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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蛮荒之地 (4)

作品名称:神山·魔山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4-01-26 08:16:11      字数:5173

  收工后,生产队张队长与他一起到了房东大叔的家。房东大叔的家静悄悄的,一踏进屋前的那块小场地,生产队长就开始大声叫着房东大叔的名字,又走到门口处叫了两声,也没有见有回应,就去推开没有上锁的木门,边向里面张望,边又叫着房东名字。这时,他也叫了两声“大叔”,仍不见人,也不见有人应。
  “看来,他去公社卫生院了。”生产队长道,“进去瞧瞧。”生产队长说着就进屋了。
  他觉得进屋去看没有必要,但是他又很想进去看看。那间对他来说,多少有点神秘的东偏房,更是诱惑着他进里面去。因此,他也跟了进去。屋子里除了中间一个大火塘,靠墙有一张板桌和几把板凳外,几乎没有其他像样家具了。
  “走吧,没有人。”生产队长只朝西边一扇木板门敞开的房间看了一眼,就想走了。
  他心想,当然不会有人的,房东大叔带着房东大婶去看病还没有回来么!但他却指着东面房门禁闭的屋子道:“那边还没有看。”
  “不看了,要不你进去看看。”生产队长道。
  “张队长,那你等我一会。”他推开门,见是一个简陋的卧房,除了一张白坯的木板床,几乎什么也没有了。从墙上挂着的一些衣服看,这显然是小桃住的卧房。他见东面墙上还有一扇关着的小木门,他边叫着“张队长,你再等我一下”,边去推开木门。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部几乎占了半间房间的木制织机,织机上有织到一半的粗布。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上面织过布。他心里不由得琢磨着先前到底是谁在织布:是小桃呢,还是房东大婶?
  “也没有人。”他回到了中间的正屋里对生产队长道。
  “你在看什么?一个女人的房间就这么好看?”队长好像很不满地挖苦道,“你还想挖地三尺地找人吗?”
  “我是在看那只织布机。”他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队长道,“每家人家家里都有的东西。”
  “我倒很想看看在上面是怎样织布的。”他道。
  “有什么好看?”队长道,“你到我家里,我织给你看。”
  “张队长,你也会织布?”他感到很意外地问道。
  “会,家里织机坏了都是要我修的。”队长又补充道,“家家都一样,织机坏了,都要靠男人修的。”
  “我明白了。”他道,“我本以为你也会整天坐在织机前织布哩!”
  “那怎么可能?”队长一甩手道,走向了门口。
  “怎么都没锁门?”他跟了上来道。他真的觉得房东大叔太不小心了。而他自己屋子的门,是用了那把本来锁箱子的铁皮锁锁着的。
  “有谁会来光顾(偷窃)?”队长不以为然地道,“真有贼惦记了,锁又有什么用?”
  他听了不由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地道:“我锁了。”
  “锁不锁,都没关系。”队长道,“你初来乍到,锁门也正常。”
  “我住的房子原来派什么用场的?怎么会孤零零一间突出在外。”他顺便问道。让他住的这间草房,没有与房东家的那排房屋连在一起的。而是单独地缩在西首边,看上去像是另一户人家的。
  “哦,”队长沉吟了一会道,“这是他家的一位‘疯奶奶’曾经住过的,‘疯奶奶’死后就一直空关着,最多放一些杂物、柴草什么的。”
  “是小桃她的奶奶吗?”他问道。
  “应该是,小时候我们都叫她‘疯奶奶’的。”队长道,“那时,我们还小,叫她‘疯奶奶’,她也不生气。她还会替人治病。”
  “你说什么?”他打断了队长的话,问道,“你说慢点,她不是疯子吗?怎么还会替人治病?”
  “我说过了,是我们小孩叫她‘疯奶奶’,村里大人有叫她‘仙人’的,也有叫‘张大仙’的。”生产队长又介绍起来道,“她替人治病时,一只手里抓一只大公鸡,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切菜刀,嘴里唱着什么,我们也听不懂,有人说这是在念咒语。反正是唱完歌也好,念完咒也好,就‘咔嚓’一声把大公鸡的头宰了下来。病人的病,同时也就好了。”
  “张队长,你是在讲阿拉伯故事吧?”他所说的阿拉伯故事,是指《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谭》)中的一些神奇故事。其中有许多离奇古怪的故事,最著名的有《阿里爸爸与四十名大盗的故事》和《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在现实中,故事中的事和故事中人的神奇本领,根本不可能有或发生的,因此,人们也常常把荒诞不经的说法、议论,都斥之为“天方夜谭”。但生产队长未必看过《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谭》),甚至也有可能连听也没有说过有这样的一本书。
  “我没有讲阿拉伯故事,阿拉伯故事里也有这种事吗?”生产队长好奇地问起他来。
  “没有与这一模一样的事,但有更神奇的事。”他道,“其中的《阿里巴巴与四十名大盗的故事》和《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你问大城市里的人,几乎人人都知道的。”其实《阿里巴巴与四十名大盗的故事》和《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可能并非《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最早翻译到西方的《一千零一夜》中,并没这两则故事的。倒是后来翻译介绍到西方的阿拉伯故事中,才有了《阿里巴巴与四十名大盗的故事》和《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
  “《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我也晓得一点。”生产队长道,“但要我说清楚,我已说不清楚了。”
  他理解地看着生产队长,点了点头后问:“张队长,那位‘疯奶奶’真的会替人看病吗?”
  “我也让她看过一次病。”生产队长道,“是我妈带我来的。好像是我中了什么邪,一直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当我看到‘疯奶奶’一刀砍下鸡头,鲜血迸溅时,我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停止了胡言乱语。”
  “哦,是这样。”他默然了,心里仍思索着。他一点也不相信,仅凭几句话(咒)和一只公鸡就能治病,更怀疑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怎么会有这种本领?他想到了童话故事中的老巫婆,能把人变为青蛙,可那是童话啊!(他想到的巫婆,就是格林童话《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故事》中的人物,有着又尖又长鼻子,曾把一位英俊的青年王子变成了一只青蛙)。他也把小桃家的“疯奶奶”,想象成了老巫婆那种样子,加上以前听到的关于五凤山的种种诡异传说,令他感到这里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我要走了。”生产队长道。
  “哦,”他忙应道,“张队长,你回去吧。他们回来,我会告诉他们,你来过。”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他们来找我。”生产队长关照完了后,就走了。
  他看着队长走远后,才走到自己的屋前,摸钥匙开门。这时,他觉得用这样一把铁皮做的锁锁门,是很可笑的。只要用坚硬一点东西,用力一击,锁也完了。“这锁只能防君子的。那我是在防谁呢?”他这样想着,决定以后再也不上锁了。
  进了屋,他把唯一的小板凳搬到火塘前坐下。本来是想做饭的,但想着生产队长说的“疯奶奶”的往事,就没有立即动手生火。在他的想象中,“疯奶奶”就在他这所住的屋子里,每天手持着切菜刀,“咔嚓”“咔嚓”地宰下大公鸡的头,为村里的人看病。他甚至感到,“疯奶奶”在屋子的某个旮旯里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他还看了看房子的四角,虽然什么也没有,但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他也在心中不住地告诫自己: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并想:哼,还想跟上时代步伐,做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原来自己内心深处里,还是怕着这世界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或者说,自己从小被鬼神思想浸淫的精神世界里,虽然已经受当前革命的洗礼,但鬼神思想的影响仍顽固地存在着。到了这诡异的环境中,这种影响又反映了出来。
  他就这样不断地想着,迟迟没有动手做饭。此时此刻,他又后悔起当初没留下阿毛和“独眼龙”的插队地址,否则马上就可以去找他们,看看他们的情况,交流交流想法。他也觉得不能再在这昏暗的小屋子里,独自坐下去了。感到继续这样坐下去,要窒息似的,决定出门到屋外去走走。
  他刚想出门,就感到肚子十分饿起来。但他还是不想生火做饭,想到饭锅子里还有几口剩饭,就用热水瓶中仅剩的一些开水一泡,也不用任何菜,用勺子直接舀到嘴里,三口二口地把不多的剩饭都吃进了肚子里。
  他也不再锁门,只是在走出门后,把铁条弯成的门搭扣搭上了。晴天的阳光,在这傍晚前还是挺耀眼的。他在屋前的小小场地上走了一圈后,走向了屋后的荒野。因为房东家的房子是村子里最靠北面的,所以屋后也就是村后了。村后杂草丛生,也没有什么路,初看上去,是一马平川,直至五凤山下,显得十分壮阔而荒芜。
  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在这村后的荒野上,因为少有人走的,就没有任何的路。其实,没有路,也意味着都是路,可以任意地走。他站立了一会后,就把五凤山作为路标和目的地,不管脚下是杂草丛生的荒地,还是寸草不生的瘠土,一直向前走起来。他注意到,走了一会后,周围的杂草越走越深起来,开始只到脚踝处的草,渐渐没过了膝头。可过了一会,杂草又稀少矮小起来,杂草地上,还一摊一摊地开着一些小白花,当他看到有一棵开着淡紫色小花的野草时,情不自禁地弯腰摘了一朵。小花仅有现在的一分钱币大小,在他手中显得更小了。可在他心中,仿佛是这世上最美的一朵花,或者说,它是他心目中的玫瑰,他也想到了把它送人。
  但送给谁呢?他首先想到的是申玉凤,可她仿佛远在天边,是一个他再也不可能企及的地方。而他又怎么真的忘得了她?而且,在他的感觉中,申玉凤愿意放弃留在城市(工厂企业)的机会,也到了岑南农场,就是追随他而来的,尽管她说只是为了把机会留给比她小的妹妹。可明明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连看也不让他去看望呢?
  那天从场畜牧场或者说从场部回队的路上,他就对老申头说过:“你妹妹好像变了。”
  “我看没什么大变。”老申头见他沉默起来,又问他道,“你说她哪里变了?”
  这叫他怎么回答?申玉凤与他从来未明确过什么关系,只是自己觉得,申玉凤听了他的表示应该会很高兴,可申玉凤却一口拒绝了。因此,他转移着话题道:“这只是我的感觉,也许是完全错误的。以后你再来看她,不要忘了叫我一声。”
  “忘不了。”老申头豪爽地笑道,“光是路上有一个人做伴,也求之不得啊!何况这里的路都是乌漆墨黑的,怪怕人的。”
  “你也怕走夜路吗?”他问道。
  “不怕,”老申头道,“有什么可怕的?鬼都是人装的,不怕就吓不了我。要动手,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老申头还在黑暗中扬了一下拳头。
  “我相信,一般的人是打不过你的。”他知道,老申头前一阵子在家没事干还练过拳击,也叫过他一起练。他在沙袋上试过几下,但兴趣不大,练了一两次就不想练了。
  “我爸答应我买沙袋时,就说过,不指望我得个冠军什么的,但要练就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是把我当成军人,当成他的兵了!”老申头带点嘲讽地说到他父亲。
  “你爸是对你要求严格。”他道,“军人是有军人的风格。”
  “他的‘军人风格’,可把我害苦了。为了使他开心,我每天要练这沙包。”老申头道。
  “你爸不是很少在家的吗?”他问道。
  “我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我爸的‘坐探’!”老申头笑嘻嘻地道。
  “她(玉凤)也是吗?”他又问道。
  “她从小就向我爸打我的‘小报告’!”老申头像很不满地道,“看到我爸骂我,她最开心!”
  “原来她有这么坏!”他装着很相信地道,“过去你一点没说过这些。”
  “你不要把她想得太坏。”老申头又笑嘻嘻地道,“她不过是向我爸说我几句坏话。”
  “看来,”他沉吟地道,“并不是她打‘小报告’,是你太捣蛋!”
  老申头高兴得大笑起来,然后道:“小时候,我是很捣蛋的,爱作弄她们。”
  他无法体会多子女家庭的兄弟姐妹之间那种热热闹闹的亲情,羡慕地道:“我有一个表哥与你一样,也爱欺负比他小的弟弟妹妹,但他比你好,他也保护他们。”
  “我也一样,”老申头道,“谁敢欺负她们,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特别是对我这位大妹妹,我一直很帮她的。”
  他心里相信老申头的表白,但嘴里却道:“我有点不相信。”
  老申头也知道他故意这样说的,但道:“你以后看我的表现。”
  他偷偷笑着。可一想到申玉凤对自己的态度,他又情绪低落起来。
  
  他拈动着手中的小花,思念着老同学老申头和令他伤心、失望的申玉凤,倍感这荒野的凄凉。这时,快要下山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红球,悬浮在山前荒原的地平线上,已可以让人直视它。他伤感地想,老申头说会让妹妹来看我,可怎么可能啊?他仍拈着那朵浅紫色的小花,沮丧地向前走着。
  他心中早就感觉到,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到山脚下已是不可能了,最多只能走到生产队长指给他看过的那棵大树下。现在看来,这也危险了。那棵树还是在很远的地方,还有不少的路要走。他又住步目测了一下,觉得需要走的步数还是很多。而随着天边太阳下坠的加速,天已在迅速地黑下来,虽然五凤山的几座峰峦还是熠熠生辉,但山腰以下已阴森森的,有点吓人了。
  他没有继续前进,站住了脚步,朝着五凤山观望。实际上,他还没有准备好,特别是在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爬这五凤山。这时,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围了一圈有着人字形红斑的小赤链蛇。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些缓慢游动着的小蛇,心惊肉跳起来。仔细看那小蛇身上的红黑相间的花纹,自己身上鸡皮疙瘩也起来了。但蛇群好像没有要攻击、伤害他的意思,也没有往他脚背爬上。他不知自己是无意间踏进了这蛇群,还是在站停下来后,蛇群才慢慢游过来的?又心想还好这是一群小蛇,如果是一群大蛇呢?那不是更可怕了?他早已听说,这种红斑蛇(学名赤链蛇,俗称火赤链),虽然毒性不是太强,但性情十分凶猛,会攻击人的。
  他等着这些小蛇游走得差不多时,不管天黑不天黑,就往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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