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
　　次日，社联办公室内，王泽及社联各部门负责人——郝佳佳、王骞娜、刘冰、姚佳历在下课后便齐聚一处，就举报信和名著社团的问题开始讨论。宣布会议开始后，王泽打开文件夹，把几份资料传递到众人手中，道：“这是名著社团自申请组建以来在社联留下的资料，我还准备了同期其他几个社团的申请资料，意在说明在申请工作上名著社团确实做得更好，程序也没有问题。还有一些视频资料，是我在检查社团活动的时候拍摄的，其他一些出自名著社团负责人林析之手；还有，我带来了负责记录活动的夏宁悦所写的活动笔记，这里面对他们这几次组织的活动记录得都很详细。各位都是社联的成员，平时也监督社团活动的工作，名著社团是不是滥竽充数，大家看完后，会有自己的判断。”
　　王泽才说完，心里便就没底了，这些资料是为了保住名著社团而准备的，意在以诚动人，但具体能发挥多大作用他并不确定。众人看过资料，郝佳佳率先发言道：“那我说说我的看法。名著社团的出现时间与叶子峰、孙昊二人被校散打队开除的时间吻合，他们除了加入散打队之外没有加入其他社团，根据社联对社团不得招收大二学生为社员的规定，他们确实存在借用组建社团为自己加分的可能。”
　　王骞娜道：“即便如此，正确使用规则来为自己加分，难道有错吗？”
　　刘冰反驳说：“本末倒置了吧？是组建、加入社团能得到第二课堂的加分，不是看到了加分才组建、加入社团。”
　　姚佳历亦反驳刘冰说：“你这么说也不对。第二课堂加分规则在大一入学后导员就会通知，所有人在百团大战前就已经知道了加入社团是有利可图的。照你的说法，在校的每个大学生不都一样吗？”
　　发言虽没有顺序规定，但这一轮下来，四位主要负责人的观点，及其观点背后对名著社团是执支持继续办社还是取消办社资格的态度，也一并清楚了。只是对于名著社团的去留，会议不会通过举手表决的形式作出决定，而是一方人必须彻底说服另一方人。王泽知道这很难，也没有说话，他自觉能帮名著社团做的也就会议开始时的那些事了，如果叶子峰昨夜的态度能够缓和些，跟他多聊一些组建社团时的想法，那他或许可以从谈话中找到些叶、孙二人主观上并不存在故意隐瞒事实、利用大一学生的想法的证据，但现在叶子峰既然把决定社团去留的权力归于社联而不做解释，那他也没什么好为叶子峰辩解的了，只是静静看着郝佳佳几人讨论。
　　刘冰继续道：“社团可以加分不假，但规则没有强迫任何一个大学生加入社团，文件提到的可以获得学分的方式很多，在不愿意加入社团的情况下还有很多种方法。”
　　姚佳历道：“那人家不愿意使用其他途径，以加入、组建社团的方式获得学分，又有什么问题呢？照你这个说法，他们要是发表论文、参加其他比赛，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以他们要为第二课堂加分、学术和竞技精神不纯粹为由让报社退回他们的稿件？让赛事举办方取消他们的资格？”
　　刘冰道：“你别扯那些。第二课堂加分细则的原文是：在社团担任社长、副社长及其他负责人的，分别计2分、1.5分、1分。这孙昊、叶子峰在出事之前就不是任何社团的社长、负责人，他们是后来组建了一个社团才拿到了这个身份。”
　　王骞娜笑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他们没有这个身份，但要用这个身份拿分，就必须要去做能拿到这个身份的事儿啊。”
　　刘冰道：“但你要明白社联的职能，如果这个途径是被允许的，那今后会有多少人采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加分？我们社联还怎么履行职能？”
　　姚佳历拍拍脑门，说：“你是第一天到社联工作吗？你不知道每年能被批准组建的社团数量是有限的吗？如果你连自己最基本的工作都没搞清楚，那请问，我是否有理由怀疑你这两年在社联就是混日子？”
　　王骞娜补充道：“且不说能通过的数量有限，只要人家程序得当，准备充分，把别人比下去了，那他们就该获得这个名额吧？”
　　刘冰摊开双手，道：“那照你们的说法，是否不被法律禁止的就该被允许？是否规则未限制的就可以被实施？是否不被道德谴责的就可以行动？”
　　姚佳历道：“请你实事求是，声音大，调门高不等于有道理，情绪激昂要是有用的话，打官司就太简单了。名著社团的能量还不足以为你解答那个人类社会共同的难题。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问题是且只是名著社团的成立是否违背了规则，你的发言从始至终都不在主线上，就只抓着人家组建社团的目的不放，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是这个态度？”
　　刘冰靠在椅背上，没有回答。
　　王骞娜说：“我理解刘冰的想法，现在已经有人在背后戳我们社联的脊梁骨了，他这是为了保住社联的威信。但刘冰你要知道，现在评论的人大多对事件的来龙去脉毫不知情，他们判断的依据无非就是那封举报信和评论区里的道听途说，如果我们不调查，也按照大多数人的看法将举报和评论当做真相，攻击社联的人是少了，但我并不觉得我们的威信树立起来了。相反，倒像是我们给名著社团开后门，急于息事宁人了。”
　　刘冰笑道：“你给我台阶我也不会下的，我要讨论的就是我刚才说的，这不光是社联的管理问题，还是人生态度的问题。叶子峰和孙昊在校内斗殴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打架的时候不去考虑后果，事后就钻规则的空子给自己找补。如果我们默认了名著社团的做法，那就是告诉所有关注这件事的学生：凡不被禁止的、有利可图的灰色地带尽可染指。那我们将输出一个多么可怕的观念！”
　　姚佳历道：“对，你说得很漂亮，很有深度，可这又解决什么问题了？人触犯了法律由法律去制裁，违背了道德由道德去谴责，我们是基于社联管理规则去判断名著社团的成立是否合理，你懂不懂？”
　　王骞娜接着道：“叶、孙二人犯错不假，但他们也接受了处分，这说明他们已经完成了错与罚的过程。他们现在争取的只是自己在此过程之外的权益，这难道还要被之前的事影响？刘冰你既然说到法律，那你告诉我，一个已服刑的罪犯回归社会后，他还是罪犯吗？他不能享有正常人应有的权益吗？”
　　刘冰道：“有，但他有的是通过合法手段谋生的权益。”
　　姚佳历拍手道：“那你说，叶、孙二人的手段哪里不恰当？”
　　刘冰咬着牙，一手拿起手机，一手指着屏幕说：“举报者的标题都说了，利用规则漏洞，你没有看到吗？”
　　“你没有脑子吗？”姚佳历道，“举报者说是漏洞就是漏洞吗？你想在社联管理规则中加上‘凡受过处分、已被校方处罚者皆不可组建社团’的内容吗？那请问，你想传达的价值观是什么？你觉得这样做很正义吗？”
　　刘冰苦笑，靠在椅背上不发一言。
　　郝佳佳一直在旁静静地看着，见众人的争执告一段落，便道：“你们说完了？那我再说一说我的调查结果吧，也算是配合王泽的资料让大家多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昨晚，我通过名著社团的成员名单跟社团成员加上好友后进行了交流，有两点需要注意。首先，名著社团的社员证在百团大战当天就已经发放，要知道，社联规定，每一个新组建的社团必须招到最少30人才能正式确定成立，而社团成员身份的确定就是拿到社员证的那一刻，名著社团的这个行为是不是有尽快凑足人数之嫌？其次，名著社团的一些成员曾有过退社的想法，最终是在负责人的劝说下才留社的，而他们劝说的说辞中就提到了如果退社，在名著社团应获得的第二课堂学分将被取消，这是不是有威胁成员不能退社之嫌？我说完了。大家可以讨论一下。”
　　王泽道：“除了你总结的内容，把你提到的聊天记录截图发到社联负责人群里，我们看过再进行判断。”
　　郝佳佳瘪瘪嘴，拿出手机将自己昨夜与名著社团成员聊天的内容逐一分享到社联负责人群里，道：“有的人我加好友时并没有通过，和我聊上的所有人我都已经分享了聊天信息。”
　　众人低头看着群里的聊天内容分享，过去了很长时间后，刘冰将手机扔回桌面上，说：“我认同郝佳佳的观点。”
　　王泽解释道：“这我需要解释一下，社员证在百团大战时发放，是名著社团负责人询问过我并得到可以发放的答复后才进行的，这里根本不存在提前发放的问题，因为我们也没有规定社员证必须在哪个时间发放；而有人想退出社团的事儿我也知道，是我让他们尽力劝一下的，当然，我并没有授意他们说退出社团会造成第二课堂分被取消的事情，但我并不认为阐述事实给想要退社的人听是错误的行为。”
　　郝佳佳笑道：“那我只能说你低估了语言的艺术，从字面上确实可以确定他们的劝说没有任何问题。但不论怎么掩饰，我们都不能否定，每一段文字都有一个核心表达，谁能保证名著社团负责人所有的表达不是为了‘退社会造成第二课堂学分被减，所以最好不要退出’所做的铺垫？”
　　姚佳历反驳道：“同理，这些话也可能是为了真心留住社团成员所做的铺垫啊。”
　　郝佳佳道：“没错，所以我说的是有可能。”
　　王骞娜道：“可你这样的推断根本站不住脚。”
　　姚佳历问：“那就别玩文字游戏了，还有没有其他观点可以指出叶、孙二人组建社团的行为不符合规定？”
　　刘冰不可思议道：“这还站不住脚？我不明白以你们的逻辑怎么能得出这样的推论？不论是提前发放社员证，还是以被取消加分为由强迫他人留社，这都是为了留住人，留住社团呀！这样才符合叶、孙二人的利益。”
　　王骞娜强调说：“你能不能不要只沉浸在自己的观点里？刚才说什么你听了吗？社员证的发放时间没有时间限定！你如何从他们的语言中认定他们就是在强迫他人留在社团？”
　　姚佳历说：“不错，更何况社团已经成立，这个时候有人退出也不再影响名著社团成立与否，他们有必要以学分威胁社员留在社团吗？”
　　刘冰说：“社员证的发放时间确实没有规定，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由社联统一制作并发放社员证的习惯促使大家形成了这样的共识。这个共识同时包括，在社员证未发放的时间里，大家还保有是否加入某一社团的权力。叶、孙二人破坏了这个共识，并在发放社员证的时候给予社团成员‘从现在开始你已正式成为我们的一员’的心理暗示，这种做法根本没有给予社员思考的时间，也变相夺走了社团成员自由决定是否留社的权力。”
　　姚佳历问：“那由这个共识造成的误会就要由名著社团来承担吗？”
　　王骞娜亦道：“而且刘冰你是不是把大一的都当成了傻子？制作社员证的费用是需要社员自掏腰包的，难道他们会在不确定加入的情况下就掏钱吗？你的推测是不是太过于主观了？而且，每个人可以加入的社团在数量上是不存在限制的，他们就算已经加入了某个社团，也还可以加入其他社团，同时，加入社团也不要求一定要参加社团活动，你所说的被剥夺的自由在哪里可以体现？”
　　刘冰微微晃头，亦问道：“好啊，那你们说说该由谁来承担姚佳历说的责任？”
　　姚佳历不加犹豫道：“还用说吗？那肯定是社联的责任啊！大家有这样的误会，我们站出来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刘冰笑道：“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你也是社联的人。”
　　姚佳历翻了个白眼，道：“合着您老人家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想承担责任呗？”
　　刘冰不答。
　　见状，郝佳佳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原以为会议的结果就是取消名著社团的办社资格呢，没想到最后会是这局面。”
　　王骞娜道：“实事求是地说，名著社团的成立是符合规则的，我们的管理规则也并不存在漏洞一说，现在我们要确定的是怎么回应举报信的内容，怎么把其中的误会解释清楚。”
　　
　　（二）
　　王泽还是没怎么说话，在讨论进行到这里时，他突然想起了叶子峰昨夜说过的话。在会议开始前，王泽假想过可能会出现的局面，也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最悲观的结果，然而现在这种支持名著社团的一边倒局面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自视过高了，他把自己的担忧看得太重，反而忽略了看待这件事的其他人才是清醒的人。而叶子峰呢？他几乎不用出现在这里看他们争辩的场面，听他们争辩的言语，就稳稳预测到这结果了。
　　叶子峰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他就一点错都没有吗？还是说他连这个场面都算到了？王泽忍不住这样想。在他和叶子峰的对弈中，他能明确感受到叶子峰的算路远在他之上，招法怪异、妖刀频出。从布局的运筹帷幄、子力呼应，到中盘的腾挪转换，再到官子的计算，叶子峰的每一步都在他所处的段位上做到了极致。恰如昨夜，叶子峰一下就分析出了是谁举报的社团，并看出了连他也被牵扯其中。虽说兴趣爱好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但当他足够专注某个领域并达到某种水平时，他个人也将在这个领域展现出真我。而叶子峰是精准、冷酷、波澜不惊……想到这儿，王泽只觉得脸、脖子、手臂上冒出一片鸡皮疙瘩，便用手在脸上搓了一下，好让这阵不适消退，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众人的讨论上。
　　在王骞娜总结后，刘冰依旧还在坚持自己的看法，道：“好，那现在怎么说？名著社团的组建符合规则，社联也不存在规则漏洞一说。那么叶子峰和孙昊组建社团为自己加分是不是也利用了大一的学生？这个点我们怎么解决？”
　　王骞娜道：“在我看来，这个说法就是欲加之罪。组建社团不就是要拉人吗？怎么哪个社团都可以，偏名著社团不行。”
　　刘冰道：“你又在那儿本末倒置了，其他社团是为了让有共同爱好的人集聚到一处，分享经验、心得。名著社团这俩货是为了加分。”
　　王骞娜道：“人心长在肚子里，你怎么敢肯定其他社团的负责人是怎么想的？至少从名著社团举办的每一次活动来看，他们当得起负责这两个字。”
　　刘冰深吸一口气，便不再说话了。见有了结果，王泽道：“那好，接下来姚佳历和郝佳佳起草回应举报信的公告，刘冰和王骞娜一审，我二审。公告要强调名著社团的成立符合社联规则，强调社联的管理规则不存在漏洞一说。另外，把我们讨论的过程做成附件，算是对我们如何得出结果的做出解释。”说完了文件中应提到的内容，王泽又补充道：“在你们讨论的时候，我想到一个问题，社团本是一群有着共同爱好的人走到一起组建的群体，跟第二课堂学分挂钩会不会不太恰当？”
　　郝佳佳道：“你这是想把加入社团能为第二课堂加分的规则抹掉？那可不是社联能够拍板的，得经过学校。”
　　王泽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也觉得不合适，我去跟老师讨论这件事。”
　　“那你就去说吧。”姚佳历道：“我是觉得爱好就该纯粹一点，加分本来是鼓励，其实有没有也无所谓。你只要能找到其他以学生身份能够完成的，跟第二课堂主旨、活动内容不违背的加分途径，我想老师们会同意的。不过你要想清楚，加入社团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拿第二课堂学分的捷径，你这么干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其他人也点头表示同意。王泽便不再多说，道：“那好，这件事交给我，大家负责好各自手上的事，散会。”
　　
　　（三）
　　18：00。王泽将附有社联电子印章的文件——“社联对叶子峰、孙昊‘利用社联管理规则漏洞组建社团为第二课堂加分’一事的调查结果”全稿发布于千厦大学官网、校园墙、表白墙以及贴吧、微博等平台上的校官方账号中，同时也宣布了加入社团将不再列入千厦大学第二课堂学分加分项目的试行工作，会在下一届大一学生中展开。公告一经发布，各平台的帖子下方再次被舆论席卷，不过这次众人讨论的风向更多的从名著社团转移到了举报者身上。穿插在评论之中的，是社联工作人员和各社区管理员的提示：公共网站，请大家文明发言，忌人身攻击，禁粗秽言论！
　　“牛！”孙昊看完社联发布的公告，见叶子峰在看书，佩服的话说不出口，便发了个消息给叶子峰。
　　叶子峰弹了个响舌以示回应，却不回头。孙昊就当收到了，继续躺在床上刷视频。铃铛见事已尘埃落定，在群里说道：“我还以为社团要被解散呐，这结果挺好。”
　　王泽道：“不至于，从讨论的结果来看，社团的成立还是符合各项标准的。”
　　何柳嫣发了个“偷笑”的表情包，说：“某人昨晚还跟我们发脾气呢，今天怎么改脸了？”
　　王泽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夏宁悦在群里提到何柳嫣，说：“内涵谁呢！小心赏你一丈红！”
　　何柳嫣道：“得，贵妃娘娘生气了，那就不说了。对了，那两个人怎么不说话？”
　　王泽道：“对啊，那俩狗日的呢？怎么不说话？”
　　何柳嫣道：“就是啊，滚出来请客！”
　　简茗道：“哟，‘户部尚书’今天心情好啊，竟然叫我们出去吃饭。”
　　夏宁悦道：“可不是，哥哥逢凶化吉了，妹妹自然开心了。”
　　何柳嫣道：“滚！你俩懂啥，今天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一群人为他俩担心了两天，仙女人均消瘦了六斤！得大补一回，就看二位给不给面子了。”
　　叶子峰发了个“作揖”的表情包，说：“不敢当不敢当，户部尚书都发话了，小的怎敢不从。”
　　何柳嫣高兴道：“哈哈哈，走呀走呀。”
　　王泽道：“来啊！今儿大伙别跟这俩孙子客气，放开吃，能往回带多少带多少。”
　　
　　林析在床上刷着消息，看着社联公告下清一色卷向举报者的评论只觉刺眼，便将手机盖在床边，盯着天花板发呆。孙昊穿好衣服后朝林析道：“小林子，吃饭去啊。”林析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孙昊却不说话。孙昊也被林析那像猫头鹰一样的动作给惊到了，问：“你咋了？”
　　林析却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闻言，孙昊更是疑惑，问：“那您是什么意思？”
　　林析转过头去轻声道：“其他宿舍的男生一个个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睡一张床。我的室友倒好，看着我喜欢的女生跟别人在一起了，什么都不说，还跟人处得跟兄弟一样。”
　　孙昊便摊开双手，向林析把头伸出去道：“那你有本事就让人姑娘喜欢上你啊。”
　　林析原只打算抱怨一句，听到孙昊这么说，心中便有不服了，起身坐起来道：“我没追她吗？我是不是按照你们说的去做了？可是结果怎么样？”
　　孙昊笑道：“那我只能说人王泽比你强了，他是他，你是你，你有本事也像他一样让夏宁悦看几眼就喜欢上呀，这样你也不用费心什么了。”
　　林析苦笑着将脸甩开，又看回孙昊大声道：“什么叫他是他，我是我！你可以说我没他高、没他帅、没他有钱、没他会说话，说什么他是他，我是我！难不成不论我做什么夏宁悦都不会多看我一眼是吧？”林析说完，便直直地看着孙昊。孙昊正要回答，便被叶子峰给打断了：“还吃不吃饭了！吵什么！”
　　林析转头看向其他方向，后又抓起外套先出了门。孙昊白叶子峰一眼，道：“你拦着我干什么？白让我被他说几句。”
　　叶子峰道：“算了，他也不是想跟你吵，他是真的想知道自己差在什么地方。你一句王泽是王泽，他是他，不就把他的希望全给灭了？”
　　孙昊道：“你倒是会帮他说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叶子峰便笑道：“或许发生这件事之前他跟你一样明白，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局内人。”
　　孙昊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叶子峰的话，也觉得有理，便不多说了，故意阴阳怪气道：“哟，好一个只缘身在此山中啊，还得是你，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遂与叶子峰一道嬉笑着出了门。姜柏锁了门，随他们一道下楼后，与早早等在诚朴园大门处的王泽等人碰上了头。
　　
　　（四）
　　林析下楼后，迎接他的便是一阵凛冽的寒风。或是刚从楼里出来，身体和周围的环境存在着温差，林析只觉风划过他的脸庞时，皮肤底下同时传来了被无数的滚烫的针尖刺中的感觉。十月中了，北方的气温到底还是降得快。过不了多久，寒流会在短短数天时间里将已泛黄的、尚绿的树叶都冻得僵硬并把它们吹落，人走在上头，踩碎落叶的“咔嚓”声便不绝于耳。想到这里，林析只觉得更冷了，他把衣服的拉链狠狠拉到最高处，后悔那天买衣服时，选择了这将失去作用的外套。他看到夏宁悦和王泽正站在一处。王泽牵着夏宁悦，把她的手和自己的手揣进他穿的那件黑色大衣的上兜里，而王泽显然已跟夏宁悦的室友们玩到一处去了，几人在等叶子峰三人时已经说笑了起来。孙昊方才说的那句“他是他，你是你”又在林析脑子里响了起来，林析只觉得心被一把带齿的刀剜过，每用一点力量肉也被拉扯得生疼，便不再看了，直接从6号楼下右转向东门走。
　　这不是林析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过去，他自己也常说这句话。他记得在初高中，当他的作文、诗歌被老师当作范文贴在学校的公示栏里时，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当偶尔有人拿着他们的诗歌、作文来问他为什么他们的作品没被选上时，他就会用“我是我，你是你，你凭什么觉得你写了就可以被选上”来显示自己的得意和独一无二。然而来到大学后，当他第一次在室友面前说起过去这段辉煌的经历时，他并没有如期待中那样得到室友的称赞，孙昊那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大家都忙着备考，没时间也没兴趣写诗呢……”就把他给呛住了。他没有灰心，期待着在新艺派选举代表诗人时用作品堵住孙昊的嘴，然而，叶子峰的一组诗却将他狠狠地按在了门外。
　　“一‘曲’个人与灵魂、精神对话的实录，把精神直接展露给精神看，在夜的极深远处探寻何为人，在矛盾、分裂、挣扎中辨别何为真我，又在自己与‘他’的声音中实现从另一个到同一个的合一。”这是诗社的老师和学长们在评价叶子峰的诗时留下的评语。那时的林析还不懂得这段评语的含义，只是疑惑明明都是一样的年纪，叶子峰如何能在创作时想到、做到他们所说的这些呢？当他试着向方尽提请教的时候，方尽提就是这样回答的：“他是他，你是你，你不能用自己的经历和思考去判断其他人。”
　　那时的林析只剩苦笑了。这真是世上最恶毒、最肮脏的话，没有什么能在说起一个人为何失败时比这还要刻薄了。林析纵有不服，却也是无力回击。他一直坚信创作的不足可以用时间、经历来弥补，实在不行就去模仿再超越，可失去的人又该如何挽回呢？林析想不到答案，“他是他，你是你”不过是人站在局外看结果时的旁观者清，它无法解释那不可以的背后，他究竟错在哪？差在哪？还能如何补救。难道有些人，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不论做什么都是失败的吗？
　　“叮……”身后传来几声自行车的车铃声。林析回头，见几个女生正骑着车向他驶来，这也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停在了减速带与人行道之间，那为自行车通行留出的缺口处，便忙跨出一步来到人行道上。女孩们从他身旁经过时留下了一道浓浓的香味，林析望着那道靓丽的背影，千厦大学校内的路灯也在这时候亮了，这场景像极了众人去往千厦酒店聚餐的那夜，林析也是这样在夏宁悦身后望着她的背影……而当眼前这道背影拐向西面消失的时候，林析突然想到：如果就这样退出，那夏宁悦从今往后便再也与他无干了。犹豫片刻后，林析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冠，转身朝西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