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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儿孙们的前程事业(四)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0-10 11:23:11      字数:5058

  天授就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肩膀:“爸,你可不老,人家外国七十多岁的人还争着当总统呢。再说了,人的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是两回事儿,就像你老哼唱的那首歌: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你再看看奋斗在科技战线上的那些老科学家,比如那个让卫星上天的孙家栋,快九十岁了,还仍然坚守在工作岗位上。”
  看我不吭气了,儿子又转到我的前面来,两手抓住了我的肩膀:“老爸,你们就放心地让我出去闯一闯。你不总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你当年不也是背井离乡地跑出来工作的吗?那个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说过:‘在你生命的最初三十年,你养成了习惯;在你生命的后三十年,你的习惯决定了你。’老爸,老守在父母跟前当妈宝的人,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你难道愿意你的儿子是个永远长不大的人吗?你们哪,就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活他个九十一百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将来怎么鲤鱼化龙!那该有多爽啊。”我顺手在他屁股上给了一巴掌:“嚯!好大的口气呀。”儿子说:“雄心万夫,雄心万夫嘛。如果连这么点儿最起码的雄心都没有,将来怎么会成事呢?”
  我感慨地看着这个比我高出了半颗头的儿子,伸手摸摸他的头,仰起脸来,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张面目俊朗却略带稚气的脸,发现儿子的上唇已经有了细细的茸毛,突然就感到心中有一股热流在咕咕涌动:这还是当年从纸箱里抱出来的那个鹅口小毛头吗?还说什么呀?高兴加骄傲都还来不及呢。老天爷竟然赏赐给了我们这么一个浑身充满了正能量的儿子啊。我现在,只剩下惭愧自己的能力不够大,不能在其他方面多给孩子提供一些帮助了。
  瓜蛋第二次跨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正是天授在家的时候。
  那天,天授正在他的卧室里辅导马驹做暑假作业。马驹比天授只小了七八岁,所以这两个孩子的关系不像甥舅,倒像是兄弟。只要天授在家,马驹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舅舅”“舅舅”地叫个不停,连淘气的时候两个人都形影不离,打打闹闹,叽叽咕咕。
  今天也一样,两个人因为几道数学题,正在里边高声低声地说个不停,就听见天授说:“马驹呀,你现在这个成绩,要想考进211和985,是有问题的,必须稳稳地再上一个台阶。不然的话,怎么估计有点儿玄。我这可不是吓唬你,尤其是数学里边的这些基础性东西,你可能在小学的时候就没有学扎实,所以这会儿才老能遇上拦路虎。你要利用这个暑假,下决心补起来。否则,将来会影响你……”
  这时,外边响起了沉稳的敲门声。
  不用问,是瓜蛋来了!
  早就有思想准备的老太婆,这时还是一脸的五官错位,变得像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慌慌张张地走到门口,嘴里连声说:“来了!来了!”却左扭右扭,怎么也打不开自家的防盗门。我赶了过去,使劲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安定安定,一边自己动手推开了房门,迎了出去。
  瓜蛋第二次出现的模样,还是那么地富有戏剧性。
  瓜蛋是坐着一辆墨绿色的轻型小卡车来的。大门打开,先是两个小伙子抬进一个大大的纸箱子来,纸箱上的大黑字和图案,标明里面是一台五十五寸的液晶电视机。接着,两个小伙子又抬进来一个纸箱,上面的图案和文字,标明是一台滚筒洗衣机。两个小伙子第三次各抱着一大包东西进来,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的全是各类吃食不算,里面竟然还有一台进口的笔记本电脑。
  两个小伙子放下东西后,又像上次一样,一前一后,无声地退了出去,就跟戏台上跑龙套的把式绕场几遭后,又各自抖擞姿势走下场去。
  这时,瓜蛋才像京剧里武将出场时整盔甲捋翎羽的“起霸”,或是文官上场后的掠长髯晃帽翅的“整容”,场面做足之后,面貌一新的瓜蛋,踏着很响的脚步声,大声嗽咳几下,才庄重地跨进门来。
  他今天換了行头,不再像上次来时那样随随便便,而是倒饬得分外齐整。穿了件雪白的短袖衬衫,脖子里还松垮垮地系了条腥红色的窄条领带,笔挺的灰色西裤,脚上是铮亮的黑色皮凉鞋,连短短的板寸头都修理得齐齐整整,脸面上的胡渣也刮得干干净净。
  很显然,他是多么郑重地期待着今天的这场特殊会面。而且看得出来,他把今天这场会面看得太隆重了,完全是想给今天这场会面来一个振耷发聩的效果。他肃穆地站在地中央,像京剧中的起唱叫板一样,很响亮地说了句:“我来了!”
  我指了指地上的一大堆东西,很是过意不去地说:“大兄弟,你来就行了,弄这么多东西来干什么呀?你这样,让我说什么好呢?”
  常言道,无功不受大禄。我可从来就不认为养活大了天授是什么功劳。天授是我们的心肝宝贝,也是我们不可分割的亲人。天授在我们的心目中,是比我们自己还要宝贵的存在。我们已经万分感激老天爷给予我们的这份厚赠了,怎么还需要别人来感谢我们呢?
  瓜蛋却说:“惭愧,实在是惭愧。你要是连这么点儿东西也不收,那就纯粹是看不起我了。”他冲屋里转圈指指,“你看看,你们看的电视还是这种笨家伙,洗衣机也还是老式的,可见你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你们却把孩子培养得那么好。我这个……要是连这么点儿力也不肯出,那我还算是个人吗?那我还有什么脸来面对孩子……”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拉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倒水,一边冲里屋喊,“天授,你出来!出来见见……”老太婆这时慌忙抢过话头,对走出卧室门的天授说:“儿子,你快过来,过来认认你这个舅舅,你舅舅……”
  天授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镜片后面目光闪闪。他很惊奇地看着沙发上的瓜蛋,一边扭头问他妈:“舅舅?怎么过去从来没有听你们说起过呀?”老太婆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表情阴阳不定皮笑肉不笑的神色,有点儿力求自圆其说地,一边巴眨着眼睛,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你这个舅舅呀,你舅舅……他命苦!打小儿,就给人贩子拐走了的。几十年都没有音讯……这不,直到如今,才找上门来认亲的。”
  天授瞪大眼看着他妈说:“没想到啊,咱们家竟然还发生过这么惨烈的故事呀?那怎么从来也没听你痛说过革命家史啊?”老太婆红着脸,打断了天授的调皮话,大声说:“别淘气,正经点儿。过去和你舅舅,好好说几句话。”天授一裂嘴,偷偷跟他妈说:“哇!这回还真的来了个蝎子舅舅呀?”他妈瞪起眼推了他一下,他这才调皮地吐吐舌头,转身走到沙发跟前,笑模喜样地对着瓜蛋说,“舅舅好。”
  “好,好,好!”瓜蛋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连声回答着,眼眶也随之湿润起来。看得出来,瓜蛋是动了真情,非常喜欢眼前这个玉树临风般的天授,一双眼睛总是在天授的脸上和身上打转转,甚至伸出右手想拍天授的肩膀。但是,这只手最终还是没敢拍下去,在离天授肩膀二寸高的地方停住,尴尬地抓了两抓,又缩回去了。
  不明就里的天授,根本没有很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舅舅,也没有注意到瓜蛋的这些举动。他像对待寻常串门来的邻居一样,客气地打过招呼之后,就准备退场了。我赶忙拦住他:“天授,你舅舅来一趟是很不容易的。你就坐下来,给你舅舅说说你上学的情况。”天授笑着,露出了白白的牙齿,镜片后面的眼睛忽闪忽闪,不解地打量着我:“这让我从何说起?”
  瓜蛋眼睛湿润晶亮,慈爱地盯着天授说:“说啥都好,说啥都好。可有对象了?”天授仰起头来,不无调侃地反问道:“你是说,给别人当牙刷呀?哈哈,那倒没有。”瓜蛋不解地问:“什么牙刷?”我冲着天授唬起脸来,瞪他一眼:“好好说话!怎么能拿这种事儿开玩笑呢?你以为谁都能理解你这种语境吗?”瓜蛋忙说:“没事,没事,如今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么云遮雾罩地讲话。”天授就说:“我才多大呀?怎么可能有对象呢?”瓜蛋说:“二十二周岁,也不算小了。”天授疑惑地问:“你怎么能知道我的年龄呢?”瓜蛋自知说漏了嘴,赶忙补上一句:“这我,我,我是问过你爸妈的呀。”
  这时,马驹拿着个课本从里屋里跑出来喊:“舅舅,快来帮帮忙!这些鸡兔同笼的题,我小学时候就没学好,怎么现在的数学题里又遇上它们了?真是烦人!你看看,这题里说:鸡和兔共有15只,它们共有40只脚,求证鸡和兔各有多少只?这题可怎么做呀?求不出它们的得数来,后边的问题也没法儿解。”天授看了一眼马驹的题本说:“真是个小笨蛋!连个这也不会?亏你还马上就要进高中了。这样,你先设鸡的数量为Ⅹ,再设兔的数量为y……”
  瓜蛋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说:“你们这些念书出来的孩子,都让老师教成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样子了。不用那么死板教条的嘛,这种问题还不简单吗?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哪儿用这么麻烦的呢?”儿子听了,脸上有点儿不高兴,就用中指推了推眼镜,目光在镜片后面灼灼地盯着瓜蛋,用不以为然的口气问:“那你说,应该咋算呢?”
  瓜蛋不假思索,只顾兴奋了,挺直腰板大咧咧地就说:“让那些鸡,一屁股坐在地上,剩下的,不就都是兔子的腿了吗?”天授带着嘲笑的口气问:“鸡怎么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瓜蛋挥动着一条胳膊说:“吹一声哨子,让鸡和兔子各自抬起一条腿来,这么一来,40就减去了15,不就剩下25条腿了么?再吹上一声哨子,让鸡和兔子再各自抬起一条腿来,不就是25再减去15,等于10了吗?这时候的鸡,已经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了,那么剩下的这10条腿,就全是兔子的了。每只兔子还站着两条腿,10÷2=5,5只兔子嘛。再用总数15减去5只兔子,那鸡可不就是10只吗?这是多么简单明了的事情,哪儿还用再设什么Ⅹ呀y呀的呢?”
  我和天授他妈,全被瓜蛋的这一通奇思妙想和连说带比划,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天授他妈甚至笑得直不起腰来,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大兄弟呀,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你把我们逗得快笑死了,你把我们逗得快……哎呀!真是笑死人了。”
  天授则不笑,歪着脑袋,抿着嘴唇,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夸夸其谈的瓜蛋,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就是不说话。反而是小马驹听得入神入味了,两眼放光还直拍手,接着又神秘又兴奋地看着瓜蛋,拍着自己的大腿说:“真酷,真酷!哇,你想想眼前的这副情景,所有的鸡和兔子都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整齐划一地抬起一条腿,再抬起一条腿,跟操练部队似的。这情景,想着都让人觉得神奇不已。”
  突然,正在比划的马驹,疑惑地停止了动作,转头看着瓜蛋问:“可是,这样一来,简单倒是简单了,只怕是操作起来就会有困难吧?舅姥爷,我想问问你,鸡咋能那么听话呢?它们肯一屁股坐在地上吗?”
  瓜蛋显然是兴奋得过了头,也不看看眼前的情势,也不看看天授一直在冷笑着的脸,依然大大咧咧地,自顾自地挥动着一条胳膊,颇有些得意忘形地,只管胡吹海谝下去:“那就要看是谁养的鸡了。如果是我养的鸡,那它就得听我的话……”
  天授把课本“啪”地往茶几上一摔,毫不留情面地说:“简直是天方夜谭!那样的话,老师就只能给你画个零蛋,甚至把你赶到教室外边站着去。你也就别再上什么学了,专门回家养鸡养兔子去吧!马驹,你要小心啊,你可别被他给误导了。”接着,就冷笑着转身,向卧室走去。小马驹看看我又看看瓜蛋,吐了吐舌头,连忙抓起书本,撵着天授的背影,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进臥室里去了。
  这一来,倒把我和天授他妈给震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老太婆先反应过来了,紧忙着给瓜蛋道歉:“大兄弟,你看这……天授这孩子,都是我们平日里把他惯得不像样子了。他哪能那么说话呢?”我也赶忙打起了马虎眼,笑着说:“天授这孩子,平日里听到的都是周围人赞扬他的声音,骄傲惯了,听不得任何相反的意见,从来都不懂得给人家留个台阶下。他都多大了?二十多岁的人,再有道理,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嘛,一副没家教的样子。待会儿看我怎么训他,真是不像话。”
  这边的瓜蛋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朝着我连连眨巴着眼,哈哈傻笑,还有点自我解嘲地说:“咱不过是想逗个乐子,给孩子们搞点欢乐气氛。谁承想,反而惹得孩子们不高兴了。把他的,白活了这么大年纪,自吃了这么多年的干饭了,却连哄个孩子高兴开个玩笑都不会。”
  他坐下去,连着抽了好几口香烟,脸色逐渐暗了下来:“唉,看起来,这第一次见面,我就给他留下了个不太好的印象。本来,我还想亲手给他个笔记本电脑的,就算作是我给他的见面礼。可是,现在看起来,他不见得想理我这个胡谝乱侃的家伙了。那个笔记本电脑,也得由你代交给他了。”
  为了给瓜蛋找找面子,我赶忙为他递上一支烟,又把茶杯往他面前挪了挪,打圆场说:“嗐!甭那么在意。常言道,孩子的脾气,六月的天,说风是风,说雨来雨,想变就变。他们哪,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事就能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会儿又能为了屁大的一点事情就气得黑口黑面。你哪能摸准他们的脉搏呢?咱们这些做大人的,就把他们当成是些小猫小狗儿,顺着毛毛往下捋,尽量调教着他们就是了。”
  看着瓜蛋终于脸不红了,我便没话找话地同他拉呱起来:“大兄弟,说句心里的话,我倒是从心眼里很佩服人家你的这些点子。看看人家你老弟这脑瓜子,想出来的主意总是跟一般人不一样,怪不得你的生意做得这么好呢,寻常人咋能比得上?这可不是光能吃苦光肯卖力气就办得下来的事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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