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难忘之晨 (2)
作品名称:神山·魔山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4-01-18 09:00:45 字数:5137
孙关兴听了老申头的劝说,就去找沈洪英。
沈洪英刚从湖堤上回来,已穿好虽洗过、但还有点油腻痕迹的工作服,正在戴工作帽,要把她的两根粗大的辫子塞进帽子里去。见孙关兴在窗门外探头探脑的,心想他来干什么?难道他知道我把书送了人,他就来要书了吗?她想着时,松开了手,辫子也松了下来。
“你进来!”她对着门口叫了一声。
孙关兴马上从门口进去。
“你在门外鬼鬼祟祟干什么?”沈洪英冷冷地问道。
“她们都上班去了?”孙关兴又扫了一遍房间后问道。
“你问她们干什么?她们又不会把你吃了的?”沈洪英很不友好地道,但又道,“她们都去上班了,刚走。”
“我怕不方便。”孙关兴显得小心翼翼地道。
“嗯,学正人君子了!”她嘲讽地道。
“别这样说。”孙关兴好像有点心虚似的道。
“不说就不说。”沈洪英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上面好像还留有她的指印。这时,她心里有点后悔那天晚上自己落手太重了。
“那天晚上,你离开后,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孙关天有点诡异地问她道。
她心想孙关兴又要来哄骗自己,因此表示不感兴趣地道:“碰到了什么?要么碰到了大头鬼!你瞎编吧,我可不要听!”
“你不想听?”孙关兴道,“说给你听,你不要听,以后你想听,我也不会说给你听了。”
“为什么?”她心里想听一听起来。
“我怕吓着你,也怕你说我‘封建迷信’。”孙关兴像很怕她地道。
“我怎么知道你‘封建迷信’不‘迷信’的?”她希望他快点说。
“那我就说了。”孙关兴仍显得犹犹豫豫的样子。
她仍装着很无所谓的样子道:“你要说就说吧。”但见孙关兴如此神神道道的,心里已极想知道孙关兴会说出些什么来?
孙关兴又看了她一会后道:“我见到了李燕与一个陌生男子在我前面走着……”
“你说什么?”她打断了孙关兴的话,与孙关兴对视起来,“你真的会见到的?你骗什么人?”她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里,既有吃惊的成分,更有不相信的表示。因为李燕是与她同寝室的一个同学,由于得了肝炎,早已回家养病去了。
“你要我说下去吗?”孙关兴悻悻地问她。
“你编下去吧!”她像很不屑地道。
“我真的看到的,但他们在我前面走着走着,突然消失不见了。”孙关兴似乎很迷惘地道。
“你瞎说点什么?”她不信地道,“李燕早就回家养病了。”说时,她还朝李燕的那张空铺上看了一眼,“她又没有回来过,怎么会出现在大堤上?你为什么不叫她一声?”
“是想叫她的,”孙关兴道,“可我正想叫时,俩人突然不见了。”
“你认错了人了吧?”她感觉到孙关兴没有在瞎编,就提醒起来,“人像人很多的,何况又是在黑夜里。”
“也许她不是李燕,”孙关兴也有点不自信起来,若有所思地道,“只是一个长得与李燕十分相像的人,天有点黑,我也看得不太清楚。但问题是,他们怎么走着走着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很好解释。”她推测地道,“因为天黑,他们走到你前面去了,你看不清他们了么!”
“肯定不是这样的。”孙关兴道,“我当时想,李燕怎么回来了?又有了朋友,因此就紧跟了上去,想看看清楚的,结果突然不见他们了。”
“要么你的眼睛出了问题,或者你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出了问题。”
“不可能!”孙关兴几呼叫起来道,“我脑子没毛病,眼睛也没毛病!”
“那么你真的碰到鬼了!”她揶揄地道。
“这农村真怪!”孙关兴又道,“我们这里还不能算真正的农村,‘上海佬’要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农村。他倒怎么肯去的?”
“你还这么说?”可她又道,“总要有人去的,让他去也是比较合适的。”
“我本来也觉得他去是最合适的。”孙关兴道,“可我现在觉得,没有一个人去可以说是合适的,希望他能快点回来!”
“我也希望他能快点平安回来。”她又仿佛良心不安地道,“我们不应该推(荐)他去的。”
“那让谁去?”孙关兴道,“推举他去,也是没办法。但他毕竟也是我们的同学,不去当然是最好的。”
“不知他听说过没有?他要去的地方,是在五凤山脚下的村庄,是一个让岑湖周围的本地人也感到很邪乎的地方。”她不安地道。
“不能让他知道。”孙关兴又道,“他现在就是知道,也没有用了。”
“你是说,他已上路,知道了也无法后悔了,是吗?”她好像要确认一下孙关兴说话的真实意思。
“他不会后悔。”孙关兴道,“有些事不知道就不会怕,也什么事也没有;知道的人就会怕,越怕越会出事。”
“你怎么知道,他一点也没听说过五凤山的怪异?”她认为秦彦应该也是知道一些五凤山的种种恐怖传说的。其实,他们那天在拖拉机上一块听辛国宝讲过一些的。后来她又听别人说过,只要有胆大的男子敢走近大山,就会有漂亮的女子或装着可怜的女子出现,把他引进山中,这人从此就“人间蒸发”了。
“但愿他没有(听说),不过,我认为他多少知道一点。”孙关兴沉默了一会道,“哼,‘上海佬’,让他多吃点苦头!”
她原来也有这种想法,但后来听说了秦彦父亲死后,日子很不好过,就改变了想法,反而觉得他也是有点可怜的。
“嗨,我们为什么要恨他?”她仿佛不是在问孙关兴,而是在拷问自己。
“我没恨他,要么你恨他。”孙关兴道。
“‘歪头’,”她立即骂道,“你肚子里有几道弯,我还会不知道吗?”
孙关兴尴尬地一笑,想了一会道:“我是恨过他,他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乡巴佬’。只有老申头这样的一些部队子弟,他才放在眼里的!”
她马上道:“我本来也以为他是这样的人,现在知道了,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孙关兴一脸困惑地问道。
她想了想道:“那天晚上你碰到了‘鬼’,我可碰到了‘神’。”
“你碰到了神?什么神?”孙关兴更是疑惑地问她。
她心想,你自己碰了“鬼”,还以为我真的碰到了什么“神”?我碰到的不过是让我明白了真相的人而已!而我说碰到“神”,不过是相对“鬼”来说的,是临时随口而出的,倒也是有点像“神来之笔”。
那天晚上,她在冲动下扭头跑下湖堤后,并没有立即回到寝室,而是在宿舍楼南面的一棵大榆树下发着呆。这里既安静又安全,宿舍楼走廊里整夜不熄的灯光,照到这里虽已很暗淡,但不至于黑得令人害怕。
她与孙关兴的恋爱已有一段时间,因此在冷静下来后,也感到十分伤心,也很不甘。“难道真的就这样分手了吗?”她反复问着自己,以往孙关兴对她好的地方,也清晰地涌现在她脑海。她需要再冷静想想,到底该怎么办?孙关兴虽然为人刻薄,但对她总是让着的,也不让别人哪怕有一点点欺负她。孙关兴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一次人家只是无意地说到了她,认为她太凶悍,又是教养不够什么的,孙关兴知道了就去找人家讨说法,差点儿还与人家动手打起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渐渐走近了她。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树底下?”问她话的是老申头。
她回过了神来,显得有点慌乱起来。她不想让人家知道自己刚和孙关兴已分手,更何况这人还是刚对孙关兴动过粗的人。
“‘歪头’呢?”老申头显然看出了点什么,进一步问她。
“老申头,我不能一个人在这里吗?”她反问道。
“你当然可以(在这里),但我是问你这吗?”老申头不满地道。
“那你要问什么?”她恶狠狠地反问起来。
“他是问你,孙关兴呢?”这时秦彦像做起解释。
“她知道。”老申头有点凶巴巴地对秦彦道,“你不要老是把人想得太好!”老申头说完了他又对沈洪英道,“那个‘歪头’到哪里去了?”
“他到哪里去,与你有什么相干?他是你什么人?”她又回怼了老申头。
老申头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避开了她的目光,讪讪地又对秦彦道:“你看,我好心关心她,她这么个态度,难怪人家叫她……”
“别瞎说了。”秦彦阻止了老申头说下去,“我们回寝室去!”他们是刚从大队办公室出来回寝室的,路过这里的。
“难怪人家说你太傲慢,一点不关心人。”老申头又顿了一下道,“你就是不喜欢管闲事,你怕什么呢?”
秦彦这时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你怕什么?”老申头道,“你以为她真是‘母夜叉’,会吃了你?”
“你还是说出来了!人家要听到了。”秦彦仿佛轻轻叹了口气道,脸上有许多不满之意。
孙洪英早已听到了,心想原来他还不喜欢老申头叫自己“母夜叉”。又仔细想想,的确从没听到过他叫人绰号什么的。
“让他说吧!”她放声对秦彦道,“他就是喜欢低级趣味的东西!”
“嘿,你在人家秦彦面前,装什么文雅?你文雅得起来吗?”老申头一点不给她面子地道。
“老申头,你要(找)死啊?”她骂起老申头来,“他不过是一个‘外地佬’,我要在他面前装什么文雅?”
“秦彦,”老申头愤愤不平地对他道,“我们在她眼里,都是‘外地佬’!”
“我知道,我是他们这些本地同学们嘴里的‘外地佬’!”秦彦神情黯然地道,这种时候,他平时仅有的一点点大上海人的优越感,也荡然无存了。
而她这时感到很意外,心想原来看上去冷漠高傲的秦彦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上海人而自以为了不起!她的想法已经很接近事实:恰恰是因为他是上海人,同学们都不敢接近他,冷落了他,使他很伤心,甚至让他感到有点自卑。
“老申头,你不要挑拨!”她指责起老申头来。这是她身上的一种恶习,即习惯于把一切与自己有关的错误、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去。她身上的这恶习,某种程度上说,也是被孙关兴惯出来的;或者说,在孙关兴的包容下,这种恶习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我挑拨了什么?”老申头反击道,“骂我们是‘外地佬’,是你骂得最起劲的。”
“我骂你,没有骂他。”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强词夺理,因此又道,“你是‘外地佬’,他是大上海人。”她的意思也很清楚,你老申头作为随军家属虽然随父亲到过大大小小许多地方,也见多识广的,但与人家真正的大上海人是无法相比的。
“好吧,‘好男不跟女斗’,你赢了!”老申头到了这时有点无奈地道。
“那我们走吧!”秦彦又一次地劝老申头快点离开。
“你不要听她说得好听。”老申头还不想就离开,并有点误会了他似的。
“我知道,我这个‘上海佬’就是‘外地佬’,一个意思!”秦彦沮丧地道,又对老申头道,“除了你,谁也不会把我当朋友的!”
“我们是同病相怜。”老申头自嘲地道。老申头也是插班生,也在大城市里生活过,因此与他有较多的共同语言,俩人才经常在一起的。
“一对好可怜的人啊!”沈洪英这时也跟着嘲讽道。但她心里想,看来以前自己是误会了秦彦,那接下来该如何好呢?难道要向他赔礼道歉?那不要太傻、太难堪了。现在她怎么看,秦彦也不是一个傲慢的人,反觉得他有点可怜兮兮的。“老申头,”她又对老申头喝了一声道,“你是个走江湖的‘老油条’,人家怎么会与你一样?”
“谁说是一样了?”老申头反问道,“他温文尔雅,我可是个粗人。你们敢欺侮他,谁敢欺侮我?”
她也想到了那次逼迫秦彦抬死人的事,但道:“都是你害了他的!你不把他拖到学校里来,人家还会到他家里去拉人吗?”
“不提这事了。”他不想再提这件像噩梦一样的事,也是怕被同学笑话,他对自己当场晕过去这种懦弱的表现是很不满意的。他也恨自己不能像有些同学那样,表现得像在战争中勇敢的战士一样。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老申头责问起她来,“你们险些害死了他!”
“我又不在场。”她申明道。
“你是不在场,但‘歪头’是在场的人!”老申头又看了他一眼道,“过几天,他要去五凤山下的农村了,他刚才答应了大老康。”
“你真的答应了?”她看起他问道,想到那天向书记推举他去农村换工,正是孙关兴与自己出的主意,此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了,又自我辩解地道,“也没其他办法想的。只希望你能早点回来呀。”她的口气里,好像秦彦这一去,就再也回不转来了。
“你不要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他要‘生离死别’,也不是与你。”老申头调侃地道。
“老申头,你真要死呀!”她又一想后,暗笑着道,“那他要与谁‘生离死别’?”她当然是有所指的,她听孙关兴等男生说过,秦彦与老申头的妹妹,已有恋爱关系。她有点相信,这时还看了他一眼。
他的心像被电击了一下,略皱了皱眉。
“老申头,你告诉我吧!”她有将老申头一军的意思。
“你别当真么!”老申头憨笑着道。
“总要有人去的。”秦彦把话扯开了,“我自己也愿意去,五凤山对我来说,很神秘、很有吸引力。”
“你没有听人说过,它是一座很可怕的山?”沈洪英内心十分矛盾地问他。她既不希望他去,又怕他变了卦,因为他反悔的话,岂不是又要重新选人?
“我也听说过,”他却道,“我倒很想去看看是真是假?”
“你一点不怕吗?”她又问。
“生活在那里的人,不是很多吗?他们能在那里生活,我也能在那里生活。”他说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到了那里,还是要小心些的。”她放不下心地道,不过,她也想到他那仿佛总比人慢一拍的性格,是会让他减少许多风险的。
“谢谢,我会注意。”他显得很真诚。
“知道哪天走了吗?”她又关心地问。
“还不知道,要等几天吧?”他猜想道。
她不住地点头道:“几天总要的。”
他与老申头走后,沈洪英又想了一会他们之间的话,才回到了寝去。
她本想告诉孙关兴,自己碰的“神”,是指老申头和秦彦。可又一想后,道:“神者,明也。”
“你弄什么玄虚!”孙关兴知道自己有点上当,不满地道,“你以为我都是在骗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