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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非非之想 (3)

作品名称:神山·魔山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4-01-09 09:38:02      字数:5128

  他父亲好像并不希望他一定要考回上海,认为凭他的成绩可以考北京的更好学校。他心中举棋不定起来。
  “你还是听你外公的。”他母亲坚决要他考回上海,回到外公身边去,弄得他心中很烦。
  当高考突然被“叫停”时,他感到了一阵轻松,可以不再纠结了。可母亲很失望和沮丧。
  “明年就好考的。”他安慰了母亲。
  似乎一直忙于厂里工作的父亲,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在他外出期间,父亲不幸溺水身亡。
  
  他非常后悔跟着老申头跑出去串联。当老申头从北京串联回来约他一块出去时,他是有些犹豫的。不过,很快也就同意了,并问“还能见得到毛主席吗”。他很羡慕老申头见到了毛主席,还听说班里有很多同学都见到了毛主席,因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已经几次接见过红卫兵。
  “不一定,当然能见到就更好了。”老申头道,“这次我想先陪你去北京,再去大上海看看。那里有全中国最高的楼。”
  “你说的是国际饭店。”他想到外公曾经常带他进去吃过东西,一种久久失去的优越感此时又流露了出来。
  “我一时忘了你老家在那里,‘班门弄斧’了。”老申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到上海,我带你去见我外公,不过,不知他怎样了。”他在春节回去时,外公已瘫痪在床上了。他想到外公也许在前一阶段也已被批斗过,所藏的书籍已经被毁之一炬了。他变得忧心忡忡起来,担心地道,“我们已好多时候没收到他的信了。”
  “没关系呀,”老申头轻巧地道,“这次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让你‘借公济私’一下!”
  他迷惘地道:“我不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好?”
  “做些什么?”老申头很不理解地道,“这还用说吗?人家都在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他想了想,很无奈地道:“大概也只能这样随大流了。”
  “他们都说你们上海人很精明,什么事都躲在后面,不肯冲在前头的。”老申头对他坦诚地道,“我看,这不完全是瞎说的。”
  “我不知道上海人是不是都这样的。”他也坦诚地道,“可我自己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叫我怎么冲在前面啊?”
  “嗯,这倒也是。”老申头道,“其实,我们都是好像有点跟不上形势的人。”
  “肯定跟不上形势。”他又问道,“你爱看报吗?”
  “有时看,很少看。”老申头也反问着他,“你呢?”
  “也很少看。”他道,“过去功课那么紧张,没时间找报纸看。现在有了时间,也没看报的习惯。也不知道,怎么看报才能跟上形势。”
  “不要苦恼了。我说过,看人家干什么,我们也干什么。也不至于太流于形式,你说,对吗?”老申头像在安慰他、又像在自我安慰地道。
  他确实很想跟上形势的,也做过一定的努力。有一段时间,他天天去学校的阅报栏前看每一份贴出来的报纸,可他越看越觉得奇怪,那些报纸,除了报名有区别外,从头版开始,到最后一版,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也由于觉悟、分析能力都有限,一点没看出什么大方向来。
  
  在与老申头到了上海时,他真的领着老申头去了外祖父的家。
  外公仍躺在客堂的一张钢丝床上,对他们的到来很是高兴的,口齿不清地说着一些他已经很难听懂的话。外公的手也抖得厉害,已不可能提笔写东西了。
  “你收到我妈给你写的信了吗?”他问外公。
  外公点着头,说了一句他勉强能听得懂话,意思是写不了回信啦。
  “嗯,嗯。”他安慰着外公,“没关系的,今天不是来看你了吗?”
  外公点着头,像哭一样地道:“你……”
  他听不懂外公说的是什么,猜想是在表示高兴,也有可能是在问他父母的情况。他为外公这番光景感到伤心,并在心里想,人到老了都会这样的吗?
  
  “你外公好可怜!”在走出了他外公家之后,老申头就对他感叹道。
  “你不要同情我外公,”他半真半假地道,“我外公是被抄过家的,回到学校,你不要说出去,我们来过我外公家。”
  “我不傻,当然不会回去随便对人说。”老申头道。
  “我怕外公伤心,不敢问过去书还不在。”他不无遗憾地道。
  “他这个样子了,还要书干什么?”老申头道。
  他看了老申头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看了上海,”老申头又道,“我们小小石城简直就是一个乡下!难怪你一心想考回上海。”
  “现在还谈这干什么?”他又感到迷茫起来,心想今年已快过完了,“斗批改”肯定结束不了了,要看明年了。
  “兜了一圈,‘大方向’明确了吗?”老申头又像开玩笑似的问他。
  他点了一下头。
  
  他回到家才知道父亲溺水身亡了。在公安局排除了他杀可能后,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是不慎落水,要么是自杀。
  “他是不小心滑到河里去的。”母亲总强调着是前一种情况,或者说,她希望是这样,以减轻内心里的负罪感。
  他无法接受父亲的死,一个多月前出门时,父亲还问他带了多少钱?钱够不够?还为他找出了一只旅行袋。这些都仿佛就在眼前,但屋里屋外再也没了父亲的踪影。
  他也无法原谅母亲的疏忽、愚蠢、无情,心想人家误会他、批斗他,“大方向”也许是不错的;而你是最了解父亲的人,为什么在父亲挨批斗了一夜回来,还要责怪他?终于让父亲彻底地心灰意冷,这无异于把父亲往绝路推了一把!他想如果自己不出这次远门(串联)就好了!不过,他也想自己虽然爱父亲,一直以有一个总工程师的父亲为骄傲,但平时从来与父亲话不多的。因此,又怎能给父亲多少温暖呢?也不见得真能挽得住父亲的生命啊!
  
  老申头来看他,是母亲开的门。
  “阿彦,你同学来了!”母亲朝他房间叫了一声。
  他走出房门时,老申头已在客厅里了。他不想要老申头听母亲的唠叨,也不想让母亲听到他与老申头说些什么,因此招呼老申头快进自己房间。
  可母亲拖住了老申头问这问那的。看得出来,老申头一方面急着要走,另一方面,又碍着他的面子,不得不敷衍着他母亲。他反感母亲的一切,用手势向老申头做暗示,不必顾虑他会有想法,甚至示意自己是恨母亲的,已多时不理不睬母亲了。但老申头看不懂他的暗示,或者说装着不懂,老老实实、又详详细细地回答着母亲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妈,人家是来找我的!”他终于忍不住道。
  “哦,你快去他房间里坐。”母亲怀着歉意地对老申头道。
  
  老申头一走进他房间,他关住房门后,掉转身情绪激动地对老申头道:“我爸死了!”这时有千言万语涌上他心端。
  老申头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你已几天没到学校去,故我来看看你。”
  他沉默了一会,问道:“学校里都知道了?”
  “我们班上不少人知道了。”老申头道,“其他人知道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了。”
  “我暂时不能去学校里了。”他道。
  老申头对他道:“你是不用急着去学校。”
  “嗯!”他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凝视着老申头,心想在串联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说“大方向明确了,我们要积极投入运动”吗?
  “学校里有事,我会来叫你。”老申头对他道。
  他这时才发觉还没让人家坐,忙道:“你快坐,随便坐。”
  老申头上下左右地看了一眼他的这房间道:“你这房间很大,你家房子还不错啊!”
  他苦涩地一笑道:“是厂里的‘专家楼’,不知还能住几天。”
  “你父亲像是个受不得一点委屈的人。”老申头沉默了一会,很同情、很理解地道。显然,老申头也多半相信他父亲是自杀的。
  他接受不了老申头这样说他父亲,不过,他马上敷衍地道:“他是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锻炼。”
  “如果他是清白的,总会还他清白的。”老申头又有点语焉不详地道。
  他一方面认为老申头讲的是废话,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在外人看来,他父亲说不定真的是有什么问题的,这令他感到悲哀。他看了看这位几乎是他唯一要好的同学,说道:“但愿如此。”
  “不要太悲观。”老申头也看出了他内心中的绝望,引开话题地道,“你以后要照顾好你母亲。”
  “她说要去出去找工作了。”他又补了一句,“我自己也想快点工作。”
  老申头同情地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你父亲的死,对你家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彻底改变了。”他深深体会到父亲一死,家庭面临的巨大经济危机。他不知道多病的母亲是否能找到或胜任工作?当然,眼下还能靠父亲留下的存款过日子,但已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过优渥的生活了。
  “明年能高考了,你也不想考了吗?”老申头问他。
  他犹豫了。他也已经把想立即找一份工作的想法,告诉过母亲。母亲是一直要他通过高考回上海的,因此,坚决反对了他的这一想法。母亲说她已向厂里、政府部门要过工作了,很快就会有工作的。让他安心在家看书温习功课,等待明年的高考。在许多人的眼里,“斗批改”到明年应该差不多了。到时候,一切工作(包括高考)都会正常起来。他也想过考上海的师范大学,这样至少自己基本的、或者说起码的生活费,就解决了。但他不喜欢当教师,因为自己知道口才不佳,一次老师让他们上讲台回答问题时,别的同学都很轻松,可他一上台脸就会发红,当有同学一笑时,话也会结巴(口吃)起来。
  “明年一起去考吧!”老申头劝他道。
  “看看再说吧!”他心中非常地纠结。
  “你妈出去找过工作了吗?”在沉默了一会后,老申头又问道。
  “找已找到了,一家幼儿园让她去做清洁工。”他道。
  “要她去做清洁工?”老申头道,“我看不适合,在我感觉里,她是‘大家闺秀’。她还在犹豫,是吗?”
  “是这样。适合是不适合,但又有什么办法?家里需要钱。”他无奈地道。
  
  “我要回家了。”老申头在临走时劝他道,“你要想开些,像过去一样经常到我家坐坐。”
  在突然中断温课迎(高)考后,他已去过老申头家几次,老申头的父母对他都很好。老申头还有一个与他们同校的读初中的妹妹申玉凤,对他也是很热情。这个妹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对双胞胎的弟弟,都还在小学里读书,他对他们印象不是很深了。
  老申头是与双胞胎的弟弟同住一间房的。房间虽很大,但有点拥挤,放着一张双大床和一张单人小床。两个弟弟睡的是那张大床,有点零乱。老申头睡的那小床,整理得很整洁。
  他还通过对两家人的一番比较,发现了一个似乎也称不上秘密的秘密:原来自己生活较优渥,只是因为父母只生了他一个人。父亲虽然工资很高,拿一百多元钱,但母亲是不工作的。而老申头家母亲虽然工资不高,但父亲是部队军官,工资是很高的,俩人收入加起来,要高过自己家许多。但是,要养活包括做家务的老祖母在内共八个人,就显得不怎么宽裕了。房子也有几大间,但没有人可以像他那样,独住一间的。而在当时,一般家庭养五六个小孩是极普遍的。
  班上有一个叫“十三妹”的女同学,她上面有十二个哥哥姐姐。当然,这是有点“创纪录”的。而像他这样的独子家庭,是极少的。因此,他当时认为有些家庭贫穷的原因,是小孩生得太多了。他把自己的这个想法也对老申头说过,老申头也有点认同的。老申头也多次对他说过,他父母对他的印象很好,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你不怕我会影响你吗?”见老申头邀请他,他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我不怕。再说,你爸的死又没有定论。说不定真的如你妈说的那样,是去河边散心,不小心滑落到水里的。”老申头让他不要有顾虑。
  “你爸妈她们会怎么想?”他还是不放心。
  “这你放心,她们不会有想法的。”老申头道。
  
  几天后他去老申头家。他见那张大床上的两条被子,也叠成了有棱有角的偏方体。
  “还是兄弟姐妹多好!”他用有点哀伤的口气表示了自己的羡慕之意。
  老申头凝视着他,思索道:“如果不叫你出去,可能……”
  “你不要这样说。”他阻止了老申头说下去,感叹道,“是我自己的命运不好。”他记得一位外国诗人写过的一首诗——
  什么是悲哀?
  为茫茫的大海。
  什么是欢乐?
  为海底的珍珠。
  每当我从海底把它捧出,
  刚要捧出海面时,
  它又破碎!
  
  因此,他又补充道:“每次当我从海底里找到象征幸福的珍珠,还没捧出海面时,珍珠已破碎了。”
  “你的心情,你的悲哀,是可以理解的。我也记得那首诗,有人还这样翻译的——”老申头用他男中音朗诵起那首诗:
  
  悲哀啊是大海,
  欢乐是海底的珍珠。
  每当我把她从海底捧起,
  在离开海面时她就破碎。
  
  “这是不是太悲观?”老申头背诵完诗后道,“好像不合乎我们这个时代。”
  “我也不想太悲观。”他道,“但我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啊!”他感到失去了生活的方向。过去他一门心思想考回上海,这个目标虽然不伟大,但让他不敢稍有懈怠,成绩始终保持在班级前五名中。眼看目标将要实现,高考被叫停了。现在父亲又死了,不仅全家赖以生存的顶梁柱倒了,在精神上也受到了毁灭性的一击。
  
  “你们一直关在房里说些什么啊?”刚从学校回来的老申头的妹妹申玉凤这时推门进来,她穿着宽大的军衣,袖上还套着红袖章。
  他回头看时,与她像湖水般明亮的双眸相触在了一起。他发觉她比半年多前在这房间里看到她时,像变了一个人。她本来应该念高中了,但此时的身份还是初中生。可她的身体与精神上,都已起了显著的变化。那时,她还是个青涩的少女,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美女子了。
  “你来干什么?”老申头笑着反问。
  申玉凤仿佛含羞地朝他看了一下才道:“妈说可以吃饭了。”
  “哦,我也该回家吃饭了。”他站起身来道。
  “你吃了饭再走。”老申头道。
  “你就在我家吃一点。”申玉凤跟着道时,又仿佛羞涩地低下了头微微笑着。
  “不,我要快点回去了。”他告辞了出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脑子里已尽是申玉凤腼腆的音容笑貌。但他弄不懂,一个如花似月的女子,为什么要参加一个似冲冲杀杀的组织呢?申玉凤当时是参加了学校“反到底”兵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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