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惊魂全当恶作剧

　　一
　　
　　林静跟那男子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感觉车是一路在向北行驶。远处是万家灯火忽忽闪闪，近处霓虹璀璨，林静却一脸懵懂与困倦。男人指挥着出租车司机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她看见车过了三元桥，又过了四元桥，明显感觉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少，楼群也越来越稀疏了。林静看到车上的时间已经九点，走了近一个小时。当她正有点儿害怕的时候，听见男人说到了，车就停下了。
　　下了车，困乏中又掂起来两个包，跟着陌生男人往前走。在粗糙的乡村公路微弱的路灯下，偶尔才能看见有骑着三轮车的行人路过。而且没有楼房，只有低矮的平房和院落。林静确定这是农村，顶多是个城乡结合部，她开始后悔、责怪自己没又大意了，没问清楚。感觉肩上的包裹也越来越沉，她心中纳闷为什么不让出租车开到家门口？这么一想，她竟突然间机灵起来，同时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会不会是碰到骗子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碰见过真正的骗子，看来这次真的碰到了？俩月前虎口侥幸脱脸，是有合同有孙姐。而这一次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郊区，一没合同二没熟人，又是大晚上的，我万一要再落入虎口恐怕就死路一条啦……
　　“大哥，请问您干嘛不让出租车开到家门口啊？”她故意装作镇静，大声且严厉地问对方。又心想：法治社会，又是在大北京，我还不信了坏人就这么猖狂？
　　“哦，很近的，马上这就到家了。”男人低沉着声音说。
　　林静不再说话，但是已经在考察路况。盘算着万一是被骗后的逃跑计划。
　　忽然，她看见迎面走过来一对青年男女，慢慢悠悠一看就是谈恋爱轧马路的小青年。她不敢再等下去，怕错过了时机了，先腾出一只手。在离两个人两三米的时候，突然上前拽住了那个女孩儿。
　　“冰冰，冰冰啊，哎呀早听你妈说你在北京，原来你在这儿呀……哈哈哈。”男孩和女孩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
　　只见林静又把提包背包往小伙子手上一放说：“女婿，你得请老姨去你家看看，走走走。”那个大嗓门那个泼辣劲儿，把那个男人也看傻眼儿了。这时就又听林静说，“大哥对不起啊，俺外甥女住这儿，俺不去上你们家当保姆了，俺怕给俺外甥女丢人。”说完就死拽着那女孩儿，疯疯癫癫地二愣般边笑边说：“哈哈哈，今儿真高兴，走走走，上你家上你家去，你说咋这么巧呢。”直拉的那女孩踉踉跄跄的哭笑不得：“大姨，我太想你了。”
　　那男人也不再说话，只得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骂着，气愤地走开了。
　　
　　二
　　
　　等那男人走远了，林静对着男孩女孩千恩万谢，并说明来历。其实聪明的俩年轻人也早看出了端倪，都夸赞阿姨太机智了。女孩还让她到自家住一晚，林静婉言谢绝，说：“你们已经救了我一命，咋能再麻烦您呢!你们陪我在这儿等一个出租车，我进城去有住处。”
　　
　　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一辆出租车过来，男孩伸手拦下。林静看看车牌，默默记下了，才坐上了车，并告诉司机去北京西站。
　　惊魂未定地坐上车，她就死盯着前面的中年男司机。发现人家一脸忠厚专心开车，才稍稍放松了警提。
　　“这将是终生难忘的一天，从此以后再不敢相信陌生人。”她在心里说。她回想起了刚才那惊悚的一幕，深深呼了一口气，并由衷祝愿那对好心的青年人永远幸福。她轻轻捂着咕噜作响的肚子，害怕司机听见，也直嫌车速太慢。
　　车进城区，她才完全放松下来，看着车窗外灯火通明，不免又落寞地想起了家。这万家灯火啊，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但此时却也无比温暖，因为也充满着平安和祥和之美。
　　她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去西站的，是觉得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只有那里好像是离家最近的地方?还是感觉那里人多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既然去了，那就买票回家。但是转念又想麦子有收割机，而且还有爸妈和弟弟、妹夫去帮忙，还是等向阳放暑假再回去吧。而且手里合同得退，不然公司给刘阿姨要人咋办？还有今天晚上自己的遭遇，一定要给公司的人说，千万不能再让别人走自己的路。
　　此时，她突然想起来十五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个算命的老头说的话。那天因为大人都上地了，是个星期天只有她在家写作业。就听见那老头在墙头外呻吟，她跑出去看以为他有病了，就把妈妈给爸爸留的一碗饭端给老头吃了。爸妈从地里忙完回来看到了，就怪她说爸爸中午还没吃饭。老人说自己是算命的不是要饭的，并给爸妈都看了手相面相，爸妈一个劲儿说太准了。最后给她看手相面相，老人先是喜悦，说她乃天选之人，异常聪慧，心怀慈悲，路遇贵人。然又愁眉紧锁，说她婚姻坎坷，九死一生，幸有紫薇星高悬可免于责难。当时可把爸妈急坏了，忙问老人可有破解之法，老人摇了摇头。却说：尽量远行，事事有贵人相助，不必惊慌。
　　想到此，她差点儿笑出了声，二十年过去真就印证了老人的话!
　　
　　三
　　
　　出租车把她平平安安拉到了北京西站，她下了车，放下重重的提包。站在北广场，不顾人头攒动，再一次泪如雨下。她边哭边想：没想到这种在电视上上演的镜头，自己正在经历，这狼狈的一幕，幸运的是只是虚惊一场。而这一幕也让千千万万个北漂人见证着，但没有人耻笑她，也没人劝说她，个中心情尤如都感同身受过一般。
　　车站，这是一个可以寄托很多情感的地方，是相聚的港湾，也是离别的堤岸。在家时，感觉那长长的铁轨，仿佛一头牵着梦想，满载着对未知世界的向往。而如今，感觉那长长的铁轨那头就是家的方向，它牵着一种暖暖的想念。她想：如果今天晚上我静静地踏上列车，明天上午就能到家，无比安全，无比快乐。可是她心有不甘，她不甘半途而废，她不能这样落荒而逃。
　　
　　她狼吞虎咽吃了碗泡面，走到地下的第二出站口，倦缩着身体坐在柱子旁。一波接一波的出站旅客会让她感到不再孤单，那一张张满怀希望的笑脸，也更让她感到了温暖。
　　她不由又想到脱险那一幕，不禁低头笑自己：怎么那时候就没有哭，反倒笑得嘎嘎脆响？后来她得出结论是自己急中生智。她又反思自己为什么以前总爱哭？和杜大伟吵架的时候哭，是一直在想为家付出的委屈而哭，打架时总在想着自己的皮肉之苦而哭，如果能急中生智想办法找对策，根本就不会显得那么懦弱无能。她站起来，感觉到自己已经满血复活。
　　她也不再觉得冷了，迎着出站口一个个兴奋的笑脸，默默地送上祝福。祝福每一个勇于挑战自己的人，在这里都乘风破浪。她也慢慢露出了笑脸，没有人看出她刚刚经历了什么，她可以一脸的风轻云淡。但其实这一晚，她的脑海里是翻江倒海。在这个人声鼎沸的地方，她却得以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这些天的辛酸和心绪细细地一一捋了一次。她也暗暗佩服自己：依然还能闹中取静、继续思考。而且她又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体所有的零件也恢复了功能，一个埋葬了十年的文艺青年，似乎已慢慢苏醒，爬出坟墓。她又有了一种想写出心情的冲动，便找出了出门前备用的纸和笔——儿子的一个旧作业本和小半截儿铅笔。
　　
　　她走到台阶上，靠右坐下，旁若无人地边想边写。总结了这三次下户的原因：在小马家是因为自己太胆小懦弱、不善沟通，所以积怨越来越多，直至自己无法承受而溃不成军；在小郑家是因为爱面子，最后是顾了面子丢了里子！输的一塌糊涂；在刘阿姨家也就是因为基于小马家的经验，有点计较了。又基于小郑家的经验，不爱面子了。但做得还是不好，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而这两次上当，也就是因为自己太草率，考虑不周，轻易相信他人导致。她觉得不怪别人，就怪自己。
　　她的心境越来越明朗，身心也随之越来越舒展了。看着自己写的小字，她又一次肯定了自己这几年好像没有忘几个字，甚至也没有退步，多亏当年底子硬啊。她决定有空还要写，无论身处何地依然可以在文字里治愈，在文字里闪一闪光，哪怕只有自己看见。一个人，一颗心，一支笔，一张纸，组合在一起，可以去成就一个追梦的人生。
　　
　　四
　　
　　从西客站回来，她先把合同交给了服务台，就直接到张经理办公室敲门。她现在感觉自己连骗子都不怕，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她平心静气地给张经理反映了昨天自己的遭遇，并要求公司不要锁大门这么早，以便姐妹们随时被任性的用户解雇回来住宿。张经理连连点头说这个建议好，并马上命人在大门口贴一张温馨提示：姐妹们，这里是您在北京的家，您随时回来我们随时为您开门。
　　王老师听人说林静回来了，兴冲冲地朝她走过来。寒暄之后她笑着对王老师说了昨天下午和晚上经历的事，嘿嘿笑着，看上去居然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轻松。王老师说：“三日不见，当另眼相看哪!我发现你现在越来也越不爱哭鼻子啦。”
　　“哈哈，只是一个小插曲，惊魂全当恶作剧。”
　　
　　王老师也高兴地告诉她：经过各方努力协调，公司已定于下周一，三个专项技能培训班全面正式开课啦。分别成功动员了三十个初中以上，五十岁以下的优秀服务员，考虑人不多加上这一批新来的一起参加。并建议她暂不找工作，休息几天就直接上课。
　　林静感激地一扫疲惫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她却马上又犯愁了，“可是，今天才周一，我得在这儿等一周啊?”
　　“那怎么办啊?”王老师看她着急的样子，忍唆不住笑出了声，“放心吧，就知道你闲不住，有小时工告诉你去干。”
　　“这还行，谢谢王老师，考虑得真周到。”她这才去安心休息一下。
　　
　　五
　　
　　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她到那个小卖部拨通了爸妈的电话却没人接，又拨两次还是没人接，现在正是中午时分家里应该有人。想到儿子周五下午没有放学就打电话，而这两天自己也没顾上，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过了五分钟她又打过去，这次有人接听，是弟弟奋强。林静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家里很忙?爸妈上地还没回来?奋强告诉姐姐：“周五下午向阳和同学打架了，把人家的头砸个大口子，现在那孩子住院了，咱爸咱妈今儿看望去了。”
　　“那我回去吧?向阳从小胆小怕事，怎么一下子就把人家头给砸了?人家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没有经历过事的林静紧张的直发抖，坐不住。
　　“大伟哥说你不用回来，当天下午他就过来借了一千块钱。我怕他打向阳我也跟过去了，我问了向阳和老师什么情况。事实证明那个孩子每天都欺负向阳，这次向阳是急了就拿个砖头砸他，谁知就这么寸。那天我把向阳接来，他一直哭，说对下起你，你挣钱不容易他还浪费钱，这孩子心事太重让人可怜。不过是正当防为也是好事，兴许那孩子以后就不敢打他了。”奋强不紧不慢地劝着姐姐，林静这才稍稍平静了。
　　挂了电话，她又给玉德小卖部打过去，本想让他们对向阳说放学后过来接电话。谁知玉德媳妇接了电话连珠炮一样说开了。她告诉林静：“那天本来是李玉海欺负俺闺女小雅，拿个毛毛虫放到她领子里，俺闺女吓得要死。向阳就上前把虫子捏死，又把那小子打了。嫂子你放心，他妈怪厉害我不怕，不能随便让她讹钱。那天大伟要打向阳，我也没依他，孩子抱打不平不该受罚。”本来林静感觉天大的事，经玉德媳妇儿这几句话一说，顿时就没多大点儿事了。林静一边感叹感激她财大气粗的底气，一边又羡慕她的豪爽个性。小女人娇柔浪漫，大女人在职场纵横，弱女人惹人怜惜，而强大的女人，才最让人佩服。林静为以前固步自封的自己感到羞愧，一个女人遇事无胆识、无谋略、空有知识，其实尚不如一个文盲女人有魅力。
　　下午放学后，林静如愿给儿子通了电话。出于意料的儿子却很高兴，说终于出了窝在心中很久的气，就是可能要花些钱；并说这对他对自己也都是个教训，转而告诉妈妈不要在那家干了。在自己哭着打电话想寻求妈妈安慰时，那女人却给了他当头一盆凉水。林静说已经离开那里了，儿子却不信，他说妈妈没那么果敢。林静脸红了，原来在孩子眼里她都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当林静说了那天的事情后，儿子才相信了，并安慰妈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好家多，下一户比这强。”一下子把妈妈逗笑了。
　　
　　六
　　
　　第二天，王老师告诉林静下午四点有一个做饭小时工的活儿。上午林静百无聊赖，就又去市场帮孙姐。而孙姐正在盖摊位，说昨天就没批菜，准备带贵儿去北海公园玩儿。林静一听也来了兴致，说一同前往，并十分轻松地告诉我孙姐已经从那家下户了。孙姐半信半疑，不过也知道她从不开玩笑，就问她怎么回事。她又把事情的经过跟孙姐说了一遍。孙姐直呼她太轻率，她甚为不解。
　　“像这种有钱有势的主，你逮住机会就应该给他们好好干，日后必会重用你，亏待不了你。”孙姐一边说，一边骑上三轮车，林静也抱着贵儿坐在后面，几个人开开心心地就上路了。
　　林静琢磨了一下孙姐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有可能，人家就是考验你的耐心，试探你为人处事的格局呢!这么一想，还真后悔了，感觉自己真是格局小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后悔也无用啦!只有吃一堑，长一智啰。
　　
　　一路上，孙姐哼着歌，轻松地超过了一辆又辆豪华的私家车。林静仰着脸，和贵儿一样看见什么都新鲜。这个什么楼，那个什么桥，走的是什么路，一个牌子都不放过。带的贵儿也打开了话匣子：“小静姨，你咋会恁多字啊?”
　　“对啊，我跟老师学的呀，你想学吗?我教你。”
　　“你教我，我想学。”
　　“哎呀小静，我们贵儿见谁也没见你说的话多，你天生就有孩子缘。你把我们贵儿变成外向型男孩，认你当干妈吧。”
　　“我认你当干姐不就得了，这样咱俩也亲，贵儿跟我也亲了。”
　　“好好好，哈哈，后天我过生日，咱俩行个结拜礼。”
　　
　　林静以前只在电影中才知道北海公园的白塔，今日身临其境更是无比兴奋。细读石刻的碑文才懂得，北海的白塔，是为了纪念顺治皇帝的母亲所建。白塔最初的名字是佛香阁，是因为塔内供奉着释迦牟尼佛的佛龛。塔内佛像栩栩如生，香火缭绕，令人恭敬。塔身内部还有楼梯和平台，游客可以登上塔顶，俯瞰整个北海公园的美景。
　　她们边走边聊，走走坐坐，林静说：“我长这么大，这才第二次游玩。第一次是4月25号下午，刘阿姨让我去看望了毛主席，我还敬献了花。顺便看了天安门广场，近距离辨认了周边那些著名的建筑。以后，我一有时间要把北京这些名胜古迹看个遍。咱们有时间一起去长城一趟吧。”
　　她们久久徘徊在九龙壁前，林静轻轻触摸着历史的印迹，让所有神经都有所感应。这些那巧夺天工的雕梁画柱，气势恢宏的汉白玉桥，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那苍翠屹立的百年松柏，那栩栩如生的神像圣主，无一不令人留恋赞叹，心生敬畏。一个文青的家国情怀，写作灵感也在慢慢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