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

　　张凯自有自己的打算，总部即便真的处理自己，大不了也就是把由主持工作的副总经理降为二把手的副总经理，还可以继续呆在沈阳大区。不管是新调来的，还是在大区选拔起来的，都是他的后继者。在沈阳大区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儿里，又是老领导，这么老的资，不管是谁来接替这个一把手，怎么也得给这个面子，即便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表现出来，更不敢在他面前奓翅儿，一切还是听他的，跟主持工作的一把手也没太大的区别。
　　让张凯担心的是降职就会降薪，仔细想想也无所谓，不过是半级，收入减少有限。再说了，自己仍然是副总经理，照样管着业务，手中有权力，随便动动脑筋，就可广开财源，把那点儿少得可怜的损失补回来。自我感觉良好，期望值岂能低。想的挺好的张凯万没想到，总部不仅把他的副总经理职务给撤了，还调离了沈阳大区，降为政府采购部的一个小课长，这对他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怎么能够接受。
　　按理说沈阳离着家远，一个月才能回一趟家，北京离着家近，周末可以回家，这其中有了很大的便利。由一个月变成一个星期，多了在家陪老婆的时间，对家庭是有很大好处的。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老婆对他来说早已没了那种感情，不过是给自己守家的一个女人，在一起不在一起就那么回事儿。发自心里的感受，他是舍不得离开沈阳，更舍不得大区总经理这个职位。由一个大区主持工作的副总经理一下子降为一个小课长，职位丢了不说，脸儿上也不挂。课长有什么用，说是管着三五个人，却一点权力的都没有，比把他一抹到底有什么区别。没有权利也算不了嘛，谁让咱犯了错误呢，可这待遇相差的也太多了，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待遇上也让他无法接受，课长的工资比销售人员多不了多少，和大区副总经理来比那可是相差太多了，还不到原来的四分之一；尤其是其中的灰色收入，等于被彻底被截断，一个月突然少了这么多，让他在老婆面前怎么说，以前过惯了富裕的日子，一下子就要勒紧裤腰带，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张凯调到政府采购部，曹开利里并没把他视作一名业务员，而是当作自己的好兄弟，抱着极大的热情来接待：“兄弟来了……”曹开利得到张凯来报的时间，在办公室就坐不住了，一次又一次的开门朝楼道里看，几次后终于看到张凯出现在走廊，不顾一切快步地迎了上去，上前一把紧紧的把他抱住，双手拍着后背，“好兄弟，你可来了，以后我们哥俩又能在一起混了……”
　　什么叫好兄弟你可来了？什么意思，幸灾乐祸吗，盼着我来这里？看着我被一降到底你心里高兴，是吧？还没等曹开利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张凯竭力地挣开曹开利的拥抱，一把推开他，双眼愤怒地瞪着曹开利：“在一起混……”张凯用力打开曹开利想抓他的手，“你是部长，我不过是个比销售员大不了多少的小课长，前途一片渺茫，再怎么混也和你这个部长混不到一块……”
　　张凯的举动和他的态度让曹开利措手不及：“怎么啦，我说兄弟，是不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让你训斥吗？”张凯眼里冒火，瞪着曹开利，“少来这些假模假式的，猫哭耗子吗……告诉你，我不吃你这一套……”
　　“你看看你，这几天没见，竟然学会幽默了……”曹开利想以此来缓和一下尴尬的局面。
　　“人面兽心……”张凯得寸进尺，毫不相让。
　　“你……”曹开利做梦都不会想到，这种话是从自小的好兄弟的嘴中说出来的，正想给他几句，猛抬头一看，本部门的弟兄们在楼道里看着，赶紧对龚得怡说，“你去，帮着张总办理一下报到手续。”说完便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在曹开利手下当兵，张凯觉得不是丢人不丢人的事，而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不仅是太栽面儿，而是受不了。从小就处在曹开利的荫翳下，长大了还要一切都听他的，这在他心里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儿，无数次的想迈过去，可根本就迈不过去。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曾是大区主持工作，一把手的副总经理，不仅跟你平起平坐，管辖的范围却比你大多了，管的人也比你多几倍，权力当然也就比你的大，你在我面前装哪家子的大尾巴狼。我现在是什么，脱了毛的凤凰嘛，真的不如个鸡了？一下子成了你的下属，高兴了，如愿了，我张凯的心里能平衡吗？你曹开利是谁啊，在我面前有你装大尾巴鹰的资格吗？你能到JN办公设备和电子产品集团驻北京总部来，还是缘于他张凯，还不是借了我的光，如果没有他张凯，你曹开利还在个体的破三轮摩托车厂混呢。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能来，也不会一下子就被任命为部长，只能从销售员或一般的员工干起，职务能升得这么快吗？三步两脚就坐在部长的宝座上，你好意思在我面前洋洋得意吗？不说感谢我，还对我落井下石，把我陷入这不尴不尬的狼狈地步，你让我怎么见人，这种结果是怎么造成的，难道你曹开利就不该好好的想想，那是拜你所赐吗？现在可倒好，上来还跟我套近乎，跟我玩儿这一套，打哭了给个枣，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呢，歇会吧，你，哪凉快哪呆着去，我跟你势不两立。
　　张凯唬着脸，跟着龚得怡办完报到手续后，龚得怡把他领进业政府采购部的集体办公室，指着一张办公桌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办公桌，以后张课长就在这办公。”龚得怡说完又对两名销售人员说，“小姜和小汪，这是新来的张课长，以后你俩就归他管。”然后对张凯说，“张总，他俩就是你的兵，该怎么管就怎么管。”说完冲张凯一点头，“张总你忙。”转身出了门。
　　张凯没想到，当初在沈阳大区对他恭恭敬敬的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也对自己发号使令起来了，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心不古啊！
　　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却翻江倒海的张凯，坐在他那张很普通的办工作旁，既不理其他人，其他人也不理他。嘴上不说话，大脑却没闲着，奔腾的思绪如断线的风筝，忽东忽西，不知会飘到哪里，更不知回落到何处，以后的结果如何，让他无所适从。闷闷不乐又百无聊赖，垂头丧气的一个人闷头闷闹得发呆。与其说自受煎熬，不如说无法迈过这道坎儿，自找别扭，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终于熬到了下班的时间，看着办公室的员工拿着包走出办公室回家，张凯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家在天沽市，离着北京路途较远，不能每天回家。这一天光顾着和曹开利生闷气了，竟然把自己晚上在何处落脚这么大的事儿都忘了。他不知道，连住的地方都没着落，天黑后到了鸟入林、鸡进窝的时候，自己的巢在哪里，却没有一点儿着落。他有点恨自己，不该在办公室里呆呆地坐一天，谁都不理，连这么大的事儿都忘了。
　　吃午饭的时候，小姜很客气的带着着他去食堂，并帮他打了一份饭。这本来是个和大伙搞下关系的大好时机，他却赌气不理，就坐在那里实受，不仅连声谢谢都没有，反而像对待仇人一样，板着面孔相待。这还不是主要的，关键的是，曹开利两次到办公室，叫他去坐坐，他不仅不理，反而在他的怒斥下不得不离开。他对待部长的态度，惊得办公室的人不是目瞪口呆，就是瞠目结舌，人们都以为他神经了。
　　现在他后悔了，他明白，曹开利叫他去办公室，很可能有话要说，其中不排除和他商量晚上住宿的问题，而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副嘴脸，最终结果是导致了夜无归宿。正在他不知所措，为住宿感到为难的时候，大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曹开利走进了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的大办公室。来到他身边，笑着对他说：“走吧，咱俩出去喝两杯。”
　　感到处境有点儿不乐观的张凯，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他知道，曹开利喊他绝不仅仅是为了喝杯酒，极有可能与住宿有关。他张凯虽处于窘况中，难以面对却不得不面对，露宿街头既让他无法面对，无法接受，又不得不接受。人穷志短是好的，到了无家可归的程度是最难经受的煎熬。不管曹开利有没有这个打算，既然来喊你就是一丝曙光，根本就不敢再拒绝了。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再拒绝，就是自己把自己逼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