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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章,那桥头,逃不出他手掌的瞎子

作品名称:那一年,要同我结婚的人      作者:丁长歌      发布时间:2024-01-02 08:50:26      字数:4236

  两方父母听罢,点头称是。
  诸事都算分派完成,最后一桩,确认婚礼日子。
  这事一向是交给桥头瞎眼人。
  在禹王镇老一辈心里,对于结婚这样的大事。最马虎不得的,可以不去政府拿红本本。但一定要去桥头合八字。
  没有合过八字就结婚的姻缘,是不完整的婚姻。
  桥头板凳上坐的瞎眼算命人姓许或姓陈不重要。他会根据双方报上来的年月日时,配上天干地支,分拆四柱八相,再以五行相克相生,屈指算来,推断出两人这一生能不能到白头。
  你的幸福,被他死死捏在指掌间。
  若是瞎子算得两人八字不能婚配,就会给你这桩婚事,蒙上层阴影,你为此悲愤填膺,痛不欲生。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因为他是瞎子,许多事情,他根本看不见。
  只要你两人心心相印,许下了山盟海誓,非他不嫁,非她不娶。
  你还可去找另外一个人。
  这人是明眼人。五六十岁的模样,山羊须,穿长袍,一看就是那种有学问的人。
  八字须多少有点瞧不起瞎算命。
  瞎子只有一条板凳,一张嘴,连五块钱与十块钱都摸不清楚。
  八字须比他多好几样行头。他正儿八经有一张桌子。
  桌面上摊块布,布上画有八卦图。
  八卦图前,左有一本陈旧破损的万年历,叠放在一本没有封面的卦书上。右有一竹筒,竹筒装有经五台山高僧开过光的六十四支竹签。
  八卦图后。左是一本小学生用的作业本,本上搁一支坏了笔帽的钢笔。右是一面陈旧的古色古香的罗盘。
  八字须的算命,与瞎子掐指一算有所不同。
  他将你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一行一行排列,又是翻万年历,又是计阴阳,还要配五行,还要倒罗盘。
  按年,按月,按日,按时。一项一项说与你听。
  说得你心服口服。连连点头是。
  最后抽一支灵签。二十块钱就到他兜里。
  禹王镇的人,普遍相信瞎眼算命先生,因为他能闭着眼睛,把你一生一一推算。
  只在给瞎眼误断两人相克,心里不服气,才会寻八字须来再算算。
  八字须会给你满意答案。就算有点小灾星,也不会有多大关系。只要肯加钱。他就能帮你改运。
  瞎子屈指算,声音又细又长,说话合韵又好记,较得老年人喜欢。
  八字须懂得多,你喜欢哪样,他都跟你推哪样。较合年轻人口味。
  禹王镇上结婚的男女,通常来说,绝难逃脱这两人之手。
  梅大姐从腊月初到正月底这段时间最忙碌,没啥大事,难以寻到她。就算来了,说几句话就要走。
  夏芳家与张建辉家。两家大人都急于替孩子成家立业。
  对一些礼数细节并不计较太多。一桌酒菜摆上时,双方父母谈笑甚欢。
  梅大姐没吃几筷就走了。听她说,这家人说亲实在难缠,两家大人,为孩子的事情吵了起来。
  女方要派礼,男方又不大方。
  偏偏女孩子肚子有货,男方想趁机要挟,少给礼钱。
  女方又不肯,扬言谈不拢就要退亲。
  把她这个媒人夹在中间,两头跑,实在难过。
  但是,又不得不跑,姻缘这东西,五百年修成,不能因为丁点儿大小的事情,让人家再等五百年。
  吃过饭,张建辉父母跟李卫国刘秀芳一起,同出门桥头寻瞎眼算命人,合生辰八字,选日期。
  剩下夏芳跟张建辉,反而没有事儿。
  真要确认结婚的日子,两人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早晨的阳光,在中午时,缩进云层不见,天色阴沉起来。
  双方父母,急不可待,匆匆离去,一桌碗碗碟碟碟就此扔下,没人收拾。
  桌上碗叠着碗,碟压着碟,汤汤水水,残茶剩饭。
  冷冷清清,冰冰凉凉。
  看着满桌的碗碟,夏芳忽然感觉。在这漫不经意间,这些事情,或许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她想也没怎么想,站起身,脱了外衣,将桌面碗筷一一收拾了,拿到天井处洗碗台放下。再看洗碗池里,先前三桌客人的二三十个碗碟,也放在里面没有动。
  三月,老街,将统一拆掉,统一修楼房,并没有打算怎么做生意,也就懒得请人洗碗。
  夏芳挽起袖子,准备把碗碟洗掉。
  张建辉见她要洗碗碟,取过件罩衣围裙,“穿上这个。油污莫沾在身上了,难洗得很。”
  夏芳不吭声,双手往前一伸,示意张建辉替她穿上。
  这会儿,两人之间离得很近,脸对着脸,鼻子对着鼻子,双方的呼吸,都能听得见。
  张建辉显得有点笨拙,穿了几下,方才将罩衣穿好,夏芳转过身,让张建辉把带子系上。
  系好带子后,低着头去,仔细洗着池里的碗碟。
  张建辉则忙把桌面擦干净,又将土坝桌子板凳,收回来屋里。嘴里说道。
  “变天了,可能要下雨呢。”
  “还没晴几天呢。”
  夏芳扫了一眼,接声儿说了半句。又低头干活。一切显得平淡,自然,无奇。
  张建辉收拾过桌,寻一把扫帚,由门口开始扫起,一直往里面扫。
  两人似乎有了默契,都没有什么话好说。
  偶尔夏芳抬起头时,张建辉也正抬头,两人目光触碰。
  夏芳忽感觉到,俩人的目光,都是那么的平常。
  这种平常,像一同走过去了数十年的光景。
  我洗碗,你扫地,这就是生活。
  生活就是如此平平淡淡,没有书上所说那么曲折离奇。
  那么爱情是什么?
  爱情就是比如父母,数十年来的相濡以沫。
  夏芳想起父母,时常只有一个眼神,就明白彼此心里所想,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话。
  难道这就是爱情?
  夏芳将碗碟一一洗好,放到碗柜,洗了手,解了罩衣,这时张建辉也将屋子打扫干净。
  “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要不要去瞧下。”张建辉问道。
  “有啥好瞧的。”夏芳说道。
  “我给你泡碗茶。”
  “嗯。等下他们回来也要喝。”夏芳应声道。张建辉就去取茶碗泡了两杯茶,放在桌上。
  这时候,张大姐兴致勃勃跑回来,进门就嚷。“你们合上六个字,大吉大顺。”
  “咦,合八字不是合八个字么,怎么合上六个字,还有两个没有合上?“张建辉奇怪问道。
  “全合上八个反而不好,合六个字最好。我跟你姐夫那时才合四个字,所以老是吵架。”
  “你说那瞎子,真那么神?我得去瞧瞧。”张建辉爱热闹道。
  “人家眼瞎心明,通街数他算得最准,每场忙不过来。你们的八字一报,人家算了算,就说你们是他今年合得最好的一对八字,是要发大财的。非得要加收二十块钱沾喜气呢。”张大姐笑道。
  “有这么好,走走,我们看看去。”张建辉站起身,要扯夏芳去瞧。
  夏芳听张大姐这么说,心里喜欢。张建辉拉她去,也就随站起身,要去瞧瞧。
  还没走,就看到李卫国刘秀芳跟张建辉父母回来。
  张大姐说的没错,两方父母脸上,都挂满了开心的笑,亲热异常。
  也就不好再说去瞧瞎子算命了。
  张建辉又泡几杯茶,李卫国与刘秀芳坐了会,闲聊了阵,四点钟,李卫国刘秀芳起身告辞。
  刘秀芳转身问夏芳。“今天要不要回去。”
  夏芳知道,按照习俗,合过八字,订过日子。
  她可算是有男人的了。
  “我,我要回去。”夏芳慌乱说道,又拿眼瞄一眼张建辉,似乎在等他拿主意,偏张建辉没吭声。
  “日子订好没有,是哪一天?”忙晕头的梅大姐,这时候过来探听消息。
  “订在正月十六。”张建辉的父亲忙说道。
  “这日子好,逢六大顺。”梅大姐拍手赞道,又叹气。“刚过那家,扯皮死了哟。要都像你们两家这般直率,不叫人操心,我这媒人要省好些事情。”
  说得高兴,张建辉父母不免要留她喝茶。
  刘秀芳跟李卫国等不及了,对夏芳说。“那你再耍会,我们先回去,这天怕是要下雨,一天还没有给猪弄。不知闹成了个啥。”
  刘秀芳见天色在变,着急,说道。
  夏芳只好暂时留下来,陪梅大姐说一阵话,梅大姐又把两人夸了一回。
  又说起若不是她在中间努力,合八字下订,男方是要给女方家若干钱的,是她的劝说,女方才以只要孩子过来好,这些事情就算了。
  张建辉父母知趣,封了红包奉上,梅大姐接在手,又将夏芳与张建辉夸说一番,笑眯眯走了。
  等梅大姐走了,夏芳也要回去。
  张家母亲想留她,夏芳推说有事情,张建辉妈妈有点不太高兴。张建辉忙道,“妈,她真有事,让她回去。”
  张家母亲横儿子一眼,也就不吭声。
  张建辉送夏芳出门,街面上行人不多,许多临时摊位开始收摊,街道宽了许些。
  夏芳挽着张建辉的胳膊,并排儿走在大街,低低说着话。
  “哎哟,不是李家沟李夏芳么?这么巧,好久没见。还是这么漂亮。”
  夏芳听到这一声,心一沉。若不是挽着张建辉,她几乎要晕倒。
  汤秋明阴阳怪气地站在她面前。
  她讨厌他,害怕他,不想见他,可他就像恶鬼一样,隐在暗处,随时都会跳出来纠缠她。
  “汤老师哟。”夏芳没吭声,张建辉倒先出声,不冷不热。
  “张家老弟,你常不在家,我们不太熟,我可认识你。我跟你姐夫可是兄弟。时常一块打麻将喝酒。既然跟你姐夫是兄弟,那我们也就是兄弟,兄弟家,衣服扯着穿,被子扯着盖,有啥事,打个招呼,保证给你办得妥妥的。
  我刚听人说,你跟夏芳耍朋友了嘛。好啊,夏芳可是个好姑娘,漂亮,热情,大方,身材贼好。我跟她算是老相识了,十年前我在雷公岭小学教过书,她那时才十七岁,清纯得很,清纯得很。
  哈哈。那个我常去她家耍呢,她妈跟她爸,那个待我好得很,没得话说。
  唉,我时常怀念那些日子,要是能重新回去多好。”
  汤秋明哈哈笑道,对张建辉又是握手,又是抱肩头,显得异常亲热。
  “我姐夫开馆子,喜欢交朋友,三流九教的人认识很多。”张建辉脸上露出笑容。
  “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了,你只要跟我交往,你就知我的为人了。我这个人,最讲义气,性格豪爽。我知道你们这些,都在外面赚大钱的,瞧不起我们赚小钱的。”汤秋明笑道。
  “汤老师咋这么说呢?做老师,解惑授业,教书育人,是件伟大光辉的事业,谁敢瞧不起你们。你千万莫自贱哦。”张建辉笑道。
  “我不做老师好久了。这些事情,跟我没啥关系。我现在是做的事,是维护一方安宁。”汤秋明哈哈一笑,瞟了眼夏芳道。
  “跟你说几句话,真是一见如故。我跟夏芳老相识,好多年没见,要不寻地方,喝点酒,叙下旧。我请客。”
  “你要喝你去,我回家。”夏芳闻言脸色一沉。摔开张建辉的手,径直就走。
  “汤老师,失陪了,失陪了。”
  张建辉见夏芳无端生气发火,连忙说道。拔腿就去追夏芳。
  “多联络啊。”汤秋明一脸诡笑,望着两人离去。
  “夏芳,夏芳,你生啥气嘛。”张建辉赶上夏芳,扯着她胳膊问道。
  “你跟他挺投缘嘛,你跟他去罢,寻我做啥?”夏芳冷笑一声。
  “你说的啥哟,我跟他有啥嘛,他来馆子吃过饭,跟我姐夫认识,我跟他又不熟,打个招呼嘛。”张建辉笑道。
  “人家姨夫可是镇长,又常和派出所所长喝酒,好多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你还不去巴结他。”夏芳大声说道,神情激动。
  “巴结他?我巴结他做啥?镇长又咋了,算个蛋。你看人家的镇搞得多好,我们镇搞得咋样?好不容易有人办企业,就给他几爷子天天把人家吃跨。街上哪个不晓得,又哪个瞧得起他几爷子。背后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这样的人,迟早会倒霉的,我去巴结他?你当我做人没底线么?”张建辉听到夏芳的话,急于辩白道。
  瞧着张建辉激动模样,急于证明自己。夏芳心一软,转嗔道。
  “我又没有怪你,你急啥?我才说一句,你就说这么一大堆,你不晓得让我啊。”
  “你一会晴天一会雨天,我真拿不准你呀?”
  “这样的事,以后还多,你要趁早做好准备。”夏芳一笑。
  这一笑,又让张建辉心猿意马,将她挽了一把,低声道。“我妈要你不回家,你咋要回?街上难道没你住的地方?”
  “没安好心。”夏芳嘴上一撇,低声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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