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陶二嫂,给夏芳送啥嫁妆嘛
作品名称:那一年,要同我结婚的人 作者:丁长歌 发布时间:2024-01-04 10:23:16 字数:4634
庚辰,正月初五。
有雾。
早上八九点,雾锁着了山林,远远望去,有如大师的泼墨写意图。太阳如块白铁皮贴在空间,一点点升高。
它的光影被太上老君玉脂瓶收走了。
夏芳醒来,赖在床上许久,前半夜梦里惶惶恐恐,后半夜忽然想通了。
恋爱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为了要结婚的。
既然对张建辉一见钟情,结婚就成必然结果。还有什么好迟疑?
人一生,还不就是这样。
有时候谈了数年的恋爱,到头来,还是不能在一起。
那么这恋爱谈得有什么用。只有伤心。
有时候,只要看一眼,就决心一生跟随。
这是缘分。
既然缘分到了,又何必要去等待。
反而让父母为之心烦心乱。
“张建辉就是我命中的男人,我要嫁给他。”
就这么简单。
她要告诉张建辉一切。坦诚地跟他走向未来。
幸福,要自己争取。相信算命的瞎子。是我的,总是我的。
想到这些,夏芳想通了,心里坦然得多。
醒来时天也亮了,正月初五,一个新的开始。
推开窗,站在阳台上,看雾里的太阳,心情很不错。
“夏芳,夏芳。”陶二嫂背着遮她半个身子的大背兜,转过竹林,花花狗真好客,汪汪跑去迎接。
“二嫂呢,啥子事嘛?天天都跟这里跑做啥嘛?”刘秀芳烦她疯疯颠颠。隔着篱笆门问道。
“夏芳是不是订在正月十六结婚?”陶二嫂不知又从何处得来消息,大清早跑来就问。
“你真是个地里精呢。这么快就晓得了,你是不是要送礼嘛。”
刘秀芳本来怕人家说闲话。不肯把消息说得太早。没想到疯子消息这么快,不知又是从哪传出去的。心里没有好气。
“要送。怎么不送呢。夏芳十六嫁人。夏芳二十八岁哪,跟我们秋芳一样大。”陶二嫂疯劲儿好像又发作了,嘴里念念叨叨的。
“你那么关心夏芳,就把你的钱取了来给夏芳做嫁妆嘛。”
刘秀芳见她这模样,气得差点跳起来,这几天,关于夏芳的亲事,陶二嫂关心程度,比她这个亲妈还多,每天都会按时来门口转一圈,一见刘秀芳夏芳人影,就会追过来问一问。刘秀芳也给搅得不甚其烦。见到她就想冒火。
“妈,你莫要怪二妈嘛。”
夏芳站在阳台上,推开窗,看到陶二嫂在刘秀芳的不耐烦中,慢慢背着背兜走了。夏芳对母亲喊道。
“哪个怪她嘛。天天这样来讨嫌得很呀。”
刘秀芳在院里说道。说完,没空理夏芳进屋去了。
夏芳目送着陶二嫂。眼泪斗然流出来。
是呀,若是秋芳不死,说不得早就结婚了。孩子都到处跑了。陶二嫂或许隔三差五的,去看一眼她的小孙子。
给他买个锅盔,灌上凉粉,走好远的路,给他送过去。
或许,秋芳会带着孩子回娘家。才过雷公岭,她老远瞧见,会大声喊道。“又是哪个屁孙又来了嘛。”
或许,秋芳会把孩子交陶二嫂带,自己外面打工。
陶二嫂每天背兜里背着小孩,到山沟去割草。
还会养好多的鸡鸭鹅,每天早上都要给小孙子煮上两个鸡蛋。哄着他(她)吃。端上一碗饭,跟在小家伙屁股后面,求着,骂着,吆喝道,逼着淘气小家伙吃饭。
她整天都会忙得足不沾地,忙着照看小孩,忙着种庄稼,忙着喂鸡喂鸭喂鹅喂猪。
直累得她腰酸背疼,常去禹王镇上看草药医生,贴狗皮黑膏药。
出门遇见认识的人,不免总会报怨带这么一个烦人的小家伙,比她那时带三五个还要累人。
可是,一旦不让她带了,她又不习惯。
只是因为那一场火,秋芳不在了,一切都变成另外的样子。
她每天拿一把镰刀,竹背兜生根似的在她背上,东游西逛,有如孤魂野鬼,从山沟沟,水渠渠,忽而冒出来,忽而埋下去。
偶尔也上禹王镇,在街上也是横冲直闯。
只有站在锅盔摊前,她才会安静下来。用一双迷糊的眼睛,看着从炉火中烤出的一个个锅盔,半天不肯走。
她衣裳褴褛,又有异味,靠近炉子,经火一烤,把人家烤锅盔的味儿都串了,影响别人生意,惹得摊主不高兴,老远见她来,就挥手撵她走。
她一步一回头,眼里恋恋不舍,望着那烤得焦黄鼓胀的锅盔。
有人戏她,“想吃锅盔,买一个嘛,又不贵。”
她显得可怜巴巴,低声儿说道。“我没钱嘛。”
人家说“你有钱,有三万块存在银行里呀。拿个边角角来都用不完。”
一听三万块钱,陶二嫂马上涨红脸,疯劲上来,站在大街中间,先是喃喃,含混不清。人们也听不清听不懂她嘴里说的是什么。继而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能隐隐听得清些,她是在用家乡的土话,咒好那把她乖女儿带到外面去的人。
随后站在街心破口大骂,骂一些人嘴里胡说八道。
自己女儿是不会去歌舞厅。
街上人拿她没办法,只得带信叫他儿子来。
儿子不耐其烦,跑上街来,猛抓住她的背兜,一推一送,大声呵斥,赶她回家。
陶二嫂在街中央几个踉跄,摔倒在地。
良久才会爬起身,一边喃喃咒骂,一边一拐一拐回家。
有好心人,以为她想吃锅盔,送给她一个。
她却不吃,小心收着,藏在衣襟里。
“你不吃,做啥嘛。”
“我家芳呀,最喜欢吃锅盔,我给她带回去吃。”
夏芳想起秋芳打小跟她最要好,陶二嫂待她跟亲生女儿没有区别,每回陶二嫂赶禹王镇集回来,那怕只卖了几斤打米剩下的糠。得两三块钱。自己舍不得在街上吃碗米粉,也会买两个锅盔或者两个包子回来。分给夏芳与秋芳吃。
人生呀,就是这样,满是悲伤。满是泪水。
在悲伤与泪水中,花费数十年的光阴,来寻找人生的意义。
夏芳站在阳台上想到这些,叹了一声。
“这活着,不是为自己一人活着,是为爱你的人活着。
自己有再多苦楚,在爱你的人前,只能隐藏起来。
像只受伤的小狗,躲在角落,舔着身上的伤。
一旦有人来了,又生龙活虎跳起来。全然忘记伤痛。
秋芳,你可曾想起过你的母亲。”
吃过饭,似乎没啥事情做,夏芳说想洗澡。
回来好几天没有洗澡。刘秀芳说天冷,要下雨,家里不方便,莫要洗感冒了,要洗,就上街澡堂子去洗,洗过澡,顺道把建辉接下乡来耍。明儿一同上街进城。
夏芳点了点头,答应了,拿件换洗衣服,就上禹王镇街去。
澡堂建在新街,夏芳洗过澡,走进小琴打工的发廊,叫师傅把头发修饰一下,镜里看得漂漂亮亮方才出门。
沿街往老街走去,远远看到冬芳站在店门口张望,本来一眼看到夏芳走过来,不知为何,冬芳像没有见到夏芳,缩回店里面去了。
冬芳米粉店斜对面,是农业银行禹王镇分所。
三间房舍,三五工作人员。
“天呀天哟,怎么得了哦。你们把我的钱藏到那里去了哟。”
夏芳走过银行门口,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音像是陶二嫂。夏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忙停步,往银行里走去。
因为正月初五,银行里本来就人多。
一听银行传出哭闹声,外面的人,又围过一大堆人。夏芳挤进去一看,果真是陶二嫂。
这回陶二嫂没背她那大大的竹背兜。穿在身上的衣服,是刘秀芳那天送给她的新衣服。收拾得齐齐整整。
陶二嫂手紧攫着个黑色塑料袋,另一手紧抓着一本红色存折,坐在地上,呼天叫地,号啕大哭。
银行保安站在她面前,要拉她起来,赶她出去。
陶二嫂死活不肯起来,大喊大嚷大哭,要银行把钱还给她。
银行工作人员见屋里屋外挤了满人,都是看热闹的,怕影响不好。连忙解释道。
“老太婆,不是我们不给她取钱,问题是你手上的存折是假的。”
夏芳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想上前去问。
这时,银行也报警,派出所几名警察同镇联防队的人,全都跟过来。把围观的人,撵得远远的,好言好语要陶二嫂跟他们去派出所解决。
陶二嫂哪里肯依,就在银行里满地打滚,哀痛欲绝,要银行取钱给她。
说银行骗了她女儿的买命钱。
警察无计可施,又不能把一个疯子怎么样,只得守在那里,叫人快点寻她家人来。
过了好阵,陶二嫂儿子匆匆忙忙赶来,在那里劝陶二嫂,说她把存折拿错了,真存折还在家里,要她回家去取,不要在这里吵。
陶二嫂信了儿子的话,慢慢起来,跟儿子回家。
夏芳见陶二嫂跟儿子回家,心里暗自埋怨母亲,早上跟陶二嫂说啥不好,偏要说要礼钱,要嫁妆。
哪晓得疯子当了真,真拿存折来取钱。
这才会闹出这么一出。不知又会惹多少闲话说了。
“奇怪,二妈家哪里来的假存折呢?”夏芳脑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时也走到建辉门口了。
张大姐正给一对年轻男女做酥肉面。两人都不过二十来岁。穿戴时髦,也很亲热。本来到处是位置,偏偏要挤到同条凳儿上坐。低低地笑,悄悄地说,嘻嘻哈哈,很是开心。
见夏芳进来,张大姐忙问她吃过饭没有,没有吃的话,一块儿煮面吃。
“伯父……伯母呢。”夏芳迟疑下问道。
“你还叫伯父伯母哦。”张大姐一听,笑问起来。夏芳羞红了脸,只得笑说道。
“姐姐,你别笑我嘛。我又不懂。”
“他俩老人家,去苍溪那边请客去嘛,几十年都没来往过的亲戚,都要去请来。他们那思想呀,重男轻女。”
张大姐说道。把煮好的面,端上了桌子。又给夏芳说道。
“对,不给改口费,就不改口,气气他们,怄得不得了。”
“姐姐你说笑了。我哪是那样的人。”夏芳忙道。“我来找建辉。他人呢?”
“刚才忙忙出门。不晓得去哪。屋没锁,你上去等他。”
夏芳点点头,过天井,顺楼梯,往楼上走,到张建辉住处,房门果真没有锁上,一推门就进去。
里面一台笨重的木架床,紧邻床,是一架陈旧的衣柜。
衣柜上的镜子,只有半块了。
与床对面的,是一台看不到漆面的老式书桌,桌前一把木圈椅,书桌旁,立有一口黑色皮箱。
小屋天花顶黑黝黝的,像被烟熏染过。一盏垂吊下的电灯,显出屋里还有件现代东西。开关就在墙壁上。
“像个狗窝,懒成这样子。”夏芳瞧见床上的被子乱蓬蓬的,笑骂道。
走过去把床上被子叠好,毛毯扯平,枕头放正。
看了看。嘿,自我感觉,像一个好老婆。
然后转过身。见书桌上乱七八糟,几本书放得七歪八倒,看书人很是随意,随手拿起,随手放下。
夏芳对书本兴趣不大。想帮他把书收起来,叠放整齐,书下压有一张牌子,夏芳随手抽来扫了一眼。
是张建辉的厂牌。
有昌鞋业有限公司,张建辉,职位,出格师。
出格师?
“这家伙的话,真一点儿都不可信,明明是鞋厂出格师,这么份吃香工作,还骗我说是纺织厂的搬运工,还装不懂,害得我如傻子样给他讲制鞋工艺。”
夏芳摇了摇头,笑了笑,开始介绍时,她就料定,张建辉绝不会是做搬运工,只是怕问了,让人误以为自己做主管瞧不起他。后来一直懒问,此回见到他是出格师傅。这出格师的工资,可比她这个主管工资还要高。心里释然,好生欢喜。
拉开抽屉,想把厂牌放进里面。看到抽屉里落有一张年轻女孩相片。女孩年轻漂亮,时尚甜美,双手挽在头顶后,斜倚花树上,似舞非舞,眉眼间,足可勾魂夺魄。
夏芳看到这张相片,心里格登一下。“这女人是谁?怎会有她相片?”
翻转相片,相片背面写有。“当你转身,你就会看到,我一直在你身旁。”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好似听他说起过。
是了,是去乡下的路间,是她滑倒被扶起的时候。
他无意中说过这句话。她再问时,他又不承认了。
凭女人特有的直觉。女子肯定是那位令得张建辉醉梦里呼喊的群英了。
相片下面压有一叠信纸,想是主人要写信,可惜又写不出来。只开了个头,结果满篇就只写了群英两字。
这两字后,又划了好多问号。
最终整张纸上,又划了把大叉。
信纸下面,有几封书信,收信人正是张建辉,寄信人的地址,是江苏一家纺织厂。
夏芳明白了,那一晚,他喝醉了,搂抱着她,嘴里叫着的名字,就是眼前相片上的女孩。
夏芳闭上眼睛,紧咬嘴唇,努力让心平复下来。
睁开眼,鬼使神差,把信从抽屉里一封一封取出,摆放在桌面,瞧着一封一封五颜六色的信封,发现这些信,是按照日期顺序排列好的。
也就是说,这样方便主人,一封一封翻看。
漂亮的信封上,散发着让人妒忌的味道。
夏芳仿佛又受了伤,伤口正在流血。
信封上的地址,明明白白是一家纺织厂。与张建辉那天随口说的纺织厂名字,是同一家。
“他一直在欺骗我。他一直在欺骗我。说他在这里做搬运工,他宁愿在那里做搬运工,也不愿意做鞋厂出格师。他就是没有忘记她。我不过是那个女孩的替代品。”
天呀,马上就要嫁给他,马上就要把全部交给他,他的心里,居然装着别的姑娘。
他这个骗子,从来没给我说起过。
他一直在骗我。不知还有多少事情都这样瞒着我。
我怎能跟他过下去。
敏感的女人,此时,哪怕头发丝般大的事,也感觉如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