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林析和夏宁悦自中午便出门了，二人在千厦商城吃过午饭后便闲逛起来。
　　林析本是不愿逛的，商城里吃一顿饭普遍在300元左右，虽还有能力支付，但兜里的钱已经没剩多少了。他庆幸昨夜回去后没把剩下的钱还给孙昊，但也知道这些钱根本用不了多久，一旦夏宁悦在闲逛时看上了什么东西，那他必然要为这可能出现的消费买单，他虽不常来这种地方，但也知道这里的东西绝不便宜。
　　相较于林析，夏宁悦的心思便要简单许多了。她一早得知林析三人为了帮她解围而受到处分后，心中也生出了愧疚，本想着请林析吃饭过后向他打听一下叶、孙二人的喜好，挑选一些礼物以表感谢和愧意。但刚才吃饭时林析抢先买了单，她也只能改变策略也送林析一些礼物了。
　　但送礼还是得讲究一下惊喜。不同于叶子峰和孙昊，这两个人的喜好可以从林析口中打探，然后托林析带回去也便可以达到这个效果。可是林析呢？如果当面问他喜欢什么，再挑一个礼物送出去，那就无法达到相同的效果了。可如果不问，那送什么东西合适呢？这真是个不好解决的问题。在吃饭时，夏宁悦原想着无须那样麻烦了，打算直接问问林析，但看着他只顾着吃饭和打量周围的眼神，夏宁悦话到嘴边便停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走着，夏宁悦试图通过观察来猜测林析对什么感兴趣，然而林析却仍只是顾着走，从不多看一眼路过的商铺，夏宁悦便只能自己想了。就那么一瞬间，她在两人路过的玻璃门里看到了她和林析的倒影，也才发现两人的穿搭竟有那么大的区别。林析的穿着实在过于普通，虽不至于寒酸，但跟时尚、新潮毫不沾边，跟他这个人一样，完全没有令人留意的特点。夏宁悦心里有了主意，便加快脚步引着林析来到她平时买衣服的店铺中。
　　林析一如既往地跟着夏宁悦的步伐走，当走进那家店铺时，一股独特的香气闯入了他的鼻孔。自入商城起，林析就已经被各个门店混合的香味包围了，他分不清香水、香氛和香薰，也分不清这些香味是从衣服、首饰、礼品哪种商品上传来的，只是对这些东西有种莫名的抗拒。在没有了解过之前，它们在林析的眼里是一种高消费的标志，这基本与他无缘，但自从在夏宁悦身上也嗅到了相同的味道后，这种抗拒才渐渐消失。只是，他现在又紧张了起来。那股独特的香气没能让他感受到半分惬意，反而让他产生了一阵眩晕，这大概同那将他包裹的香气一样将他包裹的灯光有关。
　　商城里电梯、过道统一的灯光，每个店铺别具心裁的灯光布置展现着这里的富丽，货品的琳琅，也同样让人的每一个神色、动作在他人面前无处可藏。林析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不让人看出他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诞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论是谁要买衣服，最终结账的人也还是他。可是，他想不到任何离开的理由来逃避可能产生的消费。生病这种过去用来骗老师的把戏显然不能用了，因为他此时就在这里，除非他生了很严重的病，但生病了并不影响付钱，所以还得是病到马上晕倒，可是，他又怎么面对可能被送到医院后被医生说破的尴尬呢……钱没带够吗？这是还算体面的理由，但却又像极了明明没写作业却骗老师说没带一样，这种谎话等到岁数大一些就明白老师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二）
　　“帅哥美女，进来随便看看。”林析还没想到以什么理由脱身，服务员就已经走上前来微笑招呼了。夏宁悦指着林析道：“是他要看，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款式推荐？”
　　“好的，这边请。”服务员将二人领到男装区，问林析道，“帅哥平时穿什么类型的衣服？要不要尝试换一换风格？”
　　夏宁悦见林析不答，提醒道：“问你呢！”
　　林析便故作没有听到方才的谈话，道：“怎么了？”
　　夏宁悦低声说：“紧张什么？又不是一定要买。”见林析还是拘束，夏宁悦便向服务员道，“他打球，又搞创作什么的，运动类的、文艺点的款式随便推荐些就好。”
　　“好的，您稍等。”服务员麻利地取来几套衣服，对林析说，“帅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林析没有回答服务员，只是看了看向夏宁悦，希望夏宁悦能够察觉到他想要离开的心情，然后替他拒绝服务员的热情。夏宁悦明白林析的想法，但林析越是如此，便越让她感到心累。眼前这个人就像个孩子，但她没有义务哄他，如果不是打算送他一身还算过得去的衣服，她现在就想转身离开了，便道：“都不错啊，你自己试，我去看我的。”
　　林析犹豫了一下，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衣服进入试衣间中随便换上一套便走了出来，眼神向夏宁悦所在的方向探去。服务员道：“美女，帅哥这边想要您看看。”
　　夏宁悦走到林析身边看向试衣镜，对镜中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衣服倒是不错，就是这人看着别扭。你自然点。”
　　林析不知道怎样才显得自然，便将双手放到身侧，把背挺直了些，像极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军姿。夏宁悦和服务员对视后笑了起来。林析也尴尬地笑了笑。
　　夏宁悦说：“换几件颜色鲜亮点的，这几件太普通了。”
　　服务员把衣服收走，随后又找来几套衣服对林析说：“帅哥咱们这边换一下。”
　　林析跟着服务员，拿上一套衣服进入试衣间。这次，夏宁悦显然满意了很多：“这回好多了。”
　　“是精神不少，也文艺。”服务员接过夏宁悦的话说，“帅哥再试试其他几件？”
　　林析仍是没有回答。
　　“自己拿主意吧。”夏宁悦看林析似乎兴致不大，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玩起手机来。林析察觉到夏宁悦“生气”了，刚刚满心的不适竟化作对夏宁悦的愧疚，在进入试衣间后又恨起了自己的怯懦。夏宁悦也没有将情绪延续，帮林析点评着试过的衣服。不多会儿，服务员捧着一堆衣服看向夏宁悦，说：“美女，你看看，给帅哥挑几套合适的，还是都要了？”
　　夏宁悦道：“这几套都可以，让他自己挑吧。”
　　林析有些犯难，在试衣的过程中，他已看过了这些衣服上的吊牌，单价几乎都在500左右，这不是他能承担的消费。但夏宁悦刚刚“生气”才好些，他舍不得再让她多生一丝负面的情绪，便对服务员道：“都挺好的，你帮我随便拿一件就好了。”
　　“好勒，刚才美女好像很喜欢这一套，还有这一套，咱们都带上？”
　　林析只觉得脸有些发烫，正犹豫怎么表达能让自己显得体面些，服务员便先一步道：“对了，还有这一套，刚才美女也特别喜欢，我们就都带上吧，回去要是觉得不合身，只要没有洗过、没有破损都是可以退换的。”
　　林析觉得是时候拒绝了，但服务员又先一步拿着挑好的衣服去了柜台，并说：“帅哥先等等，一会儿我再帮您挑一双鞋子，我看您现在穿的这双跟咱挑的衣服风格不搭。”
　　林析倒吸一口气。若不是夏宁悦在这里，他便要趁着服务员转身的瞬间逃走了。夏宁悦看出了林析的紧张，道：“你也该换换风格了，又不是要你的命，你平时身上穿的要价格没价格，要款式没款式，哪个女孩愿意跟你处对象？”
　　林析想反驳，想说自己还有诗歌和绘画，夏宁悦却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堵住了他的嘴：“别说什么才华不才华的，有才华又会收拾的男孩子多了去了，再说了，你那种风格谁喜欢？”
　　换个风格就可以了？换个贵点的就可以了？听到夏宁悦这样说，林析不再答话，应着服务员去到鞋袜区，不一会儿，竟带了两双鞋回来。夏宁悦微笑道：“行，开窍了？一会儿我付钱吧，你昨晚上帮了我，连累你受处分了，就当我给你的谢礼和赔礼。”
　　闻言，林析心中竟生出了无边的满足和感动。原来这个女孩对他这般好，他恨不能掏空自己的一切回馈夏宁悦，连忙道：“那都不是事儿，还是我来吧，连你的一起，就当给你的礼物。”
　　夏宁悦忙拒绝道：“咱俩什么关系啊？哪能让你付钱？这样，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们自己付自己的吧。我再送你一双鞋就是了。”说完，便拿出会员卡对服务员说，“先把我的结一下，麻烦您再给他拿一双最新款的短靴，棕色系带的，他穿着肯定合适，鞋码刚才试过您知道的，就不用试了。”
　　“好的，稍等。”服务员不等林析反应，便又拿来一双鞋。夏宁悦结完账，便问林析道：“你要不要用我的卡？这样打折下来能便宜不少。”
　　林析虽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尽管夏宁悦没有接受他买单，但她愿意送自己东西和与他共享会员卡的举动，已让他感到满足了。然而，服务员却不合时宜地打断道：“或者帅哥可以自己办一个，我们这儿会员免费办，开通过后现在就可以使用。以后要是退换的话，也方便些。”
　　夏宁悦道：“也可以，你觉得呢？”
　　林析当然想用夏宁悦的卡，但夏宁悦这样说了，也只能略显失望说：“那我自己办一个吧。”
　　夏宁悦便将卡收回包里，说：“那我坐沙发那儿等你。”
　　
　　（三）
　　林析在决定自己付款的时候就已做好了这次高消费的准备，虽压制着紧张，但听到收款员说出“一共消费2475元、现金还是扫码”的时候，林析回答扫码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服务员抬眼看了一眼林析，将会员卡双手递给林析，道：“好的，这是您的会员卡，下次来记得带上。或者您可以在手机上用微信关注我们店，绑定手机号，以后报手机号也是可以的。如果衣服拿回去不合适，只要标签保持原状，没有穿、洗过七天内都是可以退换的。这边请您出示一下付款码。”
　　林析接过那张黑金色的卡片揣进兜里，打开微信将付款码对准收款器。他过去并不习惯用手机支付，但想到从今以后有了夏宁悦就少不了要出校园了，便在中午等她下楼时，用诚朴园的自动存取款机把这半个学期的生活费都存了进去。自此，从孙昊那儿借的钱和下个月的生活费已几乎用光了。不等服务员说完“欢迎下次再来”，林析便朝夏宁悦走去。两人拎着各自的衣服走出商店后，林析感到一阵轻松，只觉得周围的香气和灯光也不再那么令人生厌了，一想到夏宁悦刚才说要替他买单的情景，他心里再次涌起一阵热流，想急切表达些什么。但夏宁悦没有给林析过多自我感动的机会，问道：“叶子峰和孙昊平时有什么喜好或者喜欢的东西吗？”
　　林析疑惑道：“怎么问起他们了？”
　　夏宁悦解释说：“被我连累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我当然也要表示一下了。”
　　林析只觉得脑袋被重重敲了一棒，原来夏宁悦对他并没有特殊对待，送他东西也并非出于其他的情感，便不满道：“我也不是很了解，你随便送点什么就好了。”
　　夏宁悦惊讶地看着林析的侧脸，笑道：“你们男生对自己的室友都这么不上心的吗？”
　　“也不是，就是各过各的就好了啊，打听人家的私生活干什么？”林析回答的时候，没有看着夏宁悦。
　　“这怎么能叫打听私生活呢？你一个写诗作画的人，怎么会用这么重的词？”见林析并不回答，夏宁悦无奈道，“真难沟通，算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看。”
　　林析惊讶道：“你自己送？”
　　“那不然呢？”这次，轮到夏宁悦不看林析了，她脸上挂着笑，已经猜到了林析的心思。原本想点破他，但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拿出手机从散打队群里找到叶、孙二人的微信名片，加上了好友，又从个人主页里进入了他们的朋友圈。好在他们的朋友圈内容都是公开的，夏宁悦也便很快了解到了这二人平时的喜好，到围棋店给叶子峰买了一副云子，去数码产品店给孙昊买了一个游戏键盘。林析默默地跟在夏宁悦身后，他不知道夏宁悦怎么一下就摸清了叶、孙二人的喜好，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显然超出了对他的用心。回校路上，二人没有交流，路过碎心湖时，夏宁悦远远便看见了铃铛、简茗与一个陌生男子在交流什么，便对林析说：“你先走吧。我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林析见那男生是姜柏，便道：“我也去吧，那是我室友。”
　　
　　未到跟前，铃铛就看到了夏宁悦，挥手道：“悦儿，快来快来。”看到夏宁悦满手拎着东西，便对林析道，“会不会做事啊，你让悦儿拎着这么多东西。”
　　夏宁悦只道无妨，问起三人在做什么。铃铛接过夏宁悦手里的东西，道：“对了，介绍一下。这是叶子峰的室友姜柏。我们要组建社团，帮叶子峰和孙昊填补第二课堂不够的分数。”
　　夏宁悦跟姜柏点头示好后，问铃铛道：“他早上跟你要资料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
　　夏宁悦道：“好吧，也是因为我他俩才倒着霉的，算我一个吧。”
　　林析着急道：“你不是已经打算送他们东西了？”
　　夏宁悦笑道：“这有什么矛盾的？难道不能作为认识个朋友来帮忙？”
　　林析便道：“那我也来帮忙吧，你们商量到哪儿了？”
　　铃铛疑惑地看向林析道：“你们本就一宿舍的，还用看着悦儿来你才来？”
　　夏宁悦把手搭上铃铛的手臂，道：“你别管他，人可清高了，从不过问室友私生活。”
　　林析尴尬地看看铃铛，没有说话。铃铛抿抿嘴，转头问夏宁悦：“那你们这是去哪儿了，买了这么多东西？”
　　夏宁悦道：“我自己买了几件衣服，给叶子峰和孙昊带了点礼物，毕竟人家帮了我嘛，顺带再给你们买了点东西。”
　　铃铛闻言故作不悦道：“哦！原来我们是顺带的啊？”
　　夏宁悦被铃铛逗笑起来，道：“就这你都吃醋？别站着了，我都走了一个下午了，找个地方说说你们商量的结果。”
　　姜柏说：“要三个副社长，我们人凑齐了，刚见上面，准备把我们的推荐资料填好。”
　　简茗说：“悦儿也累了，我们去西门吧，上店里说去，这儿太晒了。”
　　“那就走吧。”铃铛说罢，众人分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便往西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