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儿孙们的前程事业(五)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0-11 09:36:26 字数:5000
但是,瓜蛋再也没有了刚来时的好兴致,神情有些发蔫,我的话丝毫也引不起的他谈兴来,而且他已经准备起身告辞了。我很想留下他吃顿饭,好在饭桌上缓和缓和气氛,可硬是留不住。于是,我连忙呼喊天授:“天授,天授,快出来!舅舅要走了,你出来送送。”
天授大步走出来了,不过他脸上早已经雨过天晴,換上了一副明朗迷人的笑容;还大步走到瓜蛋面前,很真诚地面对着瓜蛋说:“舅舅,你还别说,你刚才那个让鸡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想法,还真是给了我一种独特的启示。它起码,让我明白了事物还有另外一个层面……”瓜蛋手足无措地说:“是吗?是吗?我也就是个大老粗,也就是会胡谝乱侃几句。”天授则说:“胡谝乱侃,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智商高低来。这起码说明,你是一个很爱动脑筋的人,是一个脑洞大开敢于奇思妙想的人。光凭这一点,就值得我好好向你学习。”
真的假的呀?到底是长大几岁了,还是上学学得成熟了?天授这孩子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起了这么大的变化,连我都觉得有点儿吃惊和疑惑。我反而又有几分担心起来,他不会是又在调皮捣蛋寻开心,想有意地捉弄捉弄这个口出狂言的瓜蛋一下吧?
我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见天授已经对瓜蛋说:“舅舅,欢迎你以后常来家里做客。我现在觉得,其实咱们还是挺对脾气的。你把你的那些奇思妙想总结总结,咱们有机会再坐一块儿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把它升华成为另外一种东西。”
就这么两句话,仿佛是给了瓜蛋一份最高奖赏似的,立马让神情已经发蔫了的瓜蛋又高度兴奋起来,一下子把脸涨得通红;还一把扯开了领带和领口,得意地冲我挤了挤眼睛,连声说:“那我今天就没有白来,那我今天就没有白来……”然后,他喜滋滋地转过身去,一屁股坐进了绿色皮卡车的驾驶室里,却不肯关上车门,而是朝外面连连挥着手,还一直回头笑着,兴高采烈地走了。
这种牵动人心肺腑的情景,看得我也眼角里渗出了泪花,天授他妈是已经在抹眼泪擤鼻子了。只有天授和马驹,尚在那儿嬉闹着争论不休。
他们望着那辆渐渐远去的轻型卡车,指手画脚,摇头晃脑地评价着,就听见马驹说:“舅舅啊,这一回,你也有个舅舅了。”天授则回过头去,嘻皮笑脸地问他妈:“妈,这个蝎子舅舅,究竟是什么来路呀?怎么会突然冒出个这么有意思的人来呢?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老太婆破涕为笑:“舅舅就是舅舅,什么来路不来路的?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以后别再冲着人家发脾气就是了,怪可怜的啊。”
接下来,天授要走了。
全家人都围着他乱嘱咐,天雨拍着自个儿的胸膛说:“天授你记着,有困难,找警察——咱们全家人都是你的警察!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和家里边打招呼,我和你姐夫会很快飞到你的身边。”天授说:“你们也太小心了。我都这么大了,好歹还住过四年校园。再说,能有什么事情呀?”憨厚的马良说:“社会上可比校园里复杂多了,凡事还是多个心眼的好。这么比喻吧,上大学呢,好比是在游九寨沟;在社会上工作呢,就好像是在建设大寨田,其中的甘苦是不一样的。工作也许好干,最难处理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与上司的关系。”
天授就说:“我又不是一个人去单打独斗,我和我的两个同学结伴而行。我们已经共同租好了一间房子,我们都做好了当几年吃苦耐劳的菜鸟的心理准备。不是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吗?你们就放心吧!”马驹抱着天授的胳膊来回摇晃,很冲动地说:“舅舅,你在北京等我。三年后,我准定考到北京的大学里去。”天授冲天雨挤挤眼:“听见了吧?你们就多操心他的事吧。”天授他妈无奈地叹了口气:“看起来,这长出翅膀的,就都要飞了?”天雨就搂住了她妈的肩膀:“妈,别担心,我这只老家雀守着你。”
儿行千里母担忧,谁说的?父难道就不担忧吗?从儿子拉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我这心里的滋味,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高兴,担心,忧虑,焦急,恨不能跟上儿子一同去了北京。老太婆现在反过来笑话我:“成天笑话我是只老母鸡,你这又是什么呀?”
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情是,那所新房子的房产证,噢,如今改叫不动产证了,开发商终于贴出通知来,让大家领证去了。住户们喜上眉梢,奔走相告,排上长队去领证,言谈话语间还感谢老天爷終于开了眼。
这本让所有住户都望眼欲穿并几经奔走的重要证件,在我们买到房子后的整整第七个年头上,它不知绕了地球多少圈,终于脚步跚跚地,可算是绕他娘的回来了。不说别的,从此让人少了一桩烦心的事儿,不亦乐乎?
这个时候,正是我和老范向主管城市建设的副省长发出那封告状信之后的半年时间。我心里就隐隐地觉得,看来,这封告状信还是多少起了点儿作用了;同时也证明了,这些为所欲为的傢伙们,还是多少有点儿怕惧的!他们还能有所怕惧,这就好。尽管他们怕惧的只是上级领导,而不是我们这些普通的群众,但这至少也能说明,这个社会还是有秩序的。再说了,我们也只是在申诉自己应有的权利,并不想把谁就怎么怎么地。那些恶人呢,自有老天爷惩处他们,要不怎么会有恶贯满盈这一说呢?
古人早就说了:人有千算,老天爷只有一算;到最后,谁都逃不脱不掉老天爷的清算。这话既虚幻又深奥,一时半会儿还真是理解不了。所以,这些话,只能当作是老百姓的自我安慰罢了。不过,我和许多本事不大的人一样,还是相信天道皇皇不可欺,相信冥冥之中存在着一个主宰天道和因果报应的神灵。
那本怪书《菜根谭》中,有这样两句话:“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方解开天罗地网。”可这种话,现代人还肯听吗?现代人大多信奉的是“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阳春空黑黄”。你要跟他们说什么我们那个人人都有崇高信仰和热血澎湃的时代,跟他们说什么大公无私学雷锋,说什么献了青春献子孙,那他们的眼神里会充满了疑问和嘲笑,没准还会嘲笑你是刚从火星上下凡,要不就是被外星人掳去換了脑壳呢。
道德的败坏,竟然如同潮水推沙般迅疾,刚刚才过去了三四十年的时间,就如同換了人间一般。从古到今都尊崇的道德和信仰这两个东西,咋说呢?如果没有人大力提倡并身体力行,使它形成整个社会的风气和动力,那它就只能是渐行渐远了。
天授走后,我也跟对门的招风耳朵老郭似的,思思谋谋地在做着卖房子的打算了,嗷,该说是要进行不动产转移了。我是这样想的,既然天授已经到了北京去工作,那留着这套房子在这里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倒不如赶快卖了它,好让天授尽早在北京交个首付买套房子。至于其余的款项,就是还贷款也胜似交租金吧?最起码,咱是住在了自己的房子里,不用担心某天大清早一起床,房东就通知你增加住房租金,或者是干脆让你滚蛋。
咱目前能帮上儿子的,也就只有这么点儿能力了。
这套房子,买它的时候花了三十五万元,加上杂七杂八的税费和装修费,共计花了四十多万元。如今七年时间过去,它的身价已经跃到了七十几万元,翻了将近一番了。虽然,这比起一线城市那种钻天猴一般的疯涨来,这点儿涨价不值的一提,但无论如何,当初买它还是买对了。
这年头,似乎干什么也没有炒房子来钱来得快,难怪那些原本搞实体工业的企业,都丢弃了自己原本的行当,一窩蜂似地扑向了房地产。
只是,这么搞下去,难道不怕出问题吗?古训煌煌,犹如在耳:物极必反呀。
纷纭人事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是宋代词人苏东坡在《题西林壁》这首诗中,为描绘庐山的奇峰伟景而写的,数百年来一直为人传诵或借用。
其实,人世间的人和事,又何尝不是这样一种情景呢?身处这种情景中的人,又何常不是常常处于不识庐山真面目似的迷懞中呢?
比如说吧,我的那个女婿马良,最近就有心事,而且看上去还是很重的心事。马良是一个本来就不太喜欢说话的男人,如今一旦有了不能诉诸于人的心事,那种深思苦想的劲头,那种如山一样静默的沉重感,让别人看着都觉得不轻松。
马良出身于农村,身上总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些农村养成的习性,平日吃起饭来狼吞虎咽,不放下筷子就不抬头。当年别人介绍他和天雨处对象的时候,他头次来我家里吃饭,老太婆就嫌他吃相不雅,说他羞多面软,嘴倒还挺贵,不肯主动和别人说话套近乎,也不知道主动讨好一下未来的丈人丈母,拿来点儿见面礼还要塞到别人不容易看见的角落里,显出一副十足的小家子气;可吃起饭来时,却丝毫也不懂得谦让,只顾自己闷着头,圆筷扁筷不歇筷。等他走后,老太婆就开始不停地在我耳边唠叨,嫌这个马良吃时露齿,嚼时有声,是不是有点儿傻呀?还非说,这样的人注定将来是上不了什么大桌面的。
我就打断老太婆的话说:“别那么闲人眼里是非多好不好?怎么挑起别人的毛病来,一挑就一个准呢?俗话说,百人百性。但凡是念书念得好的人,你见过有几个是傻子的呢?你诚心要想挑人家的毛病,怎么还挑不出点儿毛病来呢?没听人说过吗?‘男人嘴大吃四方’。我当年去你家吃饭时,连盘子碗都舔了个干干净净呢。你妈也曾经说我吃相难看来着,你咋就不嫌呢?再说了,你是找女婿呢,还是找领袖呢?你既然要求那么高的,当年怎么就会找下了个我?”
老太婆就咬牙切齿地指着我说:“德性吧!我那是将就。”我回过头来,撇嘴剜眼地挖苦她:“吔吔吔,就你,还将就?你就偷着乐吧!找下我孙德海这样的男人,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俗话说得好啊,金砖才能配玉瓦,黑毛驴配得是黑马马。你把闺女养得那么任性那么娇气,五马长枪,想咋就咋。你看上的人,人家还不一定能接受了你闺女呢。就好比咱们俩个,尿盆子也只能配夜壶,是不是?”老太婆就笑着扑过来,虚张声势,装模作样地要撕我的嘴,我一扭头躲开了。
天雨也拿不定主意,就问我:“爸,那依你看呢?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啊?”我就说:“马良这小伙子,高身大材,壮壮实实,一看就身体好;而且浓眉大眼,高鼻梁,厚嘴唇,一脸的老实厚道相。自身条件也不错,大学毕业,技术部门工作。他的家虽然在农村,但也是规规矩矩的好人家,他的父母也是勤劳朴实的厚道人。嫁吧!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呢?勤奋进取,诚实可靠,身上没有不良嗜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天雨想了几天,就同意了。果然,马良这小伙子稳重正直,做起事来安稳妥当。他和天雨的小家庭,十几年来一直风平浪静,蒸蒸日上。
但是,马良近来工作的似乎很不顺心。原本就有点儿木讷的马良,眼下就变得更加沉默了,眉宇间有了两道明显的辙印,总是一副低头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马驹有两道习题要问他,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自己捉摸去,要不就去问你妈。”这在过去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马驹跑出来问天雨:“妈,我爸这是怎么了?”天雨叹着气说:“谁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他有心思不告人,一个人在那儿瞎捉摸,晚上睡在床上,朝着天花板一个劲儿吹气。我问他吧,他还不理我。”
看来,马良是真的遇上事儿了。他是那样一种人,日常说起工作中的事情来很有一番见解,但凡是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他则大多缄口不言。不过,过去他工作中有点什么不了解的东西,还肯跟我这个曾经当过技术革新能手的老丈人商讨商讨,寻求点儿解决办法。可现在,我发现他连吃饭的时候也闷着头不说话,而且不再像过去那么狼吞虎咽,而是变得细嚼慢咽起来,我就觉得他确实是遇上了大难题。但他不肯跟我讲,可见他遇到的这个难题,也就不是我这个老家伙能够理解了的。
本来么,男人到了四十多岁,无疑已是社会和家庭里的中流砥柱。男人到了这个年龄,早已丢弃了二十多岁时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也丢弃了三十而立时的雄心壮志和勇往直前,进入了一个真正不惑和不随便激动的年龄段。
如果说,二十多岁成功靠得是背景和灵气,三十多岁成功靠得是投机和运气,那么,四十多岁的成功,绝对就是凭借了工作的成就和全方位的能量。
这个时候,身前有老一辈火辣辣的眼光审视着你,身旁有同等当量的同事跟你竞争着,身后还有年轻人紧凑的脚步声在追赶着你。所以,你决不敢轻易放松自己的努力,甚至都不敢允许自己稍有疏忽而犯一点儿错误。
但是,世事纷纭,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哪里能让你看得清清楚楚呢?都要能看的清楚了,不就没有栽跟头这一说了吗?而且大多时候,想看清楚可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马良如今所有的不顺心,都来源于这次公司级领导班子改组调整时,換来了一位新的主管副总经理。
年底快要到了,公司里各单位都在忙着做明年的工作计划。马良作为一个技术处的副处长,按照往年的旧例,将做好的明年公司技术改造计划,从网上发给了刚刚上任的主管这项工作的副总经理张一功。
如今提倡无纸化办公,好多计划报表一类的东西,都已经实行了网上传输。
让马良万万没想到的是,报上去的技改计划,不到半天工夫就从网上给打了回来。后面的批复,只有大大的三个字:“放狗屁!”外加一个沉重的惊叹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