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周一。王泽下了课便如常来到社联办公室，刚进门就听到郝佳佳叫他道：“王泽，你来看看这个。”
　　王泽边走向郝佳佳边问发生了什么。郝佳佳道：“有一封匿名举报邮件，说名著社团的负责人利用社联管理社团的规则漏洞组建社团拿第二课堂的学分。”王泽只觉得疑惑，站到郝佳佳身侧看她展示在电脑屏幕里的举报内容：
　　各位社联负责人及成员，你们好！
　　我匿名举报名著社团负责人利用社联管理社团的规则漏洞组建社团，为其第二课堂加分一事。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文学院大二学生叶子峰、孙昊因斗殴被校散打队开除后，利用社联管理社团规则的漏洞组建社团，利用大一新生的热情达到为自己补满第二课堂学分的目的。本人承诺，以上举报内容属实，校方及散打队对叶子峰、孙昊二人的处理文件于校园官网上皆可找到原件。请社联调查后，对该社团进行处理，向其他社团做出解释，向所有加入该社团的成员解释并加强对社团的管理，谢谢！
　　
　　“有鬼。”王泽看完仍未明白举报邮件里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说出这两个字来。郝佳佳疑惑道：“什么？”
　　王泽不答，问举报邮件有几个人看过了。郝佳佳道：“办公室里的人都看过了？有什么问题？”
　　王泽道：“没什么，既然你们看过了，那举报内容里的提到的文件你们也已经看过了吧？是怎么一回事？”
　　郝佳佳道：“已经看过了。说的是前段时间在碎心湖打架的人，就是叶子峰和孙昊。”
　　“碎心湖战神？”王泽的大脑里第一时间出现了这个词，也便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叶子峰本人时会觉着眼熟，然而此时他已没了当初看热闹时的那份心情了。一旁的刘冰道，现在不光是社联的人知道了，校内大多数人也知道了。举报者将举报内容原封不动地发到了校园墙、告白墙上，现在已经被置顶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今天的校内大新闻了。”
　　王泽深深呼出一口气，道：“连条活路都不给啊！”
　　刘冰说：“可不是，从举报者的态度来看，不让名著社团解散誓不罢休。”
　　王泽点头不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名著社团八位负责人的脸。毫无疑问，举报者必然就在这几个人之中，否则这个人如何知道如此详细的内幕呢。只是，这人又出于什么目的举报社团呢？正义吗？如果是这样，那社团必然走不到今天。或许是最近，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吧。“这几个人还真是有意思。”王泽无暇替叶子峰和孙昊多想了，他是后来加入他们的团队的，对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甚了解，马上在“名著社团负责人群”里发出了消息，要他们赶紧去校园墙看看置顶的消息，然后给他回话。
　　
　　（二）
　　此时叶子峰等人都还在上课，铃铛四个女孩没课便都在宿舍里或躺着玩手机，或坐在书桌前看书。铃铛看到王泽发出的消息，问夏宁悦道：“悦儿，你男人这是咋了？”
　　夏宁悦放下书笔，只道不知。倒是何柳嫣先看完了王泽所说的内容，着急地从床上坐起来，道：“这是谁呀？有人把社团举报了。你们都看校园墙去。”
　　“什么？”众人各自打开手机查看。铃铛一字一句地读完了举报信上的内容，道：“叶子峰和孙昊又得罪谁了，这是要被逼死呀。”
　　夏宁悦从未见王泽用这种严厉的口吻说话，不敢回复，问其他人怎么办。铃铛嘟嘴道：“没招，我还说把你拉出来挡刀呢。”
　　何柳嫣道：“举报信里连证据都拿出来了，王泽肯定也查过是否属实了，要不然会这么问？我看，他八成有自己的判断了。”
　　铃铛皱着眉毛，说：“这举报的人是不是有病！谁加入社团不考虑加分的事，怎么一到我们这儿就不成了！我不管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你们想吧。”
　　简茗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断切换和叶子峰的私聊界面与校园墙界面，打入输入框中的内容删了又写，却始终不知如何表达。还没等大家开始商量，王泽便又在群里发出了消息：“看来都有课，那不耽误大家时间，晚上7点到社联办公室一趟。”随后，王泽又私信夏宁悦道：“今天就不一起吃饭咯，你们社团出了事，在一起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免得尴尬。”
　　夏宁悦犹豫了很久，决定趁这个机会把她和林析之间的事儿告诉王泽，便回复道：“你知道叶子峰和孙昊打架是因为我吗？”
　　看到消息，王泽惊讶地张开了嘴巴，恨不得现在就从手机屏幕钻过去让夏宁悦看看他现在的表情，道：“他俩喜欢你，然后聚众斗殴？”
　　夏宁悦抿抿嘴道：“你是看了多少小说、电视剧？脑洞挺大啊！国外的青春文学也这么写的？”
　　“不是就行。”王泽放心道，“那是怎么回事？”
　　夏宁悦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王泽在看过夏宁悦的回复后，又到校网上查看了校方对叶子峰、孙昊、林析三人打架的处理公告，道：“也就是说，这个社团能成立，你才是起因啊？”夏宁悦皱皱眉头道：“可以这么说。他们三个把事儿都扛下来了，我才没出现在公告上，也没受处分。所以你要是能帮他们，就想想办法吧，看在我的面子上咯。”
　　王泽只觉得难办，但夏宁悦开了口，他也不好拒绝，回复道：“我想想办法吧，但能不能成，得等晚上商量过后再说。”
　　
　　（三）
　　而男生这边，叶子峰因平时上课很少带手机，也总爱自己坐在第一排，不与孙昊等人搭伙，故下课后才从孙昊的嘴里知道了社团被举报一事。叶子峰用孙昊的手机看完了举报的内容，眨了几下眼睛。孙昊接着道：“这还是王泽提醒我们的，说晚上七点我们一起去社联办公室找他。咱社团不会被取消吧？”
　　叶子峰把手机还给孙昊，说：“那还等啥，吃饭去。”
　　“还有心思吃饭？”
　　“不然呢？”
　　孙昊见叶子峰问他，便也伸长脖子问回去道：“不然呢？你这是在问我？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啊？”
　　叶子峰将手搭在孙昊的肩膀上，道：“要解决这件事的是社联，跟我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有什么好慌的。走啊，今晚我请客。”孙昊不知道叶子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只能先跟着去食堂。吃过饭，孙昊又陪着叶子峰回宿舍拿了手机，两人一边说着社团的事，一边往社联办公室走。等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也已经到了。见状，叶子峰便走在众人身前将社联办公室的门推开领他们进去，见办公室里只有王泽一人，便先开口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王泽道：“还没到正式处理的时候，他们有些东西要先核实，我也想先听听你们的想法。”
　　八个人各自找地方坐下。孙昊一马当先把责任揽了下来。王泽笑笑说：“就你一个人的责任吗？举报信里不也提到了叶子峰？”
　　叶子峰看向王泽道：“方便透露一下举报人是谁吗？”
　　王泽道：“匿名举报，你们在校园墙上看到的，就是我在举报邮件里看到的，一个字儿都没改过。说说吧，你们商量的结果。”
　　孙昊道：“我们还没单独商量过。”
　　王泽有一些失望，把双手摊开看向叶子峰道：“我找你们来就是为了听你们的说法，你们现在说还没有想好，那这一天的时间不是浪费了吗？社团还要不要继续办？”
　　叶子峰却问：“这件事会怎么处理？我不是问结果，是问过程。”
　　“装得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王泽把脸甩开，又诧异地看着叶子峰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叶子峰又问道：“那我该是什么态度？大哭一场？抓脸、挠头发？给您老还有社联的各位跪下，再送送礼？然后采取技术手段挖出举报者，求他放过我？”
　　“你！”王泽原以为叶子峰应当很着急，今夜也能商量出一个解决的方案，但在听到叶子峰这么说后自己也变得手足无措了，与他对视了几秒，道，“你牛！当我没叫你们来过。”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唯有铃铛和何柳嫣两人挽着手，抿着嘴笑。孙昊连忙上前劝王泽：“别生气，别生气，他就这样。”
　　王泽便对孙昊道：“你问他什么意思，一句解释都没有，那我就把举报信的内容当成事实看就行了呗？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回去等结果就好了。”
　　简茗走到叶子峰背后轻拽叶子峰的衣角，道：“快劝劝啊。”
　　叶子峰道：“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不是因为我的态度不好你就要把它当成事实，是它本来就是事实。”
　　王泽激动道：“所以一开始你们来找我就打算好了连我也利用，说什么出于爱好、喜欢都是假的咯？嘿，亏我还帮你们宣传，帮你们拉人，帮你们策划活动。哦，搞半天这件事能成我也有份儿，你当我是什么？你把这圈人聚到一起，你在背后策划，让他们帮你出力，你把他们当什么……”
　　“王泽。”叶子峰打断道，“你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第二课堂关系到毕业谁不想拿分？但我们有没有认真做事、是不是为社团付出了感情，你是可以判断的。我组建社团的每一个步骤也都在程序之内，我不知道我究竟要解释什么？”
　　王泽道：“可现在决定社团去留的权力不在我身上，其他参与决策的人不会像我这样思考问题。”
　　叶子峰道：“但决定名著社团去留的不是权力，是规则！如果基于你们的规则，名著社团的成立是有问题的，那也不是我的错，是你们自身对规则的解读就有问题。”
　　闻言，王泽无言以对，靠在座椅上将脸朝向窗外。夏宁悦忙上前将手搭在王泽的肩膀上，试图平复他的情绪。铃铛拉着何柳嫣的手，忍笑低声道：“怎么办？不会打起来吧。”
　　何柳嫣轻拍铃铛的手背，向叶子峰和王泽道：“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冷静几分钟。”
　　片刻，王泽平复了情绪才慢慢道：“这种情况第一次出现。本来今天是要出结果的，出于保护社团的私心，我拖到明天去了。既然叶子峰说了一切按照程序来，那我个人对社团的感情就不再是你们乐观看待问题的基础，做好准备。”
　　叶子峰道：“你何必多此一举呢，于你不光彩，于我们好像真做错了什么一样。”
　　
　　（四）
　　面对叶子峰的不领情，王泽也只有苦笑，道：“那就这样吧，话说到这份儿上，我无言以对。不管怎样，社团发展到今天，我还是希望它能保存下来，大家好自为之。”
　　王泽说完后，夏宁悦留在办公室内陪王泽，其他人各自散去。夏宁悦劝王泽道：“好了好了，乖，不许生气啊。”
　　王泽深呼吸后道：“没事儿，就是看叶子峰那个样子一时不爽，不过他说得确实有理。”
　　夏宁悦笑道：“你还真是好脾气啊，刚才还吵呢，现在就把自己劝好了。”
　　王泽也无奈道：“没办法，天生的。”
　　夏宁悦便道：“是吗？那看来以后我们有矛盾你也不会真的跟我发脾气对吧？”
　　王泽看看夏宁悦，见她大睁着眼睛，似乎真的很期待他回答一样，便笑了：“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女生的思维，这正处理社团的事儿呢，怎么就扯到我们身上来了？”
　　夏宁悦从旁边拉来个凳子坐下道：“社团是我们一手创建起来的不假，但说到底只是为了帮叶子峰和孙昊解决个麻烦罢了，出了这个事儿，皇上不急，你个太……不对，吃饭的不急，你个做饭的急什么？人心里有数。毕竟如果真的不能继续办了，我们又能怎样呢？”
　　“这不一样。”王泽道，“我从加入社联后看到了太多的问题，但不管是社联本身的也好，社团整体的也罢，我都只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一年，哪怕不说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但能解决部分问题也是好的吧？难道要让社联和社团风气就这样一届不如一届下去吗？我原以为在你们社团这儿能看到点希望，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夏宁悦笑道：“还只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一年呢？你以为你多大官啊？好了，不生气了啊。”
　　王泽微笑着点点头，便拿起手机给叶子峰发去消息道：“行了，你说得对。不过提醒你一句，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小心身边人。”
　　叶子峰很快发来一个“抱拳”的表情包，道：“我也不对。太过强硬。不过你也小心点。”
　　王泽疑惑道：“什么意思？”
　　“你看不出来？”叶子峰说，“那人把社团当出气筒了嘛。要不是社团成立，你俩能认识？你看看举报内容最后怎么写的。”
　　王泽把举报邮件打开又看了一眼，马上会意道：“是啊，要社联解释这，解释那的，找我不痛快呢。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明说吗？”
　　“算了，说出来还怎么处？这个时候应该使出我们男生惯用的招法——装憨。”
　　王泽点点头，又担心道：“他这个人怎么样？不会搞什么极端手段吧？”
　　叶子峰回复道：“放心吧，又不是什么坏人。让他排解一下就好了，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夏宁悦一直在旁边看着，起初她确实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现在也读懂了，便拿过王泽的手机问：“那他为什么这么做？爱令智昏？”
　　叶子峰看着“王泽”发来的消息，从这最后四字中品出了一丝自责的味道，便感慨道：这人还是善良啊。叶子峰站在路灯下望着林析远去的背影想了想：他对夏宁悦的感情算是爱吗？这恐怕是言过其实了。一见生情或许更恰当些。他想起了到千厦集团聚餐的那夜在楼顶对林析说过的话：人总是执着于第一眼看到的好东西，同时觉得那就应该是自己的东西。而更完整的表达应该是——人总是执着于第一眼看到的好东西，但对这个好东西本身是什么、怎么样却并不关心，甚至妄想着拥有它以后让它顺着自己的期待发展，渴望在占有它之后能够满足更多的欲望，却从不去想，那样美好的事物存在于他的想象之外。是它们本身。这么看来，似乎要给那执着于初见的情感做一个爱与不爱的判断也就简单了，他固然是爱的，但爱的不是那个令他心动的事物，而是他自己。
　　之于林析，他渴望的是什么，叶子峰无法从与他的对话中知晓，他们虽然同在一个宿舍，但却没有要好到足以交心的地步。叶子峰也无法从自己的经历中总结出什么经验来给出判断，他当然也暗恋着让他心动的姑娘，但一个人的喜欢终究与两个人的恋爱是两码事。现在，他只能从林析这几天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的举止中向“王泽”作出这样的回答了：“如果爱是别人教会的，或者表演深情也算爱的话。”
　　接到叶子峰的消息，夏宁悦才感到一阵轻松，所有的负疚在这一刻也都烟消云散了。她和王泽对视了一眼，把叶子峰的回复展示给王泽看，并说道：“他这个回答好非主流啊。”
　　王泽瘪嘴道：“但不得不承认，他这表达异常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