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成传奇，只因用心做好它

　　自打驼背给饶跛娃救起后，饶父给换了衣服。驼背每回从街上回来，总会给饶跛娃带回个锅盔。在他家门口歇口气，跟饶父聊会天，天黑了，才会回去。
　　留他歇也多是不肯，脾气古怪倔强。
　　饶跛娃十四岁那年，饶父正式请求驼背收饶跛娃做徒弟。只求饶跛娃能学得一技之长，不指望他能做多大事业，只求以后父母不在了，能自己谋生。
　　驼背收下跛娃做徒弟。一个是驼背师傅，一个是跛子徒弟，一时倒成为禹王镇一道奇景。
　　驼背教饶跛娃打锅盔，每个当集，饶跛娃和面擀坯烤锅盔。
　　驼背就坐在一旁喝酒，喝得高兴处，手舞足蹈,大唱戏文。
　　他声音不好听，有如杀猪，只是他自己不知晓，反而洋洋得意。惹得半条街的人都在一边看他笑话。
　　再喝得高点，就要开始撒酒疯，寻事骂人。寻事也只寻饶跛娃的事，一会说饶跛娃的酥没有炒好，没有一点香味，一会又说面没有发好，不是太过，就是太死，一会又说炉火不旺，不是太旺，就是火力不够等等。
　　都是些千奇百怪的理由。更有一回，说着说着，他气愤愤地一把掀翻了桌子，把一桌的面，酥，锅盔，扔的满地都是。
　　饶跛娃也是好脾气，不跟他计较，还是笑嘻嘻。
　　驼背叫一声，马上应声而来，哪怕驼背操起擀面杖打他，他也没恼过。
　　“不见得他驼背锅盔打得有多好，脾气可真不小。”街上的人纷纷笑话。“自己锅盔打得差，怪徒弟面和得不好。”
　　这一句话，成了禹王镇的一句俗语。
　　“就是。打个锅盔有啥了不得的事情。跛娃，干嘛还跟他学，我看你打的锅盔要得了，不比人家差。干嘛要跟他受气，租个摊，自己单干。”街上人纷纷这样劝饶跛娃。
　　饶跛娃听罢，只是笑笑。
　　“是师傅他老人家赏给我一碗饭吃，把手艺传给我，又把地方让我做。感谢他老人家还来不及，我做的不好，打我骂我，是应该的，我有啥好气的。”
　　饶跛娃始终维护这个驼背师傅。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驼背师傅年纪大了，背不动面。饶跛娃腿脚也不方便。
　　后来师徒在禹王镇边租了一间房子，合住在一起。
　　饶跛娃二十岁那年，驼背一天心血来潮，把饶跛娃叫到跟前。说道。
　　“娃，今天我给你炒回酥，发回面，打回锅盔。你仔细看看，与平时有何不同之处。”
　　饶跛娃看了一回，发现师傅做的与平时并无哪点不同，只是这一回，师傅烤出的锅盔，似乎比得平时烤得好吃多了。
　　“师傅，这是咋回事？”饶跛娃奇怪地问。
　　“这打锅盔，其实也没有什么。就看你用心不用心，师傅不用心，打出的锅盔没多少人买。不是师傅手艺不好，你懂不懂。师傅老了，才明白过来。
　　师傅打了一辈子锅盔，虽然懂得如何做好它，却只愿马马虎虎，能过得去就行了。
　　过得去，过得去。唉，别学师傅，要用心做人，用心做事。一件小玩意，也能做出精神，这就是本事，师傅错了。”
　　饶跛娃听了师傅的话，连连点头，自此后饶跛娃的锅盔，竟然是越做越好。他为人又和善，在禹王镇上，成了一个传奇。
　　人人都在传说，跛娃锅盔比师傅还高明。这就是跛娃锅盔的来历。”
　　其实这个故事，夏芳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只是没有李卫国说得这么详细罢。
　　“昨天看跛娃结婚了，是不是？”夏芳问道。
　　“早就结了，吴卤菜的女儿。娃都要生第二个了。两口子就在门口，一个打锅盔，一个卖凉粉。日子过挺好的。
　　人呀，还是要靠自己努力。爸有妈有，不如自己有。
　　你看人家，一个残疾人，打出禹王镇最好的锅盔。
　　通街上下，哪个人不佩服他。哪个不说他的好。比一些好手好足的人，不知强出了多少倍。
　　这就是用心，看你做事情用不用心，别老是想些邪门外道的事情。
　　云北，我觉得你还是要去学门手艺，男人若没有一门手艺。以后怎么过日子，难不成你想打一辈子工不成。”
　　李卫国有感而发。
　　“是呀。打工整天给人管来管去的，天天上班，加班，累死人，真不想打工了。”
　　小丽旁边接口说道，眼睛瞟了一眼夏芳。
　　“爸，你说我学啥子手艺好？”云北问道。
　　“你看人家对面冯初连，搞得多好，在家同样能赚到钱。还顾到了家。”李卫国说道。
　　“贴地板砖。那活好累人哟。一天弯着腰蹲在地下，我可受不了。我还是去打工的好。”云北说道。“我准备去学电脑，学电脑制图。坐在电脑边，动一下就行了，这个活好。”
　　“白嘴，你文凭好高么？整天说要学都不见你学。”小丽数落道。“看你以后咋个过。不讨口叫化才怪。”
　　“好了，好了，不要争了。云北要学啥，我们都支持你。你一定要争口气。”
　　刘秀芳见小丽数落云北，有些护短，怕会争吵起来，又道。“这么晚了，还没煮饭吃，你们饿不饿。”
　　夏芳吃过跛娃子锅盔。听过李卫国讲起跛娃锅盔的故事，不知不觉到了八九点钟，刘秀芳记起还没有做晚饭。
　　“今天晚上想吃啥子？”刘秀芳问道。
　　“我不吃饭。喝点开水就好了。今天中午便宜酒楼吃那辣子鸡辣得要死哟。”小丽随口笑道。
　　“吃啥辣子鸡，外面吃碗粉。”云北一听，脸上不自然，手拐了一下小丽，说道。
　　“是哦，记错了，中午在街上吃了碗粉，油辣子放多了。”
　　小丽有些慌张，改口说道。刘秀芳扫了一眼，也不说什么。
　　“我刚才吃这么大个锅盔灌凉粉，哪里还吃得下。”夏芳见刘秀芳望自己，笑道。
　　“你们都不吃，锅里还有中午煮的稀饭，以为你们要回来，煮多了。我热来吃点算了。”刘秀芳最后说道。
　　刘秀芳转过身去厨房，烧火热稀饭，几把火的事情，很快就好了。又从坛子取腌好的蒜头，放在桌上。
　　夏芳看到腌好的蒜头，又想吃饭了，拿碗锅里舀了半碗稀饭，边吃边笑。
　　“妈，我这回回来，肯定会长好几斤肉。都怪你。”
　　“长肉又啥了。吃得是福。吃不得才是祸呢。”李卫国插上嘴来说道。
　　“你又懂了，啥都要插嘴。一碗稀饭有啥稀罕的。少吃点又饿不死。胖子难看死了。走几步路都喘气。冬芳长成个啥，脸像发肿了，腰像水桶，走路筛筛的，好看嘛。”
　　刘秀芳训斥李卫国，拿冬芳做比喻，李卫国不吭声。
　　整晚无人谈及汤秋明的事情。
　　吃过饭，各自回房睡觉。夏芳睡了一下午的觉，到晚上又睡不着。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里的自己发呆，也不知想些什么。
　　正准备上床睡觉，听见敲门声，问是李云北。开了门来，李云北哭丧着脸。
　　“姐，小丽说不跟我了，今晚床都不要我上。”
　　“先前不是好好的么？”夏芳问道。“吵架了？”
　　“没有吵架。”李云北说道。“她说她要去打胎。不跟我过了。”
　　“是不是想结婚的事情嘛，这没啥子，你们先结婚又怕啥，我去跟爸妈说，她想啥时结婚，就啥时结婚，不要管我这里的事。爸妈会答应的。”
　　夏芳以为又为催结婚的事情，说道。
　　“不是，她是说我们家不好，街上没有房子。”云北又道。
　　“她先前干啥子？她不是不知道，现在又提这些来。”夏芳有些生气。
　　“我先前骗她说，说我们家要在街上修房子，现在她知道了。就怄气了。”李云北说道。“姐姐，你要帮我。”
　　“你骗人家！我怎么帮你。你以为在街上修房子那么简单。我们家修这房子，花了多少钱。我的钱全贴进去不说，还借了万多块的帐，你一年出头赚了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还有钱吗？你知足吧，通沟上下，你找个有比你好过的，还想要这要那，自家不去努力，想累死爸妈呀。”夏芳怒道。
　　“不是，姐，你只要答应跟汤秋明结婚，事情就能解决。”
　　云北望了望门外，探出头去，看没有人，才低声说道。
　　“实话给你说道。今天中午，我在街上遇上冬芳姐，冬芳姐请我们去便宜酒楼吃饭，到了才知是汤秋明请的。汤秋明许愿说，只要你答应了跟他，他就可以找他做镇长的大姨夫给我们在街上批两间房子地基，别人可能要花十万八万，我们就要不多少钱，就一万两万。要是没有钱，先贷点款也行。他跟信用社的朱胖子很熟，只要一句话就能搞定。反正国家的钱，等有钱了才还。你看那朱胖子多肥。这样我们家在街上不就有房子了，小丽听见了，死活跟我要街上的房子。”
　　“你。你。你们。”夏芳听得这些话，气得脸色都变了，伸出根手指，你你你半天，没寻着个好字眼。
　　“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汤秋明。其实，姐，我是这么想的。你先假装答应下来，等我们先结了婚，等小丽生了小孩。到那时，她就没有啥话说了。到时你要怎样就怎样。姐，现在只有这条路子。你得帮我。要是真是吵了起来，小丽有点倔，要是当真打了胎。不跟我了。我花在她身上的钱全都打水漂了，非把咱爸妈气死不可。姐，我求你了，再说，我真的好爱小丽，我不能没有小丽。姐，我求你了。”
　　云北哭泣道，再加上一句。“没有小丽，我就去当和尚。我再以不结婚了，咱家就断了。”
　　“你，你，你。”夏芳听到这些话，依得性子，本想跳起来煽上李云北两记耳光，可是伸出的手，半天也煽不下去，颓然坐在床上，指着云北说道。
　　“你走，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姐，我求你啦，你帮我这一回吧。”云北还在说。
　　“滚。”夏芳怒道，提高声音。楼下刘秀芳与李卫国刚脱衣躺下，还没有睡觉，听见楼上声响。
　　“夏芳，你咋了。”刘秀芳问道，拉亮电灯，翻身起床，操起手电筒往楼上走。她一直不放心，怕夏芳想不开。
　　云北听得母亲的声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拉开门，往自家房里而去。门一开，闪身进去，马上闭上。
　　刘秀芳上楼来，看见门半开，推门而进。夏芳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头，使劲地乱抓，弄得满头头发乱七八糟。
　　“芳，你怎么了。”刘秀芳大吃了一惊，过去扶着夏芳。
　　“妈，妈，妈。我，我，我。”夏芳抬起来，脸色惨白，泪流满面。
　　“芳，你怎么了。”刘秀芳吓坏了。一摸夏芳心口，感觉心跳起好生厉害，吓得连叫道。“卫国。卫国。上来看看。”
　　“妈，我头痛。”夏芳说道。“不要叫爸。”
　　李卫国急急上楼。站在门口，见屋里气氛紧张。
　　“我去请二哥来。”李卫国转身，拿起手电筒。就要往外走。
　　二哥是是村里的医生，先时是赤脚医生，在家里开了个小小的诊所，山村有啥头痛脑热的病会去叫他，一叫就到。
　　“爸，你不要去，给我倒点水喝就行了。”夏芳说道。
　　李卫国忙匆匆地下楼，将热水瓶提了上来，拿过一口碗。给夏芳倒了大半碗水。
　　夏芳接过，咕咕喝了几口，方缓过气。静静地坐在那里，软软地傍着刘秀芳的身体，不说话。
　　“好些了吗？要不要再喝包感冒冲剂。”刘秀芳问道。
　　“妈，不用了。我没有啥，”夏芳低声儿说道，有气无力。
　　“刚刚好好的，咋转眼间就不好了呢。芳呀，你不要想得太多了，想多了心就烦。”刘秀芳劝慰道。
　　“妈，你们是不是都不想要我了。”夏芳莫头莫脑地问了一句。这一句话，把刘秀芳吓得够呛。
　　“芳，你怎说出这样的胡话来？”刘秀芳伸出手来，把夏芳的额头摸了又摸，并没有发烧之类的感觉，越是怕。
　　“芳，你莫要吓妈，你哪里不好？哪里病了？你快告诉妈，卫国，快把云北叫起来，把芳送到镇上医院看看。”
　　“卟”的一声。夏芳忽然笑了起来。刘秀芳更是大惊失色。眼泪流出来。
　　“芳，你有啥事一定要跟妈说呀，就是天塌下来，妈都会帮你撑着，你别吓坏妈了，妈受不了。”
　　“妈，我没事情。锅盔吃多了，又喝碗稀饭，肚子发胀。我，我要拉肚子。”
　　夏芳笑道，理了理了头发。“你们去睡吧，天这么冷，穿这么少，不要冷感冒了。”
　　看母亲和父亲穿件单衣站在身边。夏芳说道。拿起自己的衣服给刘秀芳披上。扭头说道。
　　“爸，你下去睡觉吧。我要妈陪我睡。”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去睡了。”李卫国不太好意思呆在女儿房里，看女儿没有事情，这才感觉有点儿冷来，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下楼去睡了。
　　“好，妈陪你睡。妈陪你睡。”刘秀芳爬上床，她实在不放心夏芳，怕是有其它事情。
　　一晚上。夏芳没有睡着觉，又怕母亲睡不好觉，不敢在床上翻身。只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其实刘秀芳也睡不着觉，隐隐感觉这件事情的由头，心里不安，刚才那一下子，直把自己冷汗都吓出来，哪里还有睡意。
　　但又怕夏芳睡不好，也只得一动不动。
　　两人都一动不动，不知过去了许长时间。
　　“芳，好点没。”刘秀芳轻声儿问道。
　　“好了。”夏芳随口应道。这一应声，又有些后悔来，故意加上个喝欠。“妈，你没有睡觉呀。”
　　“我刚睡醒。人老了，没那么觉。”刘秀芳忙说道。趁机翻了个身，这一动不动地睡，真有点累人。
　　“我睡了一下午，也睡醒了。”夏芳也借口儿翻了个身，与母亲面对面地躺着。
　　“芳，我给你说，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拿主意，妈只要你过得好，过得幸福，妈啥都不需要。你不要替妈想啥。好吃好穿，妈都不需要。你懂吗？
　　只要吃饱不饿，穿暖不冷，妈也就心满满足了。
　　妈跟你爸结婚时，啥都没有，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你还记得小时候你住的啥房子？一间土墙茅草房，比春芳家那间还不好。
　　妈不是照样跟你爸过了一辈子，过得并不比人家差。
　　现在的这世道，比我们那阵好得不知多少了，只要你肯去努力，你就会过得很好。整天想现成的人，一辈都不会有多大出息。”
　　“妈，这些我懂，你以为我跑这么年外面，啥都不懂哟。还是小孩子哟。”夏芳伸出胳膊，搂着母亲，贴着她的脸，“你是我的好妈妈。”
　　“不管你做啥，妈都是你妈，不是外人。芳。你要记得。妈永远都支持你。”刘秀芳也动情地说道。
　　“妈。”夏芳搂紧母亲，蜷缩在她怀里。快到天亮，夏芳方才迷迷糊糊糊睡着，醒来时，过了九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