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小区改造掠影(二)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1-02 09:57:48 字数:5010
这个职工生活小区,是罗总经理九十年代上任后烧的三把火中的第一把火,也是罗总经理的政绩工程,口号是改变多年积累的职工住房困难问题;而且以当时的条件,当然是方方面面都力求要做到最先进。偏偏,不知为什么,负责小区动力方面工作的张姓处长,和罗总经理不对劲,故意想给罗总经理身上抹点儿黑。张姓处长虽然明面上不太敢使坏,但在选购下水管道时做了手脚,专门挑选了一些质量低劣和不够设计规格的管道,因而造成了这个生活小区下水管道经常发生堵塞和破裂的状况。
不能不说,这个张姓处长实在是太愚蠢了,而且他这种做法也太“小儿科”了。他在他自己负责的领域里做鬼,这鬼就只能是跟定了他。再说,他作贱的可不光是罗总经理一个人,而是居住在这片小区里的所有人。小区里的所有人,无论哪片地方的下水管道出现了问题,哪片地方的人就都在日娘捣老子地辱骂张姓处长的十八辈祖宗,而且是辱骂了二十多年了。这是职工住宅小区的特殊性,因为大家都是知名知姓的人,不比后来的商品房小区,谁也不认识谁。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私营企业,老板一怒之下也许会让张姓处长巻铺盖走人,说不定还会把他送上法庭。但这种事情发生在公有企业就不好说了,牵扯的各种因素太过复杂。所以罗总经理虽然大为震怒,但在处理他的时候,还是投鼠忌器,没有把他一撸到底,而是将他換了个地方,让他还能继续当官。从此,张姓处长在人事处当了个副手,负责厂里各单位干部的定岗定编。
这个岗位,原本已经就是个听命令划道道办些杂事的人了,按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利了。但张姓处长这人心胸狭窄,专司报复。凡被他认定这是罗总经理亲自提拔上来的人时,便要在给下属单位发放分配单时,刻意给人家在原有的岗位工资档次上减去一档。这件事后来也败露了,被人拽着领口煽掉了一个门牙。
但是,没有人为他叫屈。这种情况下,他的靠山都没有替他出面说话。你就想想他这些作为,还是作为一级领导干部应该干的事情吗?缺德不缺德哪?可他就是这么干了,就是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了,你说能把他怎么地吧?
还有就是,如同老百姓说的那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姓处长娶了个和他非常匹配的老婆。他那个瘦得跟鬼似的老婆,一天起来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处卖骚卖俏,又专好传播男女绯闻来聚朋喚类,也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婆娘。
俗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由于得罪的人太多了,张姓处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仇人冤家就太多了,以致退休后不敢在原单位待,跑回了他河南的老家。据知情人说,如今这两口子,竟然是双双瘫瘓在床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凡是认识他的人,无不都在拍手称快,都说“老天爷还是长了眼睛的”。所以说,人生在世,行善多少都不算多,作恶一件都不好,何况是恶行累累呢。看来,是缺德事干多了,遭报应都等不及来世,现世就报应不爽了。
让人嗟叹的是,领导干部队伍当中,竟然混进了这种被人们唾弃的狗屎堆,有时还真是让你哭笑不得。这才是,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看着人模狗样的,确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如今,尽管挑选官员的条件越来越趋于公正了,而且那种劣质劣形的官员也是绝对的少数,至于买官卖官贪赃枉法等行为,更是在历朝历代都被视为是天下第一等的丑事,甚至为此被囚被杀的官员也不计其数。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官场中仍然充斥着许多胸怀异志和毫无廉耻之辈,他们的行径,常常被老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传播于街坊之间。甚至,官场里还有一些“官油子”“官混子”,竟然也能如鱼得水,依靠到手的特权,不断地攫取着利益,中饱着私囊,败坏着执政党和国家的声誉。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极为矛盾的社会现象,上面一直在高调鞭挞,下铁拳惩治;下面,却一直在暗流涌动,鼠窃狗偷。中国实在是太大了,中国的官场又层层迭迭,保不准哪个犄角旯旮里就藏着个把张姓处长这样黄鼠狼一样的人物,而一只老鼠往往也就能豁害了一锅的汤,别说还是会偷鸡会放臭屁的黄鼠狼了。这些年冒出来的那种地方政权的塌方式腐败,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人世间是纷繁复杂的,所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以天下之大,以人之眼界之小,种种现象根本不是局外人可以想象的,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这天,电视里刚刚播完新闻联播,天气预报就要开始了,刚上任不久的市里分管基建的主任家,防盗门被轻轻敲响了。刚刚吃出完饭的主任,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打着呵欠,嘴里嘟哝着:“又来了,又来了,还能不能让我安生会儿?”一边无奈地打开了房门。
但是,等主任看清了眼前大腹便便脸胖脖子粗的来客的样子时,他马上就清醒了,而且瞪大了眼睛,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卢总!赫赫大名的卢总经理大人,今天您老人家,莫不是走错地方了吧?你这种眼皮朝上的贵人,怎么肯来敲我这座小庙的门呢?你过去,可一贯是只拜佛祖而不拜土地爷的,今天,难道是什么黄道吉日……”
别看卢总经理在外人眼里人模狗样的,其实他在这些正经的官员眼里什么也不是,顶多是有两个臭钱罢了,连那块政协委员的牌子也等于是花钱买来的。他要想跟这些走上正经仕途的官员们平起平坐,还早着呢,还欠着道行呢,而且这辈子兴许都盼不来这样的机会。这就好比,汽车永远上不了火车铁轨是一个道理,打从一开头就不在一条道上。
好在,人家卢总经理深知自己的先天缺陷,也从不作与政府官员们平起平坐的梦想,所以一见到这些真正的官员们,他就自觉地放下身段,摆出一副低三下四的巴结姿态来,任你踩来任你搓。
马克思早就说过:“资本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流淌着鲜血与肮脏。”商人趋利是一条不变的铁律,卢总经理每次行动的目的也很单纯。他只是希望官员们掌握权力的手,稍微那么松一松,从手指缝里漏下点儿利益来,让他抓住即可。
卢总经理弯腰欠身,陪着谄媚地笑脸说:“别,别别别,老同学,别这么挖苦我好不好?好歹咱们也曾经同学一场,一块儿翻过围墙打过架,一块儿偷摘过老乡的玉米黄豆,一块儿被老师指着鼻子骂过。同学情,似水深……”被称作卢总的这个人,正是贾桂花的大儿子。他不管主任的脸色好看不好看,讪笑着挤进门来,不等招呼就毫不见外地坐到沙发上,真真假假地抱拳作揖,“老同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今天负荆请罪,就是专门来拜你这个老同学的庙门来了。你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看在我从小就没被老师正眼瞧过的份儿上,宽恕宽恕我,行不行呀?”
主任终于歪着脑袋笑了,虽然他笑得实在有点儿勉强,心里积攒的那点儿义愤还并不能马上消散。但聪明人都懂得,你在谁面前摆臭架子也不能在同学面前摆架子。这是一种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的奥秘,至于其间况味,你就自己慢慢地捉摸去吧。那种在同学面前也能摆臭架子的家伙,大体上都是没有体会到大汉民族传统文化精髓的“二毬货”。那样的话,估计很快,他的名声,在同学中间也就一准儿顶风臭出三里远去了。
主任呷口水,有些得意地在卢总经理的肩膀上擂了一拳:“没想到吧?你小子以为我这辈子就是个给人写材料当秘书的命?山不转水还转呢,水不转云还转呢!”卢总经理只能心领神会地点头如捣蒜:“那是,那是。其实我妈那人会看面相,听说还是跟她姥姥学的呢。她早就跟我说过,你那姓陈的同学,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早晚是大富大贵的命。她还说你……”主任一屁股坐到了卢同学的身边,脸冲着正在信口开河的卢同学,急切地问:“你妈还说我什么了?”
卢同学惯会察颜观色,也很能见风驶舵,还善于打蛇随棍上。见主任一脸的认真,他就更加信口开河起来,带着一脸看不出真假的诚意,故作神秘地小声说:“我妈还说,你耳高于眼,耳白于面,印堂宽敞发亮,前程远不止此,没准儿会到省部级……”
主任双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真的呀?!你妈她真是这么说的呀?”卢同学再次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绝不骗你。其实我妈那人不轻易给别人看相。她很迷信,她说泄露天机的人绝没有好下场。要不,你看那些总给别人算命打卦的人,怎么不是瞎子就是拐子呢?”
“有道理,有道理。”主任脸色凝重起来,轻轻用左右手击掌,不仅对卢同学的话表示十分赞同,还作沉思状,在茶几前踱来踱去,一脸虔诚悟道的样子。卢同学,也真不愧是江湖中人,三言两语就点中了主任的要穴。
不过,卢同学也多少觉得还是有点儿意外。他原本准备今天是场硬仗,甚至做好了“舍身炸碉堡”的准备,没想到竟会这么容易,三言两语就攻占了“桥头堡”。他更没想到,以主任这种白面书生文质彬彬的人,以主任这种常常自诩熟悉历朝历代史学典故才富五斗的人,竟然会这么好糊弄,而且主任居然还会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深信不疑。卢总经理心里便暗暗觉得好笑:“看起来,是人,就不能免俗哪,就看你能不能号中他的脉了。”于是,卢总经理飞快地巴眨着眼睛,在寻思着下一步话题如何深入。
然而,主任这会儿已经不知不觉地掉进卢同学的迷魂阵里了,不光是激动得满面通红起来,眼神还格外晶亮有神,并很认真地举起右掌摇晃着说:“有些民间流传下来的东西,你还真不能不信。它既然能流传千年而不衰不灭,那就自有它流传的道理。我们更不能因为弄不懂它,就否定它的存在。我们弄不懂的东西多了去了,难道统统否定不成?那个德国的哲学家黑格尔,说什么来的?黑格尔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看到主任已经被自己的话语完全击中了,卢同学觉得火候也就差不多了。但卢同学也不完全是要用这种空对空的迷魂阵来迷惑主任,他毕竟是趋利舔血的商人,以己度人,深深知晓物质的东西永远比精神的东西往往更能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
见主任的话略有停顿,他便小心翼翼地,从身边的皮包里掏出了一个绿色织金的锦缎盒子,轻轻打开来。在柔软矜贵的杏黄色软缎里子铺就的凹槽里,一件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绿光的和田碧玉摆件亮了出来。卢同学轻手屏气地把这件十几厘米高、笔筒般粗细的玉器拿出来,款款立放到茶几之上,这件玉器摆件的珠光宝气,就在灯光的映照下一览无余了。
卢同学一往情深地说:“这个摆件,虽说是个新品,但它不光是材质好,冰种的和田碧玉,更难得的是,整体一色,绿得深沉。而且雕工很细腻,喻意也好,粗壮的竹杆上爬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蝉,不单喻意着节节高升,还喻意着清声雅意。这,不正是你们这种读书出身的人所追求的境界吗?”
主任的眼睛,自从盒子打开的那一刻起,就瞪住了。这会儿连眼神也痴迷了,整个身心都被这件抢眼的玉器吸引过去,一下子就对这件稀罕的玉器摆件爱不释手了。他弯腰围着那件玉器,上看看下看看,左摸摸右摸摸,大气也不敢出,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嘴里还轻轻吟诵起唐朝诗人虞世南的一首《咏蝉》诗来:“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卢同学赶紧借题发挥,不失时机地说:“我就知道,送给你点儿钱,你一准不肯要,没准还会说我是腐蚀你贿赂你,所以才用这个东西来祝贺你高升,并预祝你将来步步高升。你不会不高兴吧?”
一个是有意在巴结,一个是得意地要显摆,主任当然不会不高兴,而且是立马就显得非常高兴了,还有力回敬了卢同学一巴掌:“你小子!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主任激动之下,暂时地忘记了尊卑有序,竟然像回到了童年时期一样,满腔热情地将卢同学领到了他的书房之中,并毫不见外地打开了他藏宝贝的柜子。还别说,主任一柜子的名人墨迹,书画,碑帖,抄本,还有血写的佛经之类,几件玉器摆件也赫然在目。
说实话,那些书画之类的东西,卢同学实在看不懂,而且心里还隐隐觉得,保存这些容易被虫吃鼠咬的东西太过费事了,说起来,不过是几张破纸,值得这么耗费精神吗?他们这些文人雅士的爱好实在是怪僻。要是換了他自己,就绝不肯去附庸这种风雅,与其保存这些破纸,还不如保存些黄灿灿的金条子心里来得踏实呢。
然而卢同学又是个骨子里非常精明的人,况且这些年净和高级人打交道了,也学到了和各种人打交道的经验。孔夫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所以,绝不要在鲁班门前卖手艺。
卢同学这点品质还是具备的。他不好对主任看重的这些东西妄加评论,便一个劲儿地从齿缝间嗞嗞吸气,表示出惊叹的表情来。不过,当他看了主任的这几件玉器摆件后,卢同学还是觉得心中有数了。
主任的这些玉器摆件,有的看上去玉质不错,但雕刻式样老套庸俗,做工也原始粗糙,什么麒麟送子,麻姑献寿,有的干脆就是一尊五官媚俗的傻胖弥勒佛。主任虽说爱玉成癖,但这样的东西,肯定还是无法让以文人雅客自居的主任满意的。也难怪,主任一见到自己送来的那件玉器,就不再矜持,而且是失魂落魄地爱不释手了呢。
主任现在不再摆架子了,而是高兴地跟卢同学敞开了心扉:“不当贪官,这是我的心愿和底线。但在官场这种环境中,我也只能勉为其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