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
　　次日，林析早早地便醒来了。时间，是这一天中的凌晨五点多一些，是这一年的十月末尾，也是他这一生中关于爱情的观念即将发生转变的时刻。室外，雾霾笼罩着还在亮着的路灯，室内的温度随着冬季的来临更多了几分寒意。那看不到的更远处里还藏着些什么呢？千厦不变的林立的高楼？马路上缓行的汽车？还是起早营生的生意人？或许都有吧。林析看着窗外这样想着，打开手机备忘录温习昨夜孙昊推心置腹教给他的，如何搏得女孩欢心的技巧。
　　制造神秘感，让对方想不到你要说什么……
　　最好先于对方说话前就猜到她的心思……
　　说话要慢，做事要稳，可以不出色，但不要出错……
　　昨夜听得认真并理解的东西，现在又开始逐渐模糊了。林析不好叫孙昊起床再问一遍，便自己揣摩着这些技巧，努力回忆孙昊给他举出的例子，便有了一些心得。等到七点，东方渐白，林析联系了代冰，并提出了共进早餐的邀请。代冰仍是很快回复道：“你跟女孩的第一顿饭，就用早餐来解决吗？是不是太草率了？”
　　林析紧张地手颤了一下，忙问：“那今天晚上呢？我带你去千厦酒店怎么样？”
　　几分钟后，代冰回复道：“好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到那种地方消费的能力，即便咱俩平摊也够呛。”
　　林析便大方道：“放心好了，我请客。”
　　“行，那晚上你来接我吧，我住在启智园6号楼。”
　　“好，那晚上七点，我去接你。”有了这一段对话，林析只觉得熟练了许多，也没那么紧张了，又问道，“你怎么起的这么早？平时也都这么早吗？”
　　代冰回复道：“今天有早八，不然谁起这么早，不跟你说咯，晚上见吧。”
　　“好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林析玩笑着回复了代冰，心里不觉竟也暖和了起来。他不知道大脑为何会突然蹦出千厦酒店这个选项。但即便真的要去，他也坚信这次的表现不会像过去那般生疏和露怯了，而且他也有能力承担，因尚在卡里的借款和这月末姐姐给他打来的下月生活费，因同孙昊的友谊。
　　
　　（二）
　　晚上18：30，林析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启智园6号楼下。如孙昊所言，女生都有拖延的毛病，尽管来得比较早，林析也通过手机告诉代冰他已经到楼下了，代冰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近20分钟才下楼。但当代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又觉得这等待是值得的了。代冰一身黑色的装扮，短皮外套下的内衬上零星点缀着耀眼的亮片，牛仔裤如量身定做般与纤细的腿部贴合，脚上穿着一双短靴，长发披肩，从宿舍楼里一阵小跑下了台阶，在林析面前站定，上下打量着他，点头道：“还不错。”
　　林析知道代冰指的是他的外表。这场约会，得益于孙昊帮他搭配的穿着和打理好的发型，使得他在面对代冰的夸赞时显得信心十足，便作一副“很会说话”的腔调，道：“你也不赖啊。”
　　代冰微笑道：“那我们怎么过去？”
　　“打车呗！”林析轻松地说着，竟向代冰伸出了手，想搭在她高腰外套下露出的那一截腰上，在她从宿舍楼里跑向自己时，林析就忍不住想要紧紧拥抱她了。代冰侧身躲过，道：“走啊，傻站着干什么？”林析便装作自然地微笑起来，紧走几步跟上了代冰的步伐。
　　等到再次来到千厦酒店，林析对这个高大的建筑已多了一份熟悉的感觉，他如孙昊带他们来时一般跟接待沟通，将代冰带到了会员区，用从孙昊处借来的卡与代冰消费。待选定位置并取餐坐下，服务员应林析的要求为他们点上烛火后，代冰才一脸好奇地问林析：“你好像经常来啊？”
　　林析道：“来过几次。”
　　代冰看眼四周的环境，说：“我可一次都没来过。”
　　林析给代冰倒了一杯红酒，从她打量周围环境和自己的眼神中体会到了一种被高看的情绪，便将身子微微前倾对她低声道：“这有什么，你想来的时候跟我说就好了，我带你来。”代冰微笑着点头，没有回话。林析一边吃一边问代冰，“你们这个专业的女生都不缺人追吧？”
　　代冰疑惑道：“什么叫我们这个专业？你知道我是什么专业的？”
　　林析是在社团的成员名单上看到代冰的个人信息的，听到代冰发问，便道：“启智园6号楼，不就那几个学院，从你的长相和气质来看，就很像学艺术表演的。”
　　代冰问：“难道就不可能是空乘、礼仪的？”
　　林析道：“有，但我更相信我的第一感。”
　　代冰耸耸肩膀，假装无奈道：“那就没办法了，命不好。从外表看就是一辈子给人做戏，逗人笑、逗人哭的命，演得好还能得一句夸赞，演不好被骂就算了，还得落一句扔了也不可惜。”
　　林析有些尴尬，他以为故作高深能够换来一句“聪明”的夸赞，却没想到适得其反了，便吞吞吐吐道：“也不是，都是工作嘛。”
　　代冰捂嘴一笑，说：“我还在想你会怎么接我的话呢，看来还是一样。”
　　“嘴笨，多多担待。”林析低头切着盘中的牛排，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代冰直视着林析的双眼，说：“铺垫这么多，终于说到正题了？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对我好就行。”
　　林析不解，他一直很好奇女生口中的“对我好就行”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好，又得好到什么程度可以判定为行，便问道：“能具体说说吗？”
　　代冰道：“那怎么说得清楚，总得处了才知道吧。”
　　“那经济条件呢？外形呢？”林析继续问。代冰却道：“谈恋爱能花多少钱？至于外形嘛，比我高一点就行，别太丑就行，哪怕长相一般，会穿衣服会收拾自己的脸不就好了，慢慢学嘛。”林析边听边微微点头。代冰说完，又问林析，“觉得自己有几成把握？”
　　林析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那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你的意思了？”
　　“也不是。”
　　见林析一直在回避，代冰疑惑道：“谈恋爱对你来说是一件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不是。”
　　“那你觉得应该由女生来主动？”
　　“不是。”
　　“那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才刚认识就谈关于恋爱的话题，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代冰解释道：“你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说现在就要跟你谈恋爱，而是你想不想跟我谈恋爱。如果你没有这个想法，那我们就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你我不缺朋友，如果今天不是因为异性间的相互吸引，我不会跟你坐在这里。当然，我不是现在就要听你的答复，但最好就在这顿饭的时间里。如果你不回答或者你的回答跟我想要的不一样，那我们好好吃完这顿饭，一会儿就各自回去吧，你打你的车，我坐我的地铁。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表现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别让我觉得我真的只是浪费了几个小时，陪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吃了顿饭。”
　　
　　（三）
　　林析沉默着，把头低下。这个女孩，有不输于夏宁悦的容貌和身材，却有他在夏宁悦那里绝对得不到的沟通和反馈。只是她是如何看待感情的？为什么她如此急于自己给她答案？难道是因为可以接受他而让他先做出表示？大概是的吧。林析回忆着两人初次交流的场景，那时代冰的咄咄逼人和如今低声细语的温柔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这种态度的转变从他提出到这里来共进晚餐后便展现出来了，从他们今晚再一次碰面时便延续至现在。果然，财富和外貌在一段感情中给人带来的助力真是让人惊叹。可是，真的是这样吗？难道就不能因为其他的原因？
　　林析这样想着，问代冰：“你觉得我哪里好？”问过之后，林析又补充道，“我是说，你既然没有拒绝我的邀请，总得有一个理由。”
　　代冰思索道：“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大概是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吧。而且跟你沟通后能感觉出你不是那种情场老手，还是可以相信的。更何况，谈恋爱就是一个检验对方是否合格的过程，没有在一起了就非谁不可的道理。”
　　这样的回答跟夏宁悦当初拒绝他时所说的倒有异曲同工之处，林析不由得再次问：“可这样不是很随便吗？谈恋爱难免会有肢体接触，草率地确定关系你怎么保护自己？而且一段感情既然开始了，就当从一而终吧？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是通过相处解决不了的？”
　　代冰笑道：“你还真是讲究用词，什么叫肢体接触？想说发生关系就明说啊，避讳什么？”
　　林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也不要紧。还是说，你从来没有过？”
　　“难道你有过？”
　　代冰摇头道：“没有，我只是不避讳谈论这些。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是知道怎样会伤害到自己。哪像你，明明什么都想过了，却还在一个劲儿否定。”
　　林析有些尴尬。代冰继续道：“我知道你这种男生的想法，不就是想在女生面前保持端正的形象嘛，但其实都很闷骚。”
　　闷骚一词，刺激到了林析的神经，他问：“你既然懂得这么多，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话？跟我出来吃饭？从你的话里我感觉你对男生应该没什么好感。”
　　“那是你先入为主啊，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不对这个事实发表任何看法。闷骚这个词刺激到你了？”
　　“没有。”
　　“又在装。这么说吧，就算我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闷骚，也不妨碍我爱上我未来的另一半。你能听懂就听，听不懂就当我没说。”
　　林析不知如何继续与代冰交流了，这个女生与他脑海里关于好女生的认识：含蓄、内敛、端庄、持重毫不沾边。按他以往的认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或者在异性面前说出这种话的女生，他都用“随便”来概括。但矛盾的是，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很美，美到可以容允她犯下任何错。不，是美到所有关于坏女孩的印象都与她无关。只是要怎么跟她继续下去呢？如果说不愿跟她成为情侣，这显然违心。但就这样在一起是否太快了？可是快，不也正是他所求的？他太需要这样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拥有可以同异性，不，应该是同美丽的异性恋爱的能力了。而她刚才说的话，不也正是可以接受他的信号吗？那样直接的表达，任谁听了，都会得出只要他肯，他们就能马上确定关系的结论吧？
　　林析不愿再想了，问：“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可以确定男女朋友的关系？”
　　“不是。”
　　这个回答又再次出乎林析的意料。代冰解释道：“我只是不喜欢搞暧昧。如果你有恋爱的打算，我可以试着接受你，但不意味着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我们可以向着恋爱关系发展，但最后能不能成，还要看彼此合不合得来。”
　　林析点点头，但却没有理解代冰的意思。代冰问：“你怎么想的？”
　　林析说：“在我看来，只有是与不是。如果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我会对你好；但在你说的那种状态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代冰问：“你没有追过女生？”
　　林析想到了夏宁悦，但他不想让眼前人觉得自己是一个滥情的人，道：“没有。”
　　“那我懂了，你是想着什么都不做，只凭一句喜欢就让女生成为你的女朋友，甚至跟你发生关系了，对吧？”
　　“不是。”
　　“那是什么？怕还没有成为男女朋友的时候就投入太多感情和经济，担心成不了的话自己会吃亏？”
　　林析无言。代冰思索片刻，说：“这么跟你说吧。向着恋爱的关系发展，你要做的就是让我看到你会怎么付出，你想在一段恋爱中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能给你的保证是，在这段时间里我不会跟其他异性保持这种关系。如果最后你不能让我满意，那我们就一拍两散。懂了吗？”
　　林析点头，这次他听明白了，但依旧不明白代冰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情观。只是，他也舍不得拒绝，如代冰所说的，若这顿饭结束前他没有表态，那便意味着他将永远与她的美无缘。“那就这样吧。”林析在心里想着，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那我们就试试？”
　　“好！”代冰点头干脆地应下，微笑着举起了放在右手边的红酒杯。这一刻，林析的心被一阵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给填满了。这种感觉是什么呢？林析一时难以说清楚。只是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夏宁悦对他来说似乎已不是那么重要了。这种感觉又是什么呢？明明就在昨日清晨，他还在为失去夏宁悦而感到痛苦，嫉恶于她与王泽之间的亲密，可它们就这样随着代冰的那一声“好”而轻轻地烟消云散了。
　　林析看着对面美人的微笑，一个月前，他也曾在与这儿很像的地方与另一个美人碰杯过，只是前后的心境竟是这般的不同。代冰的美跨过他与她之间摇曳的道道烛光，四目相对时，林析在心底为得到它而幸福着：“原来爱上另一个人是这样的容易，要与这样的美人恋爱也是如此的简单，我也并没有差劲到没有人愿意跟我在一起的地步。”便举起面前的红酒杯，与代冰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