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
　　新学期开始后，名著社团的活动依旧如日中天地举行着。这并不是夸张，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个当初百团大战中最不显眼的、险因举报而被取消办社资格的社团，成为了以一己之力促进千厦市四十多所高校学生自发联合举办活动的领头羊。当初王泽一句“碎心十辩”的提议，写进了现实，名著社团将这一年来举行过的辩论赛以书面形式进行了记录，在这一年的社团成果展示大会上，夏宁悦的手写实录在经过复印后以免费发放的形式去到了更多有缘人的手中。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满载而归的。林析在一次次尝试表现自我的过程中，始终没有换来夏宁悦的侧目，独自品尝着爱而不得的苦果。有时候，他也曾这样想，如果当初向着代冰的背影追出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那日分手时代冰流下的眼泪，终究是在这时候落到了他心里。这种感觉是什么呢？是对代冰爱的迟悟？还是对夏宁悦苦求不得后，对我本可以拥有一段真挚的感情的追悔和遗憾呢？然而，这都只是难得闲时偶然的一想了。这一次，将林析从追求漂亮女人、“才子佳人”的挫败中拉出来的，不再是某个时机恰好出现的女孩，而是他已无力偿还的债务。
　　2017年3月1日，林析收到了来自多个借款平台的催还短信。
　　“尊敬的林析先生／女士，您于来得快平台的借款将于本月6日从您所绑定的银行卡中自动扣款代还，本月账单共三期，总金额689.88元，您可登录来得快APP查看借款详情。请您在6日8:00前保持尾号3603千厦银行储蓄卡内余额充足，以免造成自动还款失败。或您可在自动还款失败后，于7日0时前进行主动还款。感谢您的使用！”
　　而其他平台发来的短信，与来得快几乎一致，无非是换个主体名称、欠款数目有所差异而已。林析看着短信，还想再尝试用一个月的时间来挽回夏宁悦，便在浏览器上继续寻找其他能够提供借款的平台，然而无一例外的，所有平台都显示林析因负债过高而无法向他提供借款。林析想：“只能去打点零工了。可是能干什么呢？端盘子吗？”这个念头仅在脑海出现了一瞬，他就感到了深深的痛苦。在诗人的前面加上“穷酸”二字，中间夹带一个“大学生”的称号，然后去做一些简单的兼职，倒真是有话题度！可是做点其他同大学生身份匹配的，譬如兼职教师，他也没有信心跟师范大学的专业学生竞争。
　　“不论做什么，都是插标卖首！只要这张脸是我的，该看到还是会被看到！”林析很快将所有的兼职都划到了一类。他无法想象自己被迫无奈走进一家餐馆，当老板问他吃点什么的时候，他却只能一副恳求收留的模样跟老板说：“老板，我是来应聘兼职的。我力气大，做什么都可以……”他无法做到，也无法想象自己如果像过去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一个写着“课外补习一小时100”字样的牌子，蹲站路边等人来领是副怎样的画面。
　　
　　（二）
　　宿舍里，叶子峰同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孙昊用筷子插着半块菠萝，盯着叶子峰的电脑看了半天，只看到一串“短视频行业分析、短视频与广告推广之间的关系、什么是web2.0、如何给账号定位”等标题，而其身侧是一本《势•形》，这是叶子峰手抄的《棋经十三篇》与《棋诀》合集，合集的名字也是他自己手写的。
　　孙昊将《势•形》拿到手中翻阅，连赞道：“好字……好字。”见叶子峰不理他，便又道，“来，给你猴哥解释解释什么叫‘势•形’。”
　　叶子峰瞥眼孙昊，道：“没看我正忙着呢？”
　　孙昊道：“你忙归你忙，又不耽误嘴。”
　　叶子峰道：“那我不得想啊？”
　　孙昊歪着头，盯着叶子峰看了一两秒，又道：“你有时间跟我顶嘴，满肚子的话都说完了。”
　　叶子峰便道：“就是形势。”
　　孙昊翻了个白眼，道：“那你干嘛反过来说，还拿个点隔开，我还以为你又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来了。”
　　叶子峰停下手里的活儿，微笑道：“哪有那么多道道？你不觉得反过来就别有一番风味吗？你比如说《三十六计》，你把他说成《计•三十六》，诶，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嘿”孙昊笑道：“别说，还真是啊。”
　　叶子峰得意地弹了个响舌，继续学习。孙昊又问道：“那你这是干什么呢？”叶子峰一边敲打键盘，一边道：“想到一个好项目，以后说不定会成势，最近开始学习了。社团那边组织活动什么的刘跃进他们几个已经能应对了，让他们多练练手，我也干点自己的事儿。”
　　孙昊道：“那也不用急啊，你这大学生活已经够丰富了，没必要再往身上堆经历了吧。”
　　叶子峰转头看向孙昊说：“我不会把我在社团干过什么的经历，写到我的简历里。”
　　孙昊笑道：“又说这得罪人的话！人都说进社团组织活动对以后有好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么上不了台面？”
　　叶子峰道：“那你要不要问问你爸，他招人看社团经历吗？”
　　孙昊想了想，点头说：“还真是啊，那你先学着，我打游戏了。”
　　叶子峰转头看着孙昊，玩笑道：“难道这个时候你不该说一句‘学个屁，毕业之后跟我干，保你吃喝不愁’之类的话吗？”
　　孙昊道：“那你可得听好了，别看咱俩现在这交情，你要是个废物，到时候我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叶子峰露出大大的笑容，二人不再多说，各干自己的事情。
　　
　　（三）
　　林析见两人说完，便问叶子峰道：“峰子，你去年跟我说过的自媒体兼职在哪儿找？”
　　闻言，叶子峰便回头道：“你去各大平台搜，那种有几万粉丝的账号一般都需要稳定的稿件量，你私信人家问问要不要兼职就行。或者你去购物平台上，搜兼职代笔，平台就会直接给你推荐无数个店铺，直接私信问客服要不要招人就好。”
　　林析又问：“哪种方式比较靠谱？”
　　叶子峰道：“第一种人家账号有了粉丝基础对稿件要求比较高，一般试稿通过了才能长期合作，风格比较固定，难度大；第二种可能也需要试稿，但他们稿件风格多，试错的机会多，而且人家店铺百分百需要招写手，通过率大。”
　　林析闻言点点头，心中便有数了。孙昊笑看着林析道：“怎么？艺术家不要命了？”
　　“啊…不！”林析否定道，“我有个朋友，叫我帮忙问一问。”
　　“哦。”孙昊听罢，点头不语。林析也不再和二人多说，翻身面向墙壁，在购物软件的搜索栏中输入“兼职代笔”四个字并点击搜索，一列从事文字服务的店铺陈列在手机屏幕中。林析将店铺筛选条件设置成“诚信最佳、交易最多”，在新检索出来的店铺中点进了第一个名为“笔墨痕迹”的店铺，翻到详情页先看起了流程：
　　
　　亲，请勿直接下单！！！
　　本店提供的购买内容及价格仅供参考，需根据您的具体要求重新议价！
　　具体流程为：在您选择的购物软件中点击、联系本店客服——加微信好友——沟通服务内容——议价——返回购物软件，找到本店——任意选择一个内容进行购买，提交订单后请勿付款——联系客服，提供订单号由本店修改价格——价格修改结束后，客服会提示您——到个人中心找到全部订单——找到待付款——点击待付款，付款即可！
　　以上为本店唯一交易途径，介意的小伙伴请勿打扰！！！
　　本店十年诚信经营，专业团队，以文会友！
　　
　　林析反复看了几遍，并未看到招人信息。在连续看了数家店铺的信息也没发现招人信息之后，林析便又返回“笔墨痕迹”与客服直接沟通起来，客服这边一个叫文文的人自动发来了消息：“亲，在的哟。”
　　林析开门见山道：“您好！请问您这儿招人吗？”
　　文文：“亲好呀，我的微信账号是WW0004，加友聊，能快速解决您的问题哟！”
　　林析耐下心来，复制了文文的微信号，添加好友后，文文主动发来信息问：“您好，亲，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林析礼貌道：“您好，请问贵公司招人吗？”
　　文文：“招的，现招专业文员若干名，请问您是哪个专业的？”
　　得到肯定答复，林析放心道：“文学。”
　　文文：“太好了，您的专业具备很大优势呢！请问您毕业了吗？”
　　林析不知道没毕业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但撒谎的话又担心对方要求提供证明，便回复说：“没，我还在上学。”
　　文文：“那您有从事文字服务的兼职经历吗？”
　　这人是不识字吗？非要把人扒开看！林析在心里抱怨一句，重复道：“没，我还在上学。”
　　文文：“好的，我们面向社会招募人才，同时也为广大大学生提供兼职岗位。工作内容简单，一教就会。现在确定兼职，今晚即可对您进行指导，明天轻松赚到钱。”
　　林析问：“工作内容是什么？”
　　文文：“本店致力于向社会提供高质量文字服务，包括但不限于撰写演讲稿、书信、网文小说大纲、小说代笔、剧本、情书（诗）、活动策划、各类半成稿润色等服务。如果您对您的文字功底自信，欢迎成为我们团队的一员！如果您是一个小白也无需担心，专业导师手把手教您，一天轻松掌握写作与赚钱技能！”
　　还挺快的，而且听下来还挺容易。林析想了想，问：“那需要我做什么？”
　　文文：“兼职无需任何手续，但需参加入职培训，培训无需到公司，可线上进行。今日培训，明日接单！我们有大量稿件需要创作，保证您天天有钱赚！”
　　看到不用露脸的保证，林析便更放心了，连忙问：“那我这就算是报名了吧？”
　　文文：“亲，培训新人对团队而言也是付出哦，您需支付600元培训费。但请不必担心，该费用在您加入团队三个月后便可退还。”随后，文文发来了数张照片，道：“这是过去入职的小伙伴们的付、退记录，真实可信，您可以看看哦。”林析深吸口气，将信将疑地点开图片。
　　
　　（四）
　　第一张是微信用户名为“自强不息”的人和文文的聊天记录：
　　自强不息：［向您转账600］
　　文文：［已接收转账］
　　自强不息：“求求了，千万不要骗我，我已经没有钱了。”
　　文文：“放心，跟对团队，跟对未来！你会看到我们的诚意！”
　　而第二张照片顶部显示的时间，已经来到了三个月后，同样还是文文和这位名为“自强不息”的网友的谈话：
　　文文：［向对方转账600］
　　自强不息：［对方已接受转账］
　　自强不息：“天呐，真的退还培训费了。”
　　文文：“当然，这就是我们团队的诚意，热爱团队的伙伴，当被团队所热爱！”
　　自强不息：“团队让我挣了那么多钱，还把培训费退给我，不说了，我一定会继续努力，毕业以后也不去别的地方了，来公司报道好了！”
　　文文：“好呀好呀，期待你的加入！”
　　……
　　林析继续滑动手指。一个微信用户名为“要好好长大”的人和文文如是说：“天呐，我从没想过一个月可以挣这么多钱，我这四年的学费都不用愁了！”
　　文文：“是呀，这才是当下大学生该有的样子，帮家里减轻负担，为自己开辟天地！”
　　……
　　大好将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才上大学就可以给家里打钱了！我爸妈都说我长大了，有孝心，见到邻居就夸，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文文：“不用不好意思，能快快长大，尽快挣钱孝敬父母是我们作为孩子的担当！”
　　……
　　不畏前路：“我哥我姐说我一大学生，一个月挣的比他俩毕业的人加起来还多！还说要辞职来跟我干呢！”
　　文文：“这就是文字的力量！趁现在其他人还浑浑噩噩度过大学四年的时候奋力前行，抓住机会，成就人生！”
　　不畏前路：“啥也不说了，我马上把你联系方式推送给我哥我姐。”
　　文文：“太顶了！记得让他们备注是你推荐过来的哟，咱们这边会给推荐新伙伴的作者发一个大大的红包呢！”
　　……
　　
　　隔着手机屏幕，林析只能看到文文跟这些网友的对话，但不知不觉地却从这些文字中感同身受到了激情勃发的力量，仿佛那些跟文文对话的就是他本人，便也在脑海中想象到了领到工资时的画面。手机再次传来两下震动，文文发送了今天报名参与培训的人的登记截图，道：“您看，这都是今天报名参与培训的小伙伴哦！大家都在奋斗的路上勇敢前进呢！早一天入职，早一天成功！”
　　林析似乎看到了竞争的激烈，赶紧回复道：“那现在就可以报名吗？”
　　文文：“是的，您转账给我，我立即为您登记，今晚参加培训！明天就可以挣到钱了！”
　　林析：“好的，请稍等我一下。”
　　文文：“亲好好考虑一下哦，机不可失。团队能力有限，每天报名的名额都是有限的，错过了今天，下一期就要下一个月了。”
　　林析道：“放心，我今天一定报名，等我几分钟就好，你帮我留一个名额。”
　　文文：“好的，信任团队的小伙伴也会得到团队的倾心帮助，等你。”
　　
　　（五）
　　林析没有回复文文，在通讯录中找到姜柏并发去消息道：“姜少，借我600块钱。”
　　姜柏正躺在床上，接到消息后皱眉探出头来看了看林析，却只看到林析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便回复说：“你上回借的钱还没还我呢。”
　　林析翻过身，看向姜柏床位，回复道：“什么时候！”
　　姜柏咳嗽了一声，在手机上连问了三句：“你忘了？”“寒假？”“回家的路费？”
　　林析这才想起上学期回家的路费是管姜柏借的，便快速回复道：“哦，那我下个月一口气还给你啊。你放心，我一定还。”
　　姜柏不悦道：“你上次就说下个月还。这都几个月了？兄弟。”
　　林析解释道：“我是真忘了，不是不还，下个月一起还你。”
　　只是姜柏并不买账，道：“你问问那俩吧。我一个月也没多少生活费。我接着睡了啊，午安！”
　　林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犹豫了半天，才打开和孙昊的聊天页面，道：“猴子，借我1000块钱呗？下个月连上次借你的四千一起还给你。”
　　孙昊接到消息看向林析床位，却也只看到林析的背影，便张口问：“小林子，是你给我发的消息吗？”
　　林析听到孙昊的声音，头皮跟着发麻起来，心里暗暗抱怨孙昊明知道借钱不光彩还这样大声问，便没回头，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来。
　　“好勒。”孙昊得到回复后，向林析转账1000元，并回复道，“没事儿啊，你先用着，有钱了再慢慢还。”
　　“好的，谢了啊。”林析回复后，迅速领取转账返回和文文的聊天页面，转去了600元。文文很快回复道：“收到！欢迎您的加入！您的速度太快了，注意事项我还没告诉您呢！600元的培训费要退回，必须同时满足参加培训、入职三个月、三个月内服从工作安排等条件才能退回哦。”
　　林析虽未参加过工作，但也知道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管理规定，便道：“没关系，请前辈多多关照。”
　　文文：“好的。你把姓名、电话、邮箱、微信号、就读院校、专业、年级发给我，我给你登记。”
　　林析没有犹豫，将对应的个人信息全部编写好便发送给对方。
　　文文提醒道：“好的，请确定个人信息是否准确，尤其是手机号、微信号、邮箱必须是能够联系到您的个人号，今后联系、派单、交稿、稿费结算都将通过以上渠道进行哦。”
　　林析便把个人信息再次确定了一遍，道：“我已确定，有劳您登记一下。”
　　文文：“好的，小师弟，那就先这样咯，师姐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悄悄告诉你，师姐也是千厦大学的哦）。今晚20:00陈老师会加你好友，千万不要拒绝吖。”
　　“好的，师姐。”见文文也是千厦大学的，林析感到一分见字如面的亲切，微笑着回复了她。做完了这些后，林析如释重负地舒口气，摊开四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只是这股舒适并没有持续多久。林析重新抓起手机，重复翻看起文文发来的照片，然后又打开她的朋友圈，查看起她过往发在这里的服务信息和好评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