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很久以前，有一个家境贫寒的青年名叫辛志，家中没有一垄土地，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母亲。母子俩靠着辛志给人家扛长工度日。
　　辛志小时候脸上受过烫伤，落了满脸伤疤，嘴歪眼斜，相貌奇丑无比。人们背地里说，如果在晚上，小鬼儿们看见他也会吓个半死。别看他长相丑陋，头脑却非常聪明，体格也十分健壮，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在哪家扛活都会挣上头份工钱。
　　辛志自小聪明伶俐，吹拉弹唱样样都会，尤其是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凄婉动人，真可谓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他没有别的嗜好，每天下地收工后吃完晚饭，坐在场院里拉起二胡，对着满天星斗自拉自唱，用歌声抒发心中的郁闷。如果他生活在今天，凭着奇特相貌和好嗓音，说不定会引起某个文化公司的青睐，包装一下没准儿能成为誉满全球的大歌星。只可惜他生活在那个遥远年代，歌声不但没有给他带来幸福，反而招来麻烦。
　　有一年他在一家姓黄的财主家扛活，每天白天下地劳作，晚上没事还是老习惯，坐在院子里拉起二胡放开喉咙唱歌。
　　姓黄的财主家有个年方二八的女儿，名字叫“黄荷”。她的容貌比得上月中嫦娥人间西施，是个千载难遇的旷世美女。黄荷自幼和兄长们一块读书认字，把李清照的诗词倒背如流，满脑子都是缠绵的才子佳人。
　　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她每天晚上听见长工住的跨院里传来凄婉动人的歌声，免不了就要想入非非。她凭着歌声想象，唱歌的人一定是个儒雅书生，相貌也一定风流倜傥，而且满腹经纶，将来必定榜上有名。这样想来想去，慢慢把一腔情愫全部倾注在唱歌人身上。这种事如果放到现在最简单不过。一句“我爱你”可以全部搞定，就是刚刚表白完爱意，马上又说“拜拜”也不足为奇。可别忘了黄荷小姐所处的是封建时代。那时候的小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情人全凭自己在心中向往，不用说见面，就连向别人打听一下都不敢。
　　黄荷小姐每天晚上听着歌声，内心想象着唱歌的多情公子，一点点坠入情网不能自拔。她开始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只是长吁短叹。时间长了，她竟然思念出病来，倒卧在床上不能起身。
　　小女儿黄荷简直如同黄姓老夫妇的命根子。他们见女儿卧病在床，急忙到处求医问药。遇见那些庸医，自然是胡诌一气；碰见高明一点的郎中，人家通过脉象说小姐得的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至于什么是“心药”，郎中说“心药”就是让小姐自己给自己开药方。黄老夫妇请了多少医生也没求得治病良药，女儿的病情却一天重似一天，眼睁睁看着就要不久于人世，老夫妻俩心急如焚。
　　俗话说“闺女的事瞒不了妈”。老夫人从那些高明郎中的嘴中听出一些端倪，在屋里没人的时候就偷偷问女儿，是不是有了什么心事，才酿成如此重病。黄荷小姐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这时也顾不得羞涩，把自己生病的原因全都告诉了母亲。
　　老夫人把女儿的话向丈夫一学说，把黄财主气得七窍生烟！他马上把辛志叫来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鬼一样的丑八怪，每天吃完饭不老老实实死觉，还要放开驴一样的嗓子唱什么歌，害得我女儿得了相思病，眼看就要性命不保！你要是长得略微有些人样，我也不会嫌贫爱富，为了救我女儿一命，可以把小姐许配给你；现在你这副鬼见了都怕的模样，小姐见了还不得吓死！我女儿真要是撒手西去，一定让你以命相偿！”
　　辛志没头没脑挨了东家一顿骂，心里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不过听说东家的女儿黄荷小姐因为自己得了相思病，不由得砰然心动。他给东家连连赔礼道歉，说为了救小姐一命，东家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把心扒出来都行。
　　当时黄荷小姐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眼看就要撒手归西。老夫人抱着黄荷边哭边问女儿，还有什么未了心愿。黄荷小姐知道自己已经不行，只好把心中最后的愿望告诉母亲，她想在临死之前再听一次辛志唱歌。老夫人找到丈夫商议，希望能满足女儿临死前这个要求。黄财主也是心疼女儿，就把辛志找来，让他到小姐房里给黄荷唱歌。
　　辛志拿上二胡来到小姐绣房外间屋，拉琴唱了起来。他知道黄荷小姐是因为自己而得病，就把满腔哀怨都倾注在歌声之中，唱出来的曲调苍凉委婉，凄楚动人。唱得百鸟停止了鸣叫，连星星都不眨一下眼睛。
　　黄荷小姐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听辛志在外间屋里唱歌，越听越觉得神清气爽，竟然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想到自己为唱歌的这个人就要命丧黄泉，至今却还没见过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模样，这样死去也不甘心。想到这里，她顾不上什么闺房应恪守的规矩，在丫鬟搀扶之下，挑开门帘一步跨到外屋！
　　在黄荷小姐心目中，能唱出如此美妙歌声的人一定是个美貌男子，她哪里能想到，眼前这个拉琴唱歌人的相貌比鬼还可怕！这一见面把黄荷小姐吓得大叫一声，摊倒在地昏迷过去！
　　黄荷小姐昏死后又被家人抢救过来。她想一个如此丑陋的唱歌人，当初竟然被自己想象成风流倜傥的多情公子，不禁暗暗感到羞愧和可笑，心里的爱恋和思念顿时一扫而光。消除了病因，黄荷小姐茶饭恢复正常，不多日子身上的病逐渐痊愈。黄家老夫妇见女儿身体康复，心里非常高兴，高兴之余赶紧把辛志辞退，免得以后再惹事生非。
　　在黄家扛了一年多长工，辛志是第一次见到黄家小姐。黄荷尽管在病中，她的美貌却让辛志感到十分震惊！他从未见过人世间如此美丽的女子，而且这个天仙般的美女竟因为自己得了相思病，辛志不由得心旌摇曳想入非非。他被黄家辞退之后，也不知黄荷小姐是死是活，整天神魂颠倒地胡思乱想，最后也得了相思病。
　　得病后的辛志也是卧床不起，不几天功夫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就要撒手人寰！老母亲心疼儿子，在辛志临咽气的时候，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辛志说，只想死前再见上黄荷小姐一面。当初黄荷得病要死，想见辛志很容易，现在轮到辛志想见黄荷，这件事却比登天还难。老母亲没有办法满足儿子这个最后要求，只能眼睁睁看着辛志带着满腔遗恨去了天国。
　　辛志死后被埋到乱葬岗里，成了众多无主亡灵中的又一个孤魂野鬼。一年后，他的坟头上长出一株谁也没见过的野草。这株野草长得非常奇怪，没有叶子只长着一朵花蕾。花蕾有拳头大小，颜色像血一样鲜红欲滴，散发出一股谁也没有闻过的奇异香味。这朵花蕾永远也不开放，孤零零地伫立在坟头任凭风吹雨打。说也奇怪，花蕾如果被牛羊啃了或被雨水冰雹毁坏，第二天还会恢复完好如初。到了冬天，花蕾也会枯萎，第二年春天再照常生长出来。不过这朵花蕾有剧毒，有时牛羊啃了，啃花蕾的牛羊走不出那片乱葬岗就会倒地身亡，吓得大伙儿谁也不敢再去那片乱葬岗割草放牧。几年过去，人们每年只见坟头上长出这唯一的花蕾，从没见繁衍到别处。人们说这是辛志死后灵魂不散，他生前丑陋，死后变成鲜艳美丽的花蕾来展示自己，只要你不去碰它，它也不会害人。从此人们经常给辛志的坟头烧香磕头，把这朵花蕾当成神灵参拜。
　　有一年村里来了一个游方老道，无意间发现辛志坟头上的花蕾。他问清是谁家的坟墓，就找到辛志年迈的母亲，想把这座坟头买下来。
　　辛志母亲自从儿子死后，家中只剩下她自己一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生活在孤苦伶仃的凄风苦雨之中。听说有个老道要买儿子的坟墓，开始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卖。后来邻居们纷纷相劝，说她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有人肯出钱来买一座坟墓，说不定是辛志死后的一片孝心，若不然人家买一座土坟有什么用。她现在一贫如洗吃穿不保，不如把儿子的坟卖上几个钱度过残生。老太太在乡邻们劝说下把儿子的坟墓卖给老道，老道给了老太太一大笔钱，足够老人晚年生活所需。
　　买到坟墓后的一天深夜，老道拿铁锹悄悄挖开坟头。打开棺材，只见里面的尸体早已变成一堆白骨，只剩下一颗人心尚未腐烂，那棵花蕾就是从人心中长出来。花蕾的根是一团绿丝，把心脏整个包在里面，老道猜测不出这颗人心的奥妙所在，他把那颗人心拿出来包好，回了山里的道观。
　　回到道观之后，老道把人心装进一个密封的锦盒，供奉起来开始“憋宝”。他每天给那颗人心烧香磕头，在锦盒前打坐念经。这样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老道打开锦盒，看到里面的人心变成了一条金色大鲤鱼！老道把鲤鱼放进水中，鲤鱼刚开始游动，水里忽然传出美妙的歌声！歌声委婉凄凉，简直可以和天上的仙乐媲美。
　　老道见这条鲤鱼有如此奇妙本领，心中大喜。计算一下皇帝的寿诞之日临近，老道背上神鱼去宫中献宝。
　　那年正好是皇帝六十大寿，各地和外邦的献宝之人络绎不绝。宝物多了也就没什么新奇，皇帝正为所献宝物中没有几样稀世珍奇而略感惆怅的时候，忽然听说有人献上一条会唱歌的鱼，马上让人把献宝老道宣上殿来。
　　老道让人打来一盆水，在皇帝和众位大臣们观看之下，把那条金色鲤鱼放进水中。只见鱼儿在水里摇头摆尾开始游动，美妙动人的歌声立刻从盆子里传了出来！
　　皇帝和大臣们看着这条会唱歌的神鱼惊异不止。皇帝龙心大悦，赏给献鱼的老道无数金银财宝，让老道发了个盆满钵盈。皇帝心中高兴，传旨大宴群臣。宴会上伴着鱼盆中传出的动人歌声，群臣纷纷给皇帝道喜祝寿，君臣们一直喝到一醉方休。
　　给群臣们赐宴之后，皇帝的余兴未减，传旨把鱼盆端到后宫，让娘娘和众妃子共同观赏这条会唱歌的奇妙鲤鱼。
　　后宫的娘娘、妃子们早就耳闻有人献给皇帝一条会唱歌的鲤鱼，现在听说把鱼端到后宫，纷纷前来观赏。其中有一个皇帝最宠爱的贵妃，走到鱼盆前刚看上一眼，金色鲤鱼一个翻身挺在盆子里，死了！
　　皇帝见神鱼突然死去心内大惊，赶紧让人把老道传上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道也是心中奇怪，就问起刚才有谁观看此鱼，最后查明了走到盆子附近鱼就死去的贵妃。老道问这位贵妃，这条神鱼有什么特殊地方。贵妃说她听这条鱼所唱的歌，和原来家中一个长工唱得一摸一样。最后才问清，这位贵妃就是当年的黄荷小姐！
　　原来辛志人死心不死，非要再见上黄荷一面，“心”才肯最后死去。这就是“不见黄荷（河）不死心”这个传说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