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此生必须奋力一搏

　　一
　　
　　当房间里透进了亮光，林静猛然间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房间内熟悉的布置，神志才清醒过来——我又回家了。睡在以前的回闺房，昨天晚上久久不能入睡，想了好多好多。但大前天晚上在车上没睡好，前天晚上在闺蜜家没睡着，最终昨夜还是混混沌沌地睡着了。似睡非睡中好像还做了个梦，但清早也忘的没一点儿了。房，还是这间房，窗，还是这扇窗，这里曾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啊！当年自己曾坐在这窗前的桌边写过作业，画过画，看过书；也曾透过这窗子看着院子里桃花盛开，轻轻哼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也曾透过这扇窗看秋雨绵绵，观雪花翩舞，写诗吟词，浮想联翩……而今，这一切，已恍若隔世，自己已不是从前的自己！当年那个父母引以为傲的女儿，已成了最痛的心病；当年那个女生中的美才女，已成了软弱无能的黄脸婆!——不行，今年要翻身。
　　在犹未退去的黎明之前的寂静里，母亲走动的声音已清晰可闻。那细碎的脚步声熟悉而亲切，直抵她似醒犹睡的耳膜。听着它，林静内心泛起莫名的安慰，一如多年前无数个这样的黎明。给人以温暖和力量，让她有信心去挑战一个个难题。想到这，她迅速地坐起来开始穿衣服，她想着自己已有十年没有替妈妈做过早饭啦。同时，因自己带来了对妈妈的伤害那种愧疚感，也随着又一个天亮的开始而漫延。
　　她走进厨房，妈妈已经把馒头放进蒸锅在烧火了。妈妈抬眼看见她进来，示意她坐在旁边。小声说：“静啊，我又是一夜没睡着，每次你受气妈都难受。但是已经这样了，他也悔改了，为了孩子，别想那么多就这样闭着眼过吧。别给他闹了，俺老了经不住事。”
　　“妈，您咋又这样劝我？您和我爸都劝了我十年，我忍受了十年，结果是他越来越猖狂。以后还有几十年，难道我还再让让他气昏您几次?昨天他写的保证书就是证据，我今天直接去法院起诉。”看她态度坚决，妈妈知道这次说什么她也不会听了，便长长叹了口气，也不再作声。
　　她理解妈妈的心情，一家人为了她都吃不下饭，她看在眼里痛在心中。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十年了，如果自己再这样腻腻糊糊地得过且过，不知道还要让亲人跟着自己度过多少这样烦忧的日子。她觉得这是一种不孝，一种罪孽，自己过不好，父母永远就不安心。她开始刷牙洗脸，既然吃不下饭，索性就不吃了。
　　
　　二
　　
　　向阳悄悄起了床，听到房里没一点动静，他也不敢去招那个恶魔，所以也不敢进他屋。去厨房里洗洗手，熟练地拌猪食，喂猪。他掀开锅盖，看看昨天晚上吃剩的面条，又加点水烧开；又看爸爸睡得还跟死猪一样，站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拿起了扫把去扫地。当他看到地上的黄蝶时，扔下扫把掉头就往外走。
　　杜大伟听见动静，脸朝外说：“阳阳，今儿正好星期，你跟我一块儿去把你妈弄回来。”向阳马上反驳说：“我不去，班干部办国庆版报，我马上就走。”杜大伟一听火了，光着膀子坐起来，说：“说不让你去，就不去。你不去她能回来吗？”
　　聪明的向阳，马上听出来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当然希望和妈妈在一起，但是他不希望妈妈回家。于是，他不再反驳，因为他也明白直面反驳将会遭到的后果。便暗暗下定决心：不但不能让妈妈回来，自己也不回来了。他背上书包，并对杜大伟说上姥姥家写作业；又打开上锁的书桌抽屉，拿出一小团卫生纸，装进口袋。
　　“爸，我已经喂过猪了，也热好了剩面条，你快起来吃吧。吃完咱就走。”杜大伟这会儿心里也一阵温暖，便快速起了床。向阳指着地上那个烂摊子说，“你是让我妈回来给你收拾这些吗？”杜大伟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忙赶紧收拾起来。
　　“爸，你的这些毛病不改，我妈回来不是还是生气吗？我要这样一次一次的屡教不改，不长记性，你对我还会有耐心吗？你得学会换位思考。”向阳站在那不动手，不动怒地说。这会儿他知道自己就是老爸的救命稻草，合适的说教，不至于让他急眼。杜大伟这会儿只顾快些搞卫生，可顾不上儿子说的什么。
　　
　　三
　　
　　杜大伟带着向阳赶到姥姥家时，林静已经出了门。杜大伟又气又急抓耳挠腮。姥姥姥爷都说这次怎么说都拦不住，也没吃清早饭就走了，大概这会儿已经到县城了。杜大伟想这次看来这娘们儿真是当真了！他丢下向阳，骑上自行车赶快去追。
　　向阳也对姥姥姥爷说这次不要管妈妈，让妈妈给他离婚。还说自己已经想好了，不跟着妈妈，一定要跟着爸爸。等他找了别的女人，来一个给他整跑一个，像电视里的孩子一样把后妈整得焦头烂额。并且拿出那包卫生纸打开让两位老人看，说这是在他枕巾上捡的十八根黄头发，可以让妈妈离婚时当证据。俩老人听着孩子说的话一时哭笑不得，老泪纵横地望着孩子，不知道是该夸他懂事，还是怪他不懂事。
　　
　　四
　　
　　杜大伟疯狂地骑车赶到法院，挨个房间找寻。终于看到林静正在给法院的两位工作人员陈述，就大步闯了进去。跪着林静一阵磕头痛哭流涕的忏悔，把工作人员都感动得一个劲儿地劝林静，让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也为孩子考虑。杜大伟也跪地对天发誓，坚决改掉以前的坏毛病。
　　林静说不再相信他的话，并拿出昨天他写的保证书让法院的同志看。杜大伟见自己的种种丑行都暴露在法院，只得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听候发落。林静问法院的同志起诉需要多少钱，要现在就把钱交了。杜大伟看这回是真要动真格的了，他明白只要林静交了起诉书和钱，自己连垂死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于是，又来一气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让法院的同志好好劝劝林静。法院的两个同志反而对他说你说要改，问题是你要怎么改?杜大伟想了想说：“她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呗，不喝酒，不打牌，不发脾气，不动手打她。”说着可怜巴巴地望着林静。
　　他看到林静一直显得异常冷静，不哭不闹，大大方方地对法院的同志说拒绝调解。当然还是要走正常程序调节解一番，最后林静只说了一个要求：如果暂时离不了，可以先分居。杜大伟当然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已让林静感到有厌恶感。但为了达到自己不离婚的目的，也只能点头同意。林静又补充说这个期间，他不能以任何借口找茬儿，更不能喝酒打骂人，也不能迁怒于任何人。对于这样的要求，林静觉得他决不会答应。然而杜大伟想都没想就立即答应了，林静又要求书面签字为证，他也同意了。林静又说：“如果你各种毛病没改，这个没有执行，我不再接受第二次调解，请立马判离。”
　　“好好，静，你回家就看我的表现好不好?”他乞求着，抢先说道。法院同志也是劝他们再回家考虑一段时间，并对杜大伟说已经备案，下次再来不会再调解。然后他千恩万谢，并信誓旦旦地下保证。
　　
　　两个人走出法院，在街上，杜大伟知道林静还没吃饭，就恳求她吃饭。林静说吃不下，直管去往公交车站，让他自己先回家，说自己怕父母不放心还要回娘家。杜大伟哪里肯依，软磨硬泡紧追不舍。林静则软硬不吃，但是他却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又拉又拽，好话说尽，想尽招数去极力阻拦。而林静也坚决不听，径直快走，严词拒绝他的说教；并对他说：“你如果现在想控制我自由，咱们现在还可以回法院。”他也只得乖乖的跟着去。但是不让林静坐公交车，非要用自行车带她。一路上，又千万百计耍弄心机，一会闹肚子疼坐路边歇歇，一会去找厕所让林静帮看着自行车。总还会时不时地煽情，回忆婚前的美好时光。林静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任凭你怎么花言巧语，今天就是不跟你回去。
　　
　　五
　　
　　黄昏时分，林静才在杜大伟的跟随下，疲惫不堪地走进娘家。一见两个人一起回来，大家已看出了端倪。杜大伟一屁股坐在门厅，奋强告诉他已把向阳送回家上学了，让他快回家，但他说林静不回他决不回。林静在厨房里把在法院的处理过程说给爸妈听，妈妈把那个卫生纸包着的头发给她，并小声告诉他阳阳说的话。老两口特别担心孩子以后会很叛逆，并劝她先回去。想想儿子一个人在家，看看愁闷的父母，林静也只好同意回去。
　　其实林静心里也明白：杜大伟现在不是离不开她，更不是出于爱，也许他只是把自己当成战利品。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拿儿子来要挟自己。他以后要靠自己来养这个家，闲的时候做为挣钱的工具。眼下要秋收了，他是又要把自已做为干活的工具。如果自己不回，他就会把心中窝的气撒到儿子身上。甚至迁怒于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成熟的庄稼他也不会下地去收。
　　想到这里她想死的心都有，但是还有父母和孩子！她不忍心让自己最亲的人，因为自己的离世而痛苦。她在踏进门的一瞬看到孤独的儿子，心全部融化成空。看着带着泪痕入睡的儿子，她想：还是要努力一步步的靠近梦想，即使已破碎的不成样子。我也要尽力挽回，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虽然心已碎，哪怕留下只是在为离开做准备。我亲爱的人啊，如果我不能护你们周全，就远远地看着你们默默送上祝福！于是，她暗自发誓：不管多难，自己也要活下去。并要想办法把儿子接出去，婚离不了也可以再也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
　　
　　六
　　
　　又是半夜无眠，她为自己空有一腔计划而又无能地一次次屈服感到悲哀。唯独让她感到心安的是儿子洗净的小脸儿，虽然也是一层乌云笼罩，却给了她力量和信心。她掩饰着复杂的内心，和往常一样起早做饭，又若无其事地送儿子上学，并和所有认识的人笑着打招呼。
　　向阳虽让妈妈送，但是还是跟夜里一样，一句话也不跟妈妈说，既不让妈妈拉手也不让她手搭自己肩上。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站住了，冷冷地质问道：“妈，你干嘛又回来了？你挨打受气还没有受够?你有点骨气好吗？”
　　几句话问得林静哑口无言，心中又泛起五味杂陈。她上前抚摸着儿子的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儿子：“阳阳，你不希望妈妈在家吗？妈妈离不开你。”
　　“我昨天都想好了，已经把我的证据给姥姥。这个家我都不想呆了，你还想呆。”阳阳冷酷的表情，让林静感到有点可怕。
　　“昨天晚上姥姥也给我看了那头发，可是主要是法院现在不能立即判离婚。我也怕你缺爹少妈更孤独没有温暖……”林静此刻已经不把阳阳当成不谙世事的孩子，她已看到了这孩子已经被现实逼迫的过早地长大了。
　　“那你可以先上北京去啊，不要管我，我是他儿子他不能把我怎么着。我现在谁都不怕，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人都和李亚海一个德行试着脾气来，我用砖头把他头砸了以后，又故意放学时在学校门口买个刀，奶奶的连他哥都不敢欺负我了。”阳阳伸出小手，抓住妈妈颤抖的手，接着说，“妈，你开心我才放心，姥姥姥爷才放心。我好好学习，总能展翅高飞离开这个家。你如果没钱我把我攒的钱给你，今天就走。”
　　林静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睛，默默点点头，也坚定地对儿子说：“阳阳，你别为妈妈担心，我不会再窝窝囊囊过一辈子，我要博一下。人生是一个寻觅幸福、享受快乐的过程。它是贯穿在人一生的，尤其是努力奋斗的过程，就像你现在努力学习，每次考试得第一名就有成就感。人生的意义体现在一个人的价值感、存在感和责任感。我既然回来了，就不能再躲避，我想出办法收拾他才有存在感。这么多年，我一直忍让，其实就是在逃避，所以一直改变不了他。这次我豁出去了，法院已经备案，人家让再给他一次机会，也好。为了付出了十年的家，我在坚持下，即便是遍体鳞伤，为了你也要改变他。如果真失败了，要走，也要名正言顺的走。”
　　向阳看到了妈妈的勇敢，也不再生气了。给妈妈挥挥手，快步走进了学校。
　　
　　七
　　
　　回到家里，她首先把那对枕巾和枕套撤下，拿到大门外点着火。怕燃不快，她又抱了一堆麦秸杆加上，看着火苗瞬间窜高又跑进屋翻出了黄蝶放上面。随即又进屋抱出床单和枕头，再进屋把被子和席子一起抱起，扔进大火。
　　邻居们都看见了，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大概大家都能猜出来其原由。她一个人站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并没有出气的快感。这被子是妈妈在她出嫁前亲手缝制的，至今她还清晰地记得妈妈当时的欢喜。那一针一线里，是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殷殷祝福，但这美好的一切如今全都被玷污了！她想把这十年在这里的一切都化为灰烬，让一切都灰飞烟灭，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这熊熊烈火，不仅是她胸中的怒火，更是她对新生活的希望之火。
　　杜大伟从外边回来，看到这一堆灰烬也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是为了眼前即将开始的秋收，和对眼前这娘们儿的强烈反抗，他也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灰溜溜的走进屋，若无其事的问林静做什么饭?林静对他说：“我把你床上的东西全烧了。”
　　“我看见了，烧了就烧了吧，只要你出气。回头我上俺妈那再抱一床破被子。”他看着林静的脸，谄媚地笑着说。
　　“他们那么大年纪了，你别去占他们的便宜。我带的被子还有两双，你用吧。”听见林静这样说，杜大伟高兴的屁颠屁颠地忙进厨房做饭。向阳放学回来看见那一堆灰烬，忙跑进院，走进屋看妈妈在自己床上躺着睡着了，才放心地坐下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