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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老小区改造掠影(十一)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1-11 10:03:02      字数:4869

  其实我这么说,已经明显地表明了我向着谁的态度,但范祖爷依然苦着脸不开颜。我又东拉西扯为他破解,左比喻右比喻的,好劝歹劝了一阵,范祖爷的脸色才终于平和下来了。他站起身来,双手在脸上抹擦了两把,还是带着几丝苦笑的意味说:“把他的,昨天晚上,好好地梦见吃包子,包子足有西瓜那来大,醒来我就觉着这不是什么好梦。果然,一早上起来,就撞上了黑煞神。今天肯定不是他娘的什么黄道吉日。”我拍了他一巴掌:“还敢胡说八道呀?还嫌倒霉没倒够,是咋地?”
  然而,范祖爷的倒霉,的确是还没有倒够。范祖爷仿佛真的是撞上了黑煞神的胸膛,这黑煞神还揪着他的领口,硬是不肯轻易放过他。
  这一天下来,魏少杰这两口子,已经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似的,把他们之间的这点糗事,喋喋不休地告遍了周围所有认识范祖爷的每一个人;更兼添盐加醋,不惜浓墨重彩,把范祖爷描摩成了一个十恶不赦而且是人人都应当见而诛之的混账王八蛋。就这样,也还是没有能够解了他们的心头之恨,傍黑时分,魏少杰两口子又咚咚地敲响了我家的门。
  先是清香,门一打开,粗壮的身躯就带着股冷风扑了进来。后面是魏少杰,拄着拐杖,气喘吁吁,东倒西歪,拖拉着脚步,颤巍巍地走了进来。魏少杰进门后刚一站稳,就用手连连顿着拐杖,先声夺人:“德海!趁我这会儿状态好,还能走得动道,找你来给咱评评这个理。范祖爷这个人,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往后是说什么,也不能和这个人交往了。”
  我摁着他的肩膀说:“先坐下,先坐下。我这儿可不卖站票。”魏少杰才停住嘴,气哼哼地坐下了。
  然而,清香激动得不能自已,刚坐下去就又腾地站了起来。她在地上踮起一只脚,拍手打掌地接着魏少杰刚才的话说:“他们如今,就是看着我家少杰没用了,才敢这么小看人的。不就是让他搬几块砖么?他就推三阻四地不肯来?我们在他身上有多少好处,他都忘了!当年我家少杰当安装队长的时候,可没少照顾过他家。还不是因为他家穷,让人看着可怜?如果不是我家少杰,他们在荣村那会儿,就能住上水泥地的房子了?少杰又帮她家三梅找临时工干,还不是看着他家穷,才那么帮助他们的?前年,为了给他范祖爷写材料,我家少杰一晚上都没有合眼睡觉,要不他咋能评上什么社区活动积极分子?咹?如今他觉得自己腰粗了,反而觉得我们没什么用了,就赶紧躲得我们远远的了。你说说这个范祖爷,算是个什么人哪?我非要把他的这种所作所为,告遍周围所有的人不行,也让大家知道直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不然的话,我就出不了这口气!”
  泼妇的架势明摆出来,说明这女人分明是有股子王八咬人不松口的劲头,有理时不绕人,无理时也能搅三分,而且翻转肚肠全是屎。看样子,魏少杰的这股子邪火,也都是被她这么撩拨煽惑出来的。
  这真是,看人不能看衣帽。看她穿戴得像个二十一世纪的赶潮人,花绸巾紫风衣高统靴,标配的很齐整,可她脑瓜子里的那点儿意识,还完全停留在十九世纪呢,整个一脑瓜子的霸道不说理。可以想见,她这一天来,四处火力十足地乱炮齐轰范祖爷,不仅是追狗入穷巷,还要再给一顿棒,无非是故意要在亲朋好友面前败坏范祖爷的名声,好让范祖爷从此威风扫地,在人前扬不起脸来。
  我的老太婆背着身,朝我小声嘟囔:“做人,不能这么恶吧?”我瞪了老太婆一眼,意思是:知道她恶,你还招惹她?遇到这种心态不正的人,其实就应当赶紧远离她,而且是应该二话不说,就赶紧地远离她,就对了。谁一旦招惹上她,恐怕也会是惹一身臊气的。
  但开口劝人,历来是劝和不劝散的,有些话也不方便直接说。于是,我就撇开魏少杰,专门对这女人说:“清香,男人们之间的事情,你们女人们,最好别掺和。你们女人们这么一掺和,整个事情就变味儿了。范祖爷这个人呢,我们和他在一块儿黏糊几十年了,还能不知道他有多少蹄蹄爪爪?范祖爷这个人,说白了,你就不能和他见过!他就是那种动不动就抓帽儿的祖爷脾气,其实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义气起来的时候比谁都义气,犯了脾气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你们咋能和这样一个人叫真呢?”
  但这女人根本不听劝,反而大敞口叫喚着反驳我:“哪里是我们要和他叫真了?是他范祖爷成心要晾着我们,要让众人看我们的好看。”她这就有点儿三七二十八了。由此看来,和这个女人是说不明白事理的,因为她讲得是独理。再说了,她都为她的这点儿独理,不折不挠地折腾了一天了,到现在还不肯停歇,我又怎么能用三言两语就让她罢休呢?
  于是,我把脸转向了魏少杰:“少杰,说来说去,范祖爷不就是没给你们去搬那几块砖么?杀人不过头点地,咋就这么揪住他不放了呢?咱弟兄们在一块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经常在一块儿吃吃喝喝。咱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么说翻脸就翻脸吧?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再说了,范祖爷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也有个头疼脑热不舒坦的时候,总不成,让他像个戏台上的传令兵似的,你来一阵急急风,他就得飞快地出现在你们的面前?你们就不能站在他的角度上想想……”
  那女人又猛不防地插话了:“他就不是个东西!我们也是今天,才认识到他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的。”这话我就听不下去了,有事情说事情,咋还能这么侮辱人呢?她既然这么不讲理,我就不能再劝下去了,而且干脆准备着得罪她了。
  我便转向她说:“清香,说一千道一万,范祖爷不就是没给你家搬那几块砖吗?他也没捣砸了你家的锅和灶,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吗?范祖爷没给你家搬砖,你家不过是损失了几百块捡来的旧砖头而已。那几块砖能值多少钱呀?往多了说,也就值个三五十块钱,但你把人家三梅气得抽搐搐在那儿,你这个乱子就砘大了!我说句让你后怕的话吧,那三梅是万幸被抢救过来了,假如要是抢救不过来,那可是一条人命呀。如果真的抢救不过来了,那我问问你,你怎么了销这桩事情呀?”这女人听到这里,腾地一下红了脸,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不再啃气了。
  魏少杰这时圆睁着两眼,出着很重的粗气说:“她三梅真的要是死了,那也是怨她自己的气量小!难道还要怪罪到我们身上?那他范祖爷把我气成个这,他范祖爷应该承担什么责任呀?噢,他气别人就可以,别人气气他,就不行了?”
  他这种讲话的口气,让我想起了老百姓常形容的一种人:咬毬的圪蚤,专门奔着那点儿臊气去的,而且是专逮着一个地方咬。老百姓还说:狗咬人伤得是皮肉,人咬人会伤到骨髄里去。你还别说,老百姓的语言常常能一针见血,形容得还真是鲜活生动。看看魏少杰这种恨不能逮住范祖爷咬上两口的劲儿,我真是从心底里替范祖爷打抱不平。
  于是,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他:“少杰,你挺精明的一个人,又是满肚子的文才,咋就这么点儿度量呢?咋就分不出点儿轻重来呢?你说范祖爷气你了,那我问你,范祖爷是跑到你家里气你去了吗?你家清香,可是跑到人家范祖爷的家里,把人家三梅气得抽过去了的。”
  魏少杰这时候听出来我的话茬不对来了,大概是觉得在我这儿也占不到什么上风了,脸色就逐渐地灰暗凝固起来,用他那种常有的木匠吊线锤一般的眼神,凝固着看了我两眼,又习惯性地垂下了厚重的眼皮,气哼哼地,使出啃西瓜皮的劲儿站起身来,也不和任何人说一句半句告别的话,就一跌一撞地往门口走去。
  我一看他那种不理人的架势,知道他是恼了我了,嫌我不向着他说话了。但是,他恼了我,我也觉得无所谓,既然敢做就敢当。在世为人,如果连这么点儿最起码的正义感和是非观念都不敢有了,那种不分是非曲直,就一味地追求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滥好人,我是做不来的。再说了,会说的总不如会听的,天底下的是非曲直,总还有个界限吧?如果魏少杰要是连我这种堂堂正正的劝告话也听不进去,那只能说明他的心性褊狭的厉害,而心性的偏狭,正是由于心性的糟糕和自卑自傲,混合而造成的。
  有人说了,事业的成功固然可以令一个人加添风采,气度变得宽宏大量起来;但一个人的境遇如果屡屡不顺,而本人又太在意这种不顺的话,人也一样会变酸变歪,反过来再加倍地刁难和刻薄别人。不错,魏少杰这个人是很有才华,也确实是一辈子都怀才不遇。我们也曾为他惋惜过,和他一块儿感同身受地愤慨过,还为此抨击过时政和社会风气。但这并不等于说,他魏少杰就天赋睿智,英才盖帽,永远正确。他更不应该以这种恃才傲物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相处了几十年的老朋友。
  假如我的这番良言劝说,他听着还是觉着逆耳,只能说明他已经自大到不知好歹的程度,更说明他从来就不反思自己的行为。孟子说:吾一日三省吾身。圣人的自省标准,咱凡人没必要去攀比,但大是大非面前,反观一下自己的作为,还是很有必要的。他这种光指责别人不反省自己的心态,说他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说轻了,甚至于可以说他是将自己尊为菩萨而视他人为粪土,已经是思想意识上的堕入下流了。那样,我也就懒得像对待朋友似的,客客气气把他送出门去。
  有句歌词说得好:爱恨只在一瞬间。这句话绝对没说錯。他魏少杰为什么满腹才华还遭人憎嫌?不磕睡了的时候,自个儿细细想去吧。于是,我坐着没动,只是对他老婆说:“你还不赶紧撵去呀?你就不担心他会磕着绊着呀?赶快追上去吧!”
  然而,这个女人似乎根本也不在乎魏少杰会磕着绊着,听着魏少杰已经推开了防盗门,她才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假眉假势地叹着气说:“唉,从今往后,咱可是再也不敢招惹人家范祖爷这个人了。”简直是佛口蛇心,若光听她的口气,还以为她还吃了多大的亏似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慢条斯里地重新围好她的色彩鲜艳的花绸巾,并故意将压在绸巾下面的铂金项琏和弥勒佛玛瑙墜子仔细地拽了出来,其间还故意抬高着手腕,将她的一只灰绿相间的翠玉镯子也亮了出来。
  这种故意显摆的架势,让一直坐在那儿不言不语听故事的老太婆看不下去了。老太婆早就在我面前絮叨过,很看不惯这女人虚张声势的种种作派,这会儿近距离观感后,估计是忍无可忍了。老太婆就走过来歪着头,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腔调说:“德海,赶明日也给我买个几千块钱的镯子来戴戴!让我也到别人面前抖上一抖!难不成,我这个上了一辈子班挣了一辈子钱的人,倒不如人家清香这个一辈子都不工作的人了?”清香的脸,再一次红到脖子里,而且也不再敢显摆了,眼睛闪烁着不敢看人,也是不再说一句话,赶忙转过身,追赶魏少杰去了。
  老太婆得意地冲着我连连撇嘴,又是卖弄地巴眨着眼睛,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我小声说:“真是服了你们女人的这种小鸡肚肠和特有智慧了。”不过,有时候还真不能看轻了这种女人们的特有智慧。女人和女人之间这种无聊的斗智斗勇,有时竟会起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听着他们都走远了,老太婆才瞪着眼睛,煞有介事地跟我说:“老头子,我可警告你!魏少杰这两口子,心地不太干净,而且吃不得一点儿亏。前几年,我到购物中心闲逛,刚上电梯,就听见楼上有人大吵大闹。到了二楼一看,正是清香在跟卖衣服的人争吵。她刚买了衣服又要退,人家不给退,就吵起来了。那股子吵架的劲头,可一点儿也不像个城市人。”
  我说:“要论吵架,魏少杰的功夫也不差。那年他在一个鞋店里买了双鞋,第二天突然后悔了,就跑去要退。鞋店自然不肯退,他就坐在那儿不走了。每进来一个买鞋的人,他就对人家说:‘这个店里的鞋不能穿;这不,我昨天在这儿买的鞋,发现了毛病,今天来退,说什么也不给退。’他硬是见一个人就说一次,把那些买鞋的人都说跑了。最后鞋店的老板说:‘你是我爷爷!我喊你祖宗行不行?你老人家行行好,我这儿给你磕头了。我给你退了钱,你赶紧地,哪儿发财就往哪儿走吧……”我边说,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
  老太婆就说:“嗯,还那个样子呀?那说明,这两口子根底里都不是良善之辈。这种人,和谁也不可能处长久的。所以,咱们根本就不值得和他们这种人深交,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这种人呀,万一要是有什么地方惹着了,能噁心上你半辈子。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我大声回答:“听见了!这还用你说?俗话说的好,响鼓不用重锤敲,大萝卜咋还用屎浇?我心中有数着呢。”
  老太婆还在那儿絮絮叨叨:“有数就好!你们成天在一块儿吃吃喝喝,留心着点儿。凡事,咱也不用给别人当那个给事中,说直话总会得罪人。咱都七老八十的了,别自行的去招别人不待见。再说了,你也当不了那个给事中,不是所有的人都肯听别人劝的。人这个东西,私心重着呐……”
  这种大同小异的话,她一晚上唠叨了有十来遍,都躺在被窩里了,还在念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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