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草木皆兵也无妨

　　一
　　
　　星期二干小时工三小时，挣了三十块钱；昨天上午下午各干三小时挣了六十块钱。林静认真地记着账，心里又在打算着，今天得去孙姐家，买什么礼物合适。虽说这九十块钱挣的挺不容易，但自己宁愿吃赖点儿、穿差点儿，该花的钱也必须得花了，心里才舒坦。
　　其实从内心讲，如果不是孙姐说让贵儿认干妈，她打死也不说认干姐。她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说，孙姐就当了真，分手的时候一再交代今天让她去。她一直认为无论和谁，关系近疏是双方处的，并不是扯上了关系关系就好了。从小就眼见着村里人就常有两家关系稍近点儿，就让孩子认干妈干爹的，然后到最后却闹的不可开交。所以她对于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硬扯上关系的关系，是不太看好的。本来远离家乡，大家相遇是缘分，在一起时大家要能互相帮忙、相互理解、不存歹心，彼此有个照应就不错，谁也别想着占谁便宜，谁也别有什么目的，让自己和别人都舒服就行。至于以后，谁也不知道能发展到什么地步。也许哪天一回家，就再也不见面了。想来，也不是自己薄情，这是不争的事实。
　　孙姐还让她今天早点去，说还请了其他人。想到这，她甚至就不想去了，她怕见生人，而且不想认识孙姐圈子里的人。她能想象到那些人无非就是卖菜的，和在工地上干活的。她并不是嫌那些人粗俗，而是觉得南来的北往的多了去了，没必要认识他们。而和孙姐的交往，也仅限于自己闲时能帮上她点忙，能见到贵儿有一种见到儿子的感觉，让母爱得以释放。
　　虽说一边想着不去，但是还是慌忙到超市里，把辛辛苦苦干九十分钟挣的九十块钱花了个倒找。又一边纠结着，一边拿着两件排排场场的东西上了公交车。自己劝自己：这次登门，权当孙姐那次救自己的谢礼吧！看人多了就少说话，早点儿回，说不定下午还能干个小时工。
　　
　　二
　　
　　公交车还没有到站，她就看到了孙姐在站台上站着往车上张望呢。接着林静，两个人说笑着往她家走。林静看他们租的房子低矮破旧，小院子里乱七八糟，不由一阵感叹。
　　接着俩人就开始忙活，杀鸡整鱼、摘菜切菜。这时听见外边有一群人大声说话的声音，孙姐说是贵儿把他爸和几个老乡都叫过来了。说老乡们都在这一片租住的房子，平时互相串门儿就像在自己村子里一样。
　　“这就是孙姐的干妹妹小静吧？”一个矮胖的女人笑着说。
　　“也不能来了就干活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白胖男人说。林静觉得“干妹妹”这几个字好刺耳。但是还是从小凳上站起来，礼貌性的朝他们笑了下，用家乡话说：“听口音就知道都是老乡。”
　　“也有不是的呀，俺是山东的，他是山西的。”一个精瘦的男人看着她的脸说。林静没有抬头“哦”了一声，只顾又忙坐下来洗菜。
　　“他小姨，你也进屋吧，让他妈自己弄。”这个抱着贵儿的瘦高男人肯定就是孙姐老公。林姐猜想着，忙说：“您们几个进屋吧，我帮俺姐。”
　　几个男人进到屋里，林静越发感到这个院子小得透不过气来，脏乱的异味不堪忍受。听着几个男人说着低俗的话，和那个女的打情骂倩，感觉一阵阵恶心。她知道在农村，十有八九的男女都是这样。最反感有些女的也成天这样脏话连篇，影响着孩子三两岁就会骂人。公婆也是这样，所以她从不让他们带孩子。最讨厌的是一些为老不尊的，总是在孩子和妇女面前，说些低级下流的话。所以在老家时候她不爱串门儿，也讨厌有些人上自己家。相比之下娘家村子里的人还好点，这主要是风气好，受教育的程度也比较高点。
　　她一边心不在焉的听孙姐说话，一边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而且发誓再也不来了。
　　
　　三
　　
　　孙姐让林静炒菜，说自己一个粗人不会做饭，平常自家吃都是瞎凑合。林静推脱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在低矮的棚子搭成的厨房里，用有限的调料给她炒。她听到孙姐边往桌上端边夸着她颜色搭配的好看，做的饭色香味俱全，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女人。还有人说：这打着灯笼也难找到好媳妇儿，千万不能让她跑了。就听见孙姐说：放心吧，跑不了。
　　林静正切着姜，心一惊，刀就切着了左手大拇指，顿时涌出了一片鲜红。她急忙用右于按住，这时孙姐过来看见了，忙说我去找个创可贴，就返回屋了。过一会儿，那个白胖的男人就拿个创可贴出来了，并撕开要为她贴上。林静好不自在，伸出手让他贴上，随口说了声谢谢。那男人就说剩下的一个菜让姐炒，你进来坐吧。她推辞着不去，孙姐过来就拉她进屋坐下。
　　林静此时心情糟糕的很，一屋子不认识的人吞云吐雾，本就不大的一间屋子弄得狼烟和地，烟味弥漫。要紧的是，这手一受了还怎么干小时工?就算不洗脸，连投个抹布，用个洗衣粉、“84液”什么的就杀得生疼难忍。她郁闷地吃了几口米饭和几口菜就吃不下了，几个人都看她不高兴也不敢和她开玩笑，一个个让她吃这个夹那个。而她只是礼貌地笑一下，站起来就给众人告辞，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往外走去。
　　孙姐追出来拉她，她说自己不舒服。孙姐说：“我们还没有结拜呢，你看你划着手了，我紧张的都忘了。”而林静却心想：“正好。”出了他们家，林静感觉马上心情好了，这才有了点儿笑容。孙姐见把她哄高兴了，就小声对她说：“那个最年轻最帅的是我表弟，你俩挺般配的。不如你俩谈谈吧？”
　　“姐，别开玩笑，我是有老公的人。”
　　“那你要相中了先处着嘛，培养培养感情。”
　　“姐，你说啥呢，我不可能离婚，让孩子少爹没妈的。再说他现在在家照顾孩子也辛苦，孩子跟着他，比跟着任何人我都放心。”
　　“他要是对你好了，你就不出来了，我能不知道。别苦着自己，出来了就找一个疼你的。”
　　“姐，我从没那样想过，也没觉得出来苦。我知道现在好多女人都在外面找温暖，我永远不会，对男人草木皆兵一概不予理采，这是对自己的尊重。”
　　孙姐红着脸，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了。
　　林静看车来了，挥挥手就上了车。坐在车上，她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又品味了一下刚才自己说的话。心想：对女人也该草木皆兵啦，以后得少言为贵，否则一不小心就得吃后悔药。这个社会呀，还有什么人能值得我信任?
　　四
　　
　　干不成小时工啦!只能懊悔的老老实实在公司养伤。王老师来宿舍关心地问她上月嫂班还是育儿班。她早想好了，肯定地说：“我上育儿班，最好一岁以上，可以给孩子做启蒙教育。”
　　王老师看桌子上写了那么多信，她笑着说昨天在宿舍一整天，写了三封信。给爸妈写了一封，交代二老注意身体，没事儿时按揉一下足三里，晚上泡完脚按揉涌泉穴，并画了图指点确切位置，这是在刘阿姨家从书上学到的。给儿子和老公也写了一封，还是啰啰嗦嗦说了很多，并对老公说又当爹又当妈你辛苦了。还特意在信中对他说：上个月干28天的钱不寄回家了，要交学费上半个月培训班，不然怕他生气。从上周给爸妈打电话得知：八十四岁的姥姥胆囊炎住院了，给舅舅也写了一封信，表示了想念和问侯，还让舅舅妗子和姥姥都放心，说自己在这里非常好每天很开心。
　　王老师听完她一封一封地概述，叹口气说自己就没想到过给父母写封信，更没有想起任何亲戚过。她说：“我觉得亲人之间就是要互相牵挂着，需要帮忙的时候帮忙，有快乐一起分享，有困难一起分担。亲人之间怎么也不会害你，而外人关系再好也不一定是真好。在外面越发觉得‘血浓于水’是真的。”
　　王老师笑着说：“那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林静也笑着说：“目前看是真心对我，不知道以后，反正你对我好的时候我就对你好，你对我不好我也马上翻脸。哈哈。”
　　“我发现你现在小鬼心眼子，可是好像越来越多了。”
　　“是吗?这都是拜社会这所大学所赐啊!”林静若有所思的说，转而又问王老师，“王老师，我总感觉我特别特别傻，见了谁都竹筒子倒豆子。还自以为是优点，是为人坦诚，整天说话没心没肺的。哪天被人坑了害了卖了都不知道。我有时怀疑自己有性格缺陷，不会为人处事，不会看人下菜碟儿。”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这么怀疑人生。秉持自己的个性就行，为什么要学圆滑看人下菜碟?”王老师关切地问，她却说不清怎么回事。又摇摇头说：“嗨，闷头过吧，大概是快来月经了，心情无缘无故就糟。”
　　五
　　
　　寄出了几封信，又打电话。还是儿子跑过来接的，林静忍不住问：“你爸为啥总不来接我电话?”向阳说不知道，又马上告诉妈妈说他买了DVD。不用说这肯定是用她寄回家的钱买的，化肥肯定又是赊账。这不打紧，主要是有了DVD就使劲看光碟，弄不好还看不健康的东西，这一下还不把孩子的学习成绩拉下来呀？她对着电话对儿子一阵大声交代，千万别迷恋上看电视。放下电话她越想越气，但苦于联系不到这个混蛋，只能独自生闷气。
　　知不觉又走到了小公园，她看到这片熟悉的地丁花还在一如既往地开放。在一树树繁花谢幕之后，它们似乎更加旺盛了。林静坐在湖边，初夏的微风吹拂着她齐腰的长发，阳光给她秀美的脸庞镀上了圆润的轮廓，那纤细的腰身安静的如同一尊美人鱼雕塑。此刻，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来京几个月的一幕一幕，又不由得像电影一样浮现在脑海……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这么对她，总是在对人生充满希望的时候，会给人当头一棒，这么多年总是让人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能，人生就是乐极生悲，福祸相依的吧！那必定也有柳暗花明，苦尽甘来时。而这一定是得靠能力，只有孤注一掷的去努力，才有柳暗花明时。
　　她掏出日记本写道：什么也不想，努力吧。这个春天呀，注定是一个让人喜忧参半的季节。夏天来了，春天的故事就结束了。
　　她看向远处，湖面平静，游人如织，柳岸旑旎。宛如一首诗一幅画，让人犹觉画中游。她又禁不住写下一首诗：楼阁傲立柳林间，地丁翘首向蓝天。芬芳泌心独自醉，入梦堪比牡丹艳。又给诗题名：柳岸心语。
　　她自我陶醉着又不免心中苦笑道：人生啊，自古以来本就这样，哪有那么多诗与远方？既便有诗，还不都是梦想与现实的撞击？更多的是为了生存下来的拼命与博弈，挣扎与放下罢了。生活也似乎永远不会让你百分百的如愿。命运也似乎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我们想要的东西，总让人得不到，得到也能分分钟给夺去。我们坚信的它非要摧毁，而有时也会不经意间给人以落泪的温情。有些人又会越来越看不清，忘不了又近不得。
　　
　　六
　　
　　她刚走回公司，大门外就看到公司院子里分外热闹。一群女人个个挎着提包，一看就是刚从老家来的新服务员。还没有走到跟前，就有一个人跑过来叫她的名字。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菊香大娘，紧接着就慢慢走过来了她面似桃花的女儿王玉梅。但王玉梅看上去却不那么高兴，她妈倒还是老样子叽叽喳喳，泼辣又直爽。
　　林静也特别高兴，拉着母女就问长问短，又去附近超市给她们买面包和油饼。张菊香一路搂着林静的脖子，告诉她村子里谁死了，谁病了，谁和谁吵架了。林静这才知道：王玉梅的老公爱民，上个月突然上吊死了，娘儿俩没法儿就一块儿出来打工了。林静忽听，一阵心酸，爱民为人厚道，不善言语，咋就有啥想不开的事呢？
　　王玉梅却赶快转移话题，告诉她向阳特别乖，杜大伟也特别能干，让她放心，好好的在这儿挣钱。当听林静说要参加育儿嫂培训，她表示也要参加。当然得到了王老师一通表扬，说她脑子活眼光远。张菊香上前就拉着王老师的手，自我介绍自己是她妈，以后少不了让王老师照顾等等，说了一箩筐溜须拍马的话。两个人还说不管挣不挣钱，明天先一块儿到天安门去玩。当然，母女人生地不熟，必须拉上林静一同前往。
　　林静也乐意，第二天三个人一大早就起来。一路上，她像个北京通一样把自己知道的都给母女俩详细讲解。瞻仰了毛主席遗容，在广场上逗留半天，又去了中山公园里面，故宫午门外转转，长安行上走走，王府井逛逛。玩儿了一整天。
　　她们回到公司，看培训的人这会儿也大都陆陆续续到了。院子里彩旗飘飘，林静也在人群中寻找到了一同来京的环环和小丫。没想到还有上次认识的桂兰桂清两姐妹，以及老花也都来了。林静走过去一一热情地打招呼，互相问候最近的情况。
　　正介绍王玉梅和几个老乡认识，正待岗的玉凤看见了她。拉着她说自己也想参加，但是真没文化真遗憾。林静表示帮不上忙也没办法，但是建议她每天学十个字，一年下来能学几千字，明年再参加肯定就没问题了。玉凤听完深受鼓舞，表示愿意学，林静说：“好，我今晚就开始教你，你明天有空买本字典，上户了也要接着学。”把玉凤高兴得搂着她脖子蹦了起来。
　　“林妹妹，我的林妹妹。”从大门口一个摩登女郎一边喊一边跑过来，大家眼睛同时聚焦。林静这才看出来是秋媛。几个月不见，脱去棉衣的秋媛显得更加妖娆妩媚，时髦而性感的衣服，烫的大波浪头，浓妆艳抹的脸，明晃晃的高跟小皮鞋。眼前的秋媛，让林静感到特别陌生。虽然她上来就拥抱住了自己，而林静看别人都在看她们两个，赶紧红着脸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