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中年尤回少年时

　　一
　　
　　公司一片欢腾，有老服务员，又有新服务员，老乡们见面也是分外亲，里里外外楼上楼下，走到哪儿都有欢声笑语。
　　吃过晚饭，林静好不容易找到玉凤所在的宿舍。她们几个老乡正在一起说话，林静在旁边一句也没听懂，但看见她们一个个高兴的样子也很开心。玉凤看见她进屋忙上前拉着她给老乡介绍说：“这个姐姐是河南的，人可好了，还有学问。从今天开始我就拜师了。”
　　“你学啥呀，二三十啦，学当媳妇儿，还是学当妈？哈哈。”
　　“唉呀妈呀，俺都害羞了，俺生气了就不理你们了。”玉凤给几个大姐撒起了娇。逗得大家又一阵大笑。
　　“姐妹们，玉凤啊是咱们中年龄最小的，学什么都不晚。她想学读书，我现在有时间就想教她一些。你们看一年365天，一个人若一天学10个常用字，一年就能学会3650个字，以后就能读书看报啦。”听林静这么一说，大家也直啧啧感叹：“可不是哩，俺小时候没钱上学，要知道长大也开始学了，现在也不至于还是个瞪眼瞎啦。”
　　“大姐，想学了从今儿开始学也不晚。人活到老学到老，都还有学不完的东西呢。”
　　“好好，我也学，你连我们一起教。”三个大姐都加入其中，并都在床沿上坐好。林静坐在对面的桌子前，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日记本和笔，对她们说：“我想啊，咱们以后到哪儿都免不了要签名。你看首先上户签合同，进小区签名，领工资签收，好多时候都用得着，所以我先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今天学不会以后天天有空就写，会越写越好的。”接着林静问了她们每个人的名字，在纸上写好发给她们让她们日后练。
　　“咱们干这行，免不了去给用户买菜，记账，所以今天我们学习一个‘菜’字。前面写个白，就是一种菜的名字。”林静认真地边写边说。
　　“那不就是白菜嘛？加个生，就是生菜，加个芹，就是芹菜，哈哈。”玉凤越发显得古灵精怪，一双大眼睛闪亮动人。于是，林静就写下白菜，生菜，芹菜，花菜，油菜，菠菜，并教她们一起念下来。每个人都天跟这些菜打交道，自然很快就学会了。教大人还是比教孩子省事，一个人学着写两遍就学会了。林静去休息前，对她们说明天不要忘了，有空就在地上用树枝写。
　　“明天晚上要在每个菜名上加一个字，变成另一种菜。那就是：圆白菜，叶生菜，大芹菜，花叶菜，油麦菜，小菠菜。这样大家就能边学边用。”几个姐妹高兴的答应着，并更有了学习的兴趣。看来林静之前还真是花了一些心思。
　　
　　二
　　
　　公司作为全国第一家家政公司，又是由北京市妇联主办，联系了全国18个省市的150多个县市的妇联协办。不管在贫困地区还是北京，一直好评如潮，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也算是最早的脱贫攻坚，带领了很大一部分农村妇女走出家乡，从而也改变了许多的家庭面貌，以及服务员的个人面貌。
　　此次开办第一批专业技能培训班，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在大礼堂举办的开班仪式，也是盛况空前隆重，市妇联和全国总工会有关领导也莅临参加。公司张经理讲话说：“我们公司成立于1983年，是全国第一家家庭服务机构。今天，也将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批家政专项技能培训。是由王老师首先提议，经过了两个月的辛苦努力，今天终于落地开花了。教材是我们公司所有老师共同努力精心编排打印出来的，所以姐妹们，一定要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做好课堂笔记。我相信，你把老师教的内容都学会了，就会成为一个专业技能优秀的人。本期培训内容包括育婴知识和护老知识，育婴包括月嫂和育儿。随着我国城市化的发展，家政事业会越来越被人们关注。我们要以信得过的技术和职业操守，让家政事业大放异彩。”
　　王老师又给大家讲话说：“我们这次的培训，分为月嫂班，育儿班，和护老班。为期半个月，计划是前一个星期上课学习理论知识，后一个星期到医院实习。然后回来我们再考核，有笔试和实操两部分，合格会发证。”主任又告诉大家：“培训期间，学员的食宿全免费提供。你拿上这个证，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证。不但含金量大，而且有纪念意义。”大家都激动地欢呼，鼓掌，然后开始分班。
　　张菊香和老花两个年纪大的参加了护老班，其余几个人都参加了育儿班。护老班是由四十五岁以上的二十多个大姐组成，是免费的。育儿班和月嫂班每人二百元，需要年轻而有文化的，不但要技术过硬而且要求普通话标准，五官端正，身体好，素质高。家政不但需要耐心，爱心，还要有过硬的专业技能，更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人品。
　　
　　三
　　
　　几个老乡都争着要跟林静坐一起，最后秋媛和桂清占了上风。但是王玉梅好像总有那么一点不自在似的，今天更是有意躲着她座位。秋媛拉林静坐在了第一排，而王玉梅却远远地离开老乡们坐到了最后排。桂清坐下来就扒在林静肩膀上说：“我好多年没摸过笔了，考试的时候一定要帮我下哈妹妹。”林静爽快地答应着，但看向玉梅，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她觉得玉梅好像就是自己的亲人一般。由于人少教室大，空位多，玉梅离大家远远地坐着，显得不但不和谐，也楚楚可怜。
　　林静上学时就知道，谁要是离大家远远的肯定是孤傲的性格，可以她在村里的表现可不是孤傲的性格。林静从来不把心思放在琢磨别人身上，任何时候她只想注重自己，自己对每一天的计划。培训班照样发了书、本子、笔，大家都欢天喜地，女人们见面熟悉的快，交头接耳无所顾及地畅聊。林静则迫不及待的打开书看内容，插图上一个个胖嘟嘟、粉嫩嫩的小脸儿，逗得她满心满脸的欢喜。
　　虽说是育儿培训，但是涵盖的内容也极其广泛，从日常要注意到生活细节餐桌礼仪，以及要拼弃的生活习惯小动作，穿着打扮、饮食卫生等等，真可谓是面面俱到。林静一边专注的看着，一边啧啧赞叹，她觉得自己活了三十多年，原来好多都是随性而为的习惯，和自以为是的行为竟都是不正确的。她觉得刚来时那次岗前培训算是小学教育的话，而这次无疑就是中学教育，学习的会更深刻，更专业。她一边看着宝宝辅食菜谱，一边惊讶的数着，就土豆的做法就有二十多种，彩色的图片加上详细的配料表，让她一头扎进书里就忘记了吃喝拉撒。
　　
　　四
　　
　　除了几个老乡，在这里又结识了一些外省的姐妹。课间的时候，不同地区的方言，穿戴，习惯，让教室在课间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大家把自己遇到过的一个个囧事、傻事、教训都讲出来，希望别人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一阵阵的笑声把林静从书本里吸引出来，也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着，心中不由得有一些后悔。她后悔前几年为什么没有来，如果早一天逃出来，肯定就会避免了很多伤害，肯定拥有了更多成长的机会，那今天坐在这里的肯定就不是今天的自己。这种对婚姻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对知识的欠缺感，也许已经一扫而光了。好在，现在自己来了，虽说这个时间有点晚，但深深感恩这辈子赶上了。
　　在说笑之中，林静发现每当和玉梅两个人的眼神相遇，而玉梅却赶紧有意躲闪开。林静不由奇怪了：按以前对她的了解，从来不是这种胆怯的样子呀。也许是丈夫突然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吧!她走过去亲切地问这问那，聊闲天，而玉梅却又东张西望。
　　桂清说：“人家同村的人都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们村那女的怎么这样？”林静也没有过多去想，她觉得谁都有想保持安静的时候，反正以后在一起的时间还多着呢，慢慢与大家熟悉了就好了。
　　她也只顾看书学习，规划着自己的大好蓝图。秋媛则翻看着她的日记本，并大声朗读起来：“我们是女人，是女儿，也是妈妈，来北京是阿姨，是厨师，是保姆，是保镖，以后呢又是育儿嫂，营养师，护理师。在这里又结识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姐妹，感觉生活好丰富、精彩。我们的生命因有了多重的身份，才觉得人间更温暖，岁月更馨香。让我们爱人如爱己，育人亦育己，在匆忙的日子里，把自己修炼成人间烟火里最温润的女子。因为有缘，我们相遇，彼此珍惜，此生值得。”
　　“我的妈呀，只说你是个瘦弱的林妹妹，却不曾想是林才女。”
　　“过奖过奖啰，算不上才女呀。”
　　“那是林冲，林大侠好不?路见不平一声吼呀，该出手时就出手呀……。”
　　“该出手时就出手呀，风风火火闯九州呀……哈哈哈。”
　　一张张中年女人的笑脸，一阵阵歌声和笑声，给教室增添了活泼的气氛。开课第一天，就让来自全国各地的女人们都紧紧连结在了一起。
　　
　　五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几十个女人在一起，可想而知是什么场面。老师上面大声讲，大家忍不住下面小声说。无论是课间、还是吃饭，甚至是上厕所，都有人在热火朝天地交谈着。从各自老家的风土人情到风俗习惯，从婚丧嫁娶到穿衣吃饭。因为大家的成长经历干和环境都差不多，家庭情况更是基本相似，那真是一见如故。
　　林静感觉已有好多年，自己的人生没有这么热闹了。自从结婚出嫁，大部分时间是在地里劳作，然后就是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有邻居串门的时候才会一边做针钱线活儿，一边听人说话。虽然上学时间太长没有学会针线活，但后来订婚后因为妈妈愁得不行她就去市里学了一个月裁剪。又跟着巧手的妈妈，请教着妹妹，陆陆续续也学会了织毛衣，纳鞋垫，做布鞋。婚后也是能裁能缝，农村那些女红也是样样精通。听着大家从全国各地的民俗讨论到做针线活儿，她也饶有兴趣地抿嘴笑着，随声附和着。
　　一个甘肃姐妹说着眼里就浸满了泪花，她说她去年冬天在北京，闺女和儿子就穿的去年的破烂棉衣。又脏又不暖和，儿子不小心掉进村里的池塘里，仅有的一身棉衣也湿透了，就在被窝里两三天不上学，干等着棉衣晒干。还有一个安徽姐妹也红着眼圈说：自己的婆婆给三岁的女儿穿衣服，腿都没有穿到棉裤里边。腿外边只有一条罩裤，她老公居然到晚上给孩子脱衣服才发现。每个女人都是妈妈，疼爱孩子的心是一样的，一样的境遇，一样的心酸，立即牵动着每一个思儿的心。
　　
　　六
　　
　　公司免费供应的饭菜也是相当丰盛，大家一边吃一边心怀感恩。大部分姐妹都吃不完，但大家每个人都舍不得扔掉一点儿，吃前都扒出来些干净的，送给待岗的老乡吃。关系都是相互的，大家你敬我、我敬你，彼此客客气气一团和气。课下都还一起讨论自己工作中遇到的烦心事，切磋工作中的经验和感受。
　　在农村，祖祖辈辈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如今远离家乡，姐妹们也有了丰富的夜生活，晚饭后三五成群到街心公园看城里的老太太们跳舞。有的人看着看着就学会了，一有时间在公司的院子里就自由放飞起来了。
　　林静又教玉凤和几个大姐学会了几个字，并复习了昨天学习的几个字。每个人的名字也都写的像模像样了，这让她们也都很有成就感。都说还可以再多学几个字，心里在想着学习，就会忘了很多烦心事。林静看到他们一个个从闲聊中抽离出来也很高兴。然后又让她们把学会的字重新组合，我为一个菜名。
　　“圆生菜，大白菜，小白菜。”玉凤太聪明了，大家都佩服极了。大姐们也学着她组成了花生、小麦、大麦等农作物。几个人快乐的学习氛围，也引来了其他姐妹过来观看。大家嘻嘻哈哈的笑声，听得人暖意融融。
　　看着秋媛对什么好像都不感兴趣似的，只管出出进进的忙碌着，大盆大盆的接水，呼啦呼啦地大肆洗洗涮涮。今天先洗了澡，又洗衣服，洗包包；过了一会儿，居然又浓妆艳抹地从卫生间走出来了，把几个人惊的瞪大了眼睛。她却旁若无人一样又换上高跟小皮鞋，叫林静跟她出去上街遛哒一圈儿。林静看看宿舍走廊的表，迟疑着不想去的样子，她却只管拉着走。林静别说是在北京，就是在家里晚上也没有出过门。但是拗不过秋媛连拉带哄，就跟着她走出了公司大门。
　　秋媛拉着林静的手，走进一个餐厅。林静小声说：“咱不是吃过饭了吗？来这干啥?”
　　“喝茶啊？”秋媛神秘地笑了笑。
　　林静看她一副行家的样子，就没有说话。在她看来：品茶的人都是文人雅士，品茶也是一件奢侈的享受，但是这离自己的生活却是十分遥远的，甚至永远可望不可及。
　　“这里一杯茶应该也不会便宜喽！有钱的朋友交不起呀！今儿既然来了，就舍命陪君子吧！”她这样想着，心情也就放松了。雅致的环境，舒缓的轻音乐，适宜的温度，考究的杯盏，无一不让人心旷神怡，林静强装镇定，忍住内心的激动。说实在的，整个过程她没有品味到香茗的独到，却一直在害怕买单时钱不够。但秋媛已经借上卫生间之名，提前悄悄买完了单。
　　两个人悠闲自在地走在街上，秋媛便滔滔不绝地给她灌输女人要怎样爱自己的理念。林静一边听着一边又不免心生敬意，总觉得白喝了人家的茶，也心有歉意，暗自想以后得请她吃顿饭。不过这喝了高级的茶，她似乎觉得此刻自己闭塞的内心开始通透了一样。大晚上的突然兴奋起来，还隐隐羡慕起了秋媛。暗暗想：一定要成为最好的自己而努力，同时也别亏待自己。不管以后怎样，努力的目标肯定是过上向往的生活。成为秋媛一样、活成别人羡慕的样子，高冷一点儿也不错。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应该为改变自己而努力时，我们的生命也才更有动力。
　　一时间，她头脑中迸发出了很多想法，也有些搞不清是清醒，还是恍惚。觉得此刻拉着自己的手走路的秋媛似曾相识，似乎很近，也似乎还是非常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