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改掉爱哭的毛病

　　一
　　
　　孙姐听到林静的应声，马上跳下三轮车直奔过来。林静上前一步一下子扑到孙姐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那男人走过来说：“我也没怎么着你，你也没受什么委屈，何必这样啊?有人来接你了，你就给了我今天损失的钱完事儿。”孙姐一看这情况，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他娘的，你损失什么钱了?我打电话叫110来，看看该给你多少钱。”孙姐大声说道。又拍拍林静说，“小妹站好，我去车上拿点儿东西。”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去车上翻出了个喇叭，一手拿着手机。那男人一看说：“你要干嘛啊姐?好好，也没多少钱，我也不在乎，这事就算了吧。”转身就垂头丧气的走了。
　　
　　林静愣愣地看着那人走远，才神情恍惚地说：“姐，你咋来了？”孙姐爽快地哈哈一笑说：“我刚从你们公司过来呀。我上午给桂儿看病去了，下午在新发地批了两包菜送到市场。挨着摊位那个大姐给我说你上午又去了，我就到你们公司去找你。公司老师说你刚上户走，我想以后别见不着你了，就去问你的地址，我一看那地址呀快笑死我了，原来离我这么近。我刚才都要过去了，看见这衣服，有点像你。”林静听着孙姐说话，神志才越来越清醒。她紧紧拉住孙姐的手，惊魂未定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那这你们公司得负责任啊，怎么不了解他家啥情况就让你来呢？”孙姐气愤地说。而林静连连说怪自己太心急，活该倒霉。孙姐看她语无伦次地自责，也不敢再发牢骚，要带她去吃晚饭。
　　“姐，我不能去，公司派人来接我。”林静刚想起来，又问，“哦，姐，这里离市场太远了，你怎么住这么远?”
　　“这离新发地近呐，而且这房租便宜。哎哟，我都忘了，贵儿还在家里睡觉。走，到我们家去。”孙姐说着，提上林静的行李就要走。林静还是执意要等公司的车来接自己，并让孙姐快回家看孩子，而孙姐看着她的状态还是不放心。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小声说：“别动不动就哭，有事的时候，要集中精力想办法。人一哭脑子就乱了，而且别人也能看出来你的软弱。再说，现在是太平盛世，没事儿别找事，有事别怕事，谁也吃不了你。多一点经历未必不是好事，我看书上说：趁年轻就做四件事，挣钱存钱，见世面，交朋友，学本事。十年之后回头再看，啥事都不是事儿。”林静听到这肺腑之言，感觉孙姐真是自己的贵人，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过这一次是感动的泪水。
　　二
　　
　　李老师让保安开车，把林静接回了公司，一路上她在心里默念着孙姐的电话号码。到了公司大门口，她看着自强自立的牌子，眼泪又止不住喷涌而出。又是一下午水米未进，但她也没心思去吃些东西，掂起行李，拖着发软的腿上楼去。和衣躺在床上，在这里的踏实和安全感，也让她觉得这是一个避风的港湾。
　　别人都沉睡的夜晚，她还在苦苦地反思着自己的错误。从来到北京的这些日子，又联想到自己的前半生。十几年来，她好像已忘了思考，好像也没有时间去想、去做选择。她很不接受现实，但是又一直在接受着现实的摆布。今天她的脑子复活了一样，她想起了高考落榜后的痛苦挣扎，想到了自己被搁浅的文学梦，想到了婚姻，想到了被迫离开的孩子，心中又升腾地一股很强烈的抗争力量。她明白来时的初衷，想有个安全的居所，想有地方挣到钱完成很多梦想。但是现在?还能在这里坚持下去吗?她看到了那些姐妹，几年后依然和以前一样，仍在迷茫与阵痛中活着，整天喋喋不休地怨着、恨着。她不想也那样，在家那么苦、那么难，都没有整天怨天恨地，在这里更不会。就像孙姐说的：挣钱存钱，学本事，这才会有做人的底气。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学到更多的知识，才是当前的目标。
　　她想起了在家时自己的收音机，那是一扇让她欣赏世界的窗口。某种程度上，它缓解了心中那种靠劳动过活中的不甘，让她摆脱了眼前的生活而能在苟且中排遣寂寞。大概农村知识青年的痛苦，大多源于学到的知识全无用武之地，梦想越来越远。而农民在贫困中那种老一套的求生的觅食技巧，也表现出了极端的狭隘性，这才让她时常有窒息感。
　　她觉得以往对生命意义的烤问，让她欲加凄迷、懊丧、甚至绝望，而现在出来了，就应该有个突破，胸怀虽无大志，但决不能一直隐忍而活。
　　
　　三
　　
　　第二天一上班，公司就开会，王老师也把林静请到办公室，代表公司给她道歉。林静惊慌地不知说什么，就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王老师说：“以后公司再也不能再出现类似情况，李老师对登记在册的用户，一定要核实家庭情况。昨天那个用户拉入黑名单，以后再来找人，不给他介绍，直接轰走。”
　　“这么多用户，我们哪有这么多精力啊?再说洽谈和签合同都是她自由作主的，这也在自己的运气。”李老师对此却轻描淡写，甚至是半开玩笑地说。
　　林静听了，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气愤，仰或是被人嘲讽的羞辱感，眼泪又止不住了，并如梗在喉。过了一会儿，她才盯着李老师说：“李老师，对于昨天的遭遇，就算我自认倒霉，难道说你一点也没责任?内心一点也没有愧意吗?”其他老师眼睛都看向李老师，李老师顿时脸红面红耳赤，也不再说话。
　　尽管昨天晚上她半夜没睡着，孙姐的话在鼓励着她。她也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哭，想说的话说出来。但像这种情况她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至少不许别人小瞧了自己，让自己受委屈。此刻她又想起孙姐的话，竭为把持住自己将要失控的情绪，使劲擦去眼泪。
　　“如果我没逃出来，你想过吗，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去的不是像我一样传统的女人，可能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社会上多一个人渣，公司有责任吗?你觉得家政公司就是像婚介所一样，只牵线搭桥就行了吗?”她做梦也没想到，长这么大没给任何人吵过架，今天在这儿竟好像撒泼一样。
　　好多服务员也聚拢在办公室门口听着，并小声议论着。林静说完这些话，竟然一点泪也没有了，转身走了出去。
　　她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抬头看着盛开的海棠花在风中摇曳生姿。有蓝天白云的衬托，海棠花显得更加漂亮、干净。她不知道刚才说这些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她做好了要离开的思想准备。
　　几个姐妹跑过来，劝说着她别生气，把她拉到待岗室坐下。此刻，她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了。
　　
　　四
　　
　　林静的遭遇也很快传遍了公司，在引起很多服务员对公司不满的同时，竟也有人想入非非。
　　林静坐在待岗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一个穿戴时尚，长相姣好的年轻服务员走过来，坐在旁边主动搭讪道：“姐姐就是林静吗?”林静礼貌地笑笑说：“对啊。”见她指了指门口，林静知道她意思是要出去说话，待岗室不让闲聊。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外边，林静不认识她，不知道她要说给自己说什么。她疑惑的看向那女人的脸，一厚后后的白粉，眉毛描的黝黑而细长，嘴唇血红，耳朵上还带着金色的耳坠。五官长的很精致，妆容也很精致，可惜只是有一种说不清的俗美。
　　“姐，你的事我听说了，我感觉你挺幸运的。”那美女带着迷人的笑容说。
　　“我不想再提了，你是想笑话我吗？”林静一听，已意识到如果不赶快制止，这件事会一直影响着自己的心情。所以，她板起脸对陌生女人说。转身欲离开时，瞥见了女人脖子上带的胸牌——齐玉凤。
　　“姐姐，你别生气，你听我把完说完。”女人见林静转身要走，忙拉住她，“我们家住在山沟里，从小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一不留神我爸就会打我，十六岁那年我跑出来打工的，我发誓不混出个人样儿不回家。十年没回家了，钱没挣到，连个对象也没有。”她说着说着就流出了眼泪，声音也几度梗咽。林静不敢想象，一个人漂泊在外十年，该有多么想妈妈啊!
　　“姐，我把你叫出来，就是因为我听别人说昨天那男的长得也不错，又有正经工作，他就是缺个女人。而我就缺个家，缺个人爱我。你偷偷把我带去好吗?我想赌一把。”她把声音压的再低点，用满含泪水的双眼乞求着林静。
　　“玉凤，你疯了?哪能是个男人就嫁啊?我们不了解他，不能去。”林静伸出手拉住她的手，“人生的路很长，走错一步就完了。”
　　“姐，你知道吗?我这两年特别想我妈，想我弟弟，我在外面混了十年，还是什么也没有，我都没脸回家见他们。好多次都不想活了。”她越说越痛，越哭越厉害。
　　“玉凤，不要自暴自弃，人生也别想着走捷径。”林静想不起来怎么劝她，抬头看见身边的海棠花，忙说，“你看，那花儿开的多好，人都觉得可爱，是因为它们干净，如果掉到泥里，就再也没人看一眼了。”玉凤停止了哭泣，听懂了林静说的意思。
　　“你没有被玷污过，还是个纯洁的女孩儿，这就是你的价值。昨天，我的一位贵人对我：说别动不动就哭。今天我也把这句话对你说，坚强点儿。”林静语重心长地说着，玉凤眼里闪着泪光，敬重地望着她。
　　
　　五
　　
　　中午，王老师看大家都出去吃饭了，便笑着走过来。林静赶紧站起来，她为自己昨天没有听王老师的话感到惭愧，现在她最信任、最敬仰的也就是王老师了。她认为与比自己大一轮的王老师，从一开始认识仿佛也有某种默契；她可以肯定大姐一样和蔼可亲的王老师，也一定见多识广，想法多，或许能帮到自己，至少能打开心结。她甚至也想过找王老师谈心，但又不知道如何谈起。她甚至不知道要达到什么目的，但是她想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说给能听懂、能理解的人听。
　　王老师说买了午餐，想和林静一起吃，林静也欣然前往。看就餐厅里没有人，林静也轻松了不少。了解每个服务员的脾气秉性，家庭背景也是作为老师的工作。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从工作聊到家常，聊到孩子，又问到父母，王老师问什么林静都一一作答。看得出来王老师很喜欢林静的诚实，俩个人真的也很投缘。
　　当王老师问起对下一份工作有什么期盼时，林静稍微迟疑了一下，神色很庄重地说：“王老师，说实在话，我现在很迷茫。甚至时常有自卑感。”王老师耐心地听着，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来之前，我没想太多，只想有个安全的居所，然后挣到钱补贴家用。但是现在，我看到有不少姐妹，做了几年依然和以前一样痛苦。很感谢这里让我们漂泊的心灵有了归宿，不用掩饰悲伤，也感到了亲情般的温暖。”
　　王老师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看到的是实情。得到鼓励的林静又坚定地说：“虽然我没有太多能力，但我想为这份工作发挥出所有能力，趁着年轻也可以学到更多知识，拥有人生的主动权。妇联办这个家政是扶贫，但我觉得先让大家心灵脱贫，让大家活的有精神支柱很重要。”
　　林静说出这段话很激动，王老师显得更激动。她对林静说：“是啊，作为多年从事妇女工作的我，培训时一直强调的就是不只要让大家挣到钱，是要让大家活出阳光向上的样子。看看大门口，自尊，自强，自立，自爱，就是我们想让大家每个人都成为这样的女性。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还在看到很多姐妹很自卑，甚至忍受着家暴。这牵扯着诸多问题，有的姐妹认知低就愿这样活着，有的姐妹是被动的活成这样。我也只能做好我份内的工作吧，好多事也无能为力啊！”
　　林静看王老师面有难色，也感觉自己说的话太唐突了，赶紧不好意思地说：“王老师，我也只是顺便说说我自己的想法。”王老师倒很欣赏地，微笑着对她说：“你是个很有潜力的人才啊，但是现在你要安心挣钱为主，有了见识有了钱，就会有很好的前途。”
　　“我倒没想过前途，甚至来的时候也只是想借这里的住处，当一个跳板。昨天晚上，还有想逃避的念头，但是我现在越来越舍不得这里了。这里的姐妹和老师都这么真诚，在这里很有安全感。”
　　王老师听了林静说的话，若有所思地说：“家政业前景广阔，三八作为全国第一家家政公司，我们应该有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让家政业更规范化。”
　　
　　六
　　
　　下午，林静的心情已完全平复，安静地写着信。她怕爸妈担心，没有把昨天的事写上，只说在公司休息很放松，北京的风景多么好。王老师走过来对她说：“好饭不怕晚哦，3号洽谈室有一个年轻宝妈，找个带孩子的阿姨，你有文化可以去，记住发挥出自己的优点。”说着，拿着她写的信看了看，拍拍她的肩膀说，“这字写的太棒了。”
　　林静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和年轻的女用户洽谈，总结了上次失败的经验，这次她不慌不忙沉着冷静地应对面试。用户也和颜悦色，气氛十分融洽。宝妈小郑很健谈，活泼开朗，她说丈夫在外地工作，家里就她和七个月的女儿，两室一厅八十平的房子。林静觉得人口少、房子小，自己完全能胜任。最后谈妥工资四百，每个月两天休。
　　签了合同，小郑又对王老师说：“林姐比那些阿姨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有中年女人该有的端庄的气质，是我们小年轻身上没有的。”王老师也点头赞同，林静不好意思地笑着去取来行李，和她一起去乘公交。
　　车上，小郑也一直面带着笑容，并像个导游一样和林静介绍一路的风景。她又小声对林静说：“我对阿姨就一点要求，就是不要和小区里其他人说话，咱过好自家日子，和别人没有半毛钱关系。”林静也不爱闲聊，她连连点头，觉得这样挺好。
　　
　　七
　　
　　这里叫建欣苑小区，小宝宝墨墨，长的像个布娃娃一样可爱，林静去第二天姥姥便回农村老家了。宝宝晚上睡觉戴尿不湿，中间换一次就行，所以林静感觉也不费多大劲儿。但就是，家里条件可能不太好吧。每天早饭两个大人，就让买俩烧饼或俩花卷一人一个，喝杯水。小郑每天上午睡觉，下午化妆打扮好了出去，一般凌晨左右才回来。午饭大多是她头天晚上带回来的盒饭，或让做一碗米饭炒一盘素菜。林静先喂孩子吃辅食，然后陪着看绘本，紧着女主先吃饭完看孩子，自己再吃。往往就只留给她大半碗米饭和几口菜，她就倒一块，一拌就吃了。晚饭更简单，小郑每天下午出门前，会给她安排给宝宝做什么辅食。拿给她一袋方便面让泡着吃了，或告诉方便面没了你下碗挂面吃吧。三十五岁的年纪，肯定是吃不饱的，林静经常饥肠辘辘，但是忍了又忍也不敢轻易放弃这份工作。而且小郑每天林姐林姐地叫着，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也让人觉得无可挑剔。
　　主带孩子，其实家务活儿也是得做的，洗洗涮涮搞卫生，只是不买菜而已。小郑带回饭菜就吃，不带就不吃，挂面煮了放上油盐酱醋拌拌，一手抱孩子一手拿筷子，吃了就是一顿晚饭。小郑虽说也比林静多吃不了多少，但是她有成堆的零食吃。农村虽然不富裕，而林静爸妈勤俭持家，她从小也没有忍饥挨饿过。晚上常饿的睡不着，墨墨已经熟睡，她就下了床，捂着咕噜咕噜的肚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她想无论如何明天得和小郑说说，不然就没法坚持下去了。而现在去找点什么吃的呢?她虽说知道厨房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但还是走到了厨房，拉开只有辣椒酱、甜面酱、豆鼓、黄酱的冰箱。
　　“你在那里干嘛?”小郑正好开门进家，厨房里亮着灯，边走过来边叫道。
　　“哦，我……我，没事儿，就是饿了。”林静看女主铁青着脸过来，忙关上冰箱，结结巴巴的小声说着，低下头去。
　　“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我们家翻箱倒柜，还说没事儿?鬼才信。想拿什么?想偷什么?”小郑浓艳的嘴唇和披着的长发，林静偷瞄一眼就胆战心惊。她知道现在自己一百张嘴恐怕也说不清了，只默默地流着泪，任凭发落。
　　“我念你以往的表现，就不再多说了，但这十天的工资我得扣下。睡去吧。”小郑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遍，打着哈欠说。
　　林静一听急了，难道说这十天都白忍饥挨饿了?看她今天一反常态的冷酷无情，以后还有自己好果子吃吗?于是，她忙跟进她的卧室，小声哀求说：“好妹妹，你看你家啥也没有少，这十天我也没有离开咱家，你也可以搜我，别平白无故扣我的工资呀。”
　　“我要睡觉了，你滚出去。”小郑发疯地大叫道。林静不敢再多说话，泪水满面地往外走，接着背后传来一声令人颤栗的关门声。林静却迅速擦干眼泪，敲敲门说：“小郑，我要辞工，你出来，咱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