边,王子也发现她有世界上最好的心。但王子无法忘怀他醒来时,见到的那位年轻姑娘,那是一位邻国的公主,王子一直以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小人鱼因失去声音,无法向王子说明真相。
  王子要与那位邻国公主举行婚礼时,小人鱼很是伤心,而且因为她没有得到王子的爱,到了第二天清晨,当第一束阳光照到她时,她就将结束生命。
  就在这时,她的姐姐们带着用她们的美丽长发与女巫交换来的剪刀找到了她,告诉她只要用这把剪刀刺中王子的心,王子的血溅流到她腿上,她的腿就能重新变回鱼尾,就可回到海底世界去。
  可她怎么可能向自己心爱的人下手呢?她把剪刀抛入浪花,在阳光出来时她果真化为了泡沫。
  “你不会化为泡沫的。”他对小桃道,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我愿意化为泡沫。”小桃像没头没脑地道。
  他吃惊地看着小桃,但很快笑道:“你如果化为泡沫,你奶奶就会把我变成一只青蛙!”在他的感觉中,小桃的奶奶也是一位有神通的巫婆。
  “你不会变为青蛙的!”小桃道。显然,小桃还不知道《安徒生童话》中《青蛙王子》的故事。
  “我愿意变为青蛙。”他与小桃相视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雨天一过后,田里的农活似乎也忙了起来。山上冲下来的水,把稻田都淹没了。需要开沟疏通,把水尽快地导流向小河或其他的低洼地里。每天干得都筋疲力尽,一回到家就横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那天,他扛着铁锹回到房东家时,小桃给了他一封信。
  “我妈(寄来)的。”他看了一眼信封后,欣喜地告诉待在一边还未走开的小桃,又道,“十几天前就寄出了。”说完他又谢了一声小桃,随后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从母亲的来信上看,母亲对他昔日的冷淡态度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因无法原谅母亲的过失,而做出种种疏离母亲的行为,并没有减少母亲对他的爱。母亲甚至认为并不是他故意如此的,如他坚决要到农场来,在他来说,是主观上想远离母亲;但在母亲看来,他离家是大形势所决定的,或者说,母亲更多的是从客观上找原因的。他希望母亲原谅自己,自以为昔日曾对母亲造成过许多伤害和痛苦,但母亲并不这样认为,他加之她的那些伤心、痛苦,都是无意的,或者说只是客观上造成的,在他主观上是绝对无意的。他体会到了母爱的无私和伟大。
  当小桃又给他送开水进来时,发觉他好像刚哭过似的。小桃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便瞪大着眼睛注视着他。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相互对视着。他们就这样用眼睛说着话。
  打这以后,他们常常会相互长长地对视。
  
  一天傍晚收工归来,小桃没有像往日那样从房子里迎出来,可他刚回到草房里,小桃就端着洗脸水、腋下夹着一本薄薄的书跟了进来。
  “我拿了你一本书看,你不怪我吗?”小桃在他接过洗脸盆时问道。
  “好啊!你想看,随便拿。”他非常高兴,接过小桃腋下的书,看是《安徒生童话》,书本上仿佛还留有小桃的体温。
  “我看过《青蛙王子》了。”小桃又犹犹豫豫地道,“上面有许多字,我不认识。我看不懂。”
  “没关系,你可以问我。”他还道,“你可以用铅笔在书上面做记号,省得忘了。”
  “我在你书上做记号,没关系吗?”小桃问道。
  “没关系的,想擦也擦得掉的。”他道。
  “嗯。”小桃点点头道,放下脸盆后,看着他洗手洗脸。
  “你看着我做什么?”他问道。
  “快洗呀!”小桃显得比往日更温柔、甜蜜。
  他发觉眼前这位身材娇小姑娘的眼睛,好像越来越明亮和漂亮了。他久久地注视着小桃的脸,他暂时地忘掉了这个世界贫困、落后、愚昧的那一面,他也终于忘记了那个曾经使他激动和悲伤不已过的、一直偷偷爱慕着的形象。
  他今后要教小桃认字读书,这也让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仿佛有了很大的意义起来。
  “你在想什么?”小桃见他久久看着她,就问着他。
  “哦,没想什么。”他们站得那么近,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气味,特别是那头发的淡淡气味。这时,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使她幸福……
  以后一连好几天,他心中充满了一种欢快。
  
  一天下午田间休息时,他又到远处的一条小河边上去小便。一个长得很瘦小的、人家都叫他“小猴子”的小青年也在那里方便。
  “你也跑这么远来方便?”他即兴地问道。
  “不想让你这个‘文明人’认为我也很落后。”“小猴子”像开玩笑似的道。“小猴子”已与他有点熟,以往也相互开过玩笑。因此,还自认为他们之间是“开得起玩笑”的朋友。
  的确,他也多次笑话过当地人在如厕方面的落后。当地用的茅坑,就是在半埋的粪缸上横一块木板,再用竹头和茅草在上面搭一个圆锥形的茅棚,男女老少都坐在那块板上面方便,称之为“蹲坑”。白天还好,看到茅棚里已有人,就掉头回避。晚上,有时会闹出笑话,有男的坐到女的腿上,也有女的坐到男的腿上的。当然,一般也不会,见又有人来,先占茅坑的人会提醒一声,男的一般也会点上一支烟,让人在远处就看到了。如果有便秘者,坐在茅棚里时间过长,就会被骂“占着茅坑不拉屎”,后引申为占着一定职位不办事的人。
  随着社会的进步,女性渐渐都在家里用马桶解决方便起来,尤其晚上一般更不会再去“蹲坑”。但一次“小猴子”嘲笑他不会抽烟,开了一个相当低劣的玩笑。“你不抽烟,当心哪天晚上小桃光着屁股坐到你大腿上!”
  “小猴子,这种玩笑你也敢开?”他警告“小猴子”道,“当心房乐大叔砸了你的‘猴头’!”不过,仅此一次,以后“小猴子”再也没有与他开过这种粗鄙的玩笑,甚至再也没有与他提到过小桃。
  
  “我什么时候认为过你落后?”他边解裤子的纽扣边道。
  “今天说件事,你可不要笑话我们落后,不文明。”小猴子道,“我们这里十五、六岁的姑娘都订婚了的。”
  他想这也值得一提吗?因此,也没接“小猴子”的茬。
  “小桃也是订婚过的。”“小猴子”大概见他没有反应,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与她订婚的人是山北面一个村子里的,她母亲就是从那里过来的。”小猴子又告诉他,“他们早就住在一起了,明年一到结婚年龄,他们就会登记结婚。”
  他默默地扣着裤洞上的纽扣,可怎么也扣不上去了。
  “你怎么不说话?”小猴子有点慌了。“我是看你好像有点……怕你倒霉才说的。”
  他终于把最后一颗纽扣扣好了。“小桃还不满岁数啊!”他指的是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不满岁数算什么?”“小猴子”道,“这里都这样。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过去也要送山上去给老凤神当新娘的!”
  “你回去时给队长说一声,我有点事到李家堡的同事那里去了。”他沮丧地道。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到春节你看着,要看小桃会不会‘下蛋’……”
  “你别说了,我完全相信你!”他又想到五凤镇上那个丑陋男子讲的传说,也想到了那个眼睛生得圆溜溜的女售货员……
  此时,他内心里的悲哀是深广而巨大的。
  
  他向李家堡方向,可没走出多少路,就变了卦。他在心中想:怎么对他们说呢?他们不会笑话我吗?当然,他也不知道那位叫“独眼龙”的老职工这时在不在村子里,或许真像阿毛所说的,“独眼龙”李文俊根本不会回来的。
  但他还是一直往东走着,到了那五凤小镇时,虽然太阳还很高,可小镇上的三家店铺早已关了门。乡下的店家都这样,门开得早,关得也早。短短的街上,也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他像在不知不觉中,从镇后那条路走到了五凤庙遗址,这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变,只有一些花岗岩的柱脚石,静静地躺在无力的阳光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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