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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活就是一张网(九)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0-27 09:59:39      字数:5251

  范祖爷不光是我的牌友,还是我的酒友,而且是我的老乡。出门在外,老乡见老乡,分外亲切。我们从刚走进这座工厂的时候,就混在了一起。那时,我刚刚技校毕业,范祖爷则是一九六九年的复转军人,一同住在厂里的单身职工宿舍里。从那时候起,我们就是臭气相投的酒友了,共同喝过的酒,估计都能灌满几个游泳池了。就是后来各自成家过日子去了,隔些日子也要互相找寻着,在一块儿坐一坐,喝上两盅。
  范祖爷思维单纯,为人也不藏着掖着,毫不隐瞒自己的过去。他曾经告诉我们:他和他的老婆三梅属于闪电结婚。那时的农村姑娘都希望能嫁个当兵的人,好将来跟着去随军。范祖爷当兵三年多之后,突然得到小道消息,知道下批退伍的人员名单中有自己,就害怕一旦退伍回乡之后找不到对象,于是提了一瓶酒去和连长喝酒,请求连长特批自己几天假,好让自己在脱军装之前能找到个老婆。连长那也是从农村兵熬上来的,深知这些农村兵的苦衷,真的就给了他一个星期的假期。
  范祖爷就穿着新崭崭的军装回到了老家。范祖爷是北京卫戍部队的兵,军容风纪非一般的兵可比,而且见过大世面,人也长得相当挺拔,还是出了名的爱干净,因此看上去格外挺括整齐,又摆明了是回来找对象的,所以一回乡就被村里的姑娘们围上了。范祖爷在这些姑娘中挑选了娇小玲珑柳眉杏眼的三梅,对三梅隐瞒了自己即将退伍的消息。那年月讲究移风易俗,婚丧事都不事铺张,更兼范祖爷假期紧,所以头一天三梅同意了,第三天就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然后范祖爷就归队了。
  三个多月后,范祖爷光荣退伍了。所幸的是,范祖爷并没有被退回到农村,而是被安排进了工厂。这一来,范祖爷就后悔了。面对着工厂里那么多风姿绰越的姑娘,就埋怨自己心急吞下了块热豆腐,烫得大张着嘴连连哈气。他拍着大腿,无限悔恨地跟我们说:“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干什么非要那么急急忙忙地找了个农村老婆?搞得后来两地生活不说,还没有共同语言。更麻烦的是,无论春种夏收还是秋收,都得赶回去帮着干农活,拉犁耙割麦子收玉米,搞得人疲累不堪不说,经济上又常常入不敷出。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我们就诚心诚意地劝告他:“人家三梅,长得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眉眉眼眼也怪好看,配你范祖爷还是足足有余的,你可不敢千万有外心。”范祖爷懊恼地反问说:“长得好看能咋地?土头土脑没文化,开口闭口离不开农村的那点儿破事,能和人家你们在城市里找下的老婆一样吗?你们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所以,范祖爷那时竟然真的动了离婚的念头,偏偏的,三梅又早早地怀孕了,这就让范祖爷进退两难。范祖爷这个人,别看嘴上说的狠,其实并不是那种能狠得下心来的人,所以离婚的话光是嘴上说,却没有付诸行动。但是,范祖爷总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吃了亏,所以才一直对三梅少有好脸色的。好在是,三梅这个女人个子小心胸大,有着人世间一等一的忍让功夫,本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任凭你范祖爷如何在家里作威作福,三梅偏能逆来顺受,这就让范祖爷怎么也找不到可以正大光明离婚的借口。
  在三梅看来,能够跟着范祖爷住进工厂的职工宿舍里,用上了自来水,后来又用上了暖气和煤气,这比农村那种烧火担水的日子不知强了多少。至于范祖爷的那种狗脾气,唉,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里,哪个男人是没脾气的呢?后来,孩子接二连三地出世了,范祖爷也就认命了,还想办法把三梅的户口转到了我们工厂的附近农村;又为三梅在工厂里找到了临时工作,尽管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也好歹脱离农村了,日子也就在这种吵吵闹闹中过下来了。
  范祖爷有个毛病,不光自己天天中午要喝酒,隔上十天半月,还要把他结识的三兄六弟叫到一块儿喝几盅。范祖爷从年轻住单身楼起,就表现得义气逼人,用他那种不管不顾的瞎热情,团结起了周围年龄不同层次不同的三兄六弟,还按年龄排出了大哥二哥麻子哥。这些哥儿们弟兄们,除了有困难大家互相出手相帮之外,还免不了要经常聚在一块儿吹牛喝大酒。
  日后,这些三兄六弟各自成了家,陆陆续续搬出了单身楼,但依然来往得很是亲密,尤其是过春节那几天,转着圈儿在各家聚会。如今,这些三兄六弟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撇下我们,走了好几个了,剩下的不过才有七八个人了,又因为年龄都大了,各家的内当家都管教着不敢再敞开喝酒了。唯有范祖爷,没人敢阻挡他喝酒,他便隔上个把月,就把我们叫到他家里喝一通,让我们这些受管制的家伙们过过瘾。
  这种时候,家属们不同意也没办法,因为她们太了解范祖爷这个人了,不能惹也不好意思惹,所以只能是各自吩咐自家的男人,不要离开老婆的监督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一定要自觉把好“进口关”。
  范祖爷则把这种聚会看得很隆重。这种时候,他不用三梅做菜,嫌三梅做下的所有菜都是一个味儿,而是提前就割好肉买好菜,叫来他的“御用厨师”杜老三,对杜老三大声说:“杜老三,祖爷们就交给你了!你得保证让弟兄们吃好喝好。”杜老三就无奈地说上句:“侍候死人,还能挣顶孝帽呢。侍候你,累死了都不给点儿报酬。”范祖爷就说:“让你跟着白吃白喝,你还想怎么地?祖爷们哪次请人喝酒不捎带上个你?”杜老三就苦笑着说:“若若若,我敢情还是人家你捎带的?”不过,杜老三说归说,说完就系上围裙,按照范祖爷的命令,一五一拾地开始操作了。
  这是杜老三的使命,劳碌的使命。就是每到过年过节,范祖爷也是买好二三十斤猪肉,也要叫来杜老三:“交给你了,该做什么你看着办。”杜老三就给他分门别类地做成丸子、烧肉等现成的合碗子,储存在冰箱里,一直吃到过了正月十五。杜老三每次做的时候都要叫嚷:“范祖爷,我做的时候你看着点儿,看上几次自己也就学会了,不能老让我给你当长工吧?”范祖爷歪着脑袋一挥手:“祖爷们学不会!”杜老三就嘟哝:“若若若,人家你是生就的大爷,生来就是被人伺候的命。”
  杜老三牢骚没少发,活儿也不少干,而且干得兢兢业业,格外用心。三梅想帮着他摘䓤剥蒜,他都嫌人家碍手碍脚。而且,杜老三做起肉食来臭规矩太多了,什么肉里的䓤段要斜着切,什么肉里的姜应该是丝,什么肉里的蒜必须是片,反正别人怎么做都不能合乎他的要求。
  三梅就和他开玩笑说:“别看你杜老三对老婆那么好,那我也不愿意嫁给你这么个碎里格捣的男人。你太琐碎了,难怪人家玉英不待见你,因为你身上没有男人气。是个女人,就都不会喜欢你这种婆婆妈妈的男人。”杜老三说:“我是把做饭当作一门艺术来对待的。”三梅说:“老人们说:为嘴伤神,不值三分。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专业的厨师,却成天系着个围裙,成天围着锅碗瓢盆转圈圈,脑子里成天琢磨着点儿油盐醬醋,难怪人家玉英跟你合不来。”
  杜老三的厨艺得益于他的好吃。一般好吃的人,都属于家庭出身比较优越的一种人,因为他们从小就把嘴吃馋了,所以才会对吃食那么挑剔,那么讲究。換了是我们这种出身贫寒的人,对饭食的要求只是裹腹,粗面淡菜吃惯了,小时候能吃到个白面馒头或是一碗白面条,就已经是喜出望外了,哪里还能想到别的?更别说那些连见也没见过的玩艺儿了。
  杜老三不同,他出生于一个古董商人之家。虽说这种商人历朝历代都不被列入正经的行当之中,可他们却都是腰缠万贯的人。穷人们视之为比天大的吃饭问题,在他们那里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六十年代初期是特殊困难时期,吃饱肚子是当时全社会的重大问题。然而,杜老三形容他家那时候几乎天天都能吃上饺子。为了不让别人家看见,他们家的饺子都是晚上捏好了装进大瓮里冻着,谁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拿几个出来煮着吃。这和一般人家相比,生活水平高出来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们生活条件的优厚,还不仅仅是表现在吃上。杜老三娶媳妇的时候,那娶到的可是远近闻名的“花魁”,令多少人垂涎欲滴。当然,这凭的决不是杜老三这个人长相有多么出众或是有什么本领,而是凭借着他家令人眼红的财富。杜老三的老子,给儿媳妇的见面礼,出手就不凡,是一对碧绿的冰种翠玉镯子,据说当时就值个十万八万的,若是放到现在,百万恐怕都没有地方找去。
  然而,杜老三的婚姻从结婚的头一天起就不顺当,媳妇看不上他那邋遢样儿,不肯和他同房,以后也是别别扭扭了一辈子。那媳妇从来不和他睡一张床上,也不肯调来和杜老三一同生活,宁願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守在老家,却又死活不跟杜老三离婚。
  杜老三跟这几个三兄六弟并不隐瞒实情:“清清楚楚的,那两个儿子都不是我的,长得也不像我。都是已经怀上了,就遮人耳目地跑到我这儿来住上一晚,然后就讹诈我,再瞒天过海地欺哄我父母。我呢,也想开了,反正儿子都姓杜,我也就认了。人生在世,哪样活着的人没有?怎么着还不是一辈子?是不是?也许,她们家本来就是奔着我家的财富来的,并不是看上了我这个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平淡淡,面色也毫无悲伤,完全走一副看透了世间情感真伪的佛家胸怀。
  所以,杜老三等于打了一辈子的光棍。除了工作,他无事可干,兴趣便全部集中到了吃喝上。如果在饭店里吃到了别一样的口味,他就要边吃边捉摸明白,然后回到家中照猫画虎地操练,直到做出那种味道来。
  常言道:世界上的事,怕就怕认真二字。杜老三如今做菜的水平,确实达到了大师级水准,色香味俱全,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杜老三日常无处可去时,就总是坐在范祖爷家里东拉西扯,消磨时光。范祖爷是个惯会用人所长的人,因此常常抓住杜老三给自己做吃做喝,他自己则乐得坐享其成。若是范祖爷想要请人喝酒,杜老三无论有什么事都得撩在一边,赶紧屁颠屁颠地跑来听范祖爷吩咐,唯范祖爷的请客吃酒事为大。
  每次喝酒,范祖爷看着我们这些可怜的被老婆管束着不敢喝酒的家伙,自豪感油然而生,总是炫耀地掀起床罩,龙王爷显宝似的,亮出他床底下琳瑯满目的各种酒瓶,而且不无同情地对我们说:“到了我这儿,你们就扯开喝吧。”
  早先,一起来喝酒的人,得有十几个,后来年年有爬烟筒冒黑烟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今天还能坐在一起喝酒的这六个人,除了我和范祖爷,加上“没嘴的葫芦三梅”,剩下的魏少杰、杜老三、乔大夫,也都是有点儿老年慢性病的。
  魏少杰的帕金森病症越来越严重了,每日按时按量,大把吃药,实际上是忌酒的。但俗话说,诗人见了酒,打着也不走。魏少杰打年轻时起就是诗歌爱好者,不仅懂得古诗七律的起码要求,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而且还热爱新诗,会背诵郭沫若的《女神》、艾青的《芦笛》;知道俄罗斯玛雅可夫斯基的长短楼梯诗句,读过印度泰戈尔的《草叶集》。但他又直言不讳地声称,对如今的新诗瞧不上眼,还说那句曾经流传一时的名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简直就是精神病人的呓语,不明白当代年轻人为什么会欣赏这样没有气魄当量的作品。现实生活中,像魏少杰这样才华横溢又怀才不遇的人,最后往往会被现实挤兑的心胸狭隘,嫉妒心也会变得格外强烈。不过呢,大家都是凡人,凡人哪有没毛病的呢?对吧?
  杜老三除了有糖尿病,脸上的两块颧骨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还经常干咳嗽,明显还有着其它病症。但杜老三不肯去医院检查,他说:“查出来了反而麻烦,不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着,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反而觉得省心。如果哪天跌倒了,也够本了。”
  乔大夫长得很魁梧,膀宽腰圆,四方大脸,只是那张瘪下去的婆婆嘴,坏了一脸的风水。乔大夫也是复转军人,曾是兰州某空军部队的卫生员,退伍后一直在厂职工医院的防疫科工作。老年的乔大夫患有心率不齐等慢性病,不过他长期练太极拳,看上去倒是红光满面,显得非常健壮,就是耳朵聋得厉害,说话经常和人打岔,心里倒还很清楚。
  乔大夫也是坚贞不屈的共产党员,更是坚定的毛泽东思想和共产党社会主义的拥护者,谁要是说毛主席和共产党的坏话,只要被他听见了,他那张婆婆嘴也会喷着唾沫星子,和他们争辩得脸红脖子粗。
  这样几个人坐在一起,面对着酒杯时,都是想喝又不敢喝,神态如孩子般可笑。每每这种时候,范祖爷就强行地给每人倒上一大杯:“扭捏什么呢?喝!不喝不行。”
  这时,乔大夫便要出面挡架:“不敢,不敢,范祖爷,你不敢这样劝大家喝酒了。咱们这几个老家伙,年龄可都不小了,又都有了点儿慢性病,万一喝出个好歹来,咱没法儿跟人家的家属交代。”范祖爷想了想便说:“既然二哥说了话,那咱就听二哥的。喝完眼前这一大杯,剩下的各人自便,不强迫。”
  光看见范祖爷嘴巴动弹的乔大夫,歪着四方大脑袋说:“你说什么?你说我是窩囊货?真是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那我就让你瞧瞧,到底谁是窩囊货。喝就喝,好像谁没喝过似的。”范祖爷笑眯了眼,露着两个尖尖的虎牙说:“这真是牛头不对马嘴,明明是抬举你的话,怎么就能听成了个这?”
  杜老三背过脸来,做着鬼脸偷笑:“聋子都这样,你说好话他听不见,你一骂他,他就听见了。这是聋子的典型特征。”偏偏老乔听见了,转过脸来问:“杜老三,你为什么骂我是孙子?你才是个孙子!”杜老三哭笑不得地仰着一张脸:“和你说活,可真是费劲,喝你的酒吧!”老乔瞪起了眼,一副吵架的样子:“怕?谁怕?谁怕谁才是孙子!”
  我只好出来挡驾:“真是越说越糊涂了。还是举起杯子,喝酒吧。来吧,我们首先感谢感谢上苍,并祝贺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活到今天还能全须全尾,不缺胳膊不缺腿。”范祖爷就拿酒杯在桌子上连连墩着:“这才是正经话。喝酒!喝酒!”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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