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春寒过后花更艳

　　一
　　
　　林静又敲了敲小郑的门，又说了一遍：“我要辞工，你出来谈话。”但是，小郑还是没动静。
　　无奈，林静只好回房间睡觉，而这会儿可能是气的，她已经不觉得饿了。但她琢摸不透小郑为什么不出来，是反悔了，还是心意已决?算了，到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无论她明天怎样说我一定得走。尽管看着熟睡的孩子有些不舍，但已撕破了脸就没法再相处下去。
　　“大不了这十天白干了！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她咬咬嘴唇，下着决心，并对自己说，“人这辈子都是花钱买教训，也没什么大不了。睡吧，累了一天，即便一夜不睡也没人心疼自己，而且解决不了问题。可能，是霉运还没过去吧！”她想明白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因为白天也太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墨墨醒了，林静赶快爬起来就开始忙。先撤去尿不湿，再抱去卫生间把尿，拉完尿完了，洗屁屁。小郑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了卫生间外，细细偷看着她的每个步骤。林静一边哄逗着跟宝宝说话，一边把孩子收拾干净，洗小脸，擦油油，若无其事。抱着孩子往外走时看见小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进了房间。自顾着给孩子换衣服，叠被子，扫床。然后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孩子衣服，走进卫生间，把衣服放进盆里，接水，泡上。
　　走过来，礼貌性地笑了笑说：“你抱着孩子，我去冲奶。一会咱俩聊聊。”
　　“聊什么呀，哎哟，啧啧啧，真小心眼儿，不就是怕我扣你钱吗?我要不给你点厉害，你都把这当你家了。”小郑边接过孩子，边和往常一样，放在桌上一块买早点的钱，又嘻皮笑脸地说：“我要不放你呢?”
　　林静没有说话，给孩子冲好奶，递过去。眼睛扫了一下那一块钱，摇下头不再说话。转身就到卫生间去拿过来了自己的毛巾和刷牙杯子，回房间去换衣服。小郑看她做这一切，又走过来说：“唉!你别过分了啊!墨墨，你阿姨不要你啦，快哭快哭。”她把孩子逗笑了，自己也跟着哈哈笑起来。而林静自顾忙着把自己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集中起来，不言语，也不笑。
　　“唉，快去买早点去。你在这待一分钟就得听我的。”看林静一直不吭声，有些尴尬的小郑急了。话语又软中带硬地说，“我要是把昨天晚上的现场拍下来，恐怕让你哭都来不及。”
　　“你别威胁人哦，来，您看一下，我这里有没有你的东西。”林静把自己的行李都倒在小郑面前的地板上，一边扒拉开一边说，“要找不到一点你家的东西，就别血口喷人。”
　　“哼，你滚吧。要工资，门都没有。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你要在这儿老老实实给我干，让我高兴了兴许还能给你点儿，不然我到你公司去，要你好看。”小郑气急败坏地嚷嚷道，把孩子吓的也大哭起来。林静忙上前伸出双手想抱墨墨，但又缩回了手：“你去把墨墨安排个地方吧。这些我当着你面装好，到公司去等你。”说着蹲下来，又一样一样把东西装回去。小郑看着她把行李装好，她勉强着朝墨墨笑了笑，开门走了出去。
　　
　　二
　　
　　这是林静第一次单独坐公交车，心里不免有点害怕。担心万一坐错了车就找不到公司了，这诺大的北京要迷路了可就惨了。她凭着跟小郑一起来时的记忆，走出小区，向右拐。走过卖烧饼的小摊时，掏出两块钱买了四个烧饼，边大口吃着边想往哪走。晨曦明晃晃地照着她，她感觉两腿份外有劲儿。看到有不少车从对面开过来进小区，心想那边肯定有大马路，有大马路就会有站牌。她不断给自己超越的勇气和力量，背起行李大步往那边走。
　　走了一会儿，远远就看见了站牌，她更来了精神。边看着站牌边理解、辨认着，边把那四个烧饼都吃完了。心里也有了点把握，但是还不确定，看见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过来，又上前礼貌地仔细问了路，核实过后自己的理理解判断，才上了车。
　　一路上，边走边问，总算找到了通往公司的路。走在繁花似锦的人行道上，林静此刻忘了所有令人不悦的事情。四月中旬的北京，到处弥漫着花香。紫藤花、樱花、丁香，紫荊花、海棠花……浅紫，殷红、嫣粉、玫红……一簇簇或高或矮地点缀在油亮的新绿之中。花草灵秀温情，亭台石凳整洁如新，草坪碧绿如洗，行道曲经通幽，首都的春天简直就是充满诗意的大花园。
　　虽然要赶路，林静还是想坐在花荫树下休整一下。她从肩上把感觉越来越重的行李卸下来放到条椅上，拿出梳子梳理着凌乱的头发。脸没顾上洗，她拿出手绢干擦了擦。她站在树下抬头看那些在风中起舞的花儿，向在朝自己招手。因为今年倒春寒，花开得晚了几天，而温度上升缓慢，也让花期更长，花儿也显得格外鲜艳，花萼看起来也更壮硕。她想：自己天天忙忙碌碌，从没有好好欣赏过擦肩而过的风景！而从二月迎春花开报春来，到现在的鸟语花香，春天好似一直在提醒自己花正悄悄地开，春风一直就在身边。此时，林静感觉这个春天好像是为自己而来，也在为自己而驻足。
　　
　　三
　　
　　林静刚走进公司，还没有到办公室，就有好事者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告诉她说：那个女的刚打电话投诉你了，说你昨晚想偷他们家东西，还说你工资就别想要了。林静越听越气，语无伦次地给姐妹们诉说起昨天的事情。
　　李老师从卫生间过来，一眼看见林静，就大步走过来说：“一家不行，两家不行，三家还不行，你也该好好反思反思自己了吧?”
　　“我昨天晚上就反思过了，错就错在太优柔寡断，导致夜长梦多。”
　　“用户投诉你了，而且你一个月退三次合同，这次得写个检查，否则就开除。”李老师几分严肃而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更让林静的心上雪上加霜。
　　“她说她过来，怎么又不过来了?打个电话就算了吗?”林静这会儿觉得真不该就这样从他们家出来，就应该报警。她恨自己当时怕那女人发疯控制住自己，快离开有些欠考虑，太冲动了。
　　“人家说你要是还回去接着干，就不计前嫌了。主动权在你，你看是接受写检查还是原路返回?”李老师慢条斯理地说着，打量着林静。
　　“我真怕再和她这种人打交道，我们俩共事，我供的是心、而她供的是嘴。”林静说着就往待岗室走，并果断答复，“我去写检查，工资不要了，全当扶贫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有人佩服她的大度，有人理解她的无奈。也有人唉声叹气的惋惜，认为只要用户让回去还是回去的好！说不定事情会有缓和，用户会良心发现呢？
　　“我只想往前走，不想往后退。伤过我的人，我不会再给她第二次伤害我的机会。”林静边洗漱边说。然后换了身衣服，写了检查送到办公室，就去了菜市场给孙姐帮忙去了。
　　
　　四
　　
　　下午，再次与用户洽谈，林静显得更加沉着、冷静。这两位用户是对双胞胎姐妹，说是来给父母找保姆，明确地指出要求文化高、性格又好的，林静这次是毛遂自荐。用户穿着大方得体，举止温文而雅，林静感觉很有眼缘，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洽谈的十分愉快，双方也把该谈的都谈到了后，林静又坦言说自己上午刚下户，遭投诉写了检查。姐妹俩对此看来很感兴趣让她讲讲经过，她便如实地讲了，并说是自己错了，不该半夜去找吃的。姐妹们表示非常理解，并对林静的诚实表示赞扬。
　　签合同时，李老师说：“她是刚写过检查的。”姐妹俩异口同声说：“小林已经告诉我们了。”因为她们得知林静白干了十天活儿，并要连林静的中介费一起交了。林静执意自己交，但这令她也倍感温暖，心中充满感恩。
　　上了车，姐妹俩一路说说笑笑，说两个人一个叫大宝一个是小宝。又和林静聊家长里短，关心备至，一点也没有高端家庭的傲慢。车走长安街，大宝姐还故意把车开的慢一点，说让没有看到过天安门的林静，好好看看这从小就向往的地方。
　　到了家，见叔叔阿姨也是很和蔼可亲，又倒茶又找拖鞋找毛巾，老两口一阵忙活。客厅里询问一番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后，就带林静看专为阿姨准备的房间。单人席梦思床、书桌、书柜、衣柜，鞋架，居然还有一台彩电，阳台上养了两盆花一盆是杜鹃，一盆是君子兰。林静太喜欢这里了，她想都没想到能住进这样的房子，而且好像是回到了从小的家一样，满心欢喜，温馨放松。站在窗前，看着小区里优雅的环境，简直美的像一幅油画。几个很有绅士风度的老人，在夕阳的余晖里散步，见面彬彬有礼的挥挥手打招呼。楼与楼间隔很远，采光很好，斜阳落在干净的落地大玻璃窗上，全身都暖意融融。
　　叔叔阿姨虽然都已年过七十，但看得出来对待生活都相当讲究，家中每件摆设也都彰显着主人的内涵和地位。刘阿姨在厨房，把自己日常的作息时间、饮食习惯、器皿摆放等等一一耐心告诉给林静。林静怕记不清，又找张纸，仔细的听，耐心的记下来。阿姨非常高兴地说：“这小同志行。”
　　五
　　
　　老两口每天清早和晚饭后都一起散步，出门穿着更是极其讲究，依然是一对吸睛的俊男靓女。饮食习惯以清淡为主，随着纪叔叔的爱好，每天早晚两顿都吃面食。老两口生活还非常有规律，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按时吃饭。两个宝贝女儿一周来聚一次，一家子暖意融融。林静常和刘阿姨商量吃什么做什么。平时还可以看看电视，看看书，她感觉生活好充实而快乐。幸福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已来了一星期。
　　这天阿姨正在客厅看报，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对林静说是你们公司打来电话做回访的。李静接过电话是王老师，王老师问她干的怎么样。林静满口说很好很好，王老师也对她说叔叔阿姨的反馈也是很好很好，电话里和电话外的几个人都同时笑了起来。最后王老师又告诉林静一个好消息，说：“我前两天把你的一些想法，报告给了公司。主任说考虑培训一批能力强，素质高，有专业分工的家政服务员，拟开办月嫂班、育婴班、厨艺班和护老班，从而让家政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欢迎你参加。”林静边听着，边微笑地答应着，心中充满了温暖的力量。
　　
　　六
　　
　　这天，林静正在厨房忙碌着，刘阿姨哼着歌走过来。客气地说：“小林同志，辛苦了。”林静来半个月已经习惯了叔叔阿姨都这样亲切又带点俏皮的叫法儿，忙笑着扭过头回应道：“阿姨，您有什么指示吗？”刘阿姨伸出兰花指，捏一片黄瓜放进嘴里咬了一半，靠在灶台边，看着林静悠悠地笑着说：“我好久没有画画了，今天心血来潮，突然想下午画画。你住那个房间呀本来是我的书房，所以今天下午我想放你半天假。我在那屋画画，让你出去玩儿行不行？”
　　林静听罢，自然很高兴，但是马上又认真地说：“可是，两个姐姐找我时说，四百五的工资，我是没要求休息的。”刘阿姨哈哈大笑着说：“傻丫头，不扣工资，放心的出去玩吧，以后每个星期让你出去玩儿半天。要不你今儿先去天安门，去看看毛主席他老人家？”
　　“好嘛，阿姨先给我来个爱国教育。”林静想着，但很乐意，因为自己本就有爱国情怀。
　　收拾好厨房，林静就匆匆准备。刘阿姨还给她画了一个线路图，耐心教她怎么乘坐公交车。怕她万一迷路了回不来，又把家里电话号码写在线路图纸背面，装在她的口袋里。林静手插兜里，紧紧攥着这张纸，心里充满了感激与兴奋出了门。
　　
　　七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自己这辈子能够站在神圣的外交公寓大门口。如今她真真实实的站在这儿，看着东二环的车水马龙，看着以前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高高的盘花立交桥。这会儿，她坚信自己还很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以后还会有机会到达从小向往的每个地方。她要带爸妈来，一起看长城的雄伟，故宫的辉煌，香山的红叶，天坛的精致……很多很多祖国名胜之景。
　　她坐上公交车，眼睛随着车的前行而目不暇接。她想起了那首经典老歌《马儿呀，你慢些跑》，就和着车窗外的风景让心灵歌唱起来。那一天她始终是这样，在心里流淌着一首歌度过。参观了毛主席纪念堂，她又擦了擦红着的眼圈，走到在天安门广场上。眼睛立刻一亮，心中豁然开朗，她向着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行了注目礼，又怀着崇敬的心情遥望着雄伟的天安门城楼，再对照书上的介绍，辨认着两边耸立的华表。
　　她掩饰不住激动与兴奋，在广场上不停地慢慢走着，四下张望着，在心中默默辨认着。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正阳门，中山公园，国家大剧院，每看到一处，她都一阵激动。她感觉今天好幸福好幸福啊！这些著名的地方今天都看见了！她想：以后如果有时间了，我要上里边好好参观参观。
　　回家的路上，她仍然无法抑制自己内心极度的兴奋，找个地方打电话告诉爸爸妈妈今天的事。妈妈笑着听完她说，也在电话里告诉她：昨天奋强去学校看向阳啦，见孩子瘦了很多，心疼得不行。放学后奋强给买了两箱饼干、面包、水果什么的，一块把孩子送回了家，让舅舅星期天去接他过来。林静听了，之前的兴奋立刻被愁云笼罩。儿子的处境和家里的状况她完全能预料到。这时她想起了刘阿姨给的家里的电话号码，就说给妈妈让她记下来，让孩子哪天来了就打这个电话。
　　一边和爸妈说着话，爸妈那饱经风霜的脸庞就浮现在脑海中，从小就看着爸妈天天忙里忙外，家里、地里，甚至是乡邻们家的活儿，好像都是无法推脱的一样。还常把自己当成了用不干油的灯，从小就常听爸爸说：“人只要活着，这小车就得不停地推。”林静今天突然想：如果把生活比做小车，而我们却总是被生活追赶着。我们本是推车人，为什么不能自己先停下歇歇、喝点水，也给小车加点油？只顾盲目赶路，有时却都忘了人生的意义！
　　
　　八
　　
　　晚上，林静又给杜大伟写信。在信中还是强调：一定得让孩子喝牛奶、吃热乎的早饭，这是关乎孩子一辈子的事。又交代：你要常带阳阳去姥姥家，我们还可以通电话。她无从知道上一次寄回家那封信和钱现在收到没有，但她觉得早晚会收到的。她又写道：我在这儿不忙，计划以后每星期给你们写一封信，收到了记得给我回信哦。为了让儿子记住回信地址，她对照合同一笔一划写在信上。又给儿子交代：阳阳，记住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两样事：一学习千万不能松懈，二好好吃饭保证有个好身体。不要和爸爸硬碰硬，他心是疼你的，就是脾气不好。任何时侯要注意自身安全，学会保护自己。宝贝儿九岁了，每天得好好刷牙哦，你的小笑脸很可爱，如果一笑露出两排大黄牙，那可就不好看啦。
　　信写好后，她仔细对折好，装进信封，准备明天下午没事儿时寄出去。她下午在公交车上看到东二环边儿就有一个大邮局，离这里不远。她想象着，收到他的信，儿子肯定高兴的不得了。会一遍又一遍地一字一句地读，会感觉妈妈就在自己身边，像摸着自己的头说话一样。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美滋滋的，带着笑容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