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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儿孙们的前程事业(八)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0-14 10:00:15      字数:5032

  这不是傻还能是什么呀?
  这么能和领导套近乎的机会就摆在了他的面前,而且是领导在主动和他套近乎,他都不晓得赶紧应声去把握一下,更不懂得顺势拍拍领导的马屁。你说说,马良这个人,如此不识时务不说,口咋还就那么贵的?
  有人说,拍马屁乃是天底下最简便最轻松的一件事儿了。一个人,如果连个马屁都不会拍,那你得笨成什么样儿啊?不过这事儿得因人而异。至少在马良的认识里,就认为拍马屁绝对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儿。
  在马良看来,拍马屁,那是一种艺术水平加技术含量的特殊功夫,还得需要有,脸皮厚,善于说假话,和肯于低下身子抬别人下巴的精神。马屁既要拍得好,又要拍得让人家舒服并拍出效果来,绝对就是一种高超的艺术。那种拍马屁反而遭了马蹄子踢脸的例子,古往今来还少吗?所以,马良这个非常爱惜自己脸面的人,是从心底里惧怕这种事儿。还有一层,他根本就不想强迫自己说那些心里不想说的话。
  见马良不主动应和着自己的话开口,张一功没有了继续深谈下去的兴味,便坐下来接着喝茶。沉默了半晌才接上刚才的话题说:“不过,这牵马挑担呢,也是各有各的牵法和挑法。那牵马牵得好的,会使坐在马上的人很舒服;那牵得不够用心的,便会让马深一足浅一足地前行,使坐在马上的人,东倒西歪,提心吊胆……”
  听到这会儿,马良即使再笨,也能听出点儿味儿来了。但他不会见风使舵,更不会打蛇随棍上地表白上两句,反而低下头去做沉思状。张一功也就不再即兴发挥了。
  张一功一边慢慢地为马良续上一杯茶,一边用目光暗暗地观察着马良侷促的神态,沉吟片刻,摇着头说了句:“你呀,还真是个老实人。不过呢,充其量,也就是个牵马挑担子的沙僧啊。”这句话,也许是在转着弯儿责备马良的头脑不开化,也许还能算作是对马良的一种极其勉强的认可。
  不过,那份第二次报上去的技术改造计划,倒是在第二天就批复下来了,上面也并没有作什么改动。日后,张一功在工作中也没有怎么刁难过马良。看起来,张一功还是无可不可地认可了马良这个沙僧式的下属了。
  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出现了许多让马良感到哭笑不得的事情,而且有些事情实在是有点儿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有回,马良跟着这位张一功副总经理去北京的部里开会,厂里派专车送他们去高铁站。送他们的小汽车已经来到了办公大楼的门口,马良跟在张一功的身后急急地走出了楼门。这时,张一功一眼看清楚楼门口停着的小汽车是辆黑色的帕薩特,一句话也没说,调转头就走进楼门上了楼梯。
  一开始,马良还以为他拉下了什么东西,就示意司机等一等。可左等右等,看看半个钟头过去了,仍不见张一功下楼来。马良就忙着要上楼,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反而是司机见多识广,摇手拦住了马良,掏出手机来给汽车队的领导打电话。十多分钟后,汽车队的领导跟着一辆崭新耀眼的黑色凌志车,一路闪着大灯,飞速赶来了。
  汽车队领导一脸的诚惶诚恐和谦卑谄笑,还一路小跑着,跑上楼去。几分钟后,才见这位张一功副总经理,在汽车队领导的侧身弯腰和笑脸陪同下,笑容满面地走下楼梯来了。坐进汽车里,张一功沉着脸对马良说了一句话:“甭惯着他们!有权不用,过时作废。不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他们就拿你不当回事儿。”
  崭新的还散发着高级软皮革香味儿的凌志车,平稳而又舒适,像箭一般地向前疾驰着,马路两旁的花草绿植和高大的行道树,像影子一样连连倒退而去,马良却紧张得手心中微微出汗。他觉得,坐在这种高档的轿车里边,胸口憋闷,额头上微微出汗,喉咙里还有点儿出不上气来,反而没有当年和许家山坐在拖拉机上仰天大笑时来得松快。
  但是,马良又不得不承认,这张一功的确是个人才,而且是个难得的人才,尤其是在治人有术这一点上,许家山就远远比不上他。许家山的关注点全集中到了工作上,只要工作出了成绩,他就沾沾自喜,对身边的人则麻麻虎虎,不太挑剔。张一功的关注点则是全集中在人的身上,敢对任何藐视他权威的人采用各种手段进行制裁,威逼你正视他的存在。
  马良现在已经扎扎实实地领教到了张一功的厉害,但他对张一功的这些做法,却在暗中大摇其头,甚至十分反感。马良在心里不客气地对张一功说:“让人家怕你,可并不一定就是你的福气。”
  自古以来,衡量领导人物的标准,大体上不外乎是才与德。才有通才和专才之分,德有威德和美德之别。威德常常使人拘谨屈服,美德往往赢得真诚赞许。也许,威德常常能征服某些不尽如人意的服从者,以弥补他们对上司不够恭敬的某些欠缺,却不能唤起他们心底里真正的尊重,更永远填补不了威德者个人在道德上的空白。
  可叹的是,有些位高权重者,走到哪儿都忘不了要耍耍自己的威风,仿佛不这么做,就不能彰显自己作为一个领导的存在似的。
  当然了,张一功也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爱耍威风,有些时候还很有一些平易近人的地方。他耍威风分场合,凡是他认为该耍的地方坚决耍,凡是他认为不该耍的地方就一点儿也不耍。他不像有些人那样,一但蹬上官位,就板起面孔来不认识故人,而且生怕故人们指望能拉扯上他的“裙带”讨便宜,从而赢得官场“薄幸名”。张一功似乎正好相反,他自觉自己的屁股在位置上坐稳之后,除非忙得脱不出身来,若是稍有空闲,准定会在家里“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欢迎亲朋故旧登门拜访,因此门下访客络绎不绝。
  就是对那种并非故旧而是巴结上门来的普通人等,张一功也热情接待,作用等同于信访办。不过,信访办的作用在于反映问题解决不平,张一功的作用在于提供拽携制造不平,尤其喜欢为那些绽露头角的年轻人提供机会或当指路明灯。他公开的言论是:“佛争一炉香,人争众人望。既然人家找到你的门上来,就说明人家把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你怎么能让人家对你失望呢?”
  他还充满人情味儿地讲:“你们以为这些积极要求进取的年轻人容易吗?打从幼儿园开始算起,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他们一路上冲关斩将,寒窗苦读,哪个不是经过了十几年的打拚呢?哪个不是人才来的呢?否则咋能走到这一步呢?关键时刻,你再不拉扯他们一把,让他们在芸芸众生之中乱扑腾,这何异于是在埋没精英?”边说边看看眼前像渴求佛祖垂青保佑一样热切地仰望着他的年轻人,继续侃侃而谈,“我也是从这条道上打拼过来的人,咋能不知道这种拼搏的艰辛呢?”年轻人听了,当然感动得脸热心跳,像遇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
  至于他是不是你的菩萨,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有人要在物质上给予张一功回报或奉献时,他也一概微笑着拒绝,另一番说辞也很感人,而且会因人而异。但他各种言辞里的中心思想,则永远忘不了要强调那最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苟富贵,勿相忘。”而且张一功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敢于在公开场合大声言论:“这有什么错吗?”
  对于这种合情合理的要求,年轻人当然不敢拒绝,否则便会有“忘恩负义”的嫌疑。年轻人除了连连点头表示心领神会之外,还小心脸红地说着:“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一边像打架一样将带来的物质往张一功的家里边塞。张一功玲珑俊秀的身躯,当然抵挡不住年轻人这种强烈的一厢情愿的热情,只好再三声明:“下不为例啊!下回再要这样,就不让你进门。你们这是要逼迫我犯罪啊?”
  你可别因此就小看了张一功,他不是那些唯利是图鼠目寸光的庸人俗客,一见有人贿赂就心花怒放,还专门装出一副劫之不恭受之有愧的模样来。张一功心里边确实不在乎这么点儿物质,只是在心底里,他要用这种是否恭敬的态度来区分亲与疏。张一功有他的一种想法:官场上,历来不就是讲究个政治挂帅吗?什么才叫政治挂帅呀?说白了,不就是逐渐把志同道合的人拉上来,把心怀异己还总与自己搞别扭的人挤下去吗?否则,还怎么搞政治呀?政治挂帅若不先行,各项工作怎么能够齐头并进呢?他私下里对属于自己心腹的人说:“看一个人的领导能力,不是看他领导了多少君子,而是要看他驾驭了多少小人。”
  对于他一时征服不了又不得不用的少数人,张一功也有办法,那就是往这些人的身边安插“钉子”。这“钉子”会像潜伏在敌人身边的特务一样,事无巨细地关注着这个人的行为举止,然后报告给张一功,以便张一功对症下药地治服这些对象。
  跟着这样一位黑白难辨胸中丘壑纵横的“高人”,马良心中有了自己的主张,那就是,对张一功这个人,往后的态度要敬鬼神而远之。“敬”,是在明处;“远”,是在心里。这是马良目前所能选择的唯一可以明哲保身的办法,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防卫之举。
  《吕氏春秋》中有一句话:“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其赤。”让一个身上有着凛凛傲骨的人,讳心地改变自己原有的秉性和原有的习惯,实在也是件困难的事儿。
  正所谓,人各有志,不能强勉。我们永远都无法判定马良这种主张的对与错,因为我们毕竟不是马良,没有亲临其境,不能和他有着一样的心理惊悸和心理体验。但是,我们已经从书本中读到过一些别人的体会与经验,那就是:在人生所有的决定里,拒绝,绝对是属于破坏而难以弥补的粉碎性行为——那怕这种拒绝是发生在心里的。你今日拒绝了你的坚强有力的上司,也许明日就会与一段如花似锦的前程分道扬镳。
  马良还是太年轻了,还没有能够较好地掌握了调节自己人生主张的钥匙,他迈不过这道高高的“门槛”去。马良还在深深地怀念跟着许家山工作的那些日子。那时,他们上下一心,无分你我,心无旁鹜,全心全意地带领着团队攻关,取得成绩时拍手相庆,碰到难题时抵额相商,有时也因为意见不一致而争吵得脸红脸白,甚至可以拍桌子摔本子。但是,那却是何等令人难忘的快意人生!
  其实,在工作关系上,无论是同级之间,还是上级与下级之间,双方合作能否持久的基础,是双方都有掀桌子的能力,却双方都有不掀桌子的雅量和修养,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吧?唯其这样,才会有真正的和谐与相知。那些相处甚好的关系,连沉默时都会觉得很舒服。而一旦彼此的关系中掺杂进了不可言说的不一致因素,那么,受制于人的,肯定是站在矮檐下的这个人。
  那么,身处矮檐下的这个人,应该要学会处处低头才对。然而,一时一事的低头,也许是个人就能做到,长时期的低头却并不容易做到。科学家曾经做过一种试验,让一只蜜蜂从窗户飞出屋子。但是,这只被捉进屋子里的蜜蜂,只是不停地嗡嗡叫着往四周的墙壁上撞,有时也撞到了窗框上,只要再向下低那么一两寸就可以飞出去了,但它就是不懂得,直到飞累了撞晕了,掉落在窗台上无力地挣扎,还是寻不到出口。人,又能比蜜蜂强多少呢?
  人都说,思维决定行为,行为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吧?
  命运这东西,历来就说不清楚。你说它没有吧,它如影随形地跟定了你,让你总能感觉到它带给你的种种困扰和桎梏;你说它有吧,可它又看不见摸不着,说不清楚的局限与纠缠不知起于何时,而且不知何时才能终了,更不知怎么才能解脱自身。因为,这不是你一厢情愿地想解脱就能解脱了的。纵观那些在事业上得心应手的人,大都是除了具有成就事业的能力之外,还必须要有能在人群的倾轧中保护自己的能力。马良缺少或根本就不具备这种能力,就连许家山也不具备这种能力。
  马良这个人原本话就不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尤其话少,现在就变得越来越沉默了,看上去竟然还有些痴痴笨笨的了。大约,绝大多数成年人的心理崩溃,都是像马良这样悄无声息的。他们自觉自己已经是成年人,无论他们自身的感觉有多么地疼痛,他们还是不肯像小年青那样感性而大声地呻吟,而是大都自觉地调成了静音模式。因为,有些痛苦,实在是无法与人共享的。
  了解马良的人都知道,这个面相忠厚,少言寡语,平日不阿谀且从不随便奉承人的人,正是一个有着一副凛凛傲骨的人。然而,他是一个部门的领导,所以,他的沉默具有传染性,也具有连带反应,引得周围的下属也跟着他一齐沉默起来。部门里的人受了感染,也缺少了欢声笑语,工作也就缺少了灵活机动,一切都按部就班起来。
  年底,老处长如期退休了,坐着他的“滑翔机”滑向了社会,安享晚年去了。另一位副处长在张一功副总经理的大力推荐下,官升一级,顺利地接了老处长的班。
  新官上任免不了要烧三把火,新处长的第一把火,就准确无误地烧到了原来的竞争对手马良的头上。要知道,新处长也是有脾气的。新处长一上任就向上面提出来,比自己年龄大的下属恐怕不能很好地配合工作,能否给他调換两个年轻的副手来?再说,培养新的梯队工作已经刻不容缓。
  这样的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上面不能不予以考虑。这样,马良就被调整到一个设备维修厂里面当副厂长去了。
  尽管,这种调整属于平级调动,但俗话比喻得好:皇帝舅子三公位,宰相门卫七品官。谁都能分得清楚,在上层首脑机关当一个部门领导,和在下面分厂里当个领导,权力和份量以及影响力,那绝对是不一样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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