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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老小区改造掠影(三)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1-03 09:44:57      字数:5039

  主任放低了声音,推心置腹地说:“可是,我跟你说实话吧,官场里,是容不下海瑞那种纯粹的清官的。海瑞好吗?海瑞当然好了,搏击豪强,裁革奢侈,躬行节俭,善行雅政。有几个人能像海瑞那样身体力行的呢?所以,有人赞誉海瑞为古今一真男子,这赞誉,一点儿也不过分。但是,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海瑞的,是吧?官场里,也容不下海瑞这样的人。海瑞若不是有皇太后和皇帝护着,恐怕他也早就声名狼藉,死无葬身之地了。海瑞一死,他的同僚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犹如山林中缺少了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那样,让大家欢欣不已。所以你看,海瑞,他只能是一介孤臣!”
  主任抬起头来,自问自答:“说白了吧,做官的目的是什么?不管口号喊的多漂亮,归根到底,还是利益。当然了,这里边也分公利和私利两种。公利,图得是长远目标;私利,图得是目前所得;但总归还是脱不了一个利字。古人也早就说过,千里当官为发财。对吧?如果不发财,大家一窩蜂地挤到这条道儿上来做什么呀?你别看某人从某人这里拿了点什么什么,那某人也是要给上面的人送去多少多少,是吧?上面的领导提拔某人,也还是因为某人能给上面带来利益。那么,某人对下面的人,怎么就不该要点儿利益呢?”
  主任目光炯炯地盯住了卢同学,似乎是要等待卢同学的回答,卢同学便心领神会地连连点头。主任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发挥:“潜规则嘛,官场风气历来是这样,这不是你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得了的。不懂这个,你还怎么在这条道儿上混哪?谁不想雄鸡一唱天下白啊?关键是你有没有那种能力!咱不是独一无二的毛主席么,咱既没有他老人家那种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換新天的勇气,更没有他老人家那种万众拥戴的威望和霹雳般的治国伟力。说白了,咱也就是一介凡夫俗子么,能够做到出于污泥而不染,已经很不容易了。”
  卢同学被主任的这种肺腑之言震撼了。说实话,过去他是看不起主任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的,觉得这些文弱书生最大的出息,也不过是从小秘书变成大秘书,最多再混成个务虚的官就到头了。这也是他多年来不曾拜谒主任这个老同学的内在原因。
  今天,主任的这一席话,让他第一次发现了主任过人的胸襟与智慧,便暗暗地承认,自己过去确实是狗眼看人低了。这时赶紧弥补也唯恐为时已晚,只好如英雄所见略同般地继续点头如捣蒜,并显现出十分贴心的样子来说:“明白,明白!这年头,肯像老同学这样说明白话的人,实在是不多见啊。平日里能遇到的,大多是那种又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家伙。这些家伙们,吃了肥肉还不想糊嘴,搞得自己像个丈二的和尚似的,常常让别人摸不着他的头脑。其实呢,红皮白瓤,个个都是他妈见钱眼开的主。”
  “小儿科!纯粹是小儿科。这就是十足的短视行为。”主任很明确地亮出了他的看法。主任显然也对这班贪婪无耻的家伙看不上眼,所以挥挥手,不想接这个话题。但主任今天遇到了老同学,又得到了意想不到正中下怀的宝贝,所以兴奋得有些过了头,说起话来也就不再顾忌什么了。
  他直言不讳地告诉卢同学:“所有的法律法规也好,政策制度也好,执行起来,都是可以变通的嘛。这些政策制度、法律法规的制定者,可从来也没有想到要用这些东西来约束他们自己,而是要用这些东西来约束他人。所以,你必须要明白,这些法律法规也好,政策制度也好,就决不是人人都可以违犯的。什么时候要坚决遵守,什么时候可以偷偷违犯,什么时候可以打政策的擦边球,全要审时度势,量力而行。”
  卢同学毕竟是混江湖的出身,打交道的圈子里也大多是自己这样水平的同类人,像主任今天这样高屋建瓴的言论,还是头一次明明白白地听到。卢同学这会儿已经没有多少虚情假意了,而且是真心地对主任的谈论佩服得点头不已,心里边还在暗自思忖着:“难怪人家给领导当了十几年秘书,都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而且还能够跨界当了掌握实权的官。这不恰好证明人家是有着高超的水平吗?看看人家今天这番话里流露出来的水平,就够自己好好领会一阵子了。再看看人家这种对政策制度的独特理解,怎么能是自己这种土包子可比的呢?”卢同学认定,主任今后就是自己必定要牢牢抱住的一根粗腿了,因此他对主任的态度也就变得更加谦卑恭顺起来。
  主任看见遇上了好听众,当然也很兴奋,所以一直顺着自己的思路,酣畅淋漓地发挥了下去:“治国,讲求的是稳定压倒一切;当官,讲求的则是稳重压倒一切。领导的高明之处,在于无为而治,自己不要亲自去干活,而是要让下面那些有本事的人去干。有本事的人得到了重用,不光是万分感激你给了他展示才能的机会,而且还会泼出命来把事情干好。这除了给他自己争气外,也是在给提拔他的人脸上争光。这就是,名师成就着高徒,高徒也会成就着名师。无论哪一行道,都脱不开这个规则。”
  在这么高深的谈论面前,卢同学根本就插不上嘴,除了佩服还是佩服,甚至都忘了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了。主任潇洒地摊开两手:“你看看,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嘛,既完成了工作,又培养提拔了人才,何乐而不为呀?那种只会张开嘴巴,大声吆喝和训斥下级的领导,绝对是无能的领导。他们发挥的也只是人的本能,而不是领导艺术。古人教导我们:心之官则思嘛。只有闭上嘴巴用心思考用心做事的领导,才是真正有智慧的领导。孟子也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嘛。”
  说到这里,主任突然话锋一转,冲着卢同学说:“其实你一来,我就知道你是干什么来了。实话跟你说吧,这回煤、水、电、暖这些改造工程的活儿,你是揽不到的。煤、水、电、暖,这是社会上公认的四家霸主,谁敢在他们这些太岁头上动土哪?他们的工程,自有人家他们自己去发包;至于包给谁,谁来包,也是由人家自己说了算的,别人根本就插不进手去。这四家单位,都是掌握着卡脖子资源的独立王国,平日里豪横惯了,理都不理你的茬儿。你能揽到的,也就是些在马路上挖挖壕沟,在人行道上铺铺花砖,这样一些不正式的活儿了。告诉你吧,就为揽这些活计,今天来找我的,也有三四家了。不过呢,我还没有腾出功夫来搭理他们!现在你来了,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算你小子赶对时候了。”
  卢同学本来一听主任说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话茬,以为是没什么指望了,突然又听到还能包揽挖沟铺砖这样的工程,一下子就乐了,裂开厚厚的嘴唇,还用手指捅了捅自己蒜头一样油乎乎的鼻子,笑哈哈地说:“嗐!这就足足够了。他们煤、水、电、暖的那些活计,都是关乎人命的技术活儿。说实话吧,这种活儿,你就是给我干,我也不敢干。”
  “泽如凯风,惠如时雨。”人在走好运时的感觉,感觉正是如此。
  卢同学离开主任家的时候,外边正是“碧天如水夜云轻”的时候。卢同学坐在车里,望着天上皎皎一轮明月,大声对司机说:“今晚,该给嫦娥姐姐烧一炷高香!”司机附和说:“卢总,祝您经常能烧高香。”卢总仰在后车座上,哈哈大笑起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时人。”不知李白写这句诗的时候是什么心境。但在今晚的月光下,主任和卢同学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因为他们今天晚上,各有所得。
  主任会没完没了地欣赏那件玉器摆件。主任刚上任不久,而且立志决不沦为老百姓咒骂的贪官。主任的志向还很远大,还一门心思地想搞出点政绩来,好在仕途上再进一步呢。但是,是人就有癖。有人是爱钱成癖,有人是爱女人成癖,主任则是爱玉成癖。不过,无论怎么说,主任这点儿癖好,也比前两种癖好来得高雅些吧?况且,今天这个玉石摆件真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就算他肯花大价钱去买,恐怕也没地方找去。他怎么舍得推出去不要呢?
  所以,他一边欣赏,还一边扪心自问:“我这算受贿吗?根本谈不上嘛。我得到一点儿酬劳,是在双方之间平等互利原则下的一种正常交往。我让别人承包一些工程,是因为他们有这个能力嘛。别人为了感激我,送我两幅名人字画,送我块石头雕刻的玩艺儿,是因为知道我有这个爱好。这在我们这个讲究礼尚往来的文明礼义之邦,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我可不认为这些行为也属于行贿受贿的范畴。如果对方讲明白他们这就是在行贿,那我怎么可能接受呢?我还不想为这些小玩艺儿,就丢掉自己的远大前程,划不来嘛!”
  老天爷,主任的心声,您老人家听到了吗?
  卢同学也不睡觉,他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如今的房地产已经不好做了,所以他才会及时转弯,另辟蹊径,去承揽这种工程活儿,免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连夜叫来了秘书与会计。他们得通宵达旦地做计划,考虑把已经到手的工程任务,再怎么转包和分包出去。如果不连夜把计划做好,到了明天,他们也会被涌上门来的各家小工程队包围起来的。
  据说,这些工程都被转包了三次或是四次。不过究竟转包了几次,我们老百姓确实搞不清楚,只是听见人们在议论什么一级发包商,还有什么一级转包商,二级转包商,三级转包商什么的。直接与老百姓前来打交道的,大约就已经是那些三级转包商了。
  这些层层转包下来的工程,每转包一次,就要被剥掉一层皮。究竟一次剥掉多少,我们还是搞不清楚。只是后来听见有人说,一户居民的暖气改造费,政府给的是一千八百元,可经过层层转包下来之后,除去材料费用,到真正干活的那些人手里边时,就只剩下了八百元。
  不管怎么样吧,这种对老旧小区的改造,对小区里的住户来说,都是实实在在的好消息。说实话,这个小区也真该修整修整了。
  首先,使用了二十多年的水泥马路,有些地方的水泥已被破坏得凸凹不平,裸露出鹅卵石一样的筋骨底蕴,走在上面的感觉很是不妙;尤其是有些腿脚疼痛的老年妇女,她们那种呲牙裂嘴东倒西歪的走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再一个明显应该改造的,就是那些该死的下水管道了。这些下水管道量小质次,经常发生破裂和堵塞的状况,使我们这个本来还很整齐划一的小区里,经常弥漫着一种类似油炸臭豆腐的味道。尤其到了夏天,这种气味会变得格外浓烈。我们这些住在一层的住户,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请疏通下水管道的工人过来,从里到外地疏通一番。不然,一旦隔得时间长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发生“水漫金山寺”的事情。
  小区里第三个应该修理的,便是那些蜘蛛窩一样的黑色网线了。电信的,移动的,,联通的,各自占楼为王,谁也不让谁,全都横空出世,各爬各的墙壁,还互相不理。你来一个锅盖一样的圈,我就来根竹杆一样的管,你若是横的,那我就是竖的,各标各的号,各钉各的箱,各走各的道,管你美观不美观。在我们眼里,它们全跟黑社会的马仔打手一样让人望而生畏,却不敢随随便便去动它。新闻里早就叫喚上“三网合一”了,可叫喚了好几年了,一直还是干打雷不下雨,中间不知又是有什么鬼在作怪。
  有件事情,说出来有些难为情又怕丢人;不说出来吧,又觉得实在不能独自享受这种总想偷偷发笑的心灵鸡汤。
  我那个胆小又头脑简单的老婆子,总是站在厨房的窗玻璃前向外探头,不止一次地望着窗户外面的那些网线,皱着眉头说:“唉,这乱麻麻的一团,有朝一日起火了,可怎么办哪?”我就喷着鼻响嘲笑她说:“伟大的孙夫人呀,你不至于这么没知识吧?网线,怎么会起火呢?”老太婆愣神想了想,还故作聪明地说:“噢,不起火呀?原来又是我杞人忧天了?但最起码的,它不好看哪。好端端大楼外面,游荡着这么多吊死鬼的绳子,算是怎么一回子事儿啊?”我故意说:“那你可要小心!能拽着这些绳子跑进屋里来的吊死鬼,专门找寻的就是女人。”她操起长把子漏勺打我:“哎哟!你咋就说得这么瘆人哪?”
  清明节刚过,各路人马和各种大型机械,就先后轰轰隆隆地“杀”进了小区。只是,改装天然气、改装水管、改装电路、改装暖气的事儿,这回都有人管;唯独修整网线这种事儿,好像还是没有人管。
  最先开工的,是大楼外边整体暖气管道的安装,原来那些易损易破的铸铁管道全部不用了,一节节水桶般粗的有着螺旋波纹的黑色橡胶管运了进来,整齐地码在路边的空地上。那种响声很大的破路机,机器吊臂上连着一根粗壮的尖锥体,已经在路面上咚咚咚咚地钻洞破路了。大型的挖掘机也跟着过来,弯头抓手像手腕一样灵巧地翻转着,将那些破碎后的水泥圪瘩和泥土抓起,倒在大型的自卸卡车上,卡车就一趟一趟地把它们运走了。机械化施工的速度,使这个工程进展得很快。
  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吧,小区里的各条道路上,就都有了一条互相连贯着的壕沟了,每个路口的拐弯处还都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坑。那些轰轰作响的大小机械就不见了,替換这些机械而来的,是一队队的管道安装工人和一些砌水泥槽子的民工。
  管道工们显然训练有素,着装也整齐划一,全都穿着蓝色红领的工作服,一律戴着黄色的塑胶安全帽,显见得是一支正规化的队伍。
  负责砌槽子的民工,则显然都是临时召集来的农民工。他们由一个叫霍少的年轻人领着,扛着铁锨镐头,带着瓦刀泥铲,七零八落地走了过来,停在了一处阳光照耀的墙根前。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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