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有必要的反击

　　一
　　
　　林静一直等到自家的灯都关了，她知道儿子已安然入睡，这才悄悄离开了家门。她去嫁在邻村的闺蜜家借宿，辗转反侧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来到学校的大门口等向阳。
　　远远看到了向阳，她就跑过去。向阳看到了奔向自己的妈妈，也边跑边哭了起来。母子俩相拥而泣，互相为对方擦着眼泪，好像要生离死别般，充满依恋和无奈。
　　妈妈抚摸着儿子的小脸儿，哽咽着说：“昨天晚上，妈妈一直在大门外边等你，你怎么不跑出来？”孩子说：“我吓得尿了裤子。我害怕我跟着你出去，爸爸会跟着出来打我们。
　　“妈，他当时喝醉了，啥也不知道。半夜里他酒醒了，还问你上哪儿去了。我对他说你打了妈妈，妈妈就走了。他说他一点都不知道。今天清早摸黑起来给我做好了早饭，他就去姥姥家找你去了。”
　　林静听了，忙安慰孩子：“阳阳，不要哭，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但是现在是一定要管住他喝酒，他喝了酒就会耍混蛋会打咱们。你去上学，妈妈上姥姥家去，不然姥姥该不放心我了。”
　　向阳听话地点点头，又对妈妈说：“我出来的时候故意没有锁门，妈，你回家吃点饭吧。”
　　林静深深为孩子的贴心感到温暖，她一路小跑回家，匆匆洗漱了一下。走进一片狼藉的房间，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床边一摊呕物，令人窒息而不堪直视。又痛苦地看到：当初妈妈精心为她挑选的嫁妆，现在仅存的一套组合柜也开始惨遭破坏——梳妆台镜子被砸裂，衣柜门变了形。椅子倒地，摔碎的酒瓶子、碗茬子、连同满地的花生米和烟头，让人无法下脚，但是她再也无心打扫。她只想带点衣服立刻离开这里。
　　她颤抖着手开开柜子，突然从乱堆的衣服里掉出来一张光盘。林静低头定睛一看又羞又怒，上面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不用说这就是杜大伟的业余生活。想想枕头上的黄头发，更感到这张床、这间屋子都是恶心的。她没有再过多考虑，匆匆拿了几件衣服快步走出了家门。
　　
　　二
　　
　　本来，经过在北京两个月的考虑，想好不再提离婚了，但是现在一阵阵的恶心又涌上心头，也更加失望。她坐在车上，改变了主意：为了儿子的成长也一定要离婚，让儿子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前面的路，自己带着儿子是很难，但是不管多难她坚信自己，吃苦耐劳一定能养大儿子。
　　下了公交车的三里路，她几乎是一口气小跑到了熟悉的村口。杜大伟在妈妈家的表现她能想象的到，肯定又是哭着下跪，让父母劝她回家。所以这次她拿定了主意：不再听任何人的劝说，一定不再跟他回去，一定要离婚，而且必须把儿子要过来。
　　她还没有走近家门，远远就看见了大门口围满了人，并交头接耳议论着。等她走近，大家都走过来，表示同情地看着她。她有千言万语，但这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也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久别重逢却是这样示人，她即难堪又委屈，又忍不默默流下了眼泪。几个女人此时看见她，也一个个红着眼圈儿小声问她因为啥，让她快进院好让妈妈放心。她低着头走进院子。
　　看到弟弟和妹妹都站在门口，生气而焦急。妹妹雅静一看见姐姐，忙跑上前心疼地看着她的脸查看有没有伤。弟弟则问了来龙去脉，然后说：“我刚对爸妈说了，这次谁也不能再劝你，再忍就没个头了，而且越来越狂妄。”
　　后院的大婶从房里走出来，悄悄对她说：“他在那儿坐着不走，说你妈把你藏起来了，把你妈都气得头晕，你快进屋看看吧。”林静闻听此言，顿时如万箭穿心，忙默默点点头进屋，奋强和雅静也紧随其后。
　　
　　三
　　
　　林静走近妈妈的床前，“扑通”一声跪下，她深深为自己给家里添的麻烦而痛心疾首。万分惭愧地拉着妈妈的手，扇自己耳光。妈妈挣脱下手给女儿擦去眼泪，自己的眼泪也奔涌而出。奋强忙上前扶起姐姐坐在床沿上，母女俩抱头放声痛哭。杜大伟听见哭声从堂屋走过来，一见林静气势汹汹地指着质问道：“你昨晚上到哪儿去啦？”林静擦擦眼泪，站起身来，瞪着发红的双眼，指着门，厉声说道：“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说这么多了，明天法庭上见。”
　　“哼，只要我不答应，你甭想。”杜大伟却又摆出那副无赖的嘴脸。
　　这倒是出乎林静意料之外的，这十年间，每次生气只要来找，他都是服服帖帖跪求饶恕。爸妈每次一看到他那可怜相就心软了，他那副嘴脸也从来没在众人面前摆过。这次既然他已不屑在自己娘家人面前伪装，父母就也不会再顾及面子总是对他善说善解。但是对方只是对抗，不妥协，也没有走的意思。
　　“你还像个人吗?还有人性吗？”
　　雅静听见他的话说：“不离婚，又对我姐不好，耍无赖呀？你说不离就离不了了吗？你懂不懂法呀。”
　　杜大伟只管吸烟，低头也不看人，他知道林静又是吓唬他。老丈人爱面子的很，生无数次气了，却连脸都没对他翻过；而且他们都疼向阳，不会让女儿离婚的。
　　林家父母也是从不赞成女儿离婚，在农村封建思想和宗法制度的余毒，还是在继续毒害着老一代的人们。禁锢着他们的思想，也制约着他们的行为。他们虽常为杜大伟的不尽人情生气，但并不赞成女儿以硬对硬地反抗，他们认为即招致家无宁日也让人笑话。林妈妈温柔贤惠半辈子，嫁进门就受公公婆婆的气，小姑子小叔子一个个飞扬跋扈，她对谁都毕恭毕敬。用她的经验就是等公公婆婆死了，小姑子嫁人了，小叔子结婚了也就好了。所以也常对两个女儿说；“人熬到后半辈子有福，才算有福。”雅静就经常给妈妈抬杠说：“那前辈子受不了死了，就白死了?我才不愿意像您一样，受一辈子委屈，就为落个好名儿。”
　　
　　四
　　
　　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奋强走到杜大伟面前说：“大伟哥，过来我给你说。”杜大伟自然盼着有人出来当和事佬，乖乖地跟着奋强走到堂屋。
　　奋强对杜大伟说：“爸妈这次不管了，我管。你给我写下以前打过我姐多少次，并保证以后不再打了，这一次我来说服我大姐回家。”杜大伟接过奋强递过来的纸和笔，犹豫了半天没有下笔。
　　奋强面无表情地问他：“是不是，你这些年打我姐的次数太多，自己都记不清了？”杜大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认为我姐嫁给你，就跟你的私人物品一样，是吗？我告诉你，我姐带着伤去告你，马上可以把你抓起来。她虽说嫁给你了但什么时候都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杜大伟知道了奋强已问过林静，也不再撒谎和狡辩。现在只盼着奋强这次能当好这个和事佬，让林静乖乖跟着自己回去。
　　“我们从来没主张让你们离婚，但是你却从来不知感恩。这么多年我们替你家干多少活？连你父母家的活都干过。容忍了你多少次？包容了你多少缺点？有句老话叫：苦不责伴。在这个世上，陪伴你最多最久的人，不是你父母子女，而是伴侣。生病难受的时候，需要对方照料。为了自己的后半辈子，也应该积点德、善待我姐，知道吧？”杜大伟听着奋强的话，脸红一阵、白一阵。
　　“都中年了该成熟了，大事上商量，小事上原谅，别总自以为聪明算计。夫妻本是一体，要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家不怕穷就怕不干，做人缺点心眼儿都不怕，可千万别缺德。”杜大伟别着头听着但无言以对，只得乖乖听着奋强的数落。
　　奋强看他那样，也越说越气：“一个人没有权利管别人，只有权利管好自己。你爱喝酒好吧，我不让我姐管你。你喝死都行，你可以把你的习惯带到坟墓里都行。但是，你不能伤害我姐和阳阳，如果不改以后我就不客气啦。”杜大伟忙连连点头答应。
　　
　　五
　　
　　对于眼前这个小舅子，杜大伟一路看着他成长，更是感到自卑。从初次相见的那个嘻嘻哈哈的小男孩，一直到如今开种子化肥农药门市部，说话也头头是道，让他不得不服。奋强的沉着冷静，也让他感到压抑却不敢抵抗。
　　这时他又听见奋强说：“命运捉弄人呐！你喜欢的是喝酒赌博，而我姐喜欢的是看书画画。你们两个好像是两个星球的人，三观不同，本来就不该相遇。但是你为什么不离婚呢？离了婚你找一个跟你一样的人，也会很幸福的。”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向阳怎么办？”
　　“那也好弄啊，你要再婚你不要可以，就给我姐。”
　　“不行，那是我们杜家的后代。”
　　“那我姐就不要了，离了婚你该找就找，只要对阳阳好就行。”
　　“后妈哪有对孩子好的呀！”看来杜大伟还真动了心。他这句话正好被走过来的林静和雅静听见。安慰好爸妈，这会儿她也冷静下来，平静地说：“王玉梅又年轻又漂亮，而且又比我有情调，你们俩还可以一起看黄碟同流合污，日子一定美满。阳阳跟着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受苦。我不再婚，会好好培养孩子。咱和平离婚也不让孩子受伤害。”
　　“我错啦，再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杜大伟见林静已经知道了他所有秘密，感觉无地自容。但他还要竭尽全力维护：“小静，我昨天喝醉了根本不知道打你了，你使劲打我骂我吧。我这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写保证书，以后再也不打你一下。”林静没有说话，摇摇头。杜大伟又故伎重演，慌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但是这次没一个人上前拉他。
　　“我上那个烂女人的当了，她根本不是过日子的人，我打光棍也不会娶她。静，我想起来那些丢人的事，就后悔得要死啊!”杜大伟竟然鼻涕眼泪俱下。
　　“你可能还得意自己有魅力吧?用我姐辛辛苦苦挣的钱去包养狐狸精，你也是个男人?”奋强说。
　　“不是哩奋强，我没舍得乱花钱。我连个糖豆都没给她买过，她就是犯贱自己送上门。”他哭着说着转向奋强脆着，奋强忙走开了。
　　“她犯贱，你能上当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如成全你们，起来吧，别在这丢人了。是你自己做出这样的事儿，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六
　　
　　林静也扭过脸不再理他，无动于衷。杜大伟很明白：他和王玉梅的事儿这一败露，以后在这个传统之家真的再没人会看得起他了。于是，他跪着上前一把抱着林静的腿，哀求说：“每次都是她找我的，你要是跟我一块回家，我就去把她打一顿。”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儿，在北京她们娘俩被开除了，我不但没有打她，还给了她路费。我告诉你，办出这样的事，你丢你的脸，丢你爹娘的脸。”
　　“是是都是我一时糊涂。我以后在阳阳面前都抬不起来头，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对于这样的话，谁都不会再相信了。但奋强想让他赶快走，还是对他说：“行，我信你，相信你不为自己的名誉也会为儿子的名誉着想。现在的问题是你是要离婚还是要改变？如果不愿改变也不愿离婚，那我姐就可以起诉了。”
　　杜大伟见事情有了转机，连忙说：“我改，我改。”说完站起来赶忙写保证书。歪歪扭扭地写着：第一以后不再打林静，第二不再理王玉梅，第三不再喝酒，第四不再赌博。
　　写好拿给林静看，林静依然扭着脸不看。她知道：这是杜大伟的缓兵之计，他不会改。奋强看了以后说：“上面写上保证书，后面再加上两条，第五不再干涉林静人身自由，第六不再看黄蝶。后面写上你名字和日期。”杜大伟听后，面有难色，但马上又听话地全都写上了。
　　林静心里直埋怨弟弟，不该又一次这样草率地了结这件事，她实在再也不想踏进那个家门。但也从心底感谢弟弟，这个家终于有人为自己撑腰了。而杜大伟这会儿又面露出得意之色，走到爸妈房间，又是道别又是赔不是。奋强走过来冷冷地说：“今天你自己先回家吧，我大姐这么长时间没在家了，先让她在这儿陪爸妈住几天。回头我再劝她，她想回去的时候再回去。”
　　杜大伟这才反应过来是中了奋强的权宜之计，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垂头丧气地悻悻而归。
　　
　　七
　　
　　一家人也都明白，杜大伟绝对不会轻易离婚。林静说即便他不离，这一次也必须到法院去起诉。如果到若云打电话的时候还没有办离，那自己就先到北京去，反正也没想到再嫁，拖就拖着也不怕。但是她看到父母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万分揪心。这样拖着，估计对于阳阳来说更是一种折磨！那索性就办好再走吧。
　　杜大伟回到家，去找父母想对策。马蓉正坐在那里串门，看见他就说：“听李大娘说林静昨晚去她家了，要跟她挤一夜，咋了?回来就生气?看不上你了吧?”
　　“是我喝醉酒犯混打她了。李大娘为啥不把她送回家?合着你们就是想看我们家笑话是吧?”杜大伟生气地说。
　　“回来就打架，还怕人看笑话?打得轻，要打就打得跑不了。”他娘火上浇油说道。杜大伟听见他娘说这话，猛一下把他们家供桌上桌布抖翻了，嘴里骂道：“你们都啥玩儿意呀，林静进门十年没给你吵过架，你老让我打她。我就是听了你的，越打越不听话了。人家当爹妈的都盼着儿子媳妇过好，没见过你这当娘的，老在后面鼓动着儿子打架。”
　　“哎呦，你这挨千刀的兔崽子，自己没本事过好，还赖上我了。滚滚，你以后就把老婆供起来，过好了算你有本事。”
　　“我算看透了，希望我过得好的还只有自己老婆。”杜大伟说完这话，拍拍屁股走了。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更看透了一些事情，此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回到家看到正在给自己刷鞋的儿子，竟然呜呜大哭起来。
　　向阳却走到爸爸跟前，出奇平静地说：“你早应该知道自已有这一天。我妈一辈子也应该有一次这样的抗争。”杜大伟抬头看着儿子，像看到了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