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乡下人,做人莫贪人便宜
作品名称:那一年,要同我结婚的人 作者:丁长歌 发布时间:2023-12-01 17:55:52 字数:3612
胖妇人手提个胶袋,袋里装了几个柑桔。手里剥一个,边走边往嘴里塞。桔子很大,红通通的,皮剥后,桔瓣如婴儿脸。
胖妇人走进冬芳馆子,从袋里取出一个桔子递给冬芳。
“这柑桔好甜哟,多少钱一斤?”冬芳接过剥了皮,吃一瓣儿问道,顺手分一半给夏芳。
“便宜。才八毛钱一斤。”胖妇人说道。“我称十斤,拿几个过来给你吃。”
“十斤?你咋舍得一下子称那么多?”冬芳笑道。
“还不是去何家打麻将,不知哪个死龟儿,输了给张十块假钱。一直没花掉。今儿在市集上看有桔子,用它称了几斤桔子。”
胖妇人跟冬芳东家长西家短呱呱说不停。冬芳陪着她左一句右一句闲聊,边照看着自家的生意。
这时一位年约摸六十多岁的乡下老人背个背兜提着杆称进到店里,在靠墙边张桌子坐下,对冬芳说道。
“两个包子,一碗米线,”
胖妇人看到这背背兜拿称的乡下老人,脸色一下子显得不自然起来,拔腿要往外走。
老人看到她,站起来问。“这个大姐,早上是不是在我这里称了十斤柑桔?”
“没有,没有,我今天商贸街那头去都没有去过,我才不喜欢吃那个,酸得牙痛,”胖妇人提着胶袋,袋里有几个鲜艳的柑桔。胖妇人有些心虚,又问。“你这大爷,问嘛?”
“今天早上,有个女同志,穿件红毛线,在我那里称了十斤柑桔,八毛一斤,十斤就是八块,她给了我十块钱。我得找她二块。我一忙,忙忘了。等记起时,她又走了,我看她穿的象坐街的人,卖完柑桔就在街上找了一回,没有找着。唉,人老了,记性不好,我看就有点像你,问下。”老人嘴里唉声叹气地说道。
“她又没问你要,你不就赚了嘛。”胖妇人急忙忙说。
“做人哪能贪人家这点便宜哟。我这辈子从来不喜欢占人家小便宜,一就一,二就是二。”老人显然对她这句话不高兴,直着颈,声音提高。
胖妇人脸红红的,拔腿就走,走过门坎儿,差点绊倒。
“胖妞,急啥子,耍会,小心摔一跤划破脸,划不来哦。”冬芳笑得快捂不住嘴。
“不了,不了,我那死龟儿天天就知道打麻将,家里生意都没人看。我要回去看铺子。”胖妇人急急忙忙地走了。
“老板,多少钱?”老人慢慢吃完米线,讨个胶袋装了包子,放在背兜里。
或者家中有一个小乖孙,等他带包子回家哄哄。再或者老太婆在家忙着看鸡放鹅,无暇做饭。
“大爷,米线三块,包子一块一个。一共五块。”冬芳说道。
老人站起身,从口袋掏出个胶袋,摸摸索索点了点,胶袋零钱只有三块,就捡出张十块的递给冬芳。
这张十元钞票显得与其它有点不一样,颜色浅了不少。
“大爷,没有零钱么?”冬芳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是张假钱,顿了下,又笑道。“大爷,算了吧,今天我请你,不收钱。”说罢,把钱原封退回去。
冬芳怕老人伤心,不好说这张是假钱。如果收了钱,米线钱包子钱没有收到不说,反倒还要倒赔五块。
这买卖冬芳倒是算得清。
“这哪行,吃了你的包子米线,哪有不付钱。做生意已得要吃饭。”老人固执说道。“我哪能占你的便宜。”
“大爷,我没有零钱找,不收钱。”冬芳苦笑道。做生意会没有零钱?
“我这里有零钱。”夏芳看着老人模样,想起自己父亲。年纪跟他差不多少。若是知道手里是张十元假钱,定会心痛得很。十块钱虽然并不是多大的数字,在这些老人心里,那怕一分钱都是金贵的。
夏芳从皮包里掏出两张五块钱,递给老人,把他十块钱接在手里装进包里。待老人走后,冬芳取过十块钱,摔到夏芳面前,笑骂道。
“夏芳姐,几个意思嘛,有钱眼馋我们是不是。我不收他一分钱,算是好心了,你反倒要我往里倒贴五块钱。”
“我看见他好可怜哦,那个女人是谁?”夏芳把钱扔回去,问道。
“新街的,开了家杂货店,老公是个赌鬼。”冬芳拿钱在手,嘻嘻哈哈,又说了一通那胖妇人的趣事儿。“你不晓得呀,坐在这街上,事情多着呢,规矩大着呢。”
笑了一回,店里又来了五六个客人,冬芳忙着安排,夏芳不好坐在那里,只得说道。
“冬芳,我出去逛会。”
“要得,夏芳姐,过后我给你说件件事儿。”冬芳说道。
“行。”夏芳应声我走出去了。
出了冬芳的米线店,随着人流,夏芳想寻父亲与母亲,又不知他们走了哪里。过小桥,进老街,有些毫无目标。
禹王祠前,还是一簇一簇的人,还是些年轻的男男女女。
小伙子们一色扮相齐整,衣服笔挺,头发溜光。女孩大抵涂脂抹粉,打扮如花朵儿。
小伙子们看似无意地站在那里,假装聊天。实则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连最细微的声音都不可放过。
而女孩三五一群,你分不清哪个是来相亲,哪个是来做伴的。她们嘻嘻哈哈,肆无忌惮地大声说话,大声玩笑。
这个时间,或许是她们最为纯真的时候。
夏芳走过这群人中间,拿眼光扫描她们。这些女孩子,大抵不过十八九岁二十出头,并不着急相亲,心里没有什么负担。想笑就笑,想闹就闹,稍有不高兴,都全挂脸上。年轻真好。就像梦一般的美。夏芳心里不免有些叹息。
在人群中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感觉肚子饿了,想寻点东西吃,抬头时,正站在老饭馆门口。
老饭馆地处禹王镇老街中心点,老式木架子屋房,房檐比周围房屋房檐都高一截,犹显得与众不同。
老饭店回字建筑,前面厅堂兼厨房,回字开井漏光,一道圆形月门,月门后是间小厅,可放两张桌子。两边各有两间小屋,内设雅座。
据说这家主人解放时是禹王镇的地主,因为做过几天保长被枪毙,老屋收归国有,后来又说命令来迟,枪毙错了,将老屋发还给他后人做补偿。再后来一场革命,将这些后人赶走,这里办起禹王镇第一家国营人民饭馆,提供饭菜与住宿。八十年代国家开放纠错,原主人回来,老屋又才归私人。还是做饭店。
乡下人赶集,多是匆匆忙忙,肚子饿了,大抵吃一碗米线,外再加两个包子。只有要办事请客,或集上做生意赚了钱的人,才会在午后走进店里。
简单的一盘鱼香肉丝,一盘红烧豆腐,一碟时令素菜,配一碗酥肉汤。稍奢侈点,再来一盘腊猪耳,一碟麻辣香肠,或一盘蒜炒腊肉。再阔气些,多半叫只熏野兔,半只卤水鸭,外开一瓶酒。
几个人坐下来,慢慢吃,慢慢喝,慢慢聊。
夏芳见老饭馆厅堂空着好几张桌子,天井后有两桌人喝酒吃菜。
一位西装革履,模样斯文,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忙进忙出,他衣作光鲜整洁,不太像油光光的老板,倒像是客人。男人尖着手指在菜墩上用把大号菜刀,片切腊猪耳,边片切边跟里面吃饭喝酒的人说话,吹嘘耳朵片得好。
“等我大舅子结婚,大家来喝个痛快,今天我不陪你们。”
“你那个舅子,真是弯酸,啥时候结婚嘛?去年你就说要结。结到现在还没有结成。他这杯酒啥时才能喝成哟。”
内有客人接过话头笑道。
“哪晓得他们咋打算,不过今年一定要结的。再不结,老丈人都要跳起来啦。”
夏芳站在门口,略显迟疑,里面走出稍矮且胖,年过三十的妇人。见她站在门口犹豫,热情地招呼道。
“进来坐,进来坐,你想吃点啥?”
“有碗豆尖面没有,给我煮一碗。”夏芳念念不忘碗豆尖面条。
“有,有,你坐,马上就好。”
矮胖妇人嘴里应道,戴上围裙,到灶前,手足麻利掀开锅,下湿面,然后取漏勺,从菜蓝里捡一把碗豆尖,往开水里一焯,待它断生倒在碗里,那时面也煮好,跟用漏勺,控出面条,一抛,倒在碗里,掀开旁边汤锅,从里面舀勺雪白的汤,倾倒碗里,又取小勺舀辣子油扑在面上,撒上葱花,冬菜。
会儿功夫,煮好一碗碗豆面,端到夏芳面前。
生意不多,妇人坐到夏芳不远,打量夏芳。问道
“你好漂亮哦,刚回家的么?”
“嗯。”夏芳顺口答着。
“你是几大队。”
“十大队。”
“十大队,离街不远嘛的。”
“哪,也有五六里呢。”
“你在哪里打工。”
“东莞。”
“我有个兄弟也在东莞打工,妈哟,他是赚到钱的。”胖女人压低声说道。
“也不是人人都赚到钱。”夏芳笑着应和。
“那倒也是,前几天,好像二十一那天,在这街上,馆子门前,有个挺年轻的男子,走到这里一下子就晕过去了,倒在地上。
把我们一街人都吓了一大跳。街头开医馆的黄大夫,赶忙过去给他看,救醒来才知道。是下坝镇的人,也是在广东打工,好像老板不给他钱么怎么回事,他没办法,一路爬飞车回来。走到这里饿得不得了,晕在这里。我还给他煮了一碗抄手。后来,这街的人都给他捐钱,那天收了好几百块。”
妇人正说着起劲,先前切菜男子又过来,用手指头指着妇人说着。
“你真是个包打听,啥子事都有你的一脚。”
“郎个嘛,说两句话要不得。”妇人站起身,笑道。
这时从后门外跑进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里端着一把玩具机关枪,往外就跑。跟着屁股后面一个只有四五岁的男孩,边追边哇哇在哭。
“哥哥把舅舅给我的枪抢跑了。”小孩跑在妇人面前哭诉道。
“短命的,看我不打你。”妇人吼了一声,骂了一句,大的男孩儿早从前门跑上街,不见人影。
“等你舅舅回来。叫他再给你买杆大的。”妇人转身哄小的。
“舅舅去哪了?妈。”小男孩这才记起问道。脸上还有泪水。
“舅舅找舅妈去了。”妇人笑容满面地说。
“舅妈在哪?”
“舅妈当然在舅妈那里,你舅妈可漂亮哟。你看到没,去年来的,还给你发压岁钱,你忘了?跟这姐姐一样漂亮。你脸在哪搞的,这么脏。”
妇人拉着小的那一个,看样子要去给他洗一下脸。
夏芳一碗面吃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付钱。
“大姐,你煮得面真好吃。”夏芳赞着,一句话令妇人喜形于色,笑道。“慢走呵,下次再来哦。”
夏芳走出饭店。门口撞见刘秀芳,看样子又正寻着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