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否定文化考核

　　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下面，天色渐渐暗了，天际长长的彩带向远处伸展，云霞，褪去红色，橘色，泛着青色，兰色的光。
　　收工以后，周宏展到队部去取报纸，等他返回宿舍，陈红根已经吃完了饭，歪斜在炕上。宏展拿碗上食堂，没顾得在那里吃饭，端碗回到宿舍，他急于要了解一下拖了好几天的新闻，因为邮递员有三天没来了，新闻快成了“陈闻”。
　　宏展放下碗，看见红根鼓着嘴，用手轻轻的敲着腮帮，一个个极小的烟圈，从嘴缝里吐了出来。“阿哥，你可真悠闲。你知道人家怎样议论你吗？”宏展忍不住说他一句。“什么议论？”红根心不在焉的反问。“你还没听说？昨天晚上的事，满村子的都吵嚷开了。我说影响不好吧？你还不信。”“人家要议论，我有什么办法？又不能堵人家的嘴。哎！村子里人就是见识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觉得了不起的大事。”红根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宏展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跟他搭话说：“阿哥：我说你以后不要再去和妩媚混在一起了。”他看了红根一眼，“你不是同美娟挺好的吗？美娟的人品才干都不错，倒是个好姑娘，你干啥还要同妩媚瞎混呢？妩媚的成份你也不是不晓得，我看你是有点色迷心窍了。”
　　红根听他说自己是色迷心，嘿嘿的笑了起来：“老实讲吧，我心里倒是相中美娟的，论她的相貌，也不次于妩媚，另有一种风味呢，至于‘美人鱼’嘛，不过白相罢了。她自己骨头轻，向我暗送秋波，我也就寻寻开心了。”他又叼上一支烟，忽地叹口气，“唉，这种日子过的有啥意思？无聊极了，也就只好在这种地方找点乐趣罢了。”
　　“阿哥，生活作风上太随便不好，你还是个团支委呢。”宏展抬抬箱子上的瓷女人说，“这种东西有啥可以欣赏的？消磨心态。你怎么把兴趣放那上去了？最近连报纸都不愿意看了。”
　　“报纸上的消息，比这个玩意儿，有趣不了多少，翻来翻去老花头，啥人晓得上面讲的东西是真是假？我看这具精巧别致的瓷女人，倒是实实在在的真东西呢。”红根不以为然的回答，还搬出一堆道理。
　　宏展被报上的一条消息吸引住了，他不再搭理红根。一边看报，一边往嘴里头填馒头，一口气把那消息看完。他把报纸递红根说：“你看看上面的头条消息。”红根接过报纸，报上大号铅字印的标题是《一张发人深省的答卷》。他粗粗浏览了一遍，了解个大致内容，就把报纸扔一旁了，嘴里发牢骚说：“有什么可发人深省的？跟我也没关系。”“这篇文章不简单呢，《人民日报》为他转载加编者按，可见里面有些文章。”宏展咽下最后一口饭，若有所思的说。
　　“张铁生是做不出答题急了眼，这才在考卷最后面来一封信。可见还想当个大学生呢。”红根忽地觉得大学生三个字很像讽刺宏展，其实他没有这个意思，不自然的瞟了宏展一眼，转口说，“他是肚里空空无物，来的一绝招，这个文章不就是在这个点上的吗？”
　　“不！张铁生当然是想进大学罢了，可《人民日报》转发了这封信，又是什么意思？”
　　红根把报纸送还，表示不愿再讨论了。宏展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今年的文化考核办法，看来要被否定，所谓发人深省，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发人深省？否定文化考核？”红根又来了兴趣，“这么说又不用考试了？”“大概还要恢复推荐保送那一套办法。”
　　“什么推荐？尽他妈的走后门。谁的门路硬，东西送的多，谁就能保送。”红根不由得又发起牢骚来了，“推荐的学生政治质量就他妈的好，我看更次！”“真是那么回事。”宏展也愤愤不平的表示同感：“本来文化考核就是为了堵这个后门，纠正推荐保送的漏洞。现在又要否定掉了。一日三变，搞的什么名堂。”
　　红根发表起他的见解来：“这里的名堂，不用多分析就可以推理出来，还是为了一个权字。报上说的明白，阶级斗争嘛，就是要争权。无产阶级要打破资产阶级在大学垄断文化的地位，就必须为工农子弟争这个上大学的权，就要用推荐的办法，把工农子弟直接送进大学去，好打破资产阶级的垄断地位。不过，俗话说，有一利必有一弊，有的人利用了这个机会就大开后门了。推荐工农兵上大学，也算个新生事物吧，从主流来讲是好的。至于走后门这些事只能看作次要的毛病，也许是必不可少的必有一弊。”
　　宏展觉得他讲的也有点道理，补充说：“新生事物，毛病当然是避免不了。这也是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但是，支持新生事物的方法，应该是积极指出它的毛病，这才有利于新生事物的健康发展。对它必有一弊装着看不见，听之任之，或者用吹嘘.捧场来支持新生事物，实际上是在坑害新生事物。”
　　红根看他的态度很认真，笑笑说：“你这人，啥事都这么认真。你管这些事干啥？你管得了吗？如今的形势嘛，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说了半天还得靠门路硬，熟读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嘛。”讲到这里，他想到了妩媚，又说，“像贞妩媚，就是缺个好爸爸。现在还傻呵呵的在用功呢！还想上大学，谁要她？就是把脑汁绞尽了，也没有用，这样的货色嘛，只配脱了裤子去卖身。”
　　宏展听他说说下道了，不由皱了皱眉头。不过，他觉得妩媚是在白费力气，心里不由得冒出一点同情，他问道：“妩媚现在还复习功课吗？”“昨晚上我到女宿舍去，她正在一本正经的做习题呢。那副样子可认真了，我说了好几句话，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真像回事似的。”红根把兜里的习题本掏了出来，翻看起来，“我把她习题本拎了过来，她还老大不高兴。”
　　宏展觉得他说的和昨晚对“干猴”说的不一样，不过他并没有兴趣去追问这些事，他意识到不仅妩媚在白费功夫，自己这几天也在白费功夫。
　　红根合上习题本，看着封页上“贞妩媚”三个似乎要飞起来的美术字，欣赏了一阵，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开口问：“宏展，人家都考过了，你们怎么还在复习？”“各省的考试时间不统一，我们省晚。”
　　“哦？现在报上把这个问题已经捅了出来，你们大概不用再考试了吧？”“《人民日报》显然是支持张铁生的白卷。那考不考还有啥用？录取不录取也不在考分高低，呈多做个参考罢了吧？”
　　宏展说到这里，在明显的感到，张铁生的白卷一登报，对自己上学愿望的实现，很为不利。
　　夜里，兄弟俩钻进了被窝，都久久的没有睡着。虽然俩人离得很近，却同炕异梦，各自在“发人深省”。
　　陈红根一宿没有睡的安稳。但他已经不是在盘算着找什么机会对“美人鱼”下手了，不过，他打的主意，仍然在贞妩媚的身上。
　　贞妩媚，这一宿还算睡得安稳，写好了那张纸条，心里踏实了许多。她决定不去理睬别人的议论，她相信红根会听她的话，以后俩人在行动上注意点，议论自然会消除。再说，二十岁大姑娘了，交朋友找对象也不是什么出了格的事，最初人家总会议论几句的。别人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去吧，只要自己心正脚不歪，没有什么可怕。
　　天还没有亮，她就起来了，梳洗完毕，东方也泛起了鱼肚白，她拿了一本书，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宿舍门口，心不在焉地翻看，眼睛不时的望望男宿舍的大门。她想找个机会把纸条送给陈红根。
　　不一会儿，男宿舍的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陈红根，妩媚连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轻轻的喊了一声：“红根！”
　　红根听见回头一看，妩媚站在那里等他。他犹豫了片刻，走了过来，到眼前笑嘻嘻地问：“你找我有事吗？”“有点事，给你写了一个条子。”妩媚说着把折叠好的条子递给了他。
　　红根接过纸条，打量了一下妩媚。她那窈窕的身材，在初升的太阳光映照下，分外显得娇媚，闪动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多情迷人。红根不由得又动了心，他一边打开纸条，一边问：“你昨天哭了吧？下午怎么没去上工？”“没有，下午在复习功课。”
　　红根心里暗暗发笑，边看纸条，边偷看妩媚的脸部表情。纸条看完了，他把纸条按原来的褶，迭起来塞进裤袋，缓缓地说：“妩媚，昨晚我是感情冲动了，可是我爱你呀，你原谅我吗？”
　　妩媚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很高兴。她赶忙表达一下自己的心迹：“红根，我不怪你，我的心已经全给了你，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变心，永远不会变。”她竭力想打消的就是红根对她的不放心。
　　红根没作声，他的心里活动很微妙，觉得自己很快要同她“摊牌”了，再故作多情没啥必要。可眼下倒是一个玩弄她的好机会。他向四下望望，心里“迅速”两字升了上来。
　　妩媚还在说话：“以后，咱俩都注意点，不要再给人家留下话柄，说些不三不四的难听……”他看见红根展开双臂想搂她，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她有点不高兴了。“还没说完，你又来了。这是啥地方？让人家看见了多不好。”红根尴尬的放下手臂，连忙说：“你看我真不该，真糊涂。”一个扑空使他扫了兴，也使他清醒了些。他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是笨拙的，“小不忍则乱大謀”呀，他连忙变了口气说，“妩媚，咱俩站在这里不大好看，我回去了。”妩媚对于俩人站在这里讲话倒不忌讳。她觉得这样做可显示自己是光明正大，反而有好处。她想把自己和红根处对象的事公开了，人们的议论会少起来。他看到红根想转身，喊住他说：“红根，你别走，我的习题本呢？”
　　红根把手伸进裤袋，却又空手抽了出来。他想在这个习题本上也许还能做些文章，就推脱说：“习题本在宿舍里，上工的时候我给你带去。”他怕妩媚让他这就进宿舍去拿，故意岔开说，“你说的很对，咱俩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省得别人讲闲话。可是我心里天天想念你，你送给我一张照片好吗？”妩媚咬着牙唇，没开口，眼睛默默地望着红根，表示默许了，红根一笑，转过身去。妩媚看着他的“心上人”走进宿舍，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